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王盖地虎(3)
爸爸还要和医院的人、殡仪馆的人打交道。老房子那边需要布置灵堂。远一些的亲戚,也需要打电话通知。三转两转看不见人影,也不告诉马滔滔她可以帮忙做什么。他也是希望马滔滔能代表他参与家族交际的,可是马滔滔缩头,他也不勉强。习惯成自然,家族里的事,只要与女儿无切身关系的,就把她撇在外面了。
马滔滔回家,唯一能做的是换了一套整洁素爽的衣服,涂了粉底,没有施胭脂,另外还给妈妈参谋了服装搭配。她抱着肩膀,抱一条毯子在沙发上打瞌睡,等爸爸的电话。爸爸打来电话说:“你们过来老房子这边吧。”
老式单元房,敞开着房门,在楼道里听见念经机的声音,闻到刺鼻的烟雾是香炉里的香和男人们手指头上的香烟混合成的。来宾们进进出出也不用换鞋了,进来一拨,小姑妈用一次性塑料杯冲一批茶水,送过来。几个伯母叔母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与新到的客人打招呼。偶尔有爆发性的小哭泣,整体的调子确实十分平和轻松的。马滔滔看见大堂姐二堂姐的孩子站在一处说笑,大人并不阻止。大人自己也忙着寒暄,聊最近的情况。没看见马涓涓,一问,请专门请了假在家看孩子,好让孩子的外公外婆奔这头来。
马滔滔十分不满,皱眉,找爸爸控诉。爸爸说:“爷爷满八十了,是喜丧了,不能有人哭的。大家要笑着把他送走。”可是马滔滔觉得,这里的人笑得太发自真心了,哪有一点点强颜欢笑的样子。参加这种事情,他们本身都觉得十分无聊,又不得不来,便借高谈阔论打发无聊。他们把爷爷的丧事办成一次远近亲戚的碰面会,也许还是一次笑里藏刀的分赃大会。在这种气氛里,想要好好缅怀下故人都是不能的。
在那儿耗了一天,等外地的亲戚赶来吊唁。儿女和孙辈的几个亲人又守了一夜。隔天去殡仪馆把事情办了。爷爷的遗体被推向焚化间的那一刻,所有人仿佛预先排演过一般,各司其职。儿子和女儿们哭叫着扑向灵柩,而亲戚们上来拉住。男人按住男人,女人按住女人。马滔滔只哭没凑上前,也有女人上来一边一个按住肩膀,往地上揿,似乎她必须做出哭拜欲昏的样子,才像个样子。而到了午餐的豆腐席上,大家又笑逐颜开,推杯换盏,到宴罢大伙儿离席,还有个喝多了的亲戚扶着
桌子喊:“别走,我还没敬酒呢。我还要敬酒呢!”
把亲戚们都安排上车后。爸爸对马滔滔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马滔滔说:“你是不是要和他们提遗嘱了?”
爸爸说:“你紧张就先回去。都是小事情。”他的脸色可不是要去搞定小事情的脸色。肤色本来就黑,连日没休息好,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很是憔悴。看得马滔滔直心疼。
“算了,我不走了。这是我的事情。我留下。”她出不了头,站在爸爸身边的勇气还是有的。
老房子里,客人们留下的凌乱痕迹也没心思收拾。伯伯、叔叔和小姑妈分头送走了包干的客人,回到这里来,人手一杯茶。爷爷的遗像在卧室。客厅里结束了茶话会,要开鸿门宴。他们要把这套老房子切块分配一下,看见马滔滔跟着进来,他们愣了一下,却没有谁先提出让她出去。
爸爸不动声色,喝着茶,养着神,先由他们慷慨陈词。没说上两句,两个伯伯先站起来,两两瞪着。
马滔滔从小就讨厌坐在这种场面里,一点也欣赏不来阴谋的美感。她掏出手机玩切水果,以此消除烦躁情绪。
他们发觉老三没说话,就让他表个态。马滔滔迁走户口后,他们便不把老三这一家的意见放在眼里了,如今让他说话,也不过让他评断是老大辛苦,还是老二辛苦。
爸爸打了个哈哈说:“你们现在讨论这些都没意思了。老爷子留下遗嘱了。”
一句话,除了马滔滔,那几个坐着的都站起来了。马滔滔见即将进入矛盾激化状态,把手机收进包里,抱着膝盖看。
“不可能,老头子写了文件,让我处理房子的事情。后来他话也说不出,动也不能动,哪来的遗嘱?”大伯说。
“我也不晓得你们用什么话骗老头子写的委托文件,不要当老头子老糊涂了,心里明白得很。隔天想清楚了,他就写了一张遗嘱。你们后来都不去管老爷子,还有什么脸坐在这里分家产。”
“你去医院照顾老头安的什么心以为我们不知道。只不过老头那时候话也不能说,动也动不了,做什么都没法律效力,我们也没点穿你。”二伯说。不管遗嘱什么内容,先不承认遗嘱的合法性。老三既然敢提出来,准没好事。
“老爷子一个半月前写好遗嘱。是想想
你们做的事情不对了,留个后手。写的时候有两个护士做证人,写好了护士保管,我们几个有关系的人都不知道。要是我弄出来的,也不会先放在护士那里,我直接就拿出来了。”爸爸不紧不慢地往外抛他的证据和证人。过程虽然艰辛,但他胜券在握。
“你拿出来,我们看了再说。”小姑妈说。其实他们几个都想知道遗嘱的内容,先否认其法律效力,就譬如是打开潘多拉盒子前布下个魔法结界,发生了自己不乐意的事情,也能双眼一翻——我没认过。
爸爸把一张折得很皱的纸掏出来,大伯二伯伸手接,他抬手避开说:“看归看,别碰。”
他们掏出老花眼镜,凑上去看。爸爸举着的手保持警觉,时时刻刻能抽回来。看清了纸上手写的内容,他们炸窝了。大伯摘下眼镜重重拍在桌子上,不屑道:“假的!字不是老头子的。”
“肯定假的。”后面几个附和,“老三你心太黑了。”
爸爸慢悠悠说,“不要紧,还有证人,我们请公证处的人来,让证人说话。字是病重时候写的,也不怕做笔迹鉴定的。”
马滔滔坐在他身旁的位置,抬手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还有完没完,接下去要抠法律条文,他们也是抠不过爸爸的。为了在各种场合不吃亏,得了理还赢声势,老爸专门研究过合同法、遗产法,连婚姻法都替女儿研究好了。
就在马滔滔打第二个哈欠,嘴巴刚张开,就看见大伯闪了过来,劈手夺爸爸手中的纸。爸爸抽手,用另一只手护住,把纸捏成个纸团,紧紧捏在手心里。二伯,四叔和小姑妈都上来了,拉胳膊的拉胳膊,掰手指的掰手指。
马滔滔始终以为,这一场舌战群儒就够了,没有上演全武行的心理准备,愣了两秒,爸爸被那四个人围住了。她没有意义地尖叫一声,也加入战团,抓住小姑妈的肩膀把她硬生生往外拔,一边拔还一边恶毒地用指甲掐她的肉。
还有三个中老年人对付爸爸呢。爸爸年轻时就是个狠人,打架从来不怕,只有别人怕他,还没打就怕了。他不吭声,一把挥开面前一个站起来。可毕竟他也上年岁了,好多年没有经历围殴了,他的双手瞬间又被一边一个拗住。被他挥倒的四叔扑回来,手里是个玻璃烟灰缸。马滔滔放开小姑妈,墙角的扫帚抡起来,喊:“爷爷在看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