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起这城中种种便宜之物, 皆是出自那远在临渊洼的陈慕之手,便朝陈正良叫道:“陈老,您家中有这样一个宝贝, 实在不该藏匿着,我听闻他同阿梨做了个什么手镯一样的弩箭,那咱们若是有足够的料子, 他是不是可一人一手?”
说起来,这陈正良也非是那无名之辈,乃芦州知府陈家祖父辈,便是当下芦州知府陈大人,也要唤他一声叔父。
只因他年少时候追随着贞元公,后又为那兰台案子,生怕牵连了家里人, 做了个死遁, 从此断绝这关系。
家中除了陈慕他父亲这一辈子,往下的小辈们,都皆不知还有这样一个亲戚所在。
也是如此,当日他们路过临渊洼之际,陈慕见了也当是个陌生人来瞧,并未放在心上,只去和那杜仪见了礼, 便又一心钻研他那一堆破铜烂铁。
陈正良也是把这个小辈给忘却了, 眼下叫姜玉阳给提起,顿时喜开颜笑的,“我陈家祖上荫庇, 得了这样的子弟,等寻个好时机, 我也该写信回去与我这些个侄儿们,好好说道说道。还有我们陈家虽是比不得你姜家,但三瓜两枣,我陈家也是能拿得出来的。”主要,也好让这陈慕不必躲躲藏藏的,家里知晓就知晓,有自己这个老辈子护着,他爹难道还敢继续阻拦他不是?
更何况他做的这些个事业,哪一样不是帮顾着民生的?那自己在道路上行走运送货物的木流马,街道上自己摇旗子的路标等等。
反正这样的好东西,他做得这许多,叫着陈正良来讲,比他那老子做官的贡献都要大呢!
姜玉阳知道他老虽是一把年纪,但却是有几分顽童心的,最是爱攀比,如今见他又提起要陈家为少主大业做贡献,只好笑起来:“谁要你那个三瓜两枣,你还不晓得,澹台家那少主,如今是全力支持少主的。”
柳相惜是真真切切被何婉音刺杀过,甚至是还计划绑架的,但是都已失败告终了。所以他对于周梨那个先知梦,也是万分放在心上的。
因此在和白亦初挈炆他们总结出杜仪就是顾家那信里说的转机后,也是当机立断,白亦初把大权交给杜仪,他则愿意出这银子。
与其如同梦里一样,叫那何婉音给拿去了,倒不如现在自己就给拿出来,还是自己家赚得名声,而非那何婉音占了便宜。
所以眼下已经是发动了他澹台家的所有渠道,无论如何也要给陈慕弄来那些金属,总不能叫白亦初以后就穿着这一身儒衫上战场去。
那样阿梨不得担心死?
反正指望着临渊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齐一套像样的铠甲呢!
更何况,现在挈炆还日日催着陈慕要什么大些的碎石机,叫柳相惜来说,现在那几个小的将就用着就是了。
而当下陈正良听得姜玉阳的话,也是又惊又喜,颇为激动道:“天命所归啊!你说着老天爷都逮着给少主喂饭了,他还有什么可愁的?”
姜玉阳见他又开始老调重唱,决定不理会,抽身先跑了。
然刚到衙门口,却遇着一对衣衫朴素的主仆,正垫着脚尖往衙门里探,见了他,那个小厮装束的只上前打躬,“这位爷,劳烦您打听一个人。”
此刻已经是夜深,他两个一口的外地口音,却跑到衙门来寻人,倒是叫姜玉阳疑惑。又因见那小厮穿着洗白蓝圆领道袍的主人也同自己见礼,便回了一个,“两位自远而来,是想找谁?”
那小厮见此,忙示意他主人回话,但他主人似有些脸皮薄,张了张嘴没开口,于是把这小厮给急得,只忙道:“公子,我们找一个叫萝卜崽的。”
原来这对主仆也不是旁人,正是那年白亦初在上京中状元时候认识的珑州考生段少白和他的小厮四饼。
四饼的意思,叫他家公子直接找白公子就是。哪里晓得他公子觉得白公子
也不是特别熟悉,不大好意思。
于是他久见段少白不肯开口,只能提起自己和萝卜崽的兄弟情义来。
但不曾想,如今萝卜崽也是个快要弱冠的少年了,在这屛玉县也算是小有名声,八面玲珑,哪一方事宜他都能帮个一二。
所以姜玉阳自然晓得他,当即只笑道:“原来两位是萝卜崽的知交好友啊,既如此先请。”
但也不好直接请了去衙门,只在衙门对面的茶楼里喊了茶,打发一个衙役去找萝卜崽来。
四饼是个自来熟,不然当初也不会跟着萝卜崽一起帮周家接送客人了。
席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涓涓而谈,那段少白则一脸尴尬地在桌子底下踹着他,但丝毫没有用。
他将段少白平生事迹,从少年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全靠给人抄书度日,辛酸寒苦读个十年书,一朝也算是出了人头。
但来京路上又遭绑匪,险些做了压寨的粉面相公等。
后来做了官,因公正清廉,不合那一帮大腹便便的庸官之群,四处被排挤被陷害,还险些丢了脑袋,无奈便自请辞了官,主仆二人一起跑来这屛玉县投靠白亦初。
姜玉阳听罢,并未嘲笑段少白,反而长长叹了口气,竟是十分难过道:“当今这世道,像是白兄这般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负的大有人在,可惜啊。”
四饼也可惜,但他可惜的是自己追随了公子这么久,仍旧没享福,不禁开始反思起来,果然是自己命不好,所以连带着公子一起给受累了?
因此听得姜玉阳叹气,也跟着长吁短叹。
段少白见他两个叹气,也无奈跟着叹气,“罢了,世道便如此,也不当我一个人,白兄不也一样。”
正说着,便听得外头传来萝卜崽激动兴奋的声音,“是四饼兄弟么?”
说起来,萝卜崽早前除了自己那一帮要饭的好兄弟,可就四饼一个手足了,如今晓得他寻来,哪里会不高兴?因此也是这人还未到,声音就先钻进来。
四饼几乎是听到他声音那一刻,人就高高地跳起来,连走带跑地冲出去,只和他这好兄弟抱在了一处,“天可怜见,老兄我又见着了你,你不晓得这几年我和我家公子过的是什么艰难日子,日日叫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你快瞧我这脖子,是不是都弯了?”
段少白已经行出来了,见他那般夸张,也是忍不住好笑,一面同萝卜崽打招呼,“几时不见,你是越发有样子了。”
“承蒙我家公子小姐,如今我也是个体面人了。”萝卜崽笑着,见姜玉阳也在,只抱拳行了个礼,“姜公子好,实在劳烦您了。”
当下也是因夜深人静,如今自己也有寓所,自不好叫人住宿在外,于是同那姜玉阳道了谢,招呼过后,只请了段少白主仆一同往他的住所去。
自打周家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萝卜崽也元氏那里做商量,带着几个兄弟伙搬出来,到底周家这边都是姑娘们较多。
公子们虽也住在这里,但极少回来。所以他也是觉得终不大好,给搬了出来。
如今这房屋里,就住着他们几个单身汉子,未免是少了几分鲜活气息,又因白日里到底的过度忙碌着,这脏衣裳也不见得马上就能洗了,便还多几分酸汉味道。
他领了人进门才反应过来,十分窘迫,只大声招呼着六爻他们几个出来收拾,一面忙去给段少白主仆俩切水果,又从外头喊了吃的来。
段少白见此,十分过意不去,“萝卜崽兄弟,倒不必如此麻烦,我们主仆已经吃……”
然而‘过了’那俩字没说完,四饼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四饼倒是一点不见外,只拿起水果就往嘴里塞:“公子,又不是外人,咱不必客气。”
“就是,段公子何必客气,那是我家公子小姐都不在,不然待您这等贵客,哪里轮得到我来。”说话间,萝卜崽已是从外头接了一篮子新鲜的凉拌面进来,一面往桌上拿,一面夸赞道:“他们家的凉面最是地道,还有这巴掌大的白脚虾,都是新鲜从河里捞出来的,里头的木瓜丝酸酸甜甜的,好吃得很,最是下面。”
四饼早就馋了,他公子本就口袋单薄,两人的盘缠早早就用完了,从磐州全州路过的时候,更是心惊胆颤,生怕叫那边残留的瘟病给传染了,有多余的也不敢放进嘴里去,就怕病从口入。
好不容易到了这灵州城,要不是自己死皮赖脸跟人求,又是拿文书做保,人是不会允他们进城来的。
说起来也是可怜,主仆俩到如今,是一顿饱饭没有吃过,也是这般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的。
如今别说又是鲜虾又是面条水果的,便是给一碗糊糊,他两人也吃得香。
所以四饼也等不得他公子道谢,就赶紧拿起筷子端起碗来,一边吃只一边含糊不清道:“老兄,多谢了。”
“多谢了。”段少白听得萝卜崽那噘嚼食物以及这吸入鼻尖的香味,也是有些忍不住。
萝卜崽趁着这个机会,只去找了自己的两套干净衣裳来,给他两人将房间和沐浴的水都准备好,待二人吃完后,休息喝了些果茶,便请去休息。
其中他主仆如何道谢,且不多说。
只又说隔日一早安排了早膳,正巧认作妹妹的沈窕喊了千珞一起过来给他们送昨晚金桂兰做的竹筒粑。
千珞便瞧见了段少白,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便试探地叫了一声:“白公子?”
能这样叫自己的,段少白只能想得出一个人来,便是当初自己去往上京赶考途中,被绑去寨子里认识的那个烧火丫头。
所以也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毕竟两地天各一方,她如何会在这里?但还是下意识地四处搜寻着声音来源。
果真见了是她,当下也是满脸的惊讶。
而这头千珞已是顾不得手里的篮子,只蛮横地塞给了沈窕,朝着他奔过去,一把抓着段少白的袖子就兴奋地问:“白公子,你怎在此处?我没有看错吧?你可是考上了?”她话多,问了后见对方穿得有些俭朴,方觉得失言,便连忙又笑道:“没有考上也不要紧的,反正你会念书写字,我们这里正在开办书院,要的就是识文断字的人,你且留下,以后一定会有大造化的。”
四饼闻声出来,见此光景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晓得眼前的千珞就是当初公子在土匪窝里,给公子偷偷拿东西吃的烧火丫头。便笑道:“是千珞姑娘吧,我家公子还一直叨念着你的好呢!没曾想你们有这天定的缘份,隔了千重山万重水,竟然是这方宝地上遇着。”
他这一番话,顿时将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千珞说红了脸皮,也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忙松开了段少白的衣襟。
萝卜崽也过来了,只和沈窕打了招呼,笑道:“既然是旧识人,段公子也不必拘礼。”一面悄悄和沈窕说起段少白的崎岖仕途,又问:“可是晓得公子姑娘他们几时归来?”
段公子当初也是榜上有名的,就这样糊里糊涂去做了先生,到底是可惜了几分。倒不如等公子他们回来给做个引荐,想来也能多展他的才能。
沈窕摇着头:“还不曾有信,但想来要不了几日。”叫他不必担心。
本来萝卜崽今日是有要紧事情,还有些担心冷待了这段少白主仆俩,眼下见千珞与段少白分明那就不一般,也就索性将人交给她去。
千珞也是个实心眼,再晓得段少白这与自己分开后的所有经历,也是哭笑不得,“只差一点,我们便在上京遇着了,偏是我晚了些。”如今倒是巴不得寨子早些被灭了才好,那样自己早点被周家买回去,也早些遇着段公子。
不过眼下还有些责备段少白当初居然不信她,连个姓都不告知。
导致她以为一直都是姓白。
而主仆有了千珞做引,倒是在城里转了两日,将这屛玉县也是了解个透彻,又见虽是破旧了些,但处处都体现着生机,当下也是觉得此处来对了,打算就此在这里安居。
也是在千珞的帮忙下,拿着自己的文书户籍到衙门里去做登记,也分了房屋和良田来。
不想那做登记的人如今是杜仪安排的,见他是和白亦初挈炆一年的进士,也是马上就拉着他问东问西,询问他的志向来。
那意思分明是要留他下来,做个事情。
段少白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应承下来,隔日就将分来的地给四饼拿去打理,自己也是上衙门去了。
他这里算是安定下来了,而白亦初却因卸下了这屛玉县县令的担子,和周梨在南眉河边上,也暂时不打算回去。
用他的话说,“我看表哥还没做出抉择来,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多人跟着他,不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屛玉县里,更何况我也是仔细想过了,他也是从寒苦里走出来的,最是了解咱们这下面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将来他做了这天下之主,不求能同老百姓们共情,但最起码知晓老百姓们的行情。如今我撇下不管,一日两日倒也好,日子多了,眼见着那许多事情堆积起来,他不可能不管。”
那时候他两个再携手回屛玉县去,杜仪那里已经接了担子去,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只不过他虽是说得言之凿凿,但周梨却无情地揭穿道:“表哥那性子,是有那么一回事,不大果断,但到底还是你自己想偷懒来着。”
白亦初抬手抹去细长剑眉上的几缕发丝,一双不大像是武将的儒雅眼眸里满是和煦微光,“怎么会是偷懒呢?”又指了指那连绵不断的河岸:“昨日不是还说,趁着这个机会,在此处修两座砖窑来,到时候将这河提都给砌上。”
“那都是挈炆的活。”周梨心说那修砖窑,不是早就说好的么?还要说那砖不能是传统的小青砖,得像是夯土那样一块大小。
只是那样,还不晓得
什么样的砖窑才能烧得透彻呢!
不过虽说白亦初现下故意不回屛玉县去,是为了叫杜仪顺利担起这份责任来,但想着霍琅玉他们都被撇在那头,有些过意不去,只无奈叹道:“就盼着回去,你姑姑不要责怪才好,她眼巴巴地来找你,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你就跑了出来。”
白亦初这才想起来,忘记与周梨提了,当下也只忙说道:“我来时,她只怕已是启程去了灵州城里。”
原来霍琅玉到底是心里牵挂公孙曜这个次子的终身大事,如今晓得他和石云雅在那灵州城,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只盼着他二人成良缘,兴许在自己闭眼前,能看到他二人的孩子。
周梨听罢,倒也不意外,想着是老太太那性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便也趁机做提议,“那你快些帮挈炆将这边的事情办好,咱们也许能赶去灵州。”说起来,也是好些年没吃酒席了,听说陈茹都嫁了人呢!也不晓得自己送去给她的压箱礼,收着了没有。
还有自己那徒弟,听说如今也是做了大型商行的女当家,她那堂兄被她压得死死的,就是不晓得可是寻着良胥没。
想起这许多来,又不免是挂念起乡音旧貌,忍不住感慨起来,“也不知何时,咱们才能回芦州一趟?那时候阿黄不晓得还活着没有呢。”
“你想去?”白亦初问。
周梨彼时正往河里扔着小碎石学着打水漂,压根没有看到白亦初藏在视线后的计划。
“当然想。”那是周梨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后生活的世界,比起前世那个对自己略显得有些冰凉的环境里,在这里她有为自己考虑疼爱的亲人,一物一瓦,一树一菜,都是那样鲜活,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尤其是大雪天里,阿黄跟他们一起四处躲避流民,那些日子,时常历历在目。
其实人当活在往后,从前的这些个记忆,仿佛梦一样,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继续下一场梦呢!
而且亲人们如今几乎都在屛玉县里,所以其实周梨也很纳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回芦州去看一眼呢?
“那我们就去。”白亦初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所以周梨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至五日后,柳相惜也来了这南眉河边上。
这时候被野人们砸坏的船只,能修缮继续用的,已经修好了,不能用的,作了柴火。
但这船是出行的必须工具,所以大部份寨子里的青壮年们,如今都在山里寻找那合适的木料子。
如此寨子里就显得清冷了几分,周梨那时正同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们正襟跪坐在凉亭里叠荷花。
这是明早要送去山脚下紫萝山鬼庙里的,所以小姑娘们的神情都十分虔诚,这导致周梨也不好摸鱼,见了柳相惜从眼前路过,也只堪堪抬眼打了个招呼。
等着和小姑娘们叠完了荷花,又串了几个茉莉花环,这才告辞去河边。
挈炆的临时住所又搭建起来了,不过这次离河边远了些,房屋也牢固了不少。
周梨来时,他们三个也不知在讲什么,争得面红耳赤的,挈炆明显是输了,周梨正巧听着他说了一句:“要走就走,钱给我留下来!”
“什么钱?”周梨心中只疑惑,一双美眸来回在他三个人身上转悠,终究是没探出个什么来。
挈炆没等白亦初和柳相惜开口,那张带着西域风的漂亮面貌上就满是愤意,先是指着白亦初:“他要离开屛玉县就算了!”然后又指着柳相惜的鼻子,“你跟着去瞎凑什么热闹?别和我说挂念你爹娘的鬼话,咱们也不是头一日认识,你几时想过你爹娘呢?”
“我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可以的吧?”柳相惜不想与他争论自己是否心里挂记爹娘之事,但觉得是走南海这个方向,那何婉音不是极有可能已经离开灵州,往豫州赶了么?
那就遇不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梨这也才反应过来,闹个什么。“要远行啊。”
“是啊,阿初要带你回芦州呢!”挈炆有些这语气略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周梨有些吃惊地望向白亦初,“我那日就随口一说。”
白亦初解释着:“不是,我原本也是打算去接云长先生他们的,顺路的事情。何况现在屛玉县有你表哥,灵州城有我表哥。”这样的好时机,不出去还待何时呢?
周梨明白了,因为柳相惜也要赶着去,所以挈炆在气恼只被丢下?她不确定地看朝挈炆:“你也要去?”
“我不去。”挈炆的气还没消散,把脸别到一处。
周梨见大家僵在一起,谁看谁都好像不顺眼一样。便转过话题,问起柳相惜,“那晴儿如今怎样,可是有好转?”
柳相惜摇着头:“亏得神医见天给她扎针。”却是不见效果,反而是从那个姓黄小麻子跑去不知和她说了什么,竟然探出了些话来。
一时只看朝白亦初:“那当初从全州带来的那个擅长牧马的小麻子,姓黄可还记得不,你晓得他是谁么?”
白亦初早就快将这个人忘记了,毕竟从全州归来的途中,他就将全州那边瘟病里治愈的小年轻可提拔了不少。
好在这牧马的只有一个,叫柳相惜指出来,也是颇为好奇,“怎的,他难道和晴儿还是个什么旧识不是?”但白亦初只觉得不应该,那晴儿只怕和这黄家生还不曾见过面呢!更何况两个看起来也是那不相干的。
哪里曾想,柳相惜却笑得满脸神秘:“这你就不知了,这小黄身份玄乎着呢。”
他绝对是故弄玄虚的,周梨觉得。
因为那别开脸的挈炆转过头来了。
果然,柳相惜那余光里察觉到挈炆也好奇地看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可不是别人,是那全州知府段敏圭的亲儿子。只奈何那段敏圭一家嫌贫爱富,跟着长庆伯爵府搭上好,又套用了他堂兄弟的名字中了举,入了这仕途,便看不上糟糠与这黄家生,是百般折磨着。”
“既然是不喜,那段
敏圭为何不休或是和离了也好,何苦将人留在身边折磨着?”挈炆果然对这样一类事情是感兴趣的,刚才还在气恼,这会儿就忍不住发言。
“这又要说起何婉音了,其中便有她的手笔。”柳相惜如今还在惋惜,那时候自己不在当场,后来也是从商连城那里听来的。
说是这何婉音非不许她这舅父大人休妻,偏段家又是靠她发家的,哪里敢违背她的意思?只能留了黄氏母子俩。
但终究是不喜的人,怎看都厌恶,便是百般羞辱折磨。
不过挈炆明显是没有听出重点来,还道:“如此说来,这黄小子母子俩,与何婉音倒是有交情的,不然她如何护着不叫和离?”
“何来的交情?那黄家生恨她入骨,她自己年少没有娘,便自以为要护住黄家生母子俩,却是丢了那样一句话就不多用心管,害他母子俩受段家蹉跎。也是如此,段家生晓得晴儿在我们这里关着还疯了,便是改了姓氏,也跑来与我们道之这晴儿的消息,又去与晴儿说了几句话,才叫晴儿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道出了几句来。”
柳相惜讲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相比起这晴儿来,我们倒都是幸运人。”
周梨几乎已经将何婉音身边的人当做是一丘之貉,所以听得黄家生和那何婉音的关系,也是起了几分防备。
只是后来见柳相惜说这黄家生母子因何婉音好心办坏事,遭了多年欺压,晓得不是一路人了,才松了口气。
忽又听得柳相惜讲晴儿悲苦越过眼前众人,不免也是好奇起来,“你且细说。”
不过说来,他们也不知多少信息,只是从晴儿嘴里拼凑出来,她爹竟是那磐州瘟病爆发无法阻止后,自缢谢罪的许大人。
白亦初听得这话,也凑了过来,“听我二表兄说过这个人,听说是有些才能的,却不愿意巴结上官,也不活动上方,只一直在下头做些芝麻小官,贫瘠富庶的地方都走过,仍旧是两袖清风,说是为了找什么女儿。”
别说着晴儿便是他丢失的女儿吧?
没想到还真是了。且这晴儿叫许大人的儿子认出来,却不知为何,反而跑去刺杀何婉音,却把命丢在晴儿手中。
说到这里,众人都傻了眼,也是反应过来,“这便是晴儿得疯病的缘故?”
“何止是这样。”柳相惜摇着头,“那何婉音身边不知到底有多少能人异士,听说当年许大人的夫人带着女儿投奔他的时候,路上叫何婉音看中了晴儿,觉得是个好刀子,便找了人贩子去偷,自己又从人贩子手里买,从此叫晴儿感恩戴德。”
也是这般,晴儿为了保护何婉音,把自己的亲兄长杀了后,才细细想起幼年那点稀薄的记忆,她娘为了郁郁寡欢死了,她爹四处找他没好好奔前途,兄长还死在她手里,可不就疯了嘛。
挈炆听得这些话,一时只同情无比地看着他们几个,“如此说来,你几个果然是万幸了。”但也是这样,他越发担心,“接先生之事,大可安排旁人去,这近年来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分明指出了那何婉音非寻常凡辈,你们若是一味要离开这屛玉县,可晓得要担多大的风险?”
在这里,到底是性命之忧还可保障。
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谁都怕何婉音,杀不死,每次还总会牵连别人。
白亦初这时候已经起身了,站在那小窗轩前,外面的河风不顾一切地灌进来,吹得他长袖乱舞,挺拔的身形也把窗户外面的光挡去了过半,他大半个身影也被湮没在阴影中。
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平静河面,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可是,我终究是要出去的。”他的手臂不知何时覆上了窗柩:“我这一双手,长枪练了许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去那沙场上奋勇杀敌的么。”
这是谁也不愿意提的事情,虽说自小到大,那天灾也遭了好几次,但总算是生于安乐太平中的,谁也不愿意开战,更不愿意去那战场上。
更何况现在的白亦初到底非年少满腔热血,只想着上阵杀敌,拿军工换功勋,不求什么大将军,但也愿意做个沙场校尉郎,叫周家光耀明楣的年纪了。
这个时候多了许多沉稳的他,更多的考虑在于身边的人,和眼前所看到的苍生黎民。
可是,要定江山,必然是要战的。如果能靠着百家争鸣,群战舌儒,已能平天下的话,那便不会有什么国破家亡,血溅山河之事了。
小厅里又陷入一场沉寂之中。
大家良久无语。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外头传来金瓦寨的小姑娘来找周梨的声音:“阿梨姐姐,你在么?”
周梨起身探出去,只见几个穿着长筒裙的小姑娘头戴着刚剪下来的蛋黄花,小脸上涂抹了些胭脂,看起来十分俏丽。“阿梨姐姐,寨主奶奶请你们过去吃晚饭,我们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们要留下来一起过年么?”
是了,是该到他们过年了。
和汉人刚好截然相反,他们的新年是这个月份过的,且还有那泼水的风俗,被泼得越多,得到的祝福就越丰盛。
周梨当然是有心参加的,但是无奈晚些得了白亦初的话,柳相惜早就安排好了船只,明日他们就可以启程去往南海。
周梨只觉得有些急促了些,该回屛玉县同家里人说一声才是。
却得了白亦初的话,“这南眉河和南海数年来一直未曾通线,除了以前河道狭窄堵塞,更为重要的还是这边雨季的降水量极其不稳定,今年明显比去年少雨,再过一阵子那河水该降了,想走也走不得。”所以还要抓紧些,催促南海那边的船只早些过来,不然再拖下去,这边不落雨的话,船只该搁浅在半道上了。
这是周梨此前不知晓的,也是诧异,恍然大悟,“我就说了,若只是堵住河道,为何朝廷不愿意疏通河道,如此开放这屛玉县,此处早就已经成了第二个儋州。”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一层道理,可是那些书本中,却不见有记载。
也是如此,哪里还有时间让周梨回屛玉县?别到时候回来,船是出不去这南眉河了。
毕竟下雨的事情,还要看老天爷。
好在这降雨量只会影响到河面,却不会影响到果园农田,这点倒是叫周梨放心了许多,“那还算好的。”
只是这一夜灯火摇曳,那金瓦寨里的姑娘们围着火塘,身后是一片片竹林,纤细修长的身影在火光和竹影里徘徊,跳着她们最为擅长的孔雀舞。
白亦初是有主的,这是众所皆知,但那挈炆和柳相惜两人只顾着和同大家推杯换盏,等反应过来之际,却发现那腰间多了好些精致的茉莉花环。
两人皆是吓得不轻,连忙找了借口,匆匆回了河边住所去。
原来这新年即要到了,姑娘们也是趁着这年前礼,开始给自己未来的孩子相父亲。
柳相惜虽没有挈炆那就张俊美得夸张的脸庞,但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告知天下他有钱。
谁还不爱金银玉石了?自是有人好他这一款,何况本来也是个清隽面相,腹中自有诗书华气。
所以往他俩人身边皆然是丢了留着自己名字的花环,若对谁有心意,今晚可与他俩留窗进屋去。
周梨见他两人落荒而逃,也是笑了一回,后来喝了些米果酒,有些微醺的意思,方喊着白亦初一道回去。
金瓦寨的人晓得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去,明明狂欢了半宿,那夜尽天明之际,还去果园里与他们摘了不少新鲜果子来。
等着周梨上了船,只见着满眶的新鲜果子,那心中也是万分感激。
周梨行过几次船,然皆是在县内的小河道上,这宽广波澜的南眉河上还是头一回,只见两岸风光疾驰而去,入目皆是陌生山峦叠翠。
他们这一次是简行,并非去游玩,所以也没有带罗孝蓝,只叫殷十三娘跟在身旁。
这船是柳相惜的,自然不缺他家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周梨觉得他家这船上的人着实是奇怪,暗里似乎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瞧自己。
不免是让她觉得怪异,只和那柳相惜提了一回。
却不知那柳相惜年少之际,心中所慕正是她,也是后来在上京忽然就悟了,有白亦初在跟前,他输了的可不单是和周梨的少年时光。
他想自己既然没有白亦初的武功,也没有白亦初的谋略胆识,还没有白亦初跟周梨的青梅竹马,拿什么来和人拼么?
何况白亦初待周梨,又不是不好。他自己觉得跟白亦初做知己朋友都是合得来的,相互认识的朋友也是一样言语,于是便常来往一处。
后来有了周梨那梦,他就确定作罢,从此后想着做个朋友也使得。
但是他家里也不知从何途经晓得了,按理他这个爱慕之心也是藏得足够好,除了当初在身边照顾的那个小厮,哪里还有谁?
可如今他母亲就在这船上,
还易容装扮成一个洒扫的婆子,叫柳相惜自打上了这船后,便犹如坐针毡。
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到时候自己没了脸面不说,往后还怎么继续做朋友呢?
于是晓得他母亲总暗里瞅着周梨,也是发愁,说了几次没用,这会儿又叫他给遇着,三魂给他吓了七魄飞出去,只趁着周梨还没发现,一把将他母亲给拉住往船舱里去,“老娘啊,小的时候你们说为了我好,不愿意同我来往,我倒是不记恨什么。可如今我大了,各样事情我自己都是能做主的,何必又这样跑来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