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彩一家离开后,陈丁妹洗碗,陈家耀站在旁边帮她擦碗。

“你为什么要拒绝她?”陈丁妹望着陈家耀,“让千彩重新回厨房是阿松的心愿啊。”

“厨房工作强度大,我找的人要嘛是经验丰富,要嘛是年轻力壮,她两样都不行。”陈家耀有条不紊地将碗筷摆放进消毒柜中。

“可千彩以前也在厨房做过的呀。”

“做过,但最后逃跑了。”陈家耀看了陈丁妹一眼,“假如她知道了我们跟王圣辉的关系,你觉得她还会想去我厨房工作吗?”

“哎,你别老是王圣辉王圣辉地叫他,他怎么也是你爸呀。”陈丁妹叹道。

陈家耀身形顿了一下,把干布丢到灶台,“别提他了。”

“两父子,为什么总像仇人一样?你回国以后还没有去看过他吧?”

“没。”陈家耀取下柜子上的酒,翻起一个杯子倒了半杯。

“你也少喝一些,当年他就是因为酒喝得太多,后来手才抖得那么厉害。”

杯子举到嘴边,陈家耀犹豫了一下,还是仰头喝了一口。“你不恨他?”

“耶稣说,你在什么事上论断人,就在什么事上定自己的罪。这么多年我也想明白了,世事本没有绝对的对错,宽恕他人也可以让自己得到解脱。”

陈家耀轻笑一声,“没有对错?”

“冬天的夜里把自己老婆孩子赶出家门,让他们穿着睡衣在街上游**,也能被宽恕?”

“当时他喝醉了。”陈丁妹无奈地说。

“妈,我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你选择原谅他,那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干涉。”陈家耀将酒杯捏在手里,“但我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希望你别再跟我提起他了。”

陈家耀上楼后,陈丁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说不是父子,连脾气都一模一样。”

“咚咚!”

苗苗听到敲门声立马倒在枕头上,“我睡着了,不要进来!”

门推开,客厅电视里婆媳争吵的声音传进来。千彩走进房间,轻轻将门合上。

“怎么了,真打算永远不理妈妈了?”千彩坐到苗苗的**。苗苗背对着她,沉默。

“妈妈想跟你说一件事。”千彩伸手理了理苗苗压在枕头上的小辫,“你现在是一个大孩子了,有权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苗苗坐起,慢慢抬眼望着千彩,“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和爸爸要离婚?”

“唔,”千彩一时语塞,她看着苗苗,心中思量着,该直接全部告诉她?还是循序渐进地慢慢说呢?”

稍想了一会,千彩选了后者。她对苗苗点头道,“对,我跟你爸爸决定离婚了。”

苗苗的眼里盛着怒火,她捂住耳朵翻身倒下,“我不要听!不听!你们都是骗子!自私鬼!”

“苗,其实妈妈跟你一样,也会觉得害怕,就像一只蜗牛突然被人拿走了壳,只剩下软乎乎的身子,又彷徨,走得又慢,还得担心随时落下一只脚把我踩扁……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不管未来变成什么样,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不要,我不要跟你当蜗牛!”苗苗蒙住头哭了起来。

“好好好,那不当蜗牛,咱换个别的,对不起啊,是我打的比方不好。”千彩懊恼地拍着苗苗的背。

同一时间,周芳端了一盘西瓜上了二楼。

“哟,玩呢?”周芳把西瓜放桌上。

阿礼坐在地板上拼乐高,抬起眼怯怯地看着周芳。

“继续啊。”周芳在书桌旁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阿礼赶紧把乐高收进盒里,推到床底下,他垂着头默默地站到周芳面前,两边手掌垂在裤缝处。

周芳看他一眼,“说吧,为什么打架?”

阿礼低头沉默。

“我是不是说过,在学校不能和同学打架?”

“说过。”阿礼的声音细如蚊鸣。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是姚强……”阿礼的表情委屈。

“姚强怎么你了?”

“他一直用纸团丢魏晶莹。”

“魏晶莹又是谁?”

“是我们的班长。”

“唔哟,你是想累死我啊?问一句答一句?你自己从头到尾把事情讲一遍!”周芳气得额头冒汗,伸手把桌上的小风扇打开。

“哦。最开始的时候,姚强一直拿纸团丢魏晶莹,因为魏晶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姚强把她拉到‘离婚孤儿’的群里,她退出了,姚强就再把她再拉进去,她又退出,然后呢,姚强就很生气,一直拿纸团丢她,后来有几个丢到我头上,苗苗帮我把纸团丢回去,后来姚强更气了,就一直丢我一直丢我,苗苗也更生气了,跑过去推他,姚强的头就撞到桌角了。”

“所以……他一直拿纸团丢你,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最后还是苗苗看不过眼替你出头?”

“嗯。”阿礼点了点头。

周芳恨铁逼成钢地摇着头,“哎哟诶,我的傻儿子。”

“那个魏晶莹呢?”周芳又问。

“魏晶莹怎么了?”阿礼好像听不明白。

“你不是说姚强本来为难的是魏晶莹嘛,你们跟姚强杠上了她什么反应?她没帮你们呀?”

“她……她举手报告了,她告诉老师说苗苗和姚强在打架。”阿礼道。

周芳按住额头,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样啊,妈妈跟你说啊,以后少跟魏晶莹这样的小朋友玩,然后呢,虽然打架不太好,但要是你被人欺负了,适当的还手还是可以的。”

“不行啦,我打不过姚强,要是还手,会被他打得更惨的。”阿礼严肃地说。

翌日。

苗苗神色萎靡地趴在课桌上,阿礼问,“你怎么了?”

苗苗眨了眨眼,哀哀地叹口气,“没事。”

“哦。”阿礼哪知女生那套没事就是有事的逻辑,心安理得地继续抄英语单词。

苗苗气呼呼把头转向另一面,谁知刚趴下就看到姚强在对她做鬼脸。“真倒霉。”苗苗用力闭上眼睛。

“啊!”阿礼感到后背一疼,有人用笔尖戳他。他回头,魏晶莹红着脸,慌张地递给他一个纸条。

“昨天谢谢你。”纸条上这样写。

阿礼拉起后背上的白T恤一看,上面有一条蓝色圆珠笔划线。哎,回头外婆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又要被念了。

蔡伟光站在校门口,他黑黑瘦瘦,佝偻着靠着路边的灯柱抽烟,可能觉得他不像好人,门口的保安朝他望过来好几眼。

放学铃响,门一开,学生泄洪般涌出。蔡伟光瞪大眼睛寻找着。

看到他了!阿礼背着个大书包,和一个小姑娘一起从教学楼走出。

“阿礼!”蔡伟光大喊着挥手。

阿礼看到蔡伟光后愣在原地。

“苗苗你先回去吧,我忘了拿作业本。”阿礼挡在苗苗面前,不让她看到蔡伟光。

苗苗噘起嘴,白他一眼,“马虎鬼。”

看着她走远,阿离脸色发青地朝蔡伟光走去。

“好小子,喊你半天了,怎么跟小姑娘聊个没完啊?”蔡伟光爽朗大笑,蹲下来捏捏阿离的胳膊腿,仔细地打量,“蔡阿礼长高啦!但还是有点太瘦,要多吃饭才行啊!”

“爸爸,你出狱啦? ”

“啧!”蔡伟光赶紧四下看看,“你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这话能在大街上问吗?”

“哦。”阿礼低下头。

“瞧,爸爸给你买什么了。”蔡伟光把捏出手汗的一塑料袋零食塞到阿礼手中。

阿礼接过,虚弱地笑一下,“谢谢爸爸。”

“走,回家。”

蔡伟光伸手拉阿礼,阿礼却往后躲,“回……哪里? ”

“当然是周家食堂了。”蔡伟光轻拍一下阿礼的头,“赶紧的,等你半天我都饿了。”

蔡伟光出现在周家食堂时,戴腊八吓得面若白纸,周父正在给客人打菜,看到他后,脸上同样惊恐万状。

周芳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一见蔡伟光,她迅猛如母豹立即冲去将阿礼护到身后。

“你来干什么! ”

“这说的什么话?我接儿子放学,顺道来看看你,咱们都快两年没见了吧?”蔡伟光咧嘴笑了起来。

周芳转身对阿礼道,“上楼去。” 阿礼看一眼蔡伟光,又看一眼周芳,低着头从楼梯小跑上去。

周父丢下锅勺转身进了厨房。

“你出去!再来我就报警了!”即使知道现在蔡伟光已经不能伤害自己,周芳依然控制不住地发抖,甚至呼吸都变得急促。

“报警?我做什么啦?我打你了吗? ”蔡伟光扬起手。

“啊! ”周芳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蹲到地上。

蔡伟光笑着将手放在后脑勺上,“哎,看把你吓的,我就是头有点痒。”

“蔡伟光,你个畜生! ”周父突从厨房冲出,举着菜刀朝蔡伟光劈去,要不是蔡伟光闪得快,那下一准得见血。

戴腊八反应过来后立即抱住周父,周芳跟着上去阻拦,几个熟脸的民工兄弟围聚过来,“咋了老周?要帮忙吗?”

“帮我抓住那畜生,我要砍了他!”周父紧握着菜刀,怒冲冲对戴腊八和周芳吼,“你们拉我干嘛?”

民工兄弟面面相觑,没人真敢去抓蔡伟光。

“我说老周呀,一年多没见你女婿,就这么欢迎我啊? ”确定周父已经被她俩拉住,蔡伟光笑嘻嘻地问。

“蔡伟光? ”李观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门口,他淡然地走到蔡伟光面前,审视似地推了一下眼镜,“你不是应该还在坐牢吗?”

“你……李观? ”蔡伟光的脸幽暗,他现在最恨的就是“坐牢”这两个字。

“不错,是我。我现在请你离开这里。”李观望着他的眼睛。

“哈!你请我离开?你算个什么东西?”蔡伟光冷笑了一声。

“我是一个人,普通的,有人性的人,不会打女人和小孩。”李观面无表情地说。

蔡伟光突然暴起,一拳将李观击倒在地,所有人猝不及防,叫声一片。

“蔡伟光你他妈疯了!”周芳赶紧过去扶李观。

“我没事。”李观擦了下嘴角的血,将自己手机递给周芳,“麻烦你给我拍照存证。”

“也麻烦在场的各位给我作证。”李观镇定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毫无惧意地看向蔡伟光,“我猜,你应该是在监狱里表现好,减刑出来的吧?”

蔡伟光忽然变了脸,一阵灰白后忽然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哎呀,误会,误会啊!”

“李大哥,你可一定理解我,我在里面真的特别苦,人活得特没尊严,所以你刚一说坐牢什么的,我是一下子被刺激到了,真不是故意的,真的。”蔡伟光走过去拉起李观的手,“来,我给你揍一拳消消气,两拳都可以,来!”

“不需要了,我现在请你离开这里。”李观抽回自己的手。

“行,我现在就走,我马上走。”蔡伟光微笑着,转身又对店里的顾客说,“大家继续吃,继续吃啊。”

蔡伟光走后,戴腊八和周父赶紧围绕着李观检查伤势,周芳帮李观捡掉在地上东西,一本病例散开着,周芳看了两眼上面的字:

“患者4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右侧舌缘出现小指大小肿物,渐增大,并伴有明显疼痛,触痛明显,影响进食,无麻木感……确诊舌癌……”

“确诊舌癌?”周芳震惊地看向了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