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姜子卿在墙下呆了一呆,他没想到墙上会冒出来个可爱的小姑娘,他磕磕巴巴地没话找话起来,“你是苏家的女儿吗?”
“噗,”墙上的小姑娘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笑起来,将眼睛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映着春晖格外灵动,“你这人怎么傻傻的,我都说了我叫苏桐,我还能是王家的女儿吗?”
“哦。”姜子卿这才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
他欲抬手去接墙头上的小姑娘,又觉得不妥,将这只手伸在半空中欲落不落,滑稽得要命,他想要和苏桐说话,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忽而想起苏桐是为了他手上的花来的,便急忙道:“你说你喜欢这花,我去给你摘一朵来?”
苏桐却没有下来的意思,她已经在墙头上寻了一处豁口,稳稳地坐在上头,用两只手托着脸看着姜子卿道:“你手上不是正巧拿着吗?我觉得这一朵就很好看。”
姜子卿听见,连忙踮起脚,想要将花递给苏桐,但无奈,墙头虽然不高,但他的个子更矮,也不晓得这个叫苏桐的小姑娘是怎么爬上来的。
只见姜子卿跑到院子的另一头,消失了一会儿,随后搬了几块厚厚的木板跑过来,将木板吭哧吭哧地垫在一起,随后站在摇摇欲坠的木板上头,一手扒着墙面,一手将这花向上递给墙头上的苏桐。
“这花送给你,你明天……”姜子卿本想直接问你明天还来吗,但实在不好意思再问,于是只能迂回地问,“你明天要去哪里?”
苏桐俯身接过花,又一次笑起来:“我明天还来找你玩。”
人的心情不一样,看东西的眼光也会不一样。
就好比春夏秋冬这四个字便能交代完的季节更迭,到了每日心存期待的人眼中就是春花夏蝉秋实冬雪,可见人心中欢喜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是欢喜的。
从苏桐出现之后,姜子卿便从“春夏秋冬”变成了“春花夏蝉秋实冬雪”这类人。
姜子卿从没问过苏桐是不是三大世家当中的苏家女儿,也压根不在乎,反正自己这辈子应该就是这样过下去了。
他骨子里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人,从来就没想过要去争姜家的家产,只要韩氏不害他性命,他就一直这么过着,倒也没什么不好。
姜家一摊子杀手的烂事,他也不愿意去管,保不齐哪天就要出事,更何况自己还是庶子,和嫡子争夺家产,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望着天上的云,觉得时间就这样过去就很好。
从他把花送给苏桐起,苏桐便隔三岔五地来姜家找他玩,那处矮墙已经成了姜子卿和外部世界连通的渠道,他不再羡慕外头的孩子有玩伴,因为他已经有了苏桐。
这很好,姜子卿想,他已经很满足。
苏桐来找他的时间不定,但每次来玩都会给他讲外头的故事,她眼睛长得很灵,笑起来总是弯弯的,能让人联想起皎皎月华下的深山清泉。
除了藏云镇上的事情,苏桐讲得更多的,是附近雪山中的故事。
“子卿,你喜欢听雪山上精怪的故事吗?”苏桐和姜子卿一同坐在院中的树上,苏桐将一根嫩枝折下来含在嘴里,两条腿悬空晃起来。
姜子卿在她的一旁坐着,生怕她把自己从树上晃下来,哪里又有什么心思听精怪的故事,于是随口答道:“世上精怪本来就少,大多都是世人杜撰的,我才不信。”
苏桐听了,将腿晃得更狠了,她故作恼怒道:“你怎么这般无趣,我都说了是故事,你怎么偏要罗列什么道理规矩,必须听我讲!”
姜子卿无奈道:“听听听,你讲什么我都爱听,麻烦苏小姐往里头坐坐,你这样坐着讲故事,精怪还没出场我就要被你吓死了。”
苏桐将含着的嫩枝吐了,勉为其难地向后头挪了挪身子,然后又弯着眉眼笑起来:“胆小鬼,你不愿意听,是不是因为害怕呀?”
姜子卿“哼”了一声,看着她坐稳了,才安心地回过身来又给她折下一枝嫩芽递过去道:“讲吧,我才不怕。”
苏桐接过这树枝,没有像往常一样含在嘴里叼着,而是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对折,将这树枝的皮都磨得破了:“传说雪山之巅有精怪,这群精怪惯会捉弄人,当有人成群结队上山的时候,它们就要对这些人下手。”
“哦?还有这样奇特的精怪?”姜子卿听过不少这类传闻,不说别的,院中韩氏派来的老婆婆就经常给他讲这类故事来哄他睡觉。
但现在是苏桐在给他讲故事,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配合她来。
“嗯,这些精怪会趁着暴雪来临的时候,伺机将相识的二人分开,然后分别伪装成他们同伴的样子与他们走在一起,看看他们会不会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姜子卿渐渐地被她带了进去,他情不自禁地问道:“发现如何,发现不了又如何?”
苏桐手上的树枝已经被她玩得破了皮,但她看也不看,低头故作神秘道:“若是那些人发现的话,精怪便会将他们原本的同伴还回来,若是发现不了,那么被精怪欺骗的两人便会永远走散在风雪里,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无端带来一丝凉意。
“这些精怪怎么不想着修炼,整日里这般无聊,把人当傻子一样耍来耍去,”姜子卿道:“要我说,这要看结伴而来的人互相是否熟悉,若是足够熟悉,就能一眼识破,若是略生疏,肯定就会中了那精怪的套。”
“那你呢?”苏桐突然问道,“要是你的话,能找到我吗?”
“我不会找你,因为我根本不会和你在暴风雪里走散。”姜子卿将她手中已经不成形的树枝抽走,瞄准了个位置扔了过去,“我会在上山之前找个结实的绳子把我们绑在一起,再大的暴风雪也分不开我们,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得出你。”
苏桐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是找不到我,就让你伤心死,呀,天都这么晚了,我要回家了,我们明日再见。”
说罢,她用手一撑,还没等姜子卿阻拦,便一溜烟儿顺着粗粝的树干滑了下去,跑了几步到了墙头,踩着事先垫好的木板翻身上去,挪了挪身子找准方向,从低矮的豁口跳了出去。
“明日再见呀!”
苏桐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姜子卿还在树上坐着,眼见着她已经翻过矮墙跑走了。
姜子卿低头,他可能自己也没发现,自从苏桐与他相识至今,他笑起来的次数比以往都要多,“真是个疯丫头。”
姜子卿没想到,这一别之后,他有将近一个月都没能见到苏桐。
刚开始,他只是以为苏桐家中管得严了,逼她读书认字,等过几天,她总会来的,毕竟分别的时候她还说了句明日再见。
可是十天过去,十五天过去,姜子卿开始怀疑苏桐会不会是去找别人玩了,已经将自己忘记了。
也是,他这荒凉小院里除了一棵树和一个老婆婆,原本就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他自己性格又沉闷,确实不是个好的玩伴。
但他依旧会在读完了书的黄昏站在墙边等着苏桐,他安慰自己说,苏桐不来,或许是因为她还有事,或许是因为调皮被关在家中反省,或许是她出去和别的孩子打架受了伤……
反正绝对不会是忘了自己。
他们明明那么要好,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可是到了月末这天,苏桐还是没来,姜子卿郁闷地想,会不会是自己在分别那日喃喃自语的那句“疯丫头”被她听见了,惹了她不高兴,所以不来了。
这念头一出,姜子卿几乎是再也等不了了。
他甚至第一次有了想要去找韩氏的念头,他要出门,他要去找苏桐。
可是脚步还没迈出去便又被姜子卿收回了,要怎么找?
藏云镇这么大,姓苏的大大小小那么多家,谁家还没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难道要一家一家去敲门询问,问问你家是否有个女儿叫苏桐?
他平生第一次后悔起来,后悔平时自己嘴笨,没能问清楚苏桐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小姑娘,她家住何处、年纪几何。
这些事情,他一概不知。
就在他焦急踱步时,墙上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姜子卿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到豁口处去看,果然看见苏桐又冒出头来。
还是清脆的声音:“子卿,来接我一下!”
——她果然还记得要来找他!
姜子卿激动得不知要说些什么,他伸出双手将苏桐接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一月不见,苏桐好像抽条的柳树,长得越发高了,而且脸色有些憔悴,力气也有些不如从前。
姜子卿担忧地问道:“这一个月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脸色还这样不好看?”
苏桐僵了僵。
姜子卿的心也跟着僵了僵。
他生怕苏桐说出“家人禁止我再出门玩”或是“以后不能再来找你了”之类的话。
苏桐看他脸色如此凝重,憋了好一会儿后才“噗”的一声笑道:“我家里人这个月管我管得严了而已,课业做得多了,自然脸色不好,呸,这些课业都太难了。”
她继续安慰姜子卿道:“以后我照旧来找你,看把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姜子卿听了这话,这颗从一个月之前就吊起来左右摇摆的心才缓缓落了回去,被安心地放好,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意思,但他嘴上不肯承认,胡乱编出了个莫须有的花出来:“谁害怕了,我只是在担忧我种的花,你以为是在担心你吗?”
“好好好,那姜公子种的花活了吗?”
“活了。”
“那可否让我看一眼这花?”
“……现在又死了,别看了。”
“啊哈哈你骗人,你分明就是在盼着我来!”
“我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