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是惜命, 活到现在且还活得不错,实属不容易。前有顾少凌不要命地对李司夜动手,没成功就算了, 反而险些害了无辜。
后又有这不信邪的柳相惜去对付何婉音,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何婉音花小钱赚大名声,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跑去做什么正义之士,周梨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不愿意。
但她跟白亦初拿现在大家的现状和梦里做了对比,似乎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往前走往上走,而不是急于解决何婉音或是李司夜,那么他们的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
而且对方也不似梦里那样顺顺利利的, 最起码到了现在, 李司夜除了从霍南民那里得来的宠信之外,任何声名权力都没有。
也是这一点,让周梨坚信,只要稳扎一些,恶梦就不会成真。
不过明明周梨是从外界来的灵魂,可是大约在那个世界,她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方, 反而在这里她有着偏爱她的亲人和青梅竹马长大的白亦初, 以及那些要好的朋友。
所以她更热爱这个世界,也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和大家的生命。如此她就更要万分小心而行。
千珞不是很理解,她在山寨里长大, 寨子里的生存法则简单明了,就比谁的拳头最硬, 谁说话就最管用。
所以她见周梨明明有能力揭穿何婉音的真面目,却没有去执行,反而放任她这种佛口蛇心之人任意妄为,欺瞒大家,很是不解,气得直跺脚:“姑娘,您怎么能这样软弱?”
她以为,周梨还是害怕那何婉音。
怕,周梨的确是怕的,毕竟太邪门了。
沈窕气虚喘喘地跑来,正好听到千珞对周梨说的这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劝着:“千珞姐,这满城设立粥棚的多了去,比咱们家这里花钱出力的更多,人家都没有吱声,咱们干嘛上去做这个出头鸟。”
千珞得了这话,一时就泄气了,软绵绵地靠在一旁的桌前,瘪着嘴说:“也是,别人都不做这出头鸟,是我糊涂了,反而催着姑娘去。”回头看了周梨一眼,有些愧疚:“姑娘要是为此出事,一万个我也赔不起。”
寨子里的人常说,枪打出头鸟。所以她这是险些害了周梨么?可是一想到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这样不要脸,现在想起何婉音此前的那些美好的名声,不禁开始猜疑起来。
起身同周梨白亦初福身,方和沈窕一起从中出来,就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相信外面对她的夸赞了,什么样貌似天仙,指不定还不如那无颜女呢!才华横溢,没准是抄袭来的。”
沈窕并不曾见过何婉音,自然是没有办法与她做证明的。只是听得她这话,不禁笑出声来,附和道:“对,她表里如一,没准这些都是假的的。难怪常言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不其然。要不是咱们自己也设立粥棚,跟着在粥棚里帮忙,怕真要叫外面的歌谣给骗了去,真当她救了这满城受灾的老百姓们。”
“不要脸!”千珞骂了一句,本想还再说几句粗话,但是一扭头看着沈窕天真活泼的雪白小脸,便默默地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又说她二人出去了,白亦初和周梨这里也把这些天的开销都给核算出来。又做了详细计划,周梨喊了苏娘子拿了采买单子置办,这才朝白亦初问:“冰雹虽就那样一茬,房屋是躲过了一劫,可是那城外周边的青苗俱毁,今年这一代农户的青苗税朝廷可是有说要免去了?”
且这一茬庄稼算是彻底毁掉了,当下虽还能将田地整理出来种植旁的农作物,这收成却少了大半,到时候老百姓们的粮食只怕过冬都艰难。
眼下的白亦初,其实仿若那困于笼中的猛兽一般,他现在十分理解公孙府的几个侄儿了,他们都是行兵打仗的好手,甚至自带些天赋,可李晟偏偏要派了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霍南民去豫州。
就这样跟着齐州的李木远两两相望,不知道一年要多耗损多少粮草,又白浪费了多少人力呢!
而他在翰林院,做的是编书事宜,上朝品阶又不够,根本连提个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将自己的意愿转达给表哥公孙曜。
公孙曜自己本就有许多奏章还等着李晟的批改点头,如今又添了自己的,每日上朝去,他只怕都被喷城里筛子了。
如果李晟但凡同意了其中一两项,哪怕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值得的。
可是并没有,李晟如今的所有精力,都完全放在了修筑九仙台之上,对于旁的事情,一并充耳不闻。
那朝下臣子提的次数多了,反而惹了革职之危,性命之险。公孙曜能保存他自己,也亏得是李晟那心里有数,公孙家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在虽用不上,但留着关键时候他们能起大作用。
于是对公孙曜才多了几分容忍之态。
可别的官员,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此刻面对着周梨的询问,他摇着头,眼睛里携着些难抑的愤怒,但这并不是对周梨的。“没有。陛下说,这一场天灾,不管是风沙暴雨,皇城依旧没有躲过去,他作为天子既是都能克服,底下这些庶民难道就不行?莫不是还会比他这个做天子的尊贵了?”
这话一出,哪个还敢再吱声?再吱声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比天子要尊贵了。
哪个能活得不耐烦不要命了?如此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周梨先是有些愤怒的,这哪里是个一个天子口里能说出来的话?他能克服,那也不看看他住的是什么地方?
皇城处于城中最坚不可破又高不可攀的位置,风沙吹到哪里所剩无几,几乎被高高的城墙给阻挡在外。
老百姓们那低矮破旧的茅屋是能相提并论的么?
但随即她又露出一种类似于讥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他倒是与老百姓们同甘共苦了。也难怪云长先生不愿意待在这上京,真是要把人给活气死了。”
一时想起白亦初去翰林院的时候,崔氏打发人来过,便道:“马氏的病快要好起来了。她这些日子病着,满将军府的人都快以为只有小覃氏这个小夫人,而无马氏这个正室。”
马氏一旦好起来,也就意味着她终于还是接受了覃氏的安排和羞辱,上门来接白亦
初上门。
白亦初闻言,“那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是啊,早日回去,能探访些从前的事宜,咱这心里也好有些数。”不过白亦初仍旧还要日日去翰林院,回来也就那点功夫,最多是方便安排几个人在将军府里罢了。
倒是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这众人,白亦初是个赘婿,他们接白亦初回将军府,那肯定是不能落下自己的。
到时候自己也住在将军府,这出身于他们来说,也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只怕到时候对于白亦初的各种不满和手段,都要抛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这种好歹是看得见的,比不得何婉音那种暗箭,所以周梨不但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因为只要他们一朝自己动手,总是会将自己的弱点给暴露出来的。
白亦初见她嘴角难得挂了笑容,甚至疑惑,“怎么还高兴上了?”
“我只是在想,满将军府没有一个不欢迎我们的人,却又不得不迎我们进门,想到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啊。”
可白亦初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愧疚,心疼怜爱的温柔摩挲着周梨才落了疤的掌心,那些血泡结疤后地地方,如今长出了类似于辛夷花的那种嫩紫色。“委屈了阿梨,还要叫你搅进后院的乌烟瘴气中。”
“那有什么?你不晓得自打知道要回将军府,阿叶她们给我塞了好些个关于宅斗的话本子,叫我都看不过来。”那帮丫头一面要嚷着攒钱,一面发了月钱,第一时间就去买上京最流行的胭脂水粉,或是话本子。
周梨想若是那银钱足够的话,她们还能继续买每月流行的新衣裳。
反正是没有一个人手里能攒住钱的。
看着她的笑,白亦初那心情也好了些,只侃笑着:“那些个就是瞧着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有用?若是有用,个个都学起来,那后宅里,也就不会这样乱糟糟的了。”
想到周梨如今也是时常往芦州写家书,便道:“若我们真去了将军府,你可要与元姨和姐姐提?”
“先不提,免得叫她们担心。”周梨说着,走到窗前去,那原本开轩可见的满园扶苏花木,如今只剩下一簇簇枝杆乱条。不过叫周梨惊讶的是,家里这满庭院的花木虽是断枝缺桠,草本植物更是只剩下一个桩,但现在竟然都还顽强地活着,甚至已经发出了新绿嫩芽。
而且一片草坪都没有移位的,可见当初这些花匠是真用了心思栽培。
这算是这一场天灾后,最叫人值得欢喜的事情了。不禁夸了那些个花匠几句:“如今灾后,各户人家都忙着修葺房屋或是整理院子,咱们遇着用心人,这院子倒是免了,只交给时间,想来要不得多久,又是一院子的怒放花草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亦初和挈炆两个仍旧是两点一线的,只是挈炆总是被喊去宫里。
到了八月中旬,马氏终于好起来了,霍建安是不愿意同她来丢这份脸的。如今叫她的女儿霍海棠扶着,叩响了周家的大门。
彼时当初受水灾的老百姓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中,那家园房屋被冲毁泡坏的,也在忙着修葺,粥棚已经撤掉,街上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影子。
所以当将军府的车马在这周府门口停下,一时间便引来无数人的停驻围观。
这对于出生贵族的马氏来说,乃莫大的屈辱,尤其是面对着周梨一个乡下丫头,她还要客客气气。
在她的不安中,大门终于开了,萝卜崽从里探出头来,明明已经晓得她是哪个了,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走程序的样子,“这位夫人找谁?是否敲错了门?”
马氏在家里受了婆婆覃氏的委屈打压,躲了这么久的病仍旧没有推辞掉,反而险些丢了自己这个正室该有的派头。如今见周家一个小厮还要将自己堵在这门口问这问那的,气得那还带着病气的脸顿时就黑了起来,张口要怒骂。
但话未说出口,就叫那个对于家中事情,似向来都不是很在乎的霍海棠给一把止住了。
霍海棠看朝萝卜崽,“你家姑娘可在府上?你去同她禀,就说将军府来人了。”
萝卜崽目光滴溜溜的在她母女身上打转,“哦”地应了一声,但也没有请她们进去,反而‘砰’地将房门一关,隔着房门传来他并不算太清晰的声音,“稍等,容我去禀了。”
这可把马氏气得一口血就堵在了嗓子眼,见着身后这么多婆子媳妇看自己的笑话,叫人一个小厮拦在外面就算了,还有这满街的闲人。
因此只责备起霍海棠来,“你作甚给他脸?一个下贱胚子!竟然还敢将我给堵在门口,看我进去了,不扒了他的皮。”
马氏到是淋漓尽致地骂完了,可是却察觉到女儿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得她心底有些发毛,“你瞧我作甚?”心里只想,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到底是叫覃氏给养坏了去,不拿自己做她亲娘?
不然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的亲娘?
那眼神,带着几分蔑视。虽然马氏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霍海棠其实很不明白,她娘马氏虽不是出身在公孙家那样的大家族,但怎么说马家也是两代人的官宦之家了。她七八岁的时候,外祖就做了官,也开始将她照着上京的小姐们来养的,怎么却仍旧是满身市井之风,恶妇之态,读了的书进了她的脑子,都仿佛变得那磨盘里碾出来的豆渣一般无二。
也正是如此,霍海棠略懂事些后,见着她娘马氏的那些行为举止,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忍观仰。
每看一次她就忍不住发出一次疑问,自己真是这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么?
但她一样不喜欢祖母覃氏。祖母虽将她养在身边,但她知道祖母意欲何为,可是那宫里的娘娘们,几个有好下场的?她也不愿意跟着许多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有那闲暇功夫,多写几个话本子不好么?更何况她有自己的好姻缘。
马氏见她不说话,脸又气白了些,低声骂起她来:“你个讨债的东西,小时候白给你奶吃了,不过到你祖母跟前几年,你就不认得谁生养的你。”
霍海棠依旧不理会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淡淡地看着周府的大门。她对于周梨没有什么期待,想着有了娘在跟前做模样,周梨这个乡下出来的,只怕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最多就是再粗鄙些罢了。
所以她很是想不通,这个堂兄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们那一房都脑子有毛病?从前叔叔要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夫人就算了,现在霍聿之既然都晓得自己这身世了,还要继续和那个乡下丫头在一起,还是个赘婿。
不过她倒是不排斥他们搬进偌大的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新面孔了,他们搬回去了,自己也能多几个话本子素材不是?
就是想听着耳边她娘还喋喋不休的骂声,只希望周梨别想是她娘一样,少些污言秽语。
听得也有些不耐烦了,终究是没有忍住,便朝她娘说:“您要真有本事,不要在人家门口骂,回去同祖母跟前讲。”
“你……”这话可将马氏气得不轻,一把甩开她掺扶着的手,指着她怒斥:“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叫人欺负了,你不吱声就算了,还……”
话还没有说完,周家这紧闭着的大门就开了,一个穿着缥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站在大门正中央,她穿得其实很随意,就是家常的装束,衣料子也不是很华贵,头发绾得也很简单,用两根带着些青绿色的银杏叶花样玉簪子固定着。
在这炎炎夏日里,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碧水湖面吹来的一缕凉风,叫人心神舒坦。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和别家的小姐们身旁嬷嬷姑姑不一样,穿着的是一身雪青色的劲装,腰间挂着鞭子,显然是个练家子。
加上开门的那个小厮,总共就三个人。
而这穿着缥色衣裙的姑娘,一眼就给了大家她是这个府
里当家人的感觉。
她的模样和气质,都完全超脱了霍海棠的所有预想,使得她对于周梨这个大家私底下常常挂在嘴上,且又十分看不上的乡下丫头,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直觉告诉她,这周梨和她娘马氏不是一类人。
只不过她看着周梨身后总共就两个人,而她们母女身后丫头婆子乌泱泱的一大群,都快将周家门口这石阶给挤满了。
可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她仍旧觉得周梨那边,给的感觉好像还是比她娘这边有气势些。
果然,要比气势,不是光人数量占多就能赢的。
马氏也愣住了,只不过她的心里活动没有霍海棠这样丰富,她就单纯震惊,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这样水灵,坚决地认为是敲错门了,甚至还抬头确认是否是周府。
周梨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早就已经探查好她两人的身份了,“贵客临门,实在是有失远迎,两位快些请进。”她一句客套话说完,这才打量起马氏母女俩,“听我家小厮说,两位是将军府上的,只是不知两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又万分热情地邀请她们。
马氏也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周梨问,实在是骂不出口,于是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要摆摆架子,把将军府夫人的派头拿出来的。
就被霍海棠给抢先了,“这是我母亲,你既然是阿聿的娘子,那也要唤她一声婶娘才是。我叫海棠,往后你到了家里,我总算是有趣了。你不晓得一屋子都是些木头人,好没意思。”
周梨当然知道她是霍海棠,只是没想到她和霍三娘所说的有些出入。
其实不怪霍三娘,是霍海棠这人比较倨傲一些,她是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自恃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能写出坊间人人追着爱看的话本子,便越发高高在上了。
在她那眼里,家里从底下的小厮到上头的老祖母,都不过是她话本子里角色的模子罢了。她看不上他们。
但她也看不上周梨,此刻对于周梨更多的热情,还是因为新角色的加入和她与自己所预想的样子截然相反而有些兴奋罢了。
母女俩被周梨请进了厅里去,这小半月里,花木虽已经在拼命重生,但仍旧是一副破败样子。
好在各家各户都是如此,谁也笑不着谁。
于是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来,再给周梨一些下马威的。所以当阿叶来奉茶时,她看都还没看,只端起来就张嘴说:“我们府里虽是比不得宫里,但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养极好,但更多的是对于马氏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而惊讶,“这是挈炆从宫里带来的,夫人若是喝不惯,我叫人去换别的。”
这话好叫马氏没脸,自己又不是那种聪明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气得将那茶盅放下,有些恼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尝过,要你来教我?”
周梨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着打量她发怒,那个目光看起来,就仿佛是见街上杂耍的猴子一样。“夫人贵为将军夫人,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尝过的。”
这让马氏一番没皮没脸的撒泼后,忽然意识到,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何这样看着我?”
“噗。”周梨终是没有认出笑出了声,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但是面对着此刻的马氏,她倒是觉得霍南民合该另外娶小老婆。
整个场面,霍海棠都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中,她几次想开口将她娘的话打断,一直没个机会。
如今听见周梨笑,脸也忍不住跟着滚烫起来,终于是忍无可忍,将声音提高了一下,“娘!”只是那声音里不晓得抑着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显是激怒了马氏,她气得倏然站起来,甩着手里的绢子,“哼,你笑什么?笑我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将军府过得不舒坦。难道你以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我上门来,自己早就亲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是有些失控起来,竟是嚎嚎大哭起来了。
霍海棠已经慌了神,她虽擅长在话本子上写家长里短,但现实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却是手足无措。
也慌忙站起身来,企图要去劝,但才伸出手就被她娘马氏一把将手拍开了,“你个没有良心的讨债鬼,少来假惺惺,你要真心疼我,就不会看着那老妖婆如此欺辱我踩踏我。”
“娘,要不咱们先回去。”霍海棠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丢人,一面使唤着跟来的众多婆子,将她娘给拉出厅里去。
然后才紧张地看朝仍旧云淡风轻坐在那椅子上品茶的周梨尴尬道:“府上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打听,今儿我娘也来了,面子也算是给了,你们也早早搬回去吧,那边覃姨娘已经收拾好了院子。”
霍海棠这时候忍不住想,若是有了白亦初和周梨到将军府里,也许她娘总是被欺压的这个角色,就该落到周梨身上了。
但她一看到周梨这副样子,似也不是个吃素的,不晓得面对了祖母,是个什么龙虎相争的场面。
马氏就像是一场闹剧,从大门口骂着进来,又骂着出去。
周梨想,她是骂够了骂解气了,但是覃氏要的体面她一点没有做到,回去怕是有苦头吃了。
而且这马氏是真没有脑子。
见人走了忍不住问起霍三娘,“她这个做正室的就这般模样,为何你母女两个日子还这样艰难?”
霍三娘对于马氏张口就骂人,且又话不过脑子的行为举止,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是算不得什么,那个小覃氏才是厉害角色呢!一个口蜜腹剑的,你到时候去了是千万要小心,不要叫她的外表给骗了去。”
周梨自然是不敢将覃氏和小覃氏轻看了,尤其是那覃氏,一个丫头做成了将军府的老太君,要说她没有一点手段和心机,哪个能相信?也难怪马氏一个官家小姐给她做了媳妇,硬生生给欺压成了那市井间的刁妇。
当下也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人事,想着过两日就搬过去。
然隔天下午,周梨就收到了几封来信。
日期虽不是同一时间寄出来的,却兜兜转转的,最后同一日到自己的手里。
其中有两封,还是云众山的来信,且都是从东海寄来的。
她先看了日期在前的那一封,却道那沈窈不愿意吃药,这边她妹妹寄过去的银钱,她也不动,只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沈窕到底是戴罪之身,他们也没法子将人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糟蹋身体。
周梨见此,心里想着一会儿同沈窕说一说,叫她写信去劝劝,或是再想办法找那祝子骞,看看他可是有什么法子。
说起来,也是好一阵子不曾听见祝子骞的消息了。
一面拆开第二封,却发现第二封十分厚,不想一那信封一拆,里头直接就滚出来一封绝笔书信,是沈窈写给沈窕的。
她没去拆,而是先看了云众山信里的内容。
可是随着目光往云众山那粗枝大叶的字往下移动,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沈窈死了,算起来正是上京闹风沙那些日子。
她本就带病,且到那头又十分水土不服,不愿意吃药,这样双重折磨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她倒是心随所愿。
只是她死了,沈窕可怎么办?
一旁干活的阿叶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小心试探:“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一面偷偷看周梨拆的信,芦州来的还没拆,便松了一口气。
周梨听得她的话,回过神来,将信放到桌上,声音有些缥缈,“你去喊窕窕过来吧。”
得了这话,阿叶心里便猜了个七八,所以去喊沈窕的时候,将擅长给沈窕灌鸡汤打鸡血的千珞也喊来了。
周梨这时候已经将芦州的家书看完,家里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仍旧问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过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怀念他们了。
抬眼见着阿叶连带着沈窕千珞都来了,便示意她几个都坐下来。
沈窕也会察言观色了,阿叶虽说她姐姐来信了,可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所以此刻见到周梨,就急忙问:“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厉害了?我寄给她的银子,她没收到么?”
花慧那个院子,周梨已经重新买回来了,萝卜崽带着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银子挖了出来,全部都存在了通宝钱庄的柜上,就想叫沈窈在东海宽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药的。
但算着时间,还没到那边的账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么说,只将她姐姐的绝笔书递过去,“也许这对于你姐姐来说,是件好事情。”
一听她这话,沈窕哪里还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将那信扔出去,喊着闹着说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咬了咬牙,将那些个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用那颤抖着的双手,将信展开。
眼睛温热一片,掉下来的泪水却是冰凉的,一下就将她姐姐沈窈字里行间的解脱个对她的愧疚给打湿。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悲伤地哭起来。
千珞和阿叶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终于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蹲下来劝导。
只不过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从今以后,这世间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儿再多的银子对于她来说也都没用,整个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面的无声哭啼。
到了最后,整个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叫人极其担心。
周梨见了,叮嘱着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紧跟着,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这个样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计划搬回将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却是没有想到,沈窈的遗书不止是一封,还另外给那祝子骞也写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骞就来看望沈窕。
据寸步不离跟在沈窕身边的千珞说,那祝子骞话还挺多的,一个劲儿地说,还都是劝着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银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给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礼尚往来,也劝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听父母之命的话,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反正都是些积极向上的话,叫周梨这里晓得了,心里还暗暗谢祝子骞一回,心想也许有他的开解,那沈窕应该能早早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祝子骞要告辞走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沈窕,口吻凄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们好好活着,自己去一个人走了。你别看她性子那样泼辣,其实她胆子可小了,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将这话和口气学给周梨,随后感慨道:“实在没有想到,这祝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觉得他和沈窈的确是遗憾,一时不知怎的,想起一个旧事来。当初在芦州的时候,柳相惜也有一个姓祝的朋友,和一个姓温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题名,和温小姐如常所愿了?便想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问一问他的。
哪里晓得,今儿一早就得了噩耗,这金牌冰人祝子骞昨夜自缢于家中。
周梨听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毕竟昨日那个还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将沈窕拜托给自己。
那时候周梨还以为,莫不是祝子骞因为沈窈的离开,终于是决定将这份感情尘封,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了。
哪里晓得,他选择的却是这样一条路。
下午的时候,祝子骞的母亲来了,她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眼里再无一丝精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来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担心,只亲自领着她去。
不想她见了沈窕,就哭着说:“我儿子如今已经去了,他素来念着你姐姐,我们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业不能叫他坏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结良缘的事情,哪里有去拆了人家因缘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气,将你姐姐留给他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湿了他的眼泪……”
她说到这里,终于是说不下去了,只拿两只干瘦的手捂着脸哭。
沈窕呆呆地看着她,周梨一时也不知沈窕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直至隔了好一会儿,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动了一下,哽咽着问她:“那,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想将他们合葬。可是我们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所以只求在你这里给个一二件你姐姐的遗物,送去与他再一处,也叫我这做母亲的,完了他一桩心愿。”
沈窕没有拒绝,“您稍等。”一面擦了眼泪进去翻找,最后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旧衣裳,“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里时候穿的。”沈窕没有什么嫁妆,所以见着衣裳还好,便给一起收着带到周家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只朝她千恩万谢,又对周梨几回鞠躬道谢,方告辞离去。
沈窕没有再像是周梨所担忧的那样,逐渐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泪,开始干活。
千珞跑来和周梨说,“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劝也劝不住,还说要和你们一起去将军府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叫那将军府的人欺负。谁敢朝你们动手,她就敢朝人动刀子,反正她贱命一条是赔得起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鬼话?”
周梨却是从这话外听出了沈窕并没有真正地走出来,甚至打算是寻求一个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过来。”周梨觉得,如果一个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有时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还能支撑她选择活下来的信念了。
虽然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今沈窕的样子,的确让人忧心忡忡。
沈窕很快来了,虽她努力将自己装扮成走出悲痛的样子,可眼底的难过哀伤,仍旧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周梨将千珞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沈窕一个人在跟前,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姐姐嫁到王家,的确是你父亲造成的缘由,但这不是要你姐姐性命的主要原因。”
沈窕此刻像是对于这些,似乎都不在乎了一般,只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她都病死了,姓王的那也快断气了。”
口中的她,则是已经早死在了牢里的花慧。
却听周梨说:“王家那个自来贪花好色,见着了个美貌的姑娘,嘴上多是不尊重。他对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婉音出言不逊,那也不是个原意吃这亏的主,再说整个天香阁都是人家的,就地找人,染了这脏病去勾引他。”
周梨说到这里,那沈窕忽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珠子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着,回想起了花慧留的那万两白银,“所以,所以那银子就是这样来的?”
周梨颔首,“我本不打算与你说,就是怕你去找她报仇,可这等于蜉蝣撼树,反而连你自己性命都丢了。”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非要替花慧洗清什么,她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真正叫你姐染病的,到底是王家那个败家子和何姑娘,他们俩的恩仇,白白牵连了两条性命在里头。”
可现在的沈窕听了这些话,两只眼睛红红的,脸却气得发白,浑身颤抖着,“所以,是那个表里不如一的何婉音?”如果姐姐不染病,一切都皆有可能,过几年她再无子,或是都不要过几年,爹一死,王家就会将她休了,叫她得个自由身的。
即便是不能同祝大哥在一起,但往后少了这男人的磋磨,姐姐那样聪明厉害,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此刻满心就是要去杀了那何婉音的冲动。
但她大概是成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感激地看着周梨:“姑娘,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地活下来,也晓得您的用意了。我也会替姐姐报仇,现在不行,但不代表将来。”
那花尚无百日红,难道是人呢!不信何婉音会一辈子都这样,不会露出马脚来。天香阁么?难怪长庆伯爵府在她的手里后,一日比一日还要蒸蒸日上,原来这花的银钱,都是叫姑娘们拿皮肉换来的?
周梨对上她坚强又坚定的目光,“当下,以活下来为目的,旁的倒是次要的,反正人生很长,你还能做很多事情,我
也不会去阻止你。只不过现在的你还小,不要着急这些事情。”
这话,也许沈窕真的听进去了,她没有像是此前那样盲目地干活了,而是开始找萝卜崽,她竟然要学武。
她学武做什么,周梨心里最有数。不过她愿意吃这份苦,就算是以报仇为目的,但学了这身武功在身上,将来对她一个姑娘家,总是有利无害的。
但是萝卜崽那身功夫是找韩玉真学来的,多是以内家为主,便劝她同殷十三娘学。
就看殷十三娘愿不愿意收徒弟了。
但是出乎意料,殷十三娘没收沈窕做徒弟,却认作了干女儿。
也是,两个孤家寡人,做母女也使得。
做这个见证人,周梨乐得其成的,也打算明日白亦初沐休,搬进将军府。
令人激动的宅斗生活,便就要开始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鸡飞狗跳,或是几个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宠爱的粉红旋涡,又或许是要命的明刀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