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彩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

早上起来给婆婆和苗苗煮了一锅地瓜稀饭,把三个鸡蛋打散,两条咸萝卜干洗干净,切得碎碎的,倒进去拌一拌,热锅冷油,切个蒜,炒一份爽脆开胃菜脯蛋。

顺手把苗苗中午的便当也做了。

蒸圆米,水比平时煮饭的少一些,盛出,加点寿司醋拌一拌,洗干净手,在手心搓点盐,抓出饭团压用两手拢紧,再把三个方向压一压,归置成胖胖的三角形,底部贴上长条海苔片。

饭团放在便当盒中间。

西蓝花加盐煮熟,滤干后叠放在饭团左边,再做一个厚蛋烧,切三小块放在饭团右边,间隙里摆满小番茄。

真是份鲜艳可爱的便当,千彩满意地盖上了盖子。

看下表, 七点不到,她决定去健身房跑会步。

给婆婆的手机定好闹钟,千彩拿上运动包便出门了。

“不知道今天陈家耀去没去呢?”

意识到自己最近总是莫名其妙想起陈家耀,千彩懊恼地拍一下头,“他去不去又关我什么事?”

街上的人稀稀落落,几个身穿白色练功服的老人握着太极剑在广场中翩翩起舞。

千彩驻足看了一会。

“刘千彩。”

千彩的后背瞬间僵住,她怀疑自己听错,小心翼翼环顾四周。

“刘千彩!”

慢慢回头,对面马路是,王圣辉拄着拐杖盯着她。

他白发蓬乱,苍老与皱纹没能让他的面目变得和善,反增了一种令人不适的尖刻。

“看见师傅,你就是这种反应?”王圣辉嘲讽一笑,颤巍巍地朝她走来。

千彩的脚像被钉在地上,只能愣愣地看他。

“怎么,哑巴啦?”王圣辉的拐杖“咚”地用力敲在她面前的地上。

千彩望着他,喉咙里发不出声,胸口像被一个巨型轮胎压住。

“听说你爸跟陈丁妹住到一起去啦?”

“你认识陈姨?”微小的声音。

“我老婆,你说我认不认识?”王圣辉枯瘦的手紧抓拐头,双眼锐利如鹰,“你是不是已经管陈丁妹叫妈啦?”

“你胡说!”千彩气血上涌,怒冲冲瞪向王圣辉,“你别乱说话,陈姨是我爸的朋友。”

“朋友?”王圣辉冷笑,“那你回去问问你爸,当年你妈为什么离家出走。”

千彩一下如遭雷击,呆立许久,支支吾吾道,“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不是好奇当年我为什么处处针对你?”王圣辉的脸扭曲着,目光中露出仇恨,“我告诉你,那都是因为刘松,因为他狼心狗肺。”

拐杖在地上簌簌抖着。

“你什么意思?”千彩心中早翻江倒海,“你把话说清楚!”

“刘松拐走了我的老婆儿子,还有脸带你来百鲜楼,让我教你做菜?呵,简直是白日做梦!”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千彩慌乱地摇头,“陈姨和我爸只是朋友……”

电光石火间,千彩想到另一层:“陈家耀!他是你儿子?”

“什么狗屁陈家耀,他姓王,叫王家耀。”

千彩震惊得说不出话,脑中轰隆隆地响,陈家耀的脸和眼前的王圣辉重叠到一块。

“你告诉刘松和陈丁妹啊,我还没死呢,他们如果老树开花喜结连理,我给他们准备份大礼。”

陈家耀在健身房里频频朝门口望。

私教小哥跟着一块朝门口望,问道,“哥,姐今天怎么还没来啊?”

陈家耀皱了眉,“我哪知道?”

“嘿,吵架啦?”小哥笑嘻嘻,“肯定是哥对姐她太严格了。”

“我严格吗?”陈家耀有些好奇。

“严格,上回姐明明甩不动战绳,你非叫人再用点力。”小哥促狭一笑,“说不准姐在躲着你呢。”

“会吗?”陈家耀半信半疑,“她没那么娇弱吧?最后不是也甩起来了。”

“对女人,一定要温柔。”小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女人啊,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了。”

“是这样吗……”陈家耀若有所思,望一眼墙上的时钟。

七点半了,估计她今天不来了。

千彩神思恍惚,走到餐厅外。

路边停着一辆车,车里的女人看到千彩后迅速拍了拍身旁打盹的男人,男人立刻扛起摄影机从车里钻出。

“您好,请问您是松餐厅的工作人员吗?”女人将一个黑色话筒伸到千彩面前。

千彩迷糊着,“我是……”

“我们接到群众反映,昨天下午餐厅内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您能给我们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千彩本能地躲闪摄影机,“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北里电视台的记者,请问您当时在现场吗?”女记者问。

见千彩不言语,女记者追问,“据说许多客人吃完都住院了?”

“不!不是客人,是我们自己的员工,现在大家都已经没事了。”千彩转身要走,却被记者拉住。

“请问全体员工都中毒了吗?”她咄咄逼人,“查明中毒的原因了吗?”

“不是的,只有我们几个。”

“一共几个人呢?”

“……”千彩张着嘴,焦虑地左右张望。

“餐厅是不是禁止你们讨论这件事?”

“没有,没有这回事。”千彩用力地摇头。

“一共有几个人去了医院?”

“有,11个人。”在记者正义凛然的逼视下,千彩终于忍不住说道。

“11人!”女记者语调夸张,“观众朋友们,我市竟发生一起重大食物中毒事件,在我身后这家餐厅,是一家开业不到两年的意式创意餐厅,深受广大市民们喜爱……”

千彩抓住空档快步逃进后院,她关上门时,女记者还在义愤填膺地表示希望有关机构可以彻查这家餐厅。

见小张飞从后门进来,千彩上前问道,“门外的记者还在吗?”

“什么记者?”小张飞问。

千彩跑出去一看,果然已经走了。她惴惴不安,心中却又抱着侥幸,也许没那么严重呢,只是个没人看的地方台而已。

侥幸立即被打破了,整个上午,餐厅的电话响个不停,全是打来取消今日订餐的。

“家耀,你快过来一下!”吴嘉神色慌张地冲进厨房。

陈家耀放下刀,与她走到大厅,墙上的电视正在重播上午的新闻,经过剪辑,画面中女记者与千彩一问一答。

“请问你是松餐厅的工作人员吗?”

“是。”

“昨天下午餐厅内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您当时有在现场吗?”

“在。”

“听说许多客人住院了?”

“是我们自己的员工。”

“查明中毒的原因了吗?”

“没有。”

“一共有几个人去了医院?”

“11人。”

“观众朋友们,我市昨日发生一起重大食物中毒事件,我身后这家餐厅,是一家开业不到两年的意式创意餐厅,深受广大市民们喜爱……”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千彩。

千彩苍白着脸,“不是的,我不是那样说的!”

一片沉默,一双双不信任的眼睛。

“我真的不是那样说的,是他们故意剪成这样的。”

“你告诉他们我们有11个人去了医院?”吴嘉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我说的,但我也有说大家都没事了。”千彩慌乱地巡视,最后像抓救命稻草般紧紧地盯住陈家耀,“你相信我!”

“为什么跟她说那些?”吴嘉的语气变得严厉,“你知不知道这么说会给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对不起啊,早上我刚到门口就被她拉住问一堆问题,她故意说是客人食物中毒,我一急被她套进去了。”

厨房的人都出来围观,小王昨晚回去后还闹一夜肚子,满腔怒气正没处撒,不客气地骂道,“刘千彩你太蠢了吧,上赶着告诉别人我们餐厅有问题呢?”

“你说话就说话,别人身攻击。”郑七不悦地拍了小王一下。

“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被备料吗?”小张飞茫然地看着大家。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光光厌恶地嘟囔一句,他身旁的李蓉儿惊讶地看着他。

“订餐已经取消得差不多了。”吴嘉看向陈家耀。

陈家耀的表情至始至终没什么变化,只有某个瞬间他朝千彩看去一眼。

“回去继续做事吧。”陈家耀说。

“对不起。”经过千彩身边时,她颓败地低下了头。

“不用道歉,你只是说了实话。”陈家耀语气和缓,他心中清楚,这一切不在于千彩说了什么。

是谁在害他们?

午市只有零星两三桌的客人,到晚上,一桌都没有了。

陈家耀回办公室,给姜饼打电话。

“你上回说,有人针对你的餐厅?”

“怎么了?你是不是也遇上什么事了?”

“我不确定,昨天员工食物中毒,今天上午新闻就报道,看着不像巧合。”

“食物中毒?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最好小心一点,我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几个供货商同时给我涨价,快干不下去啦。”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师傅的仇人,百鲜楼倒闭后,几个师弟合伙的酒楼也倒了,现在连你也出事。”

“我和他没关系。”

“很明显,师傅的仇人可不这么认为。”

除了郑七,所有人都不和千彩说话,小王时不时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她几句,平时最和善的吴嘉今天路过她身边时默不作声。

“你别理他们。”郑七说。

“是我错了。”千彩的情绪很低落,这种被排挤的感觉让她回想起从前在王圣辉厨房的情形,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既冷漠又残酷。

“你们看,好多人在点评网给我们店刷低分。”光光将自己手机递给张叔。

“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张叔叹了一句。

“喂,刘千彩,你看你干的好事。”小王扬了扬那部手机。

“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千彩惶恐不安。

“你干脆辞职好了,这样记者再来我们就能说肇事厨师已经被辞退。”

惶然的表情只在千彩脸上短暂地出现了几秒,她很快便镇定下来。

“好,我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