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在单位附近的宾馆租了一个房间，从那儿走去上班只要十几分钟。
搬出来后，李观一直有一种内疚的情绪，一个人住实在太舒服，当他因独处而感到愉悦时，便觉得是对家人的背叛。
那天在餐厅见陈家耀对千彩颐气指使，千彩却心甘情愿给客人鞠躬道歉的样子，李观忽然察觉到她正在发生着改变，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得生活，靠得太近，千彩在他眼中反而是失焦、模糊的。
“我们真的了解对方吗？”
副总编在会议上滔滔不绝，李观只盯着面前的文件发呆。
“李观留一下，其他人先出去。”散会时副总编道。
“最近出什么事了？”
“家里一点小事，”李观轻笑了一下，“怎么？刚摸鱼被发现啦？”
“嗨，”副总编胖乎乎的手一摆，“开会就神游，你的毛病我能不知道？哎，有个事问你一下，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啦？”
“什么意思？”
“有人打电话来社里举报，说你给毛毛代笔。”副总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李观，“这事不是开玩笑的，毛毛新书马上就上，你要注意点啊。”
毛毛是李观手底下卖得最好的一个作家，难得的是早年他蹿火之后并没有改签到别家，而是继续每年一本书地为北里出版社创造着销售业绩。
“谁打的？”李观问。
副总编瞥了他一眼，“人家还给你留名字呢？只知道是个男的，听声音估计是中年人。”
李观沉吟了一会，“嗯，我知道了。”
两人出了会议室，李观停住，“老林，谢谢啊。”
副总编拍了拍他肩，“你跟我还客气。”
当然得客气了，这种事，能提醒你是情分。两人当年同一时间入职，李观下班便急赶着回家照顾孩子，老林留办公室加班是常态，活做得漂亮，性格又很圆滑周到，评职称输他也是正常的。
李观心里揣摩着，是蔡伟光吗？他怎么知道的？
李观从来都不喜欢蔡伟光，没买房前两家是邻居，初识蔡伟光便招呼李观喝酒，被拒绝几次后变得阴阳怪气，遇着李观便问，“哟，大学生这么早下班回家奶孩子啊？”
李观偶尔会碰见周芳，那时的周芳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远没有现在这风风火火的劲头。
其实他们很早就知道蔡伟光会打周芳了，不管多热的天，周芳总是穿着长袖，墨镜底下若隐若现的淤青，和她打招呼时惊恐的样子，更别提半夜她家传出的哭声。
千彩和李观对这件事的态度完全不同，千彩非常愤怒，她开始有意地与周芳搭话，想帮助她，李观却是冷眼看着，劝她最好不要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有天半夜隔壁再次响起可怕的声音，千彩直接冲过去拍他家的大门，李观报了警，蔡伟光被带走拘留了十五日。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周芳变得信赖千彩了吧？
千彩对周芳过度的热心让李观担忧，蔡伟光那样的人，平常人见了躲他还来不及呢，千彩却不嫌事大似地开始极力劝说周芳离婚。
李观为了这事发了脾气，让千彩不要再搅进这种浑水里，可千彩却像已经没办法丢下周芳一样，“她很可怜啊。”千彩总是这么说。
李观当时的感受是矛盾的，一方面他爱上千彩，正是因为她常常有一种直觉式的显得缺根弦的同理心，当年李观去网吧查资料写毕业论文，论文倒没写几页，那个缩在角落盯着电脑屏幕流眼泪的女孩却让他看得入了迷，失了魂。
后来过不久，果然就出事了。
刚好那天是苗苗生日，刘万墨和朱启云在，隔壁突然开始争吵，东西摔碎，桌椅倒地，阿礼哭叫，周芳也大喊起来，千彩急急要冲过去，被李观拉住，紧接着蔡伟光一声惨叫，不多久他们家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朱启云走去门后猫眼里看了下，结果她差点没吓死。周芳抱着阿礼站在门外，手中握着一把沾满血的菜刀。
后来一系列调查证明周芳砍伤蔡伟光只是为了救阿礼，警方最后以故意伤害罪拘捕了蔡伟光。
李观回想着这些事，仿若才发生于昨日，他下意识地按了按下颚的淋巴结，这两天又了肿起来，整个口腔也很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打个电话吧，和医生约一下，再去做个检查。
两天后，李观的检查还没去做，却意外地被停职了。
一开始，毛毛的电话先打过来了，他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讲了半天，李观最后听明白了，原来有个人在他的微博底下留言，骂他弄虚作假，所有书都是找人代笔的。
“你是不是跟别人说了什么呀？”毛毛担忧地问。
“那些评论你不用理他就好。”李观安抚他。
“可那个人现在在到处讲这种话，我看到他还开了个超话呢，粉丝群里都在问了，这怎么办啊？万一我的读者信以为真了……”
李观心里有点想笑，信以为真？
“要不然你出来辟个谣？哎呀，不行，现在出来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毛毛焦虑道。
“你别急，我看看。”说话间李观也打开微博，搜到了那个叫“何以解忧”网友开的超话。
几个新注册的账号，发了一些差不多内容的微博，“新锐作家毛毛弄虚作假，写书全由他人代笔。”“美男作家毛毛多部作品均由其编辑李观代笔所写，欺骗读者，请大家一起讨伐！”
“明明只有两本是你帮我写的，怎么能说全部是你代笔的呢？”毛毛气呼呼地骂道。
“你先把他拉黑吧，让他不能在你那留言。”李观平静说道。
没多久，毛毛的电话又来了，“有好几个账号同时在刷评论！是不是有人买了水军在黑我啊？”
李观按了按太阳穴，有点无奈，“不会的，你先不要理他，我看看怎么解决。”
“我怎么可能不理他啊，现在已经有几千个阅读量了，你赶紧想办法啊？”毛毛越来越烦躁，“肯定是你把这事告诉别人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的吗？当年要不是看你急需用钱想帮帮你的，你现在恩将仇报啊你！”
李观听得厌烦，把电话拿离了耳边。过了一会，他呼了一口气，“你不要生气，事情还没查清楚。”
“你怎么查？”毛毛大声道，“不会是你嫌当年的钱少，后悔了吧？”
李观忽然感到了无限的疲倦，把电话挂断了。
下午老李火急火燎地来到李观办公室，掩上了门，“发生什么事啦？毛毛突然说要跟社里解约，还说……”
“说什么？”李观问。
“说除非我们把你开除了，这怎么回事啊？”
“哎，有点误会。”李观声音低哑。
老李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李观，“你也知道，社里现在就剩下这么几个畅销作家，可得小心维护啊。”
李观沉默了半晌，“不然这样，你给我办一个停薪留职吧？”
老李愣了，“不至于，这点事不至于啊，你去跟毛毛好好沟通一下，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
“不用了，我最近也有点累，想趁机休息一下，就这么办吧，你跟毛毛也这么说，也算是有个交代。”李观神色疲倦。
蔡伟光不知从哪问到了周芳的手机号，周芳一听见他声音直接挂断，蔡伟光又连续打了好几个过来。
“你到底想干嘛？”周芳不耐烦地接起。
“心情这么不好啊？怎么了？是听到你相好失业了吗？”蔡伟光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
“神经病。”周芳又要挂。
“没听李观说啊？他被出版社开除啦。”
周芳一顿，“你什么意思？”
蔡伟光继续说，“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一件事吗？刘千彩在凑钱买房，李观去给人代笔写书。”
“你！你做了什么？”周芳讶异。
蔡伟光笑起来，“我能做什么？就是给他们出版社打打电话，再叫人帮我发发微博什么的。”
“蔡伟光你混蛋，你有病吧？”周芳气得牙紧咬，“人李观哪里得罪你？”
“勾搭我老婆就该死！”
“你有妄想症？你哪来的老婆？”
“别不承认，你那好姐妹刘千彩还不知道你跟她老公搞一起了吧？等哪天我去给她好好说道说道。”
周芳深吸一口气，“蔡伟光，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这些没影的闲话，我现在告诉你，我跟李观什么事都没有。”
蔡伟光冷笑，“周芳啊，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爱撒谎？我还用听别人说？你跟李观两个人神神秘秘躲川菜馆，以为别人都是瞎子？”
“你眼里就没有正常人！”周芳嗤道，“你自己脏，看什么都像是脏的。”
“嘿，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李观现在已经失业了，我就想看他跟刘千彩什么时候死。”
“你敢！”周芳厉声道。
“你看我敢不敢吧。”
电话挂断了。
“那我还刷超话不？”胖子坐在电脑前，满头的汗。
“刷，死命刷，最好让全世界都知道那李观不是什么好鸟。”蔡伟光狠狠地说。
“可咱不是已经跟那个作家讲好了，李观被炒鱿鱼咱就不刷了？”胖子抽了张纸巾贴在脸上。
“那不行，再敲他一笔钱，反正他做贼心虚。”蔡伟光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