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正德肩膀上是受了伤的。
家里人不让他出来, 他自己出来上茅房时听见冬雨和曾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在厨房悄声说这件事,才知道孩子这么快就已经成了别家的人。
他确实没有指望这两个孩子养老,一来他自己还年轻, 日后肯定还有其他孩子。二来, 这没有放在身边养的孩子,就算愿意孝敬他也是碍于外人目光,怕人说闲话不得不孝敬,绝不会多贴心。
没想和孩子亲近,不代表他愿意将这孩子送给别人。
要知道, 这上了别人家族谱, 改了别家姓氏,有了其他亲戚,回头无论他是个什么情形,孩子都不会管。他如果找上门去,孩子认不认他,就不是母子可以决定的。就算他拿孝字来压,俩孩子没法拒绝, 蒋家和周家可不会干看着。
也就是说,潘秀丽带着孩子这一认亲, 等于找了两家帮手。蒋周俩家在当地族人可不少……这孩子今日过后,就真的不是汪家的血脉了。
汪正德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家的酒楼生意很好, 认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而是大喜事。周氏没有将客人安排在雅间, 而是就在大堂里。因此, 高玲珑察觉到外面有人在看, 自己抬眼就看到了汪正德。
汪正德心中很憋屈,虽然他要生孩子, 可这不是还没生么,过继给周家的孩子是他如今唯一都儿子。
还是得争取一下,汪正德大着胆子进门,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大声问。:“潘秀丽,谁让你把孩子过继给别人的?你跟谁商量了?”
周氏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种事,当即起身:“汪正德,那么多人都看见你是怎么对待他们母子的,你这脸皮可真厚,怎么好意思上门来找茬的?猫狗畜生都知道护崽子,你不养活孩子,还不让他们过继,生生堵了他们活下去的路,你是不是想让他们去死?没见过你这么恶毒的爹。”
在坐的都是周家的亲戚,端着周家的碗,当然要帮忙。一时间众人纷纷附和。
汪正德就猜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时间脸都白了。
今日过后,他就没了退路。想要有孩子养老,必须再生。
他一张嘴自然是说不过的。讨了个没脸,只能灰溜溜离开。
*
郑冬雨进屋后发现人不在,又看见大门虚掩着一条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跺了跺脚,忙追了出去。
她猜到汪正德去了赵家的酒楼。果然,隔老远就看见汪正德从酒楼里出来,似乎受了很大打击,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得很不安稳。
他身上还有伤呢,胳膊吊着,再摔一跤可怎么得了?
郑冬雨来不及多想,上前去扶。然后才发现汪正德整个人愣愣的。
她心头咯噔一声,他该不会后悔了吧?
两人各自和离,汪正德一个男人,想要再娶的话,费点心思总能找到。她不同,李蛮都主动喝避子汤了她也不去意不减,潘秀丽又将他们兄妹俩在一起的事情嚷嚷了出去。如果汪正德不要她……就只剩下那些穷的或是年纪大的,她折腾一场,可不是奔着给人做后娘和吃苦来的。
“大哥,你……不高兴了?”郑冬雨眼圈微红,“你该不会后悔了吧?”
汪正德回过神,抹了一把脸:“没!走吧,回家,省得娘担心。”
他确实有点后悔,可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汪母卧病在床,几乎是日夜都在咳,夜里睡不好,全靠白天补眠。没听见外头的传言,醒了之后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又有点想喝水,忍不住就觉得哪怕是自己养大的女儿也不够贴心。以前冲着前儿媳可以大呼小叫,如今却不能随心所欲。心里正有点小烦躁,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汪母那点儿烦躁奇迹般就被抚平了。
没时时刻刻守着她,但出门很快就回,也算是心里有她。
汪母正想喊他们送点儿热水来喝,忽然就听见二人在说话。
“我早就看出来了潘秀丽不是个好的,过去几年,汪家也没有对不住她,如果不是你倾尽家财给她买药,她也生不出小宝来。你不就是气头上说了几句难听话么,她可倒好,一转头就把小宝送了人。”
汪母一脸的茫然。
她怎么听不懂这话呢。
“正德,你进来!”
汪母心里很慌,语气也带出了几分。
汪正德知道这事情瞒不过去,见母亲问了,便原原本本说了。
“昨天潘秀丽扬言说要让两个孩子与我断绝关系,不让他们养我。当时我没放在心上,这孩子是我生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他们的爹,可我没想到……”
如今孩子上了别人家的族谱,有了其他的亲人,也有了靠山。孩子主动奉养,人家不会管,可要是孩子不想养他,他死皮赖脸登门,那些人绝不会干看着。
汪母又急又气,一轮咳嗽过后,气得捶被子:“潘秀丽这个毒妇!”
心里再恨再恼,奈何下不得床,只能在**骂几句。
汪正德心里也恨潘秀丽不讲情面,但这事说到底他也有错,眼看母亲生气时咳嗽得愈发厉害,他想到自己刚打听到的大夫,道:“娘,城里有一位孙大夫,擅长治咳疾,儿子带你去找他瞧瞧吧。”
汪母叹气:“家里没多少银子。”
汪正德是个孝顺儿子,早就打定主意不管花费多少代价都要治好母亲,之前和潘秀丽吵架,然后养孩子,又和郑冬雨表明心迹,这才耽搁了几日。
“娘,先去瞧瞧,看大夫怎么说。”
说起带母亲去城里治病,汪正德心头也沉甸甸的。
上辈子潘秀丽没想过男人要与自己分开,跑回娘家去找那些亲戚凑了十两银子,第一次那位姨母就给了八两。
都说穷家富路,手头有银心不慌。汪正德带着母亲去城里求医,第一次就花掉了半数以上的银子,但那大夫确实不错,保证说只要喝上他的药,不说痊愈,定会有好转,至少不会这么咳,且于寿数无碍。
虽然他的药贵,但确实有效。
债就是这么欠下的。
能够活着,谁又愿意死呢?尤其汪母自从落水之后日子很不好过,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做梦都想把自己的病治好,哪怕知道一去会花费不少银子,她也想去。
“可是你身上有伤。”
“不要紧。”汪正德今日去找潘秀丽时,能够感觉得到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异样目光。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议论汪家,绝对没有好话。
去城里求医,也能暂时避开这些风言风语。
郑冬雨自然想去,从小到大也就当初成亲前和李蛮去过一回。奈何我的银子不多,只在外城几条街上转了转,饶是如此,也见识到了城里的繁华和热闹。不知道内城又是怎样的奢靡华美。
“我陪你,让爹也一起吧。”
汪父有一个能干的儿子,每日什么都不管。哪怕要去各个村里找猪来杀……这活儿根本不费事,附近几个村子谁家有猪跑几趟就能弄个明明白白,一个月里拿几户人家的猪可以杀他心头都有数,压根不用天天跑。空下来的时间他都在茶楼看戏消遣,或是与人闲聊。
听到儿子请他进城,他满脸迫不及待。去了之后,回来又有吹嘘的本钱了。
天蒙蒙亮,一家子就租了马车离开了镇上。
*
高玲珑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周家所在的宅子。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除了正房之外,左右两边都有厢房和耳房,母子三人住着宽敞得很。
安家不易,周氏特意回来一趟,带着高玲珑去采买。她的意思是,东西能用就行。
高玲珑则不然,想要买好点的,不想凑合。
周氏见她坚持,也没不高兴,反正东西置办了可以用好些年。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高玲珑林林总总选了一车,拢共二两银子。周氏要付账,高玲珑率先付了。
来之前周氏已经打算好付账,看潘秀丽挑挑拣拣的,心中难免生出几分不愉,眼看人家自己付账,她又很不好意思:“说好了由我照顾你们的。”
高玲珑是还没有腾出手来,安顿下来后绝不会缺银子花,从来就没想过带着姐弟二人由别人照顾。
真收了周氏的东西和银子,那是寄人篱下,周氏再好心,也一定会对母子几人的日子指指点点。比如每天吃什么,一年做几套衣衫,甚至是和亲戚来往送什么礼……这可不是高玲珑想要的。
“我也说过,过继孩子只是想让他们和汪正德再无关系。”高玲珑认真道:“你给我们母子一个住处,已经是帮了大忙。别的都不用管,日后咱们是亲戚,各过各的就行。”
周氏哑然:“可你一人带着两个孩子,现在是有点积蓄,以后拿什么养活他们?”
高玲珑早已打算好了:“过去几年我都在养身子,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吃食上,无意中学会了点豆腐,回头开一间豆腐坊。请个大娘帮我磨豆子,我自己点。应该能行。”
周氏半信半疑,点豆腐要是容易,镇上也不会一家卖豆腐的没有。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周氏立刻转身买了几斤豆子:“回家试试。”
点豆腐呢,最要紧是掌握火候,其实摸清楚了工序,大部分人都能点出来,可想要点得好吃,可不是容易的事。
而这个镇上的人,甚至都不会点。豆子多半是用来炖肉,那玩意儿想要炖得软烂还费柴火。
点豆腐得先定做磨盘,今天是吃不上了。
另一边的汪正德辗转找到了大夫。
孙大夫查看过后,道:“能治。不过呢,这病顽固,得一直喝药。丑话说在前头,药钱比较贵,我这里概不赊欠!”
汪家人一时间又喜又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