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其他的属, 如今除了赏罚司白亦初自己掌管着,余下都还无人掌管。
比如杏林馆,白亦初起先是要打算找韩知意的, 然听他的意思,他不过是韩家少年小辈,并不出众, 也无声名在外,虽是擅长这一手金针,但比起旁的韩家人来,不算什么。
周梨从白亦初口中得了这话,便问:“那他的意思是,要将韩家的长辈们给请过来?”
“他家中的叔伯年事已高,当下路途又不通, 远行至此恐有些悬, 不过他说自己有个同辈师兄,虽非韩家人,但却颇负盛名,已经去信请。”白亦初说到这里,会心一笑,“你怕是已经想到是哪个了?”
既然是与韩知意同辈,不是韩家子弟, 且又声名在外, 周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殷十三娘说的贺知然了。顿时也是满脸的大喜,“若是他, 再好不过了。”毕竟到底是神医之名,满江湖都认定的, 朝廷又三番几次地请过,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了。
只不过周梨想着他此前几次拒绝过朝廷,如今却要来这灵州屛玉县,怕是叫朝廷晓得了,对这屛玉县自然是不满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发难呢!
白亦初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下就从她那眉眼的担忧里看出了她心中所忧,当下笑着说道:“我这两日想过了,紫萝山脉既然是横跨于此,将这屛玉县阻挡在世人目光之外,自有他存在道理。索性那山脉之路,我们便不要再用心,从此后只从南眉河通往南海去,在儋州码头上岸,那边谁人知晓通往南海的这些人,到底是留在了南海,又或许是出海去寻了那仙山,左不过这边消息是切断了的,他们断不会想着,人都到这了头来。”
毕竟这是边陲穷苦之地,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不然哪个会愿意来这样的地方?
挈炆听得白亦初的话,十分赞成,“不说那皇城里森严,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这千里之外的音讯了。就算是传到那头,怕是已经真假难分,朝廷就算是有心派遣官员来此,多半也没有人愿意做这苦差事,没准就如同此前来这里的县令一般,只在那石马县晃一圈,自己胡乱写个奏章就带回去了。”
更何况离得这么远,若真走漏了风声传到上京,那也是若干月后了,朝廷又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边陲县城放在心上。这边南眉河外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并不似其他边城一般,过了关口就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里有的就是山中飞禽猛兽。
所以上京才不会管这里如何?不然的话,那守备军早就搬迁到此驻扎,而非在那灵州州府了。
反正接下来这几年的时间里,挈炆和白亦初都琢磨着,多半就是无人问津,查无此县。
这段时间,已是足够他们将这屛玉县发展起来了。
至于他们要将这县城发展起来以后,所求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两人都不曾吐露过,只心中各自有那一份默契。
反正那些个话,自不必多说,等到了一定的时机,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了。
但是现在周梨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和小狮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她如今想要瞒着上京,为这屛玉县吸纳人才,不过是担心上京皇城里的李晟见不得白亦初好。
李晟那个人又多疑,到底是心虚当年霍将军之死,总是担心白亦初这里要报仇什么的。
所以哪里晓得了消息,会不会又使什么下三滥将白亦初打发到别处去罢了。
那样白亦初在这里屛玉县里满心的付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虽此地的气候自己便不是百分百喜欢,但这里的人的确淳朴得让人不忍将他们继续抛弃,坠于这穷苦之中。
所以她想这屛玉县好起来,更不舍那良田桑竹无人问津。这里的气候环境,只要用了心,兴许不要许多年,可能这里出产的粮食便能养活七八个州府的人。
不过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挈炆和白亦初之间那份瞒着自己的默契,心中自然是忍不住好奇。
只等挈炆和小狮子走后,她便直接问起来,“阿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怎么给了她一种,他们想在这里另外打造一个国度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事情,白亦初是不会瞒着周梨的。见她问起,也是坦然,“表哥他要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表哥所准备的。
他同挈炆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是贞元公的狂热粉丝,这种奇怪的崇拜使得他们对于杜仪,也有种莫名的期望。
只觉得,杜仪会像是贞元公那样,继续履行贞元公没有做完的一切,打造那个他当年许诺给天下老百姓们的盛世。
然此刻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叫周梨好一阵子都没有消化过来。她只拿一双充满了惊诧的眸子看着白亦初,短短的一瞬间里,眸子里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表哥,他是兰台案的遗孤?”终于,她将心中的怀疑问出口来。对于元贞公,她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却晓得当年的兰台案是因他而起,死了许多的人,侥幸活下来的那一批,其中一部份被流放到了芦州那马家坝子。
萝卜崽那几个干爷爷的身份,韩玉真虽是没有明说,但种种巧合在一起,周梨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们乃那七星司之人,手握着属于白亦初父亲的半块玄虎令,手脚筋被挑断,就待在芦州。
只怕也是晓得,贞元公的血脉,就在芦州。虽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守在这里,是防备贞元公的血脉走出芦州,又或许是暗中保护,周梨就不得而知了。
“是。”白亦初颔首。一面又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因为承认了杜仪的身份,同样也是证明了杜屏儿真正的兄长,其实许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周梨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如此说来,马家坝子的坍塌,不是偶然了。”
“是。”白亦初仍旧点着头。即便不是杜仪害死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其中包括了周梨的姑姑姑父和
表姐,但仍旧是因为杜仪的缘故,才有了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不过想来是白亦初关心则乱,周梨又不是一般的小女儿,她是能分得清楚黑白的,并没有因为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的死而迁怒于杜仪,反而有些觉得他这些年活得该是怎么样的艰难?
心中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却只能隐秘于黑暗中不得见光明。所以该憎恨的不是杜仪,而是那幕后的黑手。
“表哥这些年,过得应该很苦吧。”周梨抬头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感慨着,“是啊,相比之下,他没有我这样好运,我虽是被覃氏婆媳所害,却遇到了你,还有挈炆他们这些知心朋友。”而杜仪一直忍,又大抵此前他已经放弃命运,决定一辈子做个老实的布衣。
但马家坝子的出事了。
他如今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一点点被逼的。
话说孝康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李晟的父皇,齐州李木远的皇祖父李照,他在位前期,应该是大虞近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候了。
文有他的嫡长子李君佾内定朝堂乾坤,理诸事百家;外有少年小猛将霍轻舟,驰骋沙场,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斩敌于马下,佑山河安平,无人敢犯。
可是帝王的心总是骄傲自负自卑的,当自己的儿子不管是能力还是声名都远超了自己的时候,这叫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以及对这个儿子的莫名厌恶感。
皇城里多的是盯着太子位置的人,不管是他的六宫粉黛,还是其余的血脉。
那么多双眼睛,他们嫉妒着李君佾,同样也察觉出了李照对于李君佾产生的厌恶与隔阂。
所以方有了那莫名其妙的兰台谋逆案。
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审查,也不曾有三司六审,无数的人就横遭飞祸,失去了性命。
李君佾被世人尊称为贞元公,声名远超于李照这个帝王,其在民间更是得了不少家族的支持推崇。
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至今周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是没有抱着任何利益或是别的心思来对待这样一个人。
就比如韩知意的韩家,这个青州世代行医的大家族。
他们,明明最是厌恶这些皇亲贵胄的,却愿意屈膝于贞元公的跟前,侍他为主。
还有那位他鞍前马后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甚至因他而爱屋及乌,对自己和阿初都十分宽容,而轻易原谅了自己对他下毒一事,喜欢穿着一身青绿色广袖儒袍的姜玉阳。
这些周梨所见,就在眼前。
所以可想而知,那贞元公李君佾,到底是一个拥富有着人格魅力之人,吸引了这各方神仙折服于他。
也是因为他当年在朝堂上的付出,使得这即便他死了以后,李照这皇帝还是安安稳稳地坐了许多年,朝堂内外一派安平。
只不过也恰恰是他的能力太出众,即便他死了之后,朝堂也未有半点震动,更没有影响到布衣庶民们的日常。
所以李照便以为这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功劳,有没有李君佾这个人的存在,其实对他的大虞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也是这个可笑的错觉,在几年后,他听得又一次大获全胜即将凯旋归来的霍轻舟,产生了当年杀李君佾时候的念头。
这个时候的霍轻舟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才崛起的小猛将了,他似乎也拥有了当年李君佾身上的绝大部分特点,得到不少人的崇拜和盲目喜欢。
不管是江湖或是朝堂,总有人愿意追随着他。
李照做了十几年的皇帝,还从未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他心中自然是恨的嫉妒的。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待一个功臣的嫉妒,但是心中那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短暂的时间里疯长,很快就充斥了他的整个头脑,所以下达了密旨。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眼下,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白亦初不但是晓得了自己当初被覃氏婆媳所害,也查到了到底是什么,叫他的父亲忽然‘暴毙而亡’。
他垂下眼帘,并不想叫周梨看到他眼里此刻的哀伤和恨意。他一向认为,欢喜的事情是能同周梨分享的,但是这样的情绪,他不愿意传染给周梨。这个姑娘跟着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他不能将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都给她。
“我父亲和贞元公都一样,他们都有些迂腐了。”他确认过自己已经平静了心情,才去看周梨,“作为晚辈,我这样说他们,也许不好。可但凡如果他们没有一颗忠愚的心,也许当下就不是这个世道,许多人也不会枉然丢了性命。”
直到此刻,白亦初都不赞成,牺牲小我成就大家的说法。他觉得这些长辈们,聪明到了极致,偏又愚蠢到了极致。他们怎么会相信,连一个亲儿子和功臣都能眼皮不眨一下就手刃掉的凶手,会宽容别人呢?
所以兰台案,死的可不单是李君佾一个人,除了他的血脉亲人,还有多少拥护者血流成河了?
而父亲也一样,他饮下了那老太监送的鸩毒,以为只要他一死,帝王就能安心?可笑的是,他的死,带走的还有他那一堆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的性命。
周梨是没有从白亦初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半点哀伤,但白亦初这过于平静的语气和神情,同样叫她不安。
她走过去一把环住了白亦初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前,那咚咚跳动着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安稳。“嗯,我赞成你的说法,如果表哥以后也是这样想,我们就不要听他的。”
人与人之间虽说要有点信任感,但前提得是对方是人。
也趁机转移了话题,“那么,你们是打算将这屛玉县打造成元贞公所预想的国度?”
“是。”白亦初看着贴在自己胸口前的人,目光变得柔软又深情,“阿梨,你怕么?”
“我怕什么?”周梨不解,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个行为,是在造反!是谋逆!是天理不容的!
她只是觉得,如果真能还原元贞公的理想国度,那么这里的老百姓们,不说生活在人间天堂,那也是胜过生在钟鸣鼎食之家。
白亦初看着她抬起来的头,还带着疲惫的小脸上,目光懵懵懂懂的,“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说往后自己不需要萝卜崽跟着了,叫他喊着他那一帮小兄弟跟在周梨身边,不然周梨这里除了一个莫元夕,后面的这些丫鬟都不大可行。
是了,朱嬛嬛也好,阿叶也罢了,都合适在内院管理。千珞又是个跳脱性子,粗活她做的好,可是细致的却又不擅长。
倒是还有一个积极的沈窕,却又年纪尚小,还跟着殷十三娘学武,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出师呢!
所以周梨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六爻小一他们在芦州之时,都勤奋好学,如今也都是大了,我正好分派些事务给他们。”别的人,周梨暂时也用不顺手。
但萝卜崽他们这些人,可是认识了好些年的。
她后来又睡着了,以至于白亦初送她回去的时候,叫殷十三娘鄙夷了好几眼。
这事儿周梨自然是不知道,只是第二天起来,见着殷十三娘在院子里带着沈窕练鞭子,同她打招呼。
殷十三娘便收了鞭子,和沈窕交代了几句,方朝她走过来,“昨儿不是那样累么?有什么说不完的,非要说到三更半夜去?”
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她又要说自己和白亦初了,忙转过话题,“元夕过来了么?”
“刚才六爻过来找他萝卜哥,说昨晚元夕屋子里的灯,亮了大半宿,今朝怕也是起不来的。”殷十三娘回着,随后说了几句今日集市上的鼎盛,问她是否还要去?
周梨想着今日约的各处寨主,摇着头,看了一眼时辰,“今儿不去了,我赶紧收拾,兴许约的人已经来了。”
可不是嘛,她才匆匆吃完早饭,那萝卜崽就来找她,“阿梨姐,奇兰镇那边的白玛大姐来了。”
周梨今儿的确约了奇兰镇那边的人,但约的是古抜寨的寨主次仁。不过听得这白玛这样早过来,也问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昨儿他们罗西的草药,几乎都被韩知意一个人承包了。
当时怕银子他们揣在身上不安全,还给拿了一部份银票。
为此好像小狮子好像还叫周梨催促柳相惜家的通宝钱庄赶紧过来开分号呢!
萝卜崽今儿一早就得了白亦初那边的话,只将自己当初那帮兄弟都领着过来,以后听周梨的安排。
因此也晓得周梨如今掌管着金商馆和神农属。眼下听得周梨问,只笑回着,“一宿阿梨姐你就忘记了,昨儿晚上你才从阿初哥那里领了任务,往后这金商馆的诸事,都由你来做主,白玛大姐这一次来县里,不单是为了卖药材,最主要的还是要找衙门帮忙到外面买牛马牲畜。”
这不,自然是要来找周梨。
周梨昨晚到底是休息得晚,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得了这话才
反应过来,“是了。”只不过随后又叹气,“我虽是可接了她这一单,但是这南海还没得消息,几时能完成她这单子,我却是没个主意的。”
一面说着,只和萝卜崽去小花厅里见人。
白玛还是昨儿那一身装束,神情间是满满的疲惫之色,怀里抱着一个牛皮袋子,显然银钱她都给带来了。
见了周梨立马起身单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
周梨回了她一个礼,只示意坐下,千珞便送了茶来。
“我晓得你们奇兰镇都吃酥油茶,只不过我们这里却是没有,但是这花茶也别有味道,你尝一尝。”周梨招呼着。
白玛道过谢,端起来抿了两口,夸赞了两声好,方进入正题。
果然是要找周梨买牛马,也是个老实的人,说话间就准备要将装着银钱的牛皮袋子递上来。
周梨一见着光景,连忙伸手拦住,“你且听我说,钱财的事情暂时不急。”
可白玛却有些焦急,也误会了周梨的意思,“可是白大人说,只要我们有要求就可以提,我们也愿意付给您佣金,只要您来替我们带来可以生出健壮小牛犊和骏马的种马种牛,是不会叫您白忙活的。”
周梨见此只连忙解释:“我并非是不愿意,我的意思是现在河运并未开启,你要的这些牛羊牲畜,即便是河上可通行船只了,但少说也是要三个月起步我才能给你办到,所以银钱你先不必给我,我这里将牛马给带来了,你再一手交钱如此可好?”
这样白玛自然是觉得好,但总觉得周梨没拿到钱,肯定是不会认真办的。于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周梨只能与之写下了一个合约来,收了三成银钱作为订金。
又怕她看不懂,特意叫萝卜崽将韩知意请过来,将他们的文字也写了一份。
待两人签了契约,那白玛才松了一口气,同周梨道谢告辞离去。
周梨见着韩知意也要走,只连忙将他给留住,“姐夫且等一等,我一会儿还要见一个奇兰镇那边的客人,若是谈妥了,少不得要写一份契约,还得劳烦你呢!”
今儿集市不但没有散场,反而还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听说卖草药的也不少,他还忙着去给人写招牌,顺便在市场上转一转。
所以有些为难,“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他推荐的人,周梨自然是没有一点怀疑,当下便叫六爻去把人给请过来。
这采桑父母分别是半月镇和奇兰镇的山民,这导致他也学会了两处的言语和文字,加上所居住的地方又有汉人,父亲还是做篆刻的手艺人,没少替人雕刻碑牌匾,所以他也算是继承了祖业,汉话汉字也都会。
只是三方言语他都精通,却是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不然听着韩知意说,他爹早就想冒险将他送出这屛玉县,去灵州参加考试挣功名。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想是因常年累月在外和他阿爹一起和石头打交道,所以晒得黝黑的,但出挑的五官仍旧叫人觉得他是有几分野性帅气的。
这一次被韩知意火眼金睛发现他这么一个人才,还是因韩知意帮人写招牌的时候,他在旁边提醒了韩知意的错处。
“见过周姑娘。”他嘴里说着流利的汉话,一面朝周梨行礼。
周梨只示意他坐下,问着他:“你可是晓得我叫你来作甚?”
这采桑是个开朗人,看了一旁的萝卜崽一眼,朗声笑道:“这我仁兄已经同我说了。我是个没有才能的人,唯独比别人多认识了几个字,如今能在周姑娘这里做事,是紫萝山鬼的庇佑,我十分愿意。”
这可比跟他爹在烈日灼灼下凿石头好多了,且月钱又丰润。
“那再好不过。”周梨当下只朝萝卜崽示意了一眼,萝卜崽便去拿了笔墨给他。
他一脸的愕然,“现在就要开工了么?”
“算是吧。”周梨笑着,“我自来用人都是要写清算明,我既是要雇佣你,自不可能红口白牙一说就作数的,你既然是精通几处言语,自己便将契约写下来。”
那采桑顿时应下,拿笔蘸了笔尖,便开始写来。
他们既然是做这篆刻的,虽没有自己的笔迹,但是各种字体都十分擅长,且还写得优美。
就是有形没有魂。
不过即便是如此,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
待写完了,周梨那里印了自己的章子,便是得了他这个翻译。
也是巧,正是将这契约写完,便听得外头的小一来传话,说那奇兰镇古抜寨的次仁寨主过来了。
次仁今年四十多岁,他们奇兰镇那边的人相貌特征十分明显,尤其是脸颊上那两团高原红。
周梨此番找他来,正是为了石头的事情。
他们都擅长这一门手艺,祖上就靠这个吃饭的,所以没有出一点意外,他们成功和周梨签了合约,接下来那码头上所需要的石头,就由他们来开采。
这样一来,是极大给挈炆缓解了压力,他那边将一线峡通往县城的路修筑好,立马就能着手码头的事情了。
但次仁他们远在奇兰镇古抜,自然不可能从那边把石头运送过来,周梨这里还要给他们在城外就近的地方找合适开采石头的石山。
至于住处和三餐安排,周梨却不包含在合约中,因为给予的工钱已经极高了。
听次仁的意思,他们会组织寨子里的年轻小伙过来,直接在石山下搭个毛毡房,找几个寨子里闲赋的妇人过来煮饭便是。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周梨自然也就省了许多心。
后来这次仁又问起在县城中开设铺面之事,他们因是靠着跟石头打交道吃饭的,所以这一次来南广场那边摆摊,卖的除了一些雕凿出来的钵罐之外,还有许多卓玛大神的雕像,甚至是连那人首蛇身的紫罗山鬼也有。
因此他也打算在这城中直接给他们古抜寨子开个店铺,这样一来往后就不用露天摆摊。
除此之外,还可以贩卖些奇兰镇那边特有的药草。
周梨当即只回着:“这倒也是简单,铺面并不要钱,你在我这里作个登记,你们寨子我也不必亲自去考查,你的人品我是信了。”
次仁一听,心中欢喜,马上就起身同周梨行礼道谢:“卓玛大神一定会保佑诸位安康的。”
只不过又听周梨说道:“但是我的意思,也是要好生规划,总不可能叫大家随意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那是不像话的,不然一间客栈旁边,忽然开了一间寿材木,这如何好?所以你当下在我这里即便是登记了,多半也要等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们再打发个人来抽签,抽中了哪一处,便是哪一处。”
不过因听次仁说也要卖药材,便建议他到时候抽两个铺面好,一个卖石料石器皿,一个则卖草药。
其实也不单只卖草药,草药如今在他们这里的分类,也算是食品一类。所以等那青稞种出来了,若是有多余的,还能一起卖些青稞食物。
次仁连连点头,以前倒是没有觉得要作什么规划,只是想着哪里有空位就摆在哪里。
但是如今南广场那边的摊位做了规划后,大家想买什么一目了然,清晰不已,再也不像是从前那般四处寻找。
是大大节约了购买者的时间。
对于他们这些卖家来说,一样也不用在那里枯等,更不必担心客人找不到他们的摊位。
他是个健谈的人,也和周梨说了好一阵子自己这一次来出摊的心德,最后高兴了,只朝他们的奇兰镇方向的卓玛雪山祈福,求卓玛雪山大神保佑,白大人他们一辈子都福寿安康!
萝卜崽将次仁送走后,却是发现已经是临近午时了,便来问周梨,“阿梨姐要不趁机去集市逛一逛,正好午饭也在那头解决了。”
周梨也正是这个意思,当初来这屛玉县,只带了这些个人,阿叶一向掌管着厨房,千珞朱嬛嬛跟着帮忙。
可如今她去摆摊了,她娘也跟着去,这县衙后院的琐事杂活,也的落到了千珞她们的身上。
所以午饭自然没有的。
当下便和萝卜崽说了一声,“去跟窕窕和十三娘说一声。”
萝卜崽只笑着:“哪里还用说?方才次仁寨主在这里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出门去了。”本来是要和周梨说一声,因见在待客,也就没过来打扰。
如此这般,周梨便和萝卜崽一起出了门。
至于六爻小一山药几个,早就已经去集上了。
小狮子虽说他自己是无用的,没有什么才能,但周梨今儿一出来,只见那街面上专门用来装垃圾的箩筐也都倒了个干净,并没有积累下来,像是她此前所担心的那样,满是苍蝇围绕。
这样干干净净,多清爽啊!时不时地还能闻到风里带来的各种花香味。“可是晓得他将这些垃圾粪便如此处理的?”
这事儿萝卜崽早便打听清楚了,“他在城门四方外面,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专门置放这些污秽之物,等发酵后,就直接运送到田地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十分担心,“这么多,怕已经是臭气熏天。”
“那倒没有,他每日都要叫人往上面盖上些土。”萝卜崽心想这土真好,能挡住臭味,又能种出粮食来给人填饱肚子。
这样周梨就放心了些,两人正往前走,只见千珞扛着好大一根山药跌跌撞撞走来,约莫是有那小二碗的碗口粗。
两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山药?”虽不说有那横梁一样大小,但却是两根扁担一般长,也不知是哪方人挖出来的,又是怎么靠着人工运送来的?
千珞也瞧见了他们,自己一个人扛着压根就不平衡,只忙喊着萝卜崽,“快来帮我,我们俩一人抬一头。”
萝卜崽自然是没有犹豫,连忙上前去。
等周梨走过去,才晓得是半月镇那边今儿送来的,这样大的山药可不好,阿叶作为美食狂热者,对于食材也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喜爱。
所以见到这样的极品山药,哪里能错过?当下就掏银子买了下来,只叫千珞帮忙给先送回去。
而半月镇那边,自然是坐船来,小独木舟运送这山药,而已差不多,还能直接到广场边上的清唛河。
只不过可想而知,这会儿清唛河那边已经堵了船吧?
萝卜崽跟着千珞回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往集市上去,果然见着和昨儿没两样,那些没空的了摊位上,如今又添了新的卖家。
她买了一份竹筒腊饭,又一份水果拼盘,便直接往清唛河边去。
果不其然,只见挈炆戴着斗笠,站得高高地在上头嗓子都要喊破了,但是河里的船只仍旧堵在一处,大家倒是听到他喊了,却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转,也是一个个干瞪眼。
反正挈炆在上面着急,河里的众人也在下面着急。
周梨见了,忍不住好笑,当下只将最后一块火龙果放入口中,将包裹水果颗粒的芭蕉叶子编的小篮子拆开,随后又在一头买了一块红色的面纱,塞给台下跟着挈炆一起喊的商连城,“你拿这个给他去,叫他左边该走的时候挥着绿色,让右边停下来,红色扬起的时候,右边走左边停。”
商连城昨儿没在一线峡,没能赶来,他们的盐小半天不到就给卖完了,得了消息今儿自己亲自过来看着鼎盛。
只不过还没逛得两圈,没想到就被挈炆拉了过来。
眼下得了周梨的话,一下反应过来,“这法子好。”说罢足下一跃,整个人飞鹰一般弹起,直接落在了挈炆旁边,与他耳语一阵子。
挈炆立即明白过来,但还是得扯着喉咙大喊,与大家说明自己手中绿芭蕉叶和红面纱的用途。
商连城也跳了下来,这会儿挈炆只举起那红色的面纱,左边的船只果然是听话地停了下来,又因要让右边的通过去,自不必哪个特意去安排,左边的船只也就自己统一靠到另外一面。
如此一来,那河面就腾出了一半来,供给右边的船只行驶。
后面的见此,一一是停在前面的船只后头。
如此一来,原本拥挤杂乱的河面,一下整齐了不少。
只不过船只源源不断,总不能叫右边的一直通行,于是挈炆也掐着时间,放下那红色的面纱,扬起绿色的芭蕉叶,又该左面的船只走了。
这一套规矩,虽是简单,但却一下解决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挈炆也换了个人上去专门指挥,自己下来。
见着周梨和商连城还在旁边的木瓜树下聊天,晓得是周梨出的主意,便过来朝她道谢,还说:“你这个法子好用,等着城中的路修建好了,马车多起来,在十字路口,我少不得是要安排一两个人轮着挥旗子。”
“你何必这样麻烦,倒是找陈慕帮忙做个机关,设置好时间不就好了。”周梨有些鄙视他,甚至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太累了,导致这脑子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
挈炆果然一脸受教了。
几人说会儿话,周梨也走了。她借着吃午饭这功夫,来集市上已经好一阵子了,下午还约了人,可不敢叫人家久等了。
然后还没从南广场走到街上去,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喊,一回头竟然是奇寨老。
“周姑娘,这是巧了,我正要去衙门里找你,方才听说奇兰镇那边古抜寨已经登记了铺面,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二。”奇寨老到底是有些年纪了,从人群里挤出来,已经是满头的汗水,斗笠歪歪斜斜地挂着。
“你们仍旧是要卖棕糖么?”周梨问。
当初他们就在术木寨外面的河边扎营,河对面除了大片的芦苇之外,还有数不尽的棕榈树,大个大个的棕榈果子就这样挂在树上。
“是呢!除了这棕糖,还有的别的。”于是笑着说道:“我方才遇到小白大人一回,他说以后南眉河上会有船只去南海,我想着我们守着满河的鱼虾泛滥,倒不如做成腊鱼河虾干,到时候也走这南眉河,送出去换银子,没准就有人喜欢这个味道呢!这样多多少少能赚几个银子,叫我们将寨子好好重新修一修。”
他虽是年纪大,但性子爽朗,如今棕糖大卖,好几个寨子都朝他们下了订单,所以红光满面,颇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拥有着和他年纪不符合的精神面貌。
周梨也不得不赞一回奇寨老的思想先进,不但已经和其他寨子订了棕糖的单子,还想着将他们寨子门口那条河里的鱼虾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