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偷笑,暗自佩服钟妈妈。一来暗讽朱颜凤刻薄寡恩,苛待前夫人的孩子,二来又用眼神明明白白的指出这府里的东西不入流,我们不稀罕更看不上。
朱颜凤浓眉紧拧,刚想发作就被林慕秀拉了下来。只见她上前一步笑道:“母亲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见姐姐不知爱惜自己才发作了这一通,也是一番爱女心切,望姐姐莫要挂怀。圣上的旨意还在前厅等着呢,姐姐还是早些梳妆打扮,别让皇上等着急了吧。我和母亲就先替姐姐准备一番,好叫别人知道这林府并非是不会招待客人的。”
灵毓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易察觉的敌视和恶意,也并不理会她话语中的玄机,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恭送夫人。”
朱颜凤冷哼一声,看了看身旁的两个丫鬟,立马便有人从随从中走了出来,像是要留下。灵毓一看这架势,眼中寒光更甚,面上却笑道:“夫人还是不必破费了,这些年您让钟妈妈一直陪伴着我,灵毓已经很开心了。这旁的人却是大可不必。我只是一五品同知的女儿,也非将相王侯家的小姐,这般奢侈倒是不好。夫人还是早些去前厅,莫要让宫里来的公公只跟父亲坐在一起,以为这府中连个女主人都没有,那岂不是不美了?”
林慕秀再一次抻了抻朱颜凤的衣角,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但良好的教养和心机还是让她笑着说了一句“告辞。”便领着人离开了,朱颜凤临走之时还不忘恨恨的瞪了眼灵毓。
前厅里,宫里来的刘公公得了皇帝的嘱托,对待这林府的态度是毕恭毕敬,把自己的姿态压的很低。看皇上的意思,这位小姐是肯定要进宫的。后院里还有一位,据说也是生的天姿国色,可不敢得罪。
保不齐以后会有多大的造化呢。
朱颜凤此时也陪在刘公公身边,礼数还算周全。就算丞相今日被皇帝训斥,灵毓出乎她意料的成为了林家大小姐,也还是保持着一丝丝的清醒,没有像年轻时候那般,随着心情给人使脸色。
不过林学尚对她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像是看不到一般,眉头紧蹙,似乎对皇帝的决定并不满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灵毓已然站到了门口,丫鬟正要通报就听见里面朱颜凤带着些不满的声音响起:“快去催催大小姐,即便是体弱多病,也不该对圣上的旨意如此怠慢,这么多年我对她的教导都当成了耳边风了!”
那公公连连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似铜铃般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劳夫人挂怀,真是毓儿的不是。因着是接皇上的旨意才特意梳妆打扮一番,故而有些晚了,公公莫怪。”
说着走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礼,那公公连连摆手,直说不敢。
看向眼前的女子,一双含笑杏眼美目,两条柳叶吊梢眉,鼻梁笔挺,樱桃小口甚是红润。说是倾国倾城有些过了,但这姿色也是百里挑一的,怪不得能让皇上只一眼便念念不忘。
再看她,头顶水鬓,丰颊面颐,相衬面容如桃花带雨,煞是好看。一只上好的碧玉白绿簪子插于其中,配两朵做工精巧的水钻珠花,既素雅又不失大气。
身上穿了一镶着金边的青绿色旗袍,花色是难得一见绣工繁复的昙花样式。外套一件只溜了一圈貂毛的小坎,低调之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奢华。比林家二小姐那处处显富贵的一身,不知强了有多少倍。
林家大小姐盈盈行走之间,步履虽然有些病弱但甚是沉稳,不骄不躁,进退有度。举手投足中都带着一股子不凡,刘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眼光毒辣得很,当下就把姿态放的更低了。
灵毓知道刘公公,他是天鹤总管身边算的上是颇为得力的一个小徒弟,身份地位可是比有些不受宠的贵人还高,于是也亲近道:“毓儿梳妆颇费了些时辰,在这给公公赔罪了。这身衣裳乃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之物,许是有些不合时宜,让公公见笑了。”
这番话一出,刘公公倒是没怎么听懂,以为是林家大小姐的谦虚之词,为了给他示个好。忙说小姐国色天香,穿什么都漂亮。
一旁的林学尚却久久不能回神,不知何时他的两眼中含满了泪水,似落非落,神情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这时候还有些呆呆的看着灵毓,问道:“你竟然,都知道了?这衣服....”
灵毓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转头对着刘公公:“公公有什么旨意快些下来吧,别耽误了复命的时辰,皇上怪罪下来毓儿可也是承担不起的。”
刘公公点点头,对灵毓笑了笑,诶了一声。拿出圣旨捧在手中道:“五品同知林学尚之女林毓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品同知林学尚之女林毓,秀慧内中,娴雅淑德,钟灵毓秀,深得朕心。念其常年体弱多病,特命其不必参加选秀,自今日起擢封为五品贵人。赐上好龙燕、阿胶百量。百年人参一支,千年雪莲一朵。另,赐碧青如意簪两支,含云水袍五匹,羊脂白玉镯子三对,择日入宫,钦此!”
灵毓原以为是皇帝知道了曾经的那些事儿,为了扳倒丞相,才顺便恢复了她的身份。却没想到给了这么多的赏赐,还直接封了贵人。
她转头看向林学尚,发现对方眼睛里也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暗自压下心中的疑惑,灵毓,哦不,林家大小姐林毓笑着接了旨,谢了皇上恩。送走刘公公之后,林毓也不管朱颜凤是怎样的咬牙切齿,林慕秀又是如何的不可置信,直接走到林学尚面前,淡淡的说了句:“父亲,我们谈谈吧。”
林学尚此时心里也是乱的很,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林毓才从那间林学尚从不许女眷进入的书房里走了出来。
人都说世事纷乱无常,她捏了捏宽大袖袍里的沉香木盒子,终是叹了口气,步履沉稳的离去。
长公主的往来信件她已悉数交予林学尚,却还是无法开口真心的称他一声父亲。这么多年了,当初被人陷害忐忑不安的时候,在静思殿喝下那一杯毒酒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可以有一个为她出头喊冤的父亲的。
可是那一切都结束了。
有些心结种下了,有些痛苦承受过了,冰释前嫌又谈何容易呢?
官府的正品文书还整整齐齐的躺在修饰精美的盒子里,在她还无法全然信任林学尚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这么轻易的就交给他。相府的情势尚不明朗,且在看看吧。
林学尚望着林毓离去的背影,窈窕修长,眉目婉转间一如当年的长公主。即使在落魄之时也丝毫不失风雅,款款而来,最后洒然而去。只留下他一人承受着世间数不胜数的痛苦和纷纷扰扰的忧思惦念。
晚间,尚德院传来阵阵男子压抑不住的低泣,似是心痛至极。可这样的痛苦,却并没有人能够开解。
好在那一张张陈满岁月的信纸,还可以聊的一二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