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礼感觉苗苗一直在盯着他。
他放下漫画书，站起对着玻璃窗摸了摸脸，又揉一揉眼睛，转头问躺在沙发的苗苗，“现在干净了吗？”
“什么？”苗苗叼着棒棒糖，口齿不清。
“眼屎啊。”阿礼坐到苗苗面前，小声道，“早上我忘记洗脸了。”
“喂，周阿礼，你好脏哦!”苗苗伸手将他推开。
“奇怪，不然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阿礼歪了脑袋。
“诶，我问你呀，”苗苗挪得跟阿礼近一些，小声道，“前天你爸爸……就是那个蔡伟光，他是不是去学校啦？”
阿礼眼里略过惊讶，站起，慢慢走到飘窗边，“你怎么知道的？”
“嗨，我奶奶说的呗，我奶奶又是从你外婆那知道的呗，这还用问？”苗苗踢着拖鞋，也挤到飘窗跟阿礼并排坐在一起。
“诶，你怕不怕啊？”
“怕什么？”
“就是，蔡伟光啊，他以前不是……”苗苗比着手，做出掐阿礼脖子的动作。
“他不是故意的。”阿礼语气急促。
“生气啦？”苗苗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
“没有。”阿礼扁起嘴，背对苗苗。
“还说没有！”苗苗把他的身体掰正过来，“你别气嘛，我是怕他又会来伤害你。”
“他不会的，他不喝酒的时候对我很好的。”阿礼急，“以前他还带我去钓鱼，我们就在河滩上支起一个架子，找来很多的树枝烧起来，把鱼放到锡纸上，在表面上撒上从家里带去的蒜和葱，丢一点点盐进去，再把鱼从头到尾裹得紧紧的，放到铁网上烤。”
阿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见了锡纸刚打开时飘出的鱼香，满足地笑了一下。
“如果他可以永远不喝酒就好了。”阿礼爱上地叹了一口气。
苗苗听完也跟着哀伤起来，“哎，你好惨啊，你一定很想他吧？”
阿礼低了头，“一点点想，没有很想。”
“那你希不希望你爸妈重新在一起？”
“不要了。”
“为什么？”
“妈妈不想。”阿礼的眼神清澈又明亮。
“你可真是个乖宝宝呀。”苗苗老气横秋地摸了摸阿礼的头，“今天是父亲节你知道吗？”
“嗯。”阿礼点点头。
“我一会去找我爸爸，我奶奶要是来找我，你就帮我打掩护，让她以为我还在你这里玩游戏。”
“哦。”阿礼温顺地点头。
“主任，有一位年轻的女士找你。”华敏笑容满面地敲了敲李观的办公室门。
“女士？”李观满脸疑惑。
“爸爸！”苗苗从华敏身后钻出，溜进李观的办公室。
“苗儿。”李观露出微笑，“你怎么来了，不用上课吗？”
“爸爸，你是不是加班加傻了呀，今天是周日，而且是六月的第三个周日，是父亲节哦。”
“是吗？”李观揉一下太阳穴，抱歉地笑了笑，“我真是忙晕了，你吃饭了没有？”
苗苗摇头。
“好，那你坐着等我一下，待会我带你吃好吃的。”李观低头继续检查打印清样。
“爸爸，你在做什么呀？”苗苗走到桌子边。
“我在给书下场印刷前做最后一次检查。”
“都有什么要检查的呀？”
“那可多了。”李观微笑着把苗苗招到身旁，“你看啊，要检查书号和条码是不是对应，几处的书名都要统一，检查每页的四角，书眉左高右低，页码书眉位置统一……”
苗苗佩服地望一眼李观，笑道，“爸爸你懂得可真多，好厉害！”
“好啦，看在你这么卖力夸爸爸的份上，先带你去吃饭吧。”李观笑着揉了揉苗苗的头。
苗苗雀跃着，这是她跟爸爸第一次单独去吃大餐，不知道爸爸会带她去吃什么好料？
笑容最后在苗苗的脸上消失了，李观带她来了一家路边炒面摊。
那是一辆三轮摩托改装而成的简易厨房，地上一个液化气瓶，脏兮兮的炉上放了一口黑乎乎的大锅，边上摆着两大盆切好的包菜，另一盆装满黄豆芽，前面摆着各种面饼和泡在水里的米线，几板鸡蛋摞得高高的。
“来啦？”老板是个中年人，看到李观咧嘴一笑。
“诶，来俩牛肉炒面。”
李观领着苗苗走到边上的小桌，抽一点卷纸擦了擦椅子和桌子。
“坐吧。”李观看苗苗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笑道，“怎么？嫌爸爸带你来的地方寒酸？”
“诶，不是啦。”苗苗左看右看，“但这里会好吃嘛？”
“哈哈！”老板浑厚的笑声响起，转头问李观，“你家闺女吧？”
李观笑着点头。
“我记得你当年第一次来，好像也这么问过？”老板笑。
“对，我的确也怀疑过你。”李观笑着。
苗苗瞪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当年你妈妈带我第一次来这的时候，”李观笑了，“我跟你的反应差不多。”
“妈妈带你来的？”苗苗惊讶道。
老板开猛火把炉子烧热，倒一勺油滚一下锅，倒出。再下两大勺油烧热，把腌好的牛肉倒进油里滑动几下，变色即捞出。
李观看着老板的动作，对苗苗说，“牛肉是腌过的，加盐、老抽、糖，把水淀粉一点点加进去抓匀，一直抓到牛肉被淀粉完全包裹住，摸起来黏黏滑滑的。”
老板将锅里的油全数倒出，锅留在火上继续加热。
李观继续说道，“炒面要做得好吃，关键是锅一定要干，锅干透，才能炒出锅气十足的面。”
锅烧得足够热了，老板抓了一大把面洒进锅里，用筷子稍稍搅动，他也不急着掂锅翻炒，面条像被热烫的铁锅煎熟，发出浓烈的干煸香气。
“好香啊！”苗苗喊了一声。
老板一甩腕，面在锅里翻了个面，他利落地将几个调味瓶里的调料轮番加一遍，翻炒两下，再把牛肉倒进去，最后再迅速倒入葱段和豆芽翻掂两下，随即装盘。
两盘冒着团团热气，香气浓郁，鲜亮干爽的牛肉炒面放到了苗苗和李观面前。
“来，吃吧。”李观给苗苗递上筷子。
苗苗接过筷子，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进去一口，炒面和牛肉滚烫咸香，让人一口还没下肚便心急如焚地想往嘴里塞第二口。
“太好吃了！”苗苗狼吞虎咽。
“慢点。”李观笑着望着她。
没一会苗苗就把一盘炒面全吃光了，她咂摸着嘴，羡慕地看着李观慢条斯理地吃他盘里的面。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带你来这里的？”
“应该是……十一年前了吧？那会你还没出生。”
“那妈妈怎么知道这里这家店的？”
“你妈妈呀，以前可是个正宗吃货。”李观笑了笑，吃光了盘子里最后一颗豆芽。
“不会吧？”苗苗不信，“妈妈她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么好吃的地方？”
李观依旧只是笑笑，没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去吧。”
李观牵着苗苗走在路上，苗苗抬头望着他，“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没有你给我检查作业，我都被老师批评了。”
李观顿了顿，“老师怎么批评你了？”
“他说我粗心大意，还说我上课没听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观笑，“那你是该认真一点了。”
苗苗低着头踢一颗石子，“爸爸，你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李观停下，蹲下看着苗苗，“苗，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人为什么要吃饭？”
“当然是肚子饿了就得吃饭呀。”
“好，那我问你，燕麦榨菜粥也可以填饱肚子，可你为什么不喜欢吃呢？”
“当然是因为难吃了。”苗苗吐了下舌头。
李观笑了，“我给你打个比方，从前呢，爸爸妈妈是牛肉炒面里的牛肉和面，热气腾腾，又香又脆，吃到的人没有不开心，但渐渐的，不知不觉地，我们变成了燕麦榨菜粥里的燕麦和榨菜，一淡一咸，毫无默契，吃到的人要嘛吐掉，要嘛只能皱眉咽下。”
“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我们现在像燕麦和榨菜一样，变成了搭配在一起没办法好吃的食物，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苗苗皱着鼻子，“那你们为什么不变回牛肉炒面？”
李观愣了愣，“这……”
周芳看到李观，走出大门喊，“诶，那谁，你过来一下！”
苗苗指着自己，“周阿姨，你在叫我吗？”
“不是，我叫老的那个。”周芳喊。
“爸爸，周芳阿姨叫你，我先回家了，虽然你现在变成了榨菜，但我还是要祝你今天父亲节快乐。”
苗苗走了两步，又哀哀地回头，说道，“爸爸，其实我没有很讨厌燕麦榨菜粥的。”
“嗯，爸爸知道，回去吧。”李观对她摆了摆手。
周芳给李观递过去一杯茶。
“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这事，心里啊，七上八下，总觉得像在瞒着千彩什么，你现在就跟我说清楚吧，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是病了，但那和离婚没关系。”李观平静地看着周芳。
“不是，你那病……是个什么病啊？严重吗？”
“接下去会先化疗，顺利的话等医生安排做手术。”
见周芳一脸忧虑，李观又道，“舌癌是常见病。”
“常见？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周芳瞪大了眼，“这不对啊，这事你怎么能瞒着千彩呢？是不是……其实你没治啦？你怕拖累她们，所以才要离婚！？”
周芳吓得站了起来，“哎哟，你怎么这么傻啊？”
李观无奈地看着周芳，“哎，你们能不能都……少看点电视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