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就这样回来了?”吴嘉高扬的声音引得厨师们纷纷往办公室里看。

“我再想别的办法。”陈家耀避开吴嘉的眼神。

“我们不走他就要打人了。”千彩替陈家耀解释。

“他打你了吗?”吴嘉凌厉地瞪向千彩,“只剩五天,好不容易有点进展,就这么被你们毁了?”

“地址给我。”吴嘉朝陈家耀伸出手。

“不用,我会想出办法的。”

“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蓉儿站在门后。

“反正没好事。”郑七说。

“你干嘛?”蓉儿睥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的手。

郑七收回手,笑笑问,“你凌晨才回去小风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不就是加班。”

“诶,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很需要母爱的,小时候我常常因为见不到我妈躲到被子里哭呢。”

蓉儿双眉紧蹙,“你在指责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说什么呀?你也太敏感啦,我是关心小风,觉得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郑七少见地露出认真神色。

“一人带孩子不容易”彻底刺痛蓉儿,她一下子怒气冲冲,“小风虽然没爸爸,但我给他的爱绝不比别人少。”

郑七错愕原地,“这女人怎么回事?理解能力有问题吧?”

“副主厨,你别怪蓉儿姐,”光光从角落里抬头,“她妈妈身体不好,蓉儿姐一人养家,除了在我们店上班,还有另外两个兼职要顾。”

郑七愣着,“打三份工?不要命啦?”

“她太忙了,很少有时间陪小风,你刚才那样说,可能让她觉得内疚了吧。”

“哎,我不知道……”郑七看向冷厨里的蓉儿,她察觉到他的注视,回瞪他一眼。

晚上又要所有人留下试菜。

“昨天不是有眉目了?怎么今天又要留?”小王抱怨。

“是啊,一天下来腰都快断了,要不是为了女儿,我真想退休了。”张叔叹了一声。

“有时候我真后悔干这行,到家老婆孩子都睡了,每天就早上能见一会,我一直以为他们还在上幼儿园,结果今天才知道,两个都是小学生了。”小王手里的烟忽明忽暗,衬得他的脸更加黯淡。

千彩坐在院子的长椅上给何多金发信息,想到自己也两天没见苗苗,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晚上陈家耀变得更暴躁了,毫不留情地否决了每个人做出的菜。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给个方向啊。”小王双眼失距,脸冒油光,已经濒临崩溃。

其他人也差不多,烦闷,疲惫。

吴嘉见状赶紧让大家先休息一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她对陈家耀说道。

千彩进休息区时,小王正在跟他的两个孩子视频。

“爸爸明天早上你可以给我做草莓松饼吗?”

“好啊,爸爸给你做两个。”

“晚上会给我们讲故事吗?”

“今天晚上不行啊,爸爸还在加班,明天晚上我给你们讲雷神和他弟弟的故事好不好?”

“好嘢。”

挂了电话,小王瞥一眼千彩,问,“你孩子多大?”

“十一岁了,上初一。”千彩说。

两人又陷入沉默。

千彩犹豫后开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说你家里有事不想加班?”

“什么事?赶回去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啊?”小王笑了笑,“其实加不加班都一样,平常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也基本睡了。”

“干厨师这行就是这样的,时间呐,都化成汗,被火烤没了。”夜色中,小王表情松弛,一副颓败的模样。

千彩望着他,仿佛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清了他的长相。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她心中破壳而出,迅速盘根错节地交织,纠结成一团黑色的迷雾。

回去继续试菜,千彩环顾着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对痛苦无动于衷的麻木表情,她感觉胸口发闷,那团黑色迷雾急速地膨胀,很快超过了她的承载能力。

一口平底锅掉落到地上。

“你干嘛?”吴嘉抚着胸口,瞪着千彩。

“我们现在到底在干嘛?”千彩抬起头,迷茫地看着大家。

一片沉寂,所有人看向她。

千彩又望向陈家耀,“你让大家试菜,却始终没告诉别人你要试出什么来,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凭什么要所有人陪你浪费时间?”

陈家耀略微失神,像从梦中醒来时对周遭的环境产生了一瞬的困顿。

他一言不发,眼里蕴藏着怒火。

“什么叫浪费时间?”冰冷冷的声音。

“难道不是?”千彩仰起头迎着陈家耀的怒视,“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其他人也一样吧?你既没有跟我们说该怎么做,也没有告诉我们你要什么,我们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陈家耀紧抿着嘴,吴嘉看出他真的生气了,忙走到二人中间,“大家昨天都没睡好,不然先回去休息吧。”

“挖槽,刘千彩是疯啦?”小王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所有人垂头丧气,连郑七都不再轻松。

千彩没走,她被陈家耀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怎么?脚底生根啊?”吴嘉推她一把,又在她耳边小声道,“赶紧走啦。”

“你很厉害嘛。”陈家耀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我差点忘了你还是我们餐厅的半个老板。”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众人散去后,千彩的气势突然弱下来,她硬撑道,“他们费尽心思想出的菜你一个都看不上,搞得人灰心丧气,还要人留着,大家都两天没睡觉了?”

“两天没睡觉就受不了?这就是你们对工作的态度吗?”

“除了工作,人家也还要生活啊,小王的孩子们在等他回去讲故事,蓉儿还有两份兼职要顾,张叔年纪那么大了……”

“你呢,你是什么理由?”

千彩支吾着,“苗苗两天没见到我了,医生也想跟我商量李观手术的事。”

“很好,你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法为一件事投入太多,不像我,寡恩少义,无牵无挂。”

“我不是……”

“你走吧。”陈家耀果决地说。

千彩两天没回家,何多金不是没有怨言的。

临睡前她就和苗苗念叨,“你说你妈到底忙啥呢?一个餐厅能有什么事?”李观住院后,何多金每天来回医院两趟,这当口她自然希望千彩最好能能帮她一起照顾李观。

“奶奶,电视里家庭妇女重返职场都是要加班的,我们要支持妈妈,别当她职业路上的拦路虎。”

“呵,洗碗工算什么职业。”

“奶奶,职业不分贵贱。”

“行行行,你到底谁家的孩子?数你最根正苗红。”何多金翻了个身。

开门的声音,何多金跟苗苗坐起来。“不会是进贼了吧?”

“妈,苗儿,你们睡了吗?”千彩在外面喊,“我带了炒面。”

“没睡!”何多金和苗苗立即在地上蹭拖鞋。

陈家耀回到家,给自己倒了杯酒,他坐在二楼阳台,点了根烟。刘松房间里有东西掉落的声音,陈家耀起身去敲门,“老刘?”

“嗯。”一声含糊的回应。

陈家耀开门,刘松正费力地想从床沿移到轮椅上。

“我帮你。”陈家耀从背后将他抱到轮椅上。

二人坐在阳台,陈家耀将酒杯凑到他嘴唇,让他抿了一口。

“被我妈看到就完了。”陈家耀笑。

“别告诉她。”陈家耀猜测刘松嘴里含糊的音节是这个意思。

“行,不告诉她。”

“千彩,千彩……”刘松期待地看着他。

“你是想问千彩在厨房的情况?”

“嗯。”

“呵,她现在厉害了,连我都敢骂。”陈家耀抬头喝了一口酒,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得院子明晃晃。

苗苗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吃饱了,回去睡觉了。”

“刷牙啊。”千彩对她背影喊。

苗苗进屋,何多金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医院呐?医生想说说手术的事。”其实医生都跟她讲过了,但她想让千彩也听一听,这两天千彩没回家让何多金生出了一种恐惧,如果千彩真的撒手不管李观,她该怎么办?

“明天午休的时候我过去。”千彩说,“对不起啊妈,辛苦你了,还有几日就是三神大赛,店里的新菜单现在还没想出来,所以昨天就通宵在研究这事。”

“没事,忙点好,李观那头有我呢,你不用担心。”何多金的笑容有些僵硬,“算上去那店你也有股份,尽心是应该的。”

千彩背对她在洗筷子,窗外的月光照在洗手池上,白惨惨的,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隔壁病床的人今天出院了,临走时给李观留下了几本修仙小说,晚上李观无聊拿起一本翻了翻,没一会眼睛就痛了,关灯躺下。月亮的光刚好照在床尾。

“如果我明天突然死了,出版社那帮人发现我死之前竟然在看修仙小说,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心情轻松不少,拿起手机刷了会朋友圈, 一堆无聊的人,接着刷到周芳发的一条朋友圈:“如果一个人上午被通知说得了癌症,他中午会干嘛?答案是,吃中饭。”

李观“哈”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