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被噎了下。

她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儿媳, 往日温顺的人就跟突然疯了似的,这是怎么了?

难道昨天出门不够隐蔽,被她发现了?

“我是为了你好。”侯夫人叹息一声, 说出早已想准备的说词:“你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若不找点事情做,日子太难熬。”

“多谢母亲好意。”高玲珑张口就来:“但我不打算这么过一辈子,往后的日子里,我想过得肆意些,不要再跟兔子似的一天只吃草, 不要再抄写佛经, 也不想穿这些黑乎乎的衣裳。”她站起身:“麻烦母亲让管事给我做些新衣送来,颜色要鲜亮些的。”

闻言,侯夫人皱起眉来:“你是寡妇……”

高玲珑打断她:“那又如何?母亲是想让我改嫁吗?”

侯夫人一脸惊讶:“淑宁,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说要改嫁?你连娘家都没有,改嫁一定会被人低看,到时被夫家欺负,谁给你做主?”

“所以, 我没想改嫁,如果哪天我起了这个念头, 一定是被你给逼的。”高玲珑不想与她多说,话不投机, 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谁都说服不了谁, 她转身往外走:“我还没去给祖母她老人家请安。”

刚走一步, 想到什么, 回头笑道:“我记得母亲也是这个时辰去请安的。要不要一起?”

侯夫人不想与她一道,可定好了的时辰不好随意更改, 不然,老太太要生气。

惹长辈生气,吃亏的都是晚辈。侯夫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认清了事实,并不敢挑衅婆婆。

婆媳二人往外走,一路上气氛凝滞。侯夫人忽然问:“长青怎么样了?”

她一直唤孩子的大名,也就是周淑宁主仆才会称呼孩子为圆子。

“大夫说喝点药,退热了就没有大碍。”

侯夫人皱眉:“等请过安,我们一起去瞧瞧。”

高玲珑不置可否。

当下以东为尊,老夫人住的院子位于宅子的最东面,婆媳二人经常过来,门口的人并未阻拦。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老太太爽朗的笑声,里面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带着讨好的声音。

“您一点也不老,走在外头,不知您身份的人都会以为是我姐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老可要长命两百岁。谁敢嫌弃您,儿子跟他没完。”

老太太再次放声大笑:“你个滑头,惯会逗我开心。今儿这嘴是抹了蜜吗?”

“儿子句句肺腑,没有一句假话。”赵启明说话时,听到门口有人请安,侧头望了过来。

看清了二人,他冲着老太太一礼:“儿子还有事,先走一步。”

语罢,一溜烟就跑了,路过高玲珑二人时唤了一身大嫂。等侯夫人会过神,人已经溜了。

侯夫人很不高兴,嘀咕:“马屁精。肯定又在后头说我坏话。”

一边说,一边踏进门,脸上已经带上了温婉的笑容。

相比起侯夫人半夜起来伺候侯爷上朝,老太太那个时辰等着孙媳请安,纯粹是年纪大了觉少,她胡乱点点头,目光落在高玲珑身上:“今早上怎么没来?没来就算了,怎么不派人说一声?”

“是呢,儿媳那边也一样。”侯夫人接话:“母亲息怒,年轻人不知轻重,儿媳已经教训过她了。”

换作以前,哪怕被婆婆冤枉,周淑宁也不会反驳,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高玲珑不然,上前笑道:“祖母别生气,昨儿半夜圆子生病了,大半夜将大夫折腾了过来,我去守了……今儿就起不来。”

以前周淑宁都要守整夜,高玲珑说得模棱两可,婆媳俩便以为她熬了一宿,不太好意思出声责备。

“怎么又病了?”老夫人满脸不悦:“那个给他养身的陈大夫怎么回事?”她扬声吩咐:“去,问问陈大夫,他有没有本事给圆子调理身子,若是医术不精,趁早收拾了行李家去。”

高玲珑上前一步:“不关陈大夫的事。圆子昨天跟婆婆一起出门,也许是在外头着了凉,也可能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刚来的时候我还跟婆婆商量说找个道长来招呼一下呢,可惜婆婆说世上没有神鬼,不肯答应。”

侯夫人闻言,瞄了一眼儿媳:“圣上不喜这些,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高玲珑立即答应下来,又问:“祖母今日可安好?”

“好。”老夫人摆摆手:“你们去吧,我有点困。”

她是要睡午觉的。

婆媳俩告辞,周淑宁身为儿媳,该走在婆婆后头。高玲珑懂规矩,退到了一旁没先动弹,不想在这事上头落人口舌。

侯夫人也不敢打扰了婆婆睡觉,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身后老夫人问:“我听说婉姨娘小产了?”

闻言,侯夫人心头咯噔一声:“不是小产,是来了月事。”

“你还要瞒我!”老夫人恼怒不已,一巴掌拍在桌上:“真以为我老眼昏花看不见听不着,我还没死呢,你就这般糊弄我?”

侯夫人心里把小叔子骂了个死臭,苦笑道:“我真的以为是来了月事,不知道是小产。儿媳去问一问……”

“妒妇!”老夫人沉声道:“侯爷这把年纪有孩子是好事,你可倒好,生生把这祥瑞给推了出去。我已经选了两个齐整的丫头放到书房里,侯府的子嗣还是太单薄了。”

走出院子,侯夫人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实在气不过,到了僻静处,她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花木,直接将盆子都踹飞了去,还余怒未休:“侯爷一把年纪了还纳丫头,伤了身子算谁的?”

高玲珑心里明白,侯夫人怒的根本不是怕侯爷身子不好,而是生老太太的气。她一脸庆幸:“好在夫君走得早,不然我也……”

话音还未落,侯夫人狠狠瞪了过来。

高玲珑立刻住了嘴。

两人到了圆子的院子,孩子已经醒了,额头上贴着块布,看见高玲珑后,道:“母亲,我不想贴这个,还有,我不想喝药,那个药太苦了,她们还灌我,把这些不听话的丫鬟全部打一顿卖掉,选一些乖巧的来。”

小小年纪,性子任性,语气霸道。

周淑宁在孩子身上用了很多心思,可关于孩子的教养始终无能为力。因为……侯夫人太疼这个孩子,舍不得他吃一丝的苦。

果不其然,侯夫人听到这话,立即道:“来人,将这些丫鬟全部送走。”屋外顿时传来一大片求饶声,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其他下人见怪不怪,也没人上前求情。

在□□的院子里,这种事一年要发生好几次,以前周淑宁试图帮忙说情,最后却被婆婆训斥一顿,自己都讨了个没脸,后来就不再插嘴府中丫鬟的来去了。

说难听点,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能帮谁?

“送我院子里去吧!”高玲珑接话:“我那边里外就得花雨一人,缺人伺候,实在太冷清了。最近我喜欢热闹,正打算买人呢,刚好。”

圆子不满:“我不要再看见她们,把她们卖掉。”

看着挺可爱的孩子,却满脸的戾气。周淑宁在这个孩子身上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后来对他失望无比。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讲究缘分的,强求不得。周淑宁与□□之间,夹杂着这么多的恩恩怨怨,有侯夫人在,她掰不好这个孩子……当然,高玲珑可以教好,但周淑宁已经不愿意在他身上费心了。

“你不去我的院子里,就看不见她们了。”高玲珑心平气和:“我说你病得很重,如果不好好喝药,又大吵大闹,要治几个月。”

“你才要治几个月!”圆子大叫:“你才生病了。”

侯夫人忙上前去安抚,却被推了一把。她也不恼,耐心道:“我把她们卖了就是,你别生气。”

圆子满意了:“祖母,我要吃酒酿!”

正在喝药的人是不能吃酒酿的,侯夫人一脸为难。

她一迟疑,圆子就不高兴了,激动地脱口道:“骗子,我都听了你的话,你还不依我,下一次我不喊爹了。”

高玲珑扬眉:“喊爹?”

侯夫人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去给方林祈福,让他磕头来着,他不肯喊,我哄他来着。”

上辈子的今天也有这种情形,侯夫人也是这样解释的。彼时周淑宁立刻就信了,一点都没怀疑。

高玲珑可不允许她糊弄过去,就算不能立刻将真相摆出来,也要为难她。

“圆子,你喊爹的时候磕头了吗?”

周淑宁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堪称掏心掏肺。圆子对她便也较旁人亲近些,侯夫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摇头道:“没有。”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高玲珑一本正经:“那是你的长辈,人都已经不在了,死者为大,对着个牌位磕头而已……”

圆子不满:“祖母没让我磕头,只是让我喊。”

高玲珑振振有词:“可对着牌位,你该磕头啊。”

圆子解释:“不是牌位……”

侯夫人立即出声:“行了,多大点事,我知道教孩子,别拿着不放了。”

高玲珑立即住嘴,抬步就走:“圆子无事,我也去忙了。”

听到这话,侯夫人下意识问:“你忙什么?”

高玲珑头也不回:“后天又到了夫君的周年祭,我得赶紧回去准备。之前帮他办的周年祭都是一切从简,拿些纸到祠堂烧了就算。也不知道他收到没,今年我打算请道长专门帮他封纸。”

侯夫人:“……不用,太麻烦了。”

高玲珑摆摆手:“不麻烦。那是我夫君嘛,别人可以忘了他,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