所有人看向了千彩。
“我们在……煮宵夜。”千彩脱口而出。
陈家耀狐疑地看她一眼,走近,望着桌上的两盘鸭肉。
所有人噤若寒蝉,陈家耀拿起叉子, 先叉了一块烤鸭丢进嘴里,垂眼,又戳一块鸭肝脏细细嚼起来。
“怎么样?”吴嘉问,所有人紧张地盯住陈家耀。
陈家耀面无表情地放下叉子,“不怎么样。”
“你说哪一盘不怎么样?”小王关切地上前一步。
陈家耀看他一眼,“两盘,都不怎么样。”
千彩看到小王脸上明显的失望,不禁对他产生同情。
郑七却像早就习惯了般,苦笑了声,“得嘞,一票否决。”
蓉儿紧抿嘴唇,她望向郑七的眼神不仅仅是同情,似乎还隐藏着更复杂的情绪。
“主厨,这道菜哪里不行?”蓉儿指着那盘鸭胸肉,脸因为激动涨的通红,眼里流露出一种渴望。
郑七惊讶看着她,
“太理所当然。”陈家耀平静地说,“搭配很平稳,酱汁很保守,一切都中规中矩。”
“可所有人都很喜欢它啊!”蓉儿的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拘挛,声音也有一些颤抖。
“喂,蓉儿给你出头哦。”小王轻撞一下郑七,揶揄道。
郑七呆呆望着蓉儿。
“有人喜欢不代表它出众,研发新品的首要原则是不重复,人依赖味觉经验,这样的味道讨喜,但它是任何一个上过厨艺学校的人都做得出来的东西。”
蓉儿迅速低下头,避免让人看见她红了的眼眶。
“我不觉得是这样。”半晌后她抬起头,用一种倔强的音调说,“大家都喜欢就证明它可以存在。”
陈家耀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情,甚至是有些不耐烦地,“也许吧,但我不喜欢。”
“陈家耀,你别太过分了。”郑七的语气异常愤怒。
大家惊讶地看向他,陈家耀的脸上也闪过错愕。
郑七开始解厨师服的扣子,“你这么厉害,以后都自己干好了。”
他将衣服甩在案板上,“今天就当是我们多管闲事!”
郑七走过去拉起蓉儿的手,“我们走。”
所有人面面相觑,陈家耀一时茫然。
郑七拉着蓉儿头也不回地离开。
“喂,别走啊!”吴嘉瞪一眼陈家耀,追着他们跑出。
怎么变成了这样?千彩的脑袋里嗡嗡直响。她不解地看着陈家耀,“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都是在帮你!”
“这种程度的帮忙没什么意义。”陈家耀喃喃地说,他的眼睛因睡眠不足布满血丝。
小王将餐布用力甩在灶台,高声道,“行啊,没意义,那我们也别白费劲了,哥几个,都回吧。”
“你看到了。”路过千彩身边,小王自嘲地一笑,随即闪出后门,奔入于夜色。
厨房只剩千彩和陈家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其他人都厉害?”千彩冷眼看他。
“这是事实。”陈家耀也不客气。
“事实不是你到现在都没做出一个新菜吗?”千彩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陈家耀并没有恼怒,“我的标准和你们的不一样。”
“看来我误会了,本来我以为你跟王圣辉不一样。”
陈家耀震惊看着千彩。
“你应该叫王家耀,不是吗?”千彩直视着他。
“你……”陈家耀眼里有一丝惊慌。
“你们父子俩还真是一模一样,都喜欢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陈家耀和千彩瞪着对方,陈家耀的脸色灰黑,眉毛颤动,千彩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不断升高,她的脸颊火热,手心潮湿。
“谁告诉你的?”
“王圣辉亲口说的。”
最后是陈家耀率先移开了目光,“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姓陈,不姓王。”
“姓可以改,但本性改不了。
你们是同一种人。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千彩用眼神补齐了。
千彩感到支撑自己的力量在慢慢地消失,她不再愤怒,而是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攥住了。
陈家耀紧咬着牙,胃里的酸液似乎翻滚起来,他拼劲全力与这种酸涩的感觉对抗,隔了好久,他紧绷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我跟他不一样。”陈家耀的声音低沉。
“算了,我要回去了。”千彩走之前看了一眼桌上那两盘冷掉的菜,“反正你看不上,我打包带回去了。”
陈家耀的喉头干涩,孤零零地站在厨房中间。
门打开后,千彩吓得心脏漏跳一拍,何多金站在黑漆漆的门后。
“哎呀!你吓死我了。”
千彩按开灯,“还不睡呀?”
何多金的眼袋好像变得更大了,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发信息给你没收到吗?”千彩将打包盒放上餐桌,“哎,今晚可够呛的。”
“下午你为什么没去医院?”何多金上前。
千彩愣住,“呀!”她用力拍一下自己的脑门,“我完全忘了!”
何多金眉头紧锁,“不是说好今天商量李观手术的事,你怎么能忘了?”
“对不起啊妈,今天餐厅太忙了,下午一吃完饭我就被吴嘉喊去帮忙换布草……”
何多金一听这话就竖起了眉,音量不自觉地升高,“在你心里,李观手术的事还比不过打扫卫生重要?”
千彩忙看了一眼房门,低声道,“妈,咱们稍微小声一点,我怕苗苗听见。”
“你还怕苗苗听见?你都几天没看见她啦。”
“妈,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千彩伸手去搂何多金,何多金从她手里扭开。
“这样,明天我不去上班,吃完早饭我们就一起上医院去,好不好?”
“真的?”何多金看她。
“嗯!”千彩重重点头,重新伸手去抱住何多金胖胖的肩膀,“对不起啊妈,这几天辛苦你了。”
郑七拉着蓉儿的手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不回家小风真的没问题吗?”他看向蓉儿。
“都问第几遍了?”蓉儿娇嗔地瞪他一眼,“你要真不放心,我现在马上回去!”
她作势要甩开郑七的手。
郑七急忙拽住她,笑道,“放心,我放心。”
蓉儿抬头看郑七,甜蜜的笑在嘴角微微**开,“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你说哪句?”郑七问。
蓉儿的脸微微红了,她紧抿着嘴不愿说出那句话。
“是‘谢谢你’那句,还是‘喜欢你’那句?”郑七狡猾地一笑。
蓉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是真的吗?”
“真的,都是真的。”郑七将蓉儿搂紧在怀中。
“哎呀,不知道陈家耀那家伙知道了会怎么想呢。”郑七笑着说。
蓉儿撇嘴,“他那样对你,你怎么一眨眼就笑嘻嘻了?”
“哎呀,他就那熊样,我又不是不了解他,搁平时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那你刚才为什么发火?”
“还不是因为他刚才对你那态度,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拽得二五八万,什么玩意嘛。”
蓉儿低头抿着嘴笑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对我的啊。”
“是吗?”郑七抓抓头,“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你以前比他更过分。”蓉儿瞪他。
“嗨呀,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提了。”郑七笑嘻嘻地地搂着蓉儿,“让我想想这附近有什么酒店啊。”
“嗷!”郑七的肚子立即遭到了手肘的撞击。
刷完牙从洗手间出来,千彩愣愣地望着餐桌上的两个打包盒。
“有没有办法一口吃到所有的味道呢?”她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两个菜都各有优点,小王的烤鸭最出彩的部分是鸭皮的处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烤出的鸭皮焦脆且带有烟熏甜味,郑七的优点是对温度极为精准的把控,不论是鸭胸还是鸭肝,在他手里都发挥出本身最极致的味道。
但他们的缺点也同样明显,小王的鸭皮虽然烤得极好,但鸭肉平平无奇,郑七的酱汁搭配又过于保守。
如果能把它们的优点结合,再配合一种全新的酱汁,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想到这里,千彩走过去拆开了包装,把两个菜倒进盘子里观察起来。
鸭肝放在中间,最下面放鸭胸,鸭皮可以放在最上层,每一层用不同的酱汁隔开,做成一口就能吃掉的小塔。
千彩握着筷子,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希望,也许真的可以试一下?
医生的建议千彩其实早就知道,李观发微 信告诉她,等各项指标恢复得差不多就可以进行手术。
到医院更多是为了让何多金感到安心。
“你那么忙,其实可以不用过来。”李观的气色看着不是很好。
“你怎么瘦那么多?”千彩握了下他的手臂。
“胃口不大好,没事。”李观抽回了手。
何多金说是去打水,却像是故意避开好让他们二人独处,千彩静默坐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消瘦的李观,千彩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并没有从离婚的伤害中走出,李观就像是她刻意隐藏起的一道结痂伤痕。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再见他。
“周芳她,最近好吗?”李观忽然问。
“怎么问起她?”千彩的心里飘过一丝疑惑。
“我看她的朋友圈,她爸好像病了,是吗?”
“啊?她爸病了吗?”千彩一点都不知道,这几天她早出晚归,忙得连手机都没空从包里掏出过。
又沉默半晌,千彩道,“你好像,挺关心周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