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老百姓那里换着花样搜刮来的, 明明攒了七八年,却被这些下贱东西们半个时辰不到就个抢完了。
段敏圭到底是平日里吃得肥头大脑的,身上挨了那许多刀子, 这会儿人也没断气,不过已经骂不出声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的心肝宝贝都一一搬走。
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使得他感觉整个人都冷飕飕的,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却有种坠入冰窖的感觉,忽然听得有人说话,然后又是废墟被翻动的噪杂声。
他蠕动着嘴巴,试着想将自己这不知道时候几乎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头抬起来大喊, 叫他们把自己扶起来, 自己的金银都是他们的了。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咔在了喉咙里一般,怎么都挤不出来。
忽然,又人撞了他一下,他满心欢喜,只等着那人将自己扶起来,找个地方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坐着的好。
但却听得那人满口遗憾,“这狗官, 居然已经凉透了, 也不知是哪方英雄好汉做的?”
然后就这样从他身边走了。
而他的头,又更往箱子里进了几寸。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有好些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有的甚至又拿刀子戳了他一下。这叫段敏圭有些不解, 这些人凭何如此恨自己?人人做官不都是这样的么?自己到这全州破地方,也没拿多少。
要是在他们江南老家, 自己真能做那边的官,早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骂骂咧咧。
废墟被翻开,段敏圭的老娘老爹却都已经断了气,还有那美妾和庶子庶女们,全都一窝蜂被压在花厅,一根大横梁直接落下来叫他们断了腰杆。
感情原来那地龙翻身的时候,正是他们一家在花厅吃饭之际,段敏圭自己又讲究派头,所以他这府邸是重新花了重金来修葺的。
只不过他是个貔貅只进不出,工钱给得不美,工人们也都是做花架子出来,这府里各处建成后是气派漂亮,有模有样的,可是那地基压根没打好。
不说别处,就这吃饭的花厅,那横梁就是百年的老木头,该是多重啊?如今这地龙翻身严重,几根大柱子也因地基不稳倒了下来。
没了这柱子的支撑,上面的横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段敏圭能逃出来,只因是他察觉到不对劲,就重金喊了力士背自己逃,家中的妾室儿女们,却不敢与他争抢那救命的道。而这满花厅剩余的人,除了他那年迈的父母双亲,其余的都争先恐后,反而一个拦着一个,一个又拽着一个的,错过了那逃出生天的机会,就这样全都被活活压死在花厅里了。
这要是普通人家的房屋,不过是些茅草屋顶,再不济就是些瓦片,几个扁担粗细的横梁,即便是落下来了,他们这许多人是断然不会全都被压死的。
最多也就是运气不好,叫砸伤罢了。
所以这活该是命,不该享的福,他们非得要享,这不就把命给搭了进去嘛。
话说他们原本是那江南溪边的浣纱人家,乃福薄命苦之人,只因养出来的女儿与那长庆伯爵府里的世子扯了些关系,又因得了何婉音那个聪明伶俐的外孙女在外周旋,叫这识得些字的段敏圭,借用了堂兄弟的手做了举人,
加上这段敏圭本就是个擅于钻营之人,还有那手眼通天的何婉音暗中帮忙,便也是叫他在这全州安心做了个七八年的知府大人。
这些年里,段敏圭自己是投桃报李,外甥女那边要钱,他是从来不吝啬的,心里清楚这一家子加起来几十张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这外孙女有出息。
但他自己也是爱财之人,好不容易攒了点金银都给外甥女,自己也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库房空****。
所以也是下了功夫去搜刮民脂民膏,反正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才智都用在这上面了。
只奈何有钱没命花,如今他剩下那么一口气,却叫人做死人来待。
依稀听得有人感慨,大抵是已经将他家的花厅给挖出来了,所以看着满地的尸体,忍不住说:“果然,这人生在世,求什么荣华富贵?这
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没了命,什么都没用了。”
还有人说:“是了,你瞧这一个个活着的时候绫罗绸缎加身,山珍海味填腹,如今死了还不是一卷草席就埋了去。”
“哪个有好心埋他们?你可快些将他们身上值钱的扒拉下来,咱赶紧去下一家。”
感情,这不是什么侠客心肠的好义士,而是趁火打劫的强盗罢了。
很快,段敏圭这全家人身上但凡一个值钱的金戒指,都被拿了去。
甚至是有人嫌弃他们死了太久,那手指都僵硬了,只生生‘喀嚓’地一声给直接掰断,拿了戒指走人。
这一伙人很快就走了,那花厅里没有一具尸体躲掉,就是下人也没逃脱他们的洗劫。却唯独将这大半个身子都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段敏圭给遗忘了。
废墟变得安静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青年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
妇人先看到那犀牛皮箱子上趴着的段敏圭,先是一愣,随后便没忍住,哭了出来,只朝段敏圭身上扑了过去:“你这个天杀的,作孽遭报应了吧!”
嘴里虽是骂着,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妇人仍旧是哭得死去活来的。
原来他母子二人便是段敏圭的原配和长子。却因这段敏圭后来在何婉音的帮助下扶摇直上,变成达官贵人,所以段家老夫妻和段敏圭,都十分看不上这个原配。
尤其是后来这些个妾室出身都是富贵人家,他们就更嫌弃那母子俩,只因原配黄氏的卑微出身,连带着那个耿直老实的长子血液也不全是他们老段家的,而不是那样高贵了。
但却又碍于何婉音那里,没敢将这糟糠给休掉。
不过这母子俩过的,却是如同最低等的下人一般的苦日子。
那段家生如今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因长年累月在外劳作,晒得犹如三十岁的黝黑汉子一般,他母亲黄氏看起来,更是同公婆一般的年纪,活生生像是个六十老妇人,哪里有风华正茂的样子?
段家生和他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却是恰恰相反,尤其是确认过了那满花厅的尸体后,更为解气,还笑道:“报应!真是报应啊!”多年被折磨羞辱,他早就没了当初的纯良老实。
因看到这帮往日里在他面前穿金戴银耀武扬威的,如今身上不见半点值钱的东西,心里就有了数,感情早就叫人扒了去。
他有些失望,听得他娘哭,回过头来劝道:“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咱娘俩的好日子才来了呢!”说着一面走过来,狠狠将那段敏圭的尸体踹了一脚。
不想着太过于用力,使得段敏圭肥硕的身体翻到在地上,自然也叫段家生看到了他身上那些金银玉器。
一点是没有犹豫就伸手去解。
黄氏见此,犹豫了一下,“儿,这样不好吧?这终究是你亲爹。”
“我可没那样好的福气,做段大人的儿子!”若真当自己是亲儿子,能叫自己在那马棚里睡这么多年?所以段家生拿那些金银首饰,拿得理所应当。嘴里又骂着那远在上京的何婉音:“还有那小蹄子,要不是她从中阻拦,娘你何必吃这么多年的苦头,叫那些贱人们欺辱?”
原来那何婉音自以为约束段敏圭这个舅舅不可富贵后抛弃糟糠,所以不许他休妻,自然就不可能和离了。
至于这黄氏母子俩一直都被困在段家,受那些妾室庶子庶女们的欺辱,还要叫公婆磋磨。
过得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段家生一直都十分憎恨多管闲事的何婉音,她如果真有心帮自己和母亲,那就再说一句,不叫那姓段的纳妾。
可何婉音远在上京,又十分信任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舅舅,可不晓得自己的亲表哥和舅母,在这全州过的是什么凄苦日子。
还自以为自己当年过于年幼,能力不足,没能让母亲和父亲成为真正的夫妻,但是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舅舅和舅妈的旧时情义。
可寻常人家只想要吃饱喝足,什么感情不感情?那是他们能想的么?而因她自作主张,不让段敏圭抛弃黄氏这个糟糠,段敏圭那里没法子将富贵人家的小妾娶进门做夫人,只能将气都出在这黄氏母子身上,也就造成了黄氏母子的凄苦人生。
此刻段家生十分麻利地把段敏圭身上值钱的物件都取下来包好,藏在身上,然后便要带着他母亲黄氏离开。
黄氏到底是妇人之仁,哪怕这一院子的人都欺辱过自己,但因想着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便道:“儿啊,你好歹拿了你爹这许多东西,他的东西没有一件不值钱,咱就算是不白拿,将他们都埋了吧?”
段家生可不愿意,尤其是想到那些庶子往昔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叫自己钻他们的下面还算是轻的。只冷着脸别开:“你想埋就埋,我是不会动手的。”
正说着,却听不远处来了一伙人,分明也是为着段家这一家子的财宝来的。
段家生也趁着这机会,将他母亲黄氏给拉着逃了。
这是地龙翻身第一夜,全州城的样子。
救人的虽也有,但终究是在少数,趁火打劫‘寻宝挖宝’的却是占了多数。
过了两三日后,也没盼来朝廷的救援,只想着多半要十天半月,毕竟这消息传到上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到时候又要调人来此,还要花许多时间。
所以大部份的人眼见着在满是污水废墟的城池,以及那已经开始发胀发臭的尸体,隐隐有些担心。
尤其是看到那在尸体上嗡嗡围绕着的苍蝇蚊虫,更是害怕,便有人提议赶紧离开。
可是他们能去哪里?这全州每一个角落都是留不得了,还听说隔壁的磐州灵州都受了牵连,只怕如今他们这条残命,没钱没粮,还走不出灵州和磐州呢!
所以有一大部分人都绝望了,只待在这全州等死。
腐败发臭的尸体没有人去埋葬,引来的不单是无数的苍蝇蛆虫,还有专门喜欢吃这些蛆虫的黑鸟。
全州城上空那燥热恶臭冲天的空气里,一群又一群的黑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飞快掠过,然后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上,用乌黄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隐隐要炸开的肚皮,然后一个个吃得脖子粗肚子胀,满足地飞走了。
很快,地龙翻身后的七天,原本那乡下受损不算太严重的村落里,就出现了这样的黑鸟。
它们仍旧发着那种欢快,但却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在树丛或是百姓们临时搭建的草棚间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后继续去下一站。
于是老百姓们之间开始出现了发热,皮肤上起了无数的红疹子,疼痛难忍,却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成了个癞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这样却没有对他们的病况有所改变,反而因为那暴露在燥热空气里的血肉,又引来了无数的蚊虫。
可想而知,原本逃脱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坠入了地狱一般。
段家生背着包袱,背着他脸上已经起了红疹子的母亲黄氏,拼命地想要逃离这才躲了一阵子的小村庄。
可是黄氏气喘吁吁间,那红疹仿佛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布满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制地用那粗糙干枯的双手抓挠着。
等着儿子段家生终于跑累了双腿,将她放下来,她浑身无力地倒在那因地龙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肤好似那纸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顿时沾了不少黄土鸟粪在上面。
她用那干哑虚弱的声音朝段家生喊着:“儿,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说着,推了儿子一把,生怕儿子再继续和自己待在一处,也感染了这瘟病。
段家生满目惊恐,哪怕他也亲眼看到感染了这奇怪瘟病的人,皮肤一起了那红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块的皮肤就跟脱落的树皮鱼鳞一样夸张,然后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出来。
但眼下看着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他还是吓得不轻,喉咙里发出一种不甘心的呜咽,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绝了,我们母子的好日子才来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面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只能咬牙含泪离开了。
入目都一片疮痍,山不是山,树不是树,脚下那堆满了尸体的山窝里,满是黑色的鸟呜呜咽咽,和人们的哭啼声重叠在一起,一时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人哭还是黑鸟再叫?
只清晰地看到那横七八竖的白幡插得到处都是!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给段敏圭的惩罚,可为什么要惩罚到了老百姓们的身上来,不公平啊!他只朝中那燥热的空气里大喊,试图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心!
顿时山坳里一团黑雾升起,随着越来越高,忽然散开。
原来是那些黑鸟受到他的惊吓从山坳里飞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母亲还在蠕动着的身体,一边如同孩童一样哇哇大哭,一边背着包袱茫然地朝着前方走,好几次都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无措和茫然,以及对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灵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只说着全州作为地龙翻身的中心点,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间地狱。
起因只是因为那些个尸体堆积如山,却无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寻财觅宝;就是急忙拖着残躯带着家人逃难,哪里顾得上那些个还有半截在碎瓦里的尸体给埋了?
所以这八月骄阳似火的闷热环境中,快速腐烂是理所应当的。臭味很快就吸引来了无数的蚊虫苍蝇,顷刻间就成为了苍蝇们的天堂。
那一阵子,满地的蛆虫,脚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虫吸引而来的,便是那发出呜呜咽咽声音,长着乌黄色尖嘴的黑鸟。
然后这黑鸟又将这带着瘟病的粪便,均匀地传播到了全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灵州和磐州也是自顾不暇,早早就关闭了城门,在发现这些黑鸟的粪便会造成瘟疫,无数的人站在城墙和箭塔上,手里举着长长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顶端上拴着扎得紧实,穿着红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鸟靠近的时候,拼命地挥动着,以此来恐吓驱赶它们。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鸟源源不断,得到了那全州丰裕的粮仓,使得它们一个个吃得精神抖擞
的。
可笑的是,这个时候全州地龙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传到上京的皇城里。
众所皆知,这天灾之后必然是有时疫的发生,这等苦差事哪个愿意接?往日里那些积极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么事情缠身,原本向来都最是忙碌的公孙曜,竟然成了最清闲的。
然后理所应当,他顶着这个巡按大人的身份头衔,带着两千石粮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粮食计算法,这一石等于十斗,一斗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约莫有四斤左右。
所以咋一听,这两千石粮食还挺不少的。
可是需要救援的,又何止是这全州?听说靠近全州的磐州和灵州一些县城,都遭了大殃。
但是这并不在衙门的救灾范围内!甚至是连随行的太医都没有,不过是给了些寻常的药材,总共一千多斤。
公孙曜自然是不愿意去,他不是不愿意去救这些灾民于水火之中,而是这点东西怎么救?人也没有多少,不过五百号人罢了。
可是皇命当头,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不为公孙家着想。
只能尽力地在上京以及沿途中,自己花费银钱雇佣愿意随行全州的大夫们一起过去。
而李晟当然不可能将这样大的差事都教给他,办砸了倒是无妨,可是若真叫公孙曜给办好了,又凭空给公孙家头上添一笔荣耀。
届时自己要对公孙家发难,反而有些不好下手了。于是为此也是忧愁不已,但叫他将那些打发到各地做了藩王的儿子们召集来,代替自己去赈灾,似乎又不行。
他不愿意这天大的功勋落在公孙家的头上,同样也不愿意叫儿子们占了便宜去。他和自己的父亲孝康皇帝李照一样,也一样不愿意儿子们的优异超过自己。
那许久没能到他跟前的邵太傅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朝他进言,让北斗司的人去跟着救灾。
这北斗司可就代表着李晟自己呢!那到时候老百姓们必然是对他这皇帝感恩戴德的。
可李晟想着这北斗司的人终究不好到明面上来,这坏了规矩是小,就怕以后不好再叫他们暗中帮忙办事了。
但邵太傅这个建议也可以,他只要找到一个可以代替自己这个帝王的人到全州去就好了。
没想到正是为此事伤脑筋之际,他亲封的御前带刀护卫李司夜竟然主动请缨。一时是将李晟感动的热泪盈眶,十分亲热地叫李司夜起身来,“李卿啊,你乃宗族之人,朕如何能让你去那全州冒险?更何况这天灾之后,哪一次不出瘟疫的?”
可见他自己都心里有数,天灾后有时疫伴随。却是在朝堂上之时,绝口不提此事。而那些官员们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也选择沉默着。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那全州就不会发生瘟疫一样。
李司夜垂着头,看着对李晟这个皇帝是万分的谦卑和虔诚,但听到那瘟疫一事,星眉剑目却皱成了一团。
他是不愿意去的,可是阿音说,富贵险中求,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冒险,也许他们运气好,能解决这全州的瘟疫呢?
所以李司夜想,阿音一个女子走到如今已经十分难得,她身份又那样高贵,却愿意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而倾尽全部,自己是不能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因此哪怕那全州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走一趟。只有这样 ,以后自己才能与阿音并肩而立,更不会叫她让人嘲讽,在万千佳婿中,挑了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微寒之人。
于是那口气也坚定无比:“属下当日所誓,愿意为陛下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并非是虚言,还望陛下成全!”
事实上李晟是巴不得他去,一个宗族没有什么身份的子弟罢了,眼下所有的荣耀还是自己给他的。
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且他与这上京的贵族们又极少来往,这点更叫自己放心。
所以此刻听到李司夜果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心里竟然还是真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不过帝王的心都是钢铁铸造的,很快李晟就恢复了理智,“难得你一片赤诚之心,如此朕也只能成全你。只不过李卿,那全州千难万险,你务必要保重自己,朕实在不舍你出半点事情。”
这一番话,好似推心置腹,将这李司夜做亲儿子一般来待了。
李司夜也是十分配合,满脸的感恩戴德,磕头领旨。
公孙曜是奉了朝廷的命去全州赈灾救援,而这李司夜则是带着皇命而去,他如同李晟这个陛下亲临。
因此这队伍,自然是寒酸不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三两日的准备就浩浩****出了城门去,队伍前面那一排排明黄色的旌旗格外地耀眼。
队伍一出这上京城,他立马就露出不悦的神色,朝着身后的清秀小随从怒道:“你简直是胡闹,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
话是严厉的,口气也是冷冽的,但眼神是温柔的。
原来这个装扮成小随从尾随在他身后的,并非是旁人,而是他的红颜知己何婉音。
何婉音根本就不怕他的厉色,“我不放心你,那全州必然是会发生瘟疫的,更何况我外祖一家都在全州呢!我如何能放心?而且檀香姑姑她擅长毒,这医毒不分家,我已经让她已经先行前往。至于我身边,有木青跟着,你怕什么?”
其实李司夜听得她那一句‘我不放心你’时,心就软了,如果不是此刻场景不合适,他早就忍不住将何婉音那柔软的身躯搂在怀里,拼命地索取她那娇甜可口的小嘴,才不许她嘴里说着关心别人的话。
哪怕那些是她的亲人。
何婉音看着李司夜的目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朝四周看去,只低声娇嗔:“我们现在马背上呢!你不要乱来。”
李司夜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声音低沉暗哑,身体朝他倾靠了一些:“是不是不在马背上,就可以乱来?”
于是何婉音那绝美的脸颊红了大片,“人家不想理你了。”随后调转马头,朝着她的贴身护卫木青一起并排而走。
李司夜见此,笑得就更肆意张扬了。
他们一路打情骂俏,好不开心,仿佛这根本不是去全州救灾,而是游山玩水。
而这个时候远在灵州屛玉县,这边因地龙翻身造成各处房屋坍塌的灾后重建,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
奇兰镇那边果然是如同周梨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发生了雪崩,幸好当时候的雪不算厚,大家救援又及时,所以除了些没逃脱的牲畜,人除了受伤之外,并未出人命。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是在了解了本地的灾情之后,他们也收到了柳家特有的鹧鸪鸟传信,得知这地龙翻身发生的地点,正是全州。
他们这边已是受到了这样剧烈的影响,可想而知那全州到底是有多厉害了。
所以经过几番商议,白亦初是这屛玉县之主,就好似那山中之王,自然是不可能离开。
而且朝廷
律例,他是地方县令,即便是去救灾,他也不能在没有朝廷旨意之时,擅自离开自己的属地。
挈炆是要修路筑房屋以及码头,余下的人,虽说即便是能腾出身来,但也比不得周梨,能在非常时间做出决策来。
他们觉得自己是负不起这个责的。
所以最终周梨排除万难,跟着韩知意一起去往灵州城。
现在已经隔了这么久,再等他们赶到全州的时候,只怕那里已经是人间地狱了。去了除了能惹了一身瘟病之外,没有什么好处?如此现在也只能尽量尽自己的余力,保住灵州临近那全州的县城村镇罢了。
而这一次的地龙翻身,虽没有严重影响到灵州,却是使得那堵了多年的小河流疏通了。
所以他们不必费力翻越紫萝山脉,而直接从清唛河这里启程,出城之后,一行人沉着小独木舟,进入那刚通的小河流,直接去往紫萝山脉另外一边的石马县。
这样的话,路程是节约了大半的时间。
只是那小河流才疏通,许多地方都十分狭窄,虽不至于才通人,但的确是仅够一叶独木舟过去。
他们的队伍总共三十来人,一条小独木舟上除了所带的行礼之外,便是三个人左右。
所以也是十来条独木舟。
等到石马县的时候,这边与屛玉县差不多,并没有出多少人命,且又自救得及时,所以几乎没什么问题。
如此周梨他们也没有多停留,只一面打听外面的消息。
等到灵州城的时候,罗又玄已经因为连日以来的抗灾而病倒了,他本来就年事已高,在这灵州就是养老状态了。
临近着全州的村寨们,本来早前遭了秧,大家活下来的,也都是拖家带口朝州府这里跑来。
所以那边如今是空****的。
只是可惜这城中下面的官员们也都不是什么能人之辈,多是划水摸鱼。
所以当全州那边出现了瘟疫,靠近灵州这边的灾民们一窝蜂朝着灵州地境而来,罗又玄只能撑着那苍老腐朽的身体,一起与老百姓们既是要顾着外面苦苦挣扎求生的全州百姓,又要防备着他们将瘟疫传过来。
所谓是两难之境。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不能不管,可是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疫,不敢放他们进来。
于是只能在提供一些物资。
可是灵州这里本就匮乏贫穷,甚至从来都不如那全州,所以很快各样物资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韩知意本来因急忙赶来,根本来不及带上足够的药材。更何况那屛玉县如今是建设之初,药材也不全整。
原本还想着来了这边宽裕些,却没想到所剩无几。因此得知药库空**,也是白了一张脸。
亏得柳相惜也一并来了,有他在,借着他澹台家特驯养出来的鹧鸪鸟,传信去了韩知意老家青州。
说起来,他们韩家本就是医药世家,世代做的都是这杏林救死扶伤的美事,各处的州府,虽不能说像是澹台家的通宝钱庄那样都有自己药行,但也不少。
所以此番他是要调动就近的药行,全力往这灵州运送药材过来。
加上那贺知然本就在赶来这屛玉县的途中,他这都走了几个月,即便是路上遇着什么疑难杂症而放慢了行程,但现在也该到了。
柳相惜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大家如此卖力,自己便是不为争这名气,但也是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们分明有活路,只差有人帮忙搭上这一座过黄泉的桥罢了,所以自然是愿意出手。
更何况这灵州本就是他少年成长的地方,又是他母亲的故里,因此也是竭尽全力,调动澹台家在周边的物资过来。
有了他二人的各样物资,如今就只差着来个人代替卧病在床的罗又玄主持大局了。
可惜那些个官员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甚至还有那无情无义的,趁着罗又玄病倒之际,携着家中老小,偷摸着离开了。
在他们那眼里,只怕这灵州城成为第二个全州,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不如跑了为妙。
万幸萧十策也来了,他原本就是这罗又玄的师爷,虽说在政务处理上不是他所擅长的,但也好歹跟在罗又玄身边许久,许多门道是摸索了出来的。
如今又有周梨跟着帮忙,自然很快就得心应手。
罗又玄虽是躺在病**,但也晓得是周梨这个小女子帮萧十策的忙,不然依照他对萧十策的了解,怎么可能做得这样好?
只奈何那周小姑娘自打进了城里,听说也是一身轻便的衣裳,跟着大家在城里奔波,四处运营张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所以根本就没得空来自己这里耽搁。
他倒没有觉得这丫头托大了,只是觉得难得有这样的好姑娘,不畏辛苦又不怕坏了名声,整日与这帮男子们一样出力。
说来也是可怜,他早年虽也是儿女美满,但想是这命运多桀,妻儿们随着他当年四处被贬,如今活下来的,唯独一个十五岁的孙女儿。
他原本是想着等孙女及笄礼办了后,就给择一佳婿入赘,不求遇到白亦初那样的好女婿,但求是个品相端方的好君子。
可是没曾想遇着这天灾降临,孙女这及笄礼既是没有,眼下自己这把腐朽中的老骨头,怕是也不能睁眼为她找一个合心意的丈夫了。
所以他如今是万分不甘,既放心不下这满城的老百姓,也放心不下自己这孙女儿。
眼下见周梨如同男儿一般在城中行事,早前他还隐隐担心叫人诟病,如今却见大家都是心净眼明之人,看到了周梨为老百姓们所做的一切,所以无人去质疑她的女儿身。
因此看着如今在自己病榻前的孙女,便道:“丫头,你不必守在祖父跟前了,你瞧见了那小周姑娘了么?你也去这城中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罗孝蓝眼看着满身死气的祖父,忍不住的泪花,“祖父,孝蓝留在这里照顾你。”府里的人,能用的都被萧叔叔给抽去了,所以个时候她不能离开。
罗又玄为了不要孙女照顾,强行撑着病体爬起来证明,“你看,祖父还好着呢!你且去吧。”
正劝着,那萧十策来了他跟前,见他强行起身,连忙给扶着躺下,有些生气道:“我等在外面拼死累活,便是想叫您老好生修养,把身子骨养好了。您这是作哪般?如何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一顿训斥,罗又玄讪讪而笑,“我还好着呢!”
“你且保养好身体,这什么狗屁的知府你也别做了,等好起来我带你去屛玉县,那样的好生好水,保管你在活百年都不是问题。”说罢,方提起正事来,凝眉说道:“才得了消息,上京那边先前派遣了公孙曜来全州赈灾救援,后又有一个名不经转的御前护卫跟来。只不过我们才得消息,那全州浮尸遍野,难得寻一个活口在,许多村庄城镇,都叫人拿火烧了个干净。”
只不过地上虽是解决了,天空里还到处还有那要命的黑鸟。
瘟病的传播,它们就是罪魁祸首!
甚至眼下它们在全州吃不饱,开始朝着这灵州飞来。
所以当下他是要带人出城去,且又要提醒那公孙曜,别真为此折在这瘟疫中。
罗又玄听说他要出城去,一时紧张不已,“如何使得?那城外你去了,怕是没有归时啊!”
萧十策倒是看得开,“如何没有?我信得过韩家,更何况我不能让阿梨丫头去冒险,再有这城中您老也看出来了,一切能正常运行,并非我有本事,而是阿梨丫头在背后出谋划策。她如今才是这城中的定海神针,她更是去不得。”
至于能回来否,只看天命。反正他一介武夫,当年跟在将军身边,就是立誓一辈子为这大虞的老百姓们,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如今虽非是那黄沙滚滚的战场上,没有金戈铁马,但于
萧十策看来,自己隐匿多年,也算是偷得了数年安稳,如今该他上这‘战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