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阳能看出来, 鸠摩和尚是不愿意与他多接触的。但他并没有气馁!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也不会是这样子了。他看了一眼食盒,突然想起小韩不信里说, 周梨时常将卤菜铺子的边角料送给街上的小乞丐们。
这时而久之,便有几个要好的,如今在周家做事, 有一个直接跟他们来了上京,眼下跟在白亦初的身边做个小随从。
可见这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是到了哪里?都还是一样的,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分配给这些伤患,“这是状元郎家里送来的,你们慢些吃。”
堂里的人朝他谢了,又说状元郎家真是菩萨心肠, 这么大晚上的, 还要给他们送这样的好饭菜来,心里如何不感激?
而姜玉阳则进了佛堂里,看着一点点拨弄着灯芯的鸠摩和尚,走过去将放在他脚边的油壶递给他。
鸠摩和尚还以为是庙里的小沙弥,正要叫他赶紧去休息,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姜玉阳,微微顿了一下, 才将油壶接过去, “阿弥陀佛!”然后继续给油碟里面添油。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那边的堂里已经听到伤患们沉睡后发出的呼噜声,鸠摩和尚听的这边的佛堂却是一片安静, 便以为姜玉阳已经走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打算也回禅房里去。
不想一回头,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色。“阿弥陀佛!姜施主,你走吧,眼下你也看到了,贫僧的眼里再无世俗三千丈,唯有这佛前一盏灯。”
姜玉阳仿佛一株松树一般站在佛堂门口,“若您心口如一,姜某自不会再多纠缠。毕竟世人说的好,只有遁入空门,没有坠入红尘。”
“阿弥陀佛!”鸠摩和尚双手合十,却不敢去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说道:“世间万事,无论何死生大事,又或是定国民安,终有缘法,一切自有菩萨。”
姜玉阳并没有因为他的推三阻四露出半点愠色,只静静的等着他说完,才道:“师父若真能如同言语所说,姜某倒也无话可讲。不过你句句不离菩萨缘法,既如此,你点这些灯做甚?心中有佛就好了,何必浪费这些油钱?不如拿这油钱去体恤外面的伤患,替他们看病医治不是更好?那才是真正的佛,而非是在深夜点着叫更夫心惊胆战的大片灯火吧?”
他说完,只抬起双手,朝呆住了的鸠摩和尚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片刻,鸠摩和尚便听得关门的声音。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回头看了看这塑了金身的菩萨,被这数百盏灯映得辉煌光亮。
与这夺目的光芒比起来,外堂那些着破衣烂衫的伤患就这样躺在只铺了一层席子的地板上,横七八竖的,仿佛像极了身在地狱。
可明明这里是佛堂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鸠摩和尚连忙念叨起来,收回看朝外堂的目光,试图将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安定下来。可如今再看这些塑了金身的菩萨,他心里确实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开始疑惑,在这庙里念经,度的是自己还是世人?
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虚假,不过是叫自己得些心安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佛堂里走出来的,就这样呆滞的站在门口的罗汉松下,旁边紧挨着小小的禅房。
小沙弥起来撒尿,见着他雕像一般站在这里,给吓了一跳:“师傅,大晚上的您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过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自己摸索到后面去找尿桶。
可鸠魔和尚睡不着了,他一闭上眼睛,许许多多故人面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鲜活的死亡的,满脸是血的,没有脑袋的。
又说姜玉阳自这里离去后,路过那挂着周府两个字匾额的高大房门,左右还各自有两扇小门洞,门口的台阶与大门口的相连,不知道是什么石材堆砌的,约莫七个台阶左右。
也是了,这些大门大宅的,最是讲究,这台阶自然只有七个才对。
七上八下。
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没有要上门的意思,只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
也是这一片城区,他进了另外一座宅子的侧门。
这个时辰,大部份人家已经都歇下了,房屋里还透着亮光的极少。
这一处院落也是的。
上京的四月天,可以没江南的那股子暖意,反而已经多了一股夏暑气。庭院里花木扶苏,更是茂盛。
姜玉阳一路遇着几个仆从,都朝他屈膝行礼,等他到了那书房门口,门口便站出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少主等你好一会儿了,快些进去吧。”一头说着,将那帘子给他打起。
姜玉阳进去,便见着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杜仪。
如今的杜仪已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却没有因为在这外流落而显得苍老疲惫,反而那种自来压制在骨子里的尊贵却越发彰显出来。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也不要做什么,可那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都是一个至高者才有的气质。
“他没有同意吧。”杜仪放下书,似早就想到了,一脸的轻松
,“那古籍中有三顾茅庐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今日请袁先生,我没亲自过去,其实算是我礼数不周。”
姜玉阳也看过这三顾茅庐的故事,“这如何能一样?若非是外面不安全,少主只怕早就已经去他庙前候着了。”
是了,这天子脚下,的确不安全,杜仪和白亦初虽不一样,与着霍轻舟的容貌差别不大。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来,杜仪身上那气质,越发与贞元公相似了。
也是如此,谁还敢叫他出去?这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往刀口上撞么?
“坐下吧。”杜仪示意姜玉阳坐下,还替他倒了茶,“袁先生不是旁人,是急不得的,更何况眼下各州府也稳定,他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的,自是不可能轻易答应我们。”
姜玉阳有些泄气,只闷闷说了一句:“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滥竽充数,逃避现实的软弱之辈罢了。”当年兰台一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心里没有数么?烧香拜佛,既不能叫那些英灵得以安宁,更不能将那些冤死之人洗刷自己的清白。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还当年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罢了。
杜仪见他这样气恼,却是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一阵子,四处奔波,也太累了些,这几日好生休息,元先生的事情也不必太着急。”
说罢,想着那元先生所在的药王菩萨庙就在元宝街,周梨他们也住在那里,不免是有些思乡之情翻涌而上,“你去的时候还算早,可是瞧见阿梨他们了?”
姜玉阳摇着头,“今日与药王菩萨庙里送饭菜的,是他们家的仆从。”
杜仪听罢是有些遗憾之意的。
姜玉阳见了,只提议着,“少主离开上京之时,可要属下安排见一面?”
杜仪连连摆手,“不必了,阿初如今也是大好的前途,阿梨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该同他们牵扯到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反而害了他们。 ”
被杜仪所惦记的白亦初,此刻才和挈炆从宫里出来,两人如今再见着李晟,已经不似当初第一次被带进宫里时候那样紧张,可从善如流应对,大抵也能从李晟言语口气中分辨他那句话是真假。
如此也轻松了不少,免去了像是第一次那般动不动就要跪,弄得心惊胆颤的。
但即便如此,李晟对他们也十分热情,但两人还是不大喜欢进宫用这所谓的御膳。
等上了马车,听着萝卜崽赶着马车掉头朝着家里去,车轱辘扎在石板地上发出一阵阵碦碦声,白亦初掀起车帘眼见着那灯火辉煌的皇城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才同挈炆说道:“这样下去,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挈炆也皱着眉头,哪怕李晟是他的亲舅舅,但他也是和白亦初想到一起去了,“我觉得他既是那做皇帝的人,哪里会不晓得这样对咱们是好是坏。”将他们捧得这样高,隔三差五就要赐御膳,宫里的娘娘们,怕一个月里都没有这么几次。
外头的人只当他们得圣恩,可不见得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白亦初叹了口气,“我今日问打听了一回,没有将我们下放的意思。”他十分不解,看了看挈炆,“你是他亲外甥,他想留你在上京倒没事,可留着我作甚?”
“鬼知道呢!”挈炆也发愁得很,“咱们自己想办法吧。”人家说物极必反,他们俩这样得李晟的偏爱,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可谓是忧心忡忡的,等回了家里,见大家也都休息了,便也是轻手轻脚洗漱。
他们没有到那上朝的品阶,倒也省了许多事情,不必像是公孙曜他们那般早起。
所以早上起来,还能同周梨顾少凌一起用早膳。
左右这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外人,周梨只将昨日崔氏送来许多珍宝的事儿与他说了。
白亦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难怪我今儿觉得家里有些不一样。”原是多了这么些东西,“他们送来,你便收着吧。”
周梨应着,主要也退不掉。只又说起那将军府里的打算,只不过眼下马氏病了,但总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好起来了,还说要叫那覃氏给逼着来这里接白亦初回去。
所以周梨提前与白亦初说起,也是好叫他早些做好打算。
白亦初听了,却是冷笑起来,“我倒巴不得她早些来呢。”
“那可要我打发人送些药材去?”周梨突发奇想地问。
顾少凌在一头听了,不禁笑起来,“可算了吧,你这个孝心怕是要将人早早气死,可就没人来接你们回去了。到时候可能就是回去奔丧。”
他虽因为是脸上的伤整日在家里躲着,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马氏的兄长虽在六部里,但如今大不如从前,不然的话,那马堂堂一个将军夫人,也不该这样叫覃氏磋磨才是。”
这当头白亦初和挈炆已经吃得差不多,萝卜崽也催着快些走,别到时候遇着堵车晚了不好。
周梨起身送他两个出去,顾少凌还跟在身后叽叽呱呱地说。
等两人出了门去,周梨这才回着他,“娘家再怎么有出息,她自己立不起来,也没什么用。要我说,就是她自己活该,正经的官家小姐,那见识难道还不如覃氏一个丫头出身的?”
“这话你去同她说,我还打听到,那覃氏就偏爱她自己的侄女,在那府上,虽是个小妾,却是比马氏说话还要有用,你们往后去了将军府,不如借着她的手……”顾少凌话还没说完,大门又被人敲响,一个小厮追来喊,“姑娘,有客人来访。”
周梨不禁顿住脚步,她和顾少凌也才走到抱厦罢了。两人面面相觑,都甚是疑惑,“这般早,哪个会来?”
“来的谁人,可是问了?”顾少凌朝小厮问去。
小厮回着,“说什么冬州来的,口音小的听不懂,不像是南方人,也和主子你们不一样。穿得还五颜六色的,好生奇怪。”
顾少凌闻言,一时蹙起眉头来,疑惑是个什么人?
倒是周梨反应快,“莫不是儋州来的人吧?”她听过儋州人的口音,的确不怎么好分辨。而且儋州和自己那个世界的海南岛有些相似,小厮又说穿得花花绿绿,没准就是那边标准的花衣裳。
而且这算起来,顾少凌写信回去要人已经好久了,他身份左右都暴露了,家里是没有不允的道理。
顾少凌一听,不禁欢喜起来,高高兴兴要去接人。
只是不过走出去半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行,我脸上全是伤,这十几年不见,只怕在他们心中我这个少主人也是英俊潇洒威风八面才是,不能坏了他们心中的美好形象。”
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梨,“好阿梨,好妹妹,我求你了,帮我将人安妥,我现在就马上从后门跑去银杏街住两天,等好了立马回来。”说完,一溜烟没了身影。
都不等周梨喊他。
“姑娘,这……”小厮觉得这顾公子着实是不靠谱,只能转头看朝周梨。
周梨低声说了顾少凌两句,“走吧,请人进来。”又想着一大早上的,他们便来家里,没准是刚进城就急忙来了,如此更不该叫人多等。
前儿下了一场小雨后,家里这些个绿植便像是疯长一般,那藤萝更是夸张,路边的花架子上,竟然一下被新长出来的藤条覆盖去了大半,那种带着嫩黄不黄的叶子密密麻麻的,一天一个色。
周梨从旁走过,只见那些藤条甚至是有攀附到小道对面的树枝上,便朝小厮吩咐道:“得闲了,将这些藤条拉回去,或是剪掉些。”
小厮这里应着,两人转眼便到了影壁,这里门房已经开了门,只见两个衣着鲜艳。
也不能单说是鲜艳,而是两人的身上,都有五六个颜色,且都还是那种特别鲜活的。
还真是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意思。
门房大抵也听不懂他们说话,急得满头的汗,这会儿见了周梨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走过来,一头朝周梨解释着,“姑娘,我本是开门出去同他们说,稍等片刻,哪里晓得两个人不讲理,一下就闯进来了,我这里怎么劝也不出去。”但好在他们也没有继续往里闯,不然自己这个门房怕是就干到头了。
“不妨事。”周梨见他焦急,一面安抚着,一面上前朝那两人问,“两位,可是从儋州来?”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应该半百的样子,年轻的与自己一般年纪,但因为穿得花花绿绿的,十分鲜艳,在这相对于男子衣衫颜色偏向冷色系的上京,看起来很不像是正经人,怀里又还抱着剑。
但两人倒是十分客气,马上就朝周梨作揖行礼,用着有些蹩脚的官话说道:“我二人自儋州来,受家主所命,来上京保护少主人。”当下又报了姓名。
老的叫作顾十一,年少的顾羧,两人此番
前来,不但要管顾少凌的安全问题,还要负责他的衣食住行。
“不巧,他去别处了,两位先随着我进来。”周梨也不确定顾少凌到底跑了没,但当前也只能如此说辞,又问两人:“我见两位风尘仆仆,可是今日才到上京?”
那顾十一回着:“家主一接到信,立即将我叔侄二人俩差遣而来。”
周梨听罢,当下只叫小厮去厨房那边安排饭菜,又喊他叫阿叶那里一声,赶紧给人收拾出房子来,就在顾少凌的院子里。
将二人引上了厅里,周梨才同他们说了几句话,阿叶那头就安排了饭菜,小丫头们送过来。
周梨请二人入了座,借着他们吃饭的功夫去问,果然顾少凌已经跑了,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方又回到厅里来,“两位,方才我问了,少凌怕是要一两日才回来,反正也没个准,你二人这一路上又车马劳顿,不如好些休息两日。”
那顾十一没有什么异议,唯独是那顾羧一脸忧心忡忡,“叔父,我们是来上京保护少主的,他如今出门在外,我们该寻去在他身边待着才是,这样休息不好吧?”
好一个耿直的人啊!周梨隐隐有些担心,他真要去找顾少凌,忙扯着幌子道:“不妨事,他身边有人。”
为了真一些,回头叫殷十三娘过银杏街那边去。
哪里晓得这顾少凌为了要面子,跑去银杏街那边躲着养伤,却不想这顾十一与他那耿直的侄儿不一样,是个善谈的,又因在顾家多年,自然是晓得顾少凌小时候的许多蠢事。
不过一天的功夫,便将顾少凌小时候的蠢事都告知于天下。
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顾少凌一岁多的时候醒来,因为乳娘和丫头们都去忙跳花节的事情了,没第一时间顾着他,他自己拉了,也不懂,等大家闻着味道寻来的时候,已经敷了满脸,也不知道吃了没。
周梨听得这事儿的时候,虽说是小时候的糗事,但觉得顾少凌在顾家人的眼里,没有什么形象,便想打发萝卜崽去喊他回来。
萝卜崽听了,有些为难,“姑娘,我可不可以晚些?”
“怎了?”周梨询问,晚些他不是该要去皇城门口接白亦初他们么?
却听萝卜崽说道:“我那个好朋友要随他公子去任上了,他家公子得了个县丞的缺,地势又偏远,这一走不晓得几时能回来。”兴许回来了,公子这里又外任,自己兴许也不在上京了。
萝卜在这上京,也就是一个朋友罢了,周梨一下便晓得是段少白身边那个话多得像是麻雀,但又十分热心肠的小厮四饼。
便道:“既如此,今儿放你一天的假,好好玩去,我另打发人过去,晚些叫你师父去接阿初他们。”
萝卜崽虽没正式拜韩玉真为师父,但如今一口一个师父喊着。
听得她的话,萝卜崽只赶紧朝她谢。
周梨想着萝卜崽一直都在攒钱,要留着回去给他那几个爷爷修坟用,怕是身上有钱也舍不得花。
便又将高高兴兴正要走的他喊住,“你且等一等。”
萝卜崽不解,只当周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托。
不想等周梨片刻来了,却是拿了三两银子给他,“既然是你朋友,领了出去吃顿便饭,想哪里去玩,就高高兴兴的,这个钱今儿拿给你花,算我给你这个弟弟的,你别总舍不得。”
萝卜崽握着那三两银子,却是觉得千斤重。
这三两银子也许在这上京人的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那乡里,够一家人买几个月的米呢!当下只觉得太多了,要塞回去给周梨,却被周梨先一步推着出门去 :“快些去吧,明儿我还有差事要给你办。”
萝卜崽见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便晓得这样银子是还不回去的,当即只朝朝里道了谢,满心感动地出了门去。
很快便在约定的地方见着了四饼,只高兴道:“我阿梨姐给了钱,喊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四饼闻言,只拿出自家公子给的几十个铜板,“巧了,我公子也喊我带你去听戏。”
萝卜崽当即就做了决定:“既如此,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听戏,晚些还能买点零嘴,河边游一圈,再各自回家。”
“好得很。”四饼十分赞同。但是随着萝卜崽拉他进了一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酒楼,连忙顿住脚步,紧张起来,“好兄弟,你是发了横财么?这种地方你也敢进?回头咱俩就是脱了裤衩子,怕是也没法结账。”
萝卜崽一脸得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阿梨姐给了好几两银子呢,叫我带你吃顿好的。”
“真的?”四饼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那还客气啥,走啊。”一头就开始点着菜名。
但两人不会喝酒,点了一桌子的菜,也只端碗吃饭,所以很快便结束了这顿大餐。
正结了账往外走,却见前面的街上一堆人挤在一处,也是带着几分好奇心,两人马上就凑了过去。
踮起脚尖看去,却隐约见着两辆马车头碰在一起,便以为是撞了马车。
不想听得人群里议论纷纷,说是吏部王大人家的儿媳妇,遇着了王公子在外养的外室,也不知为何打起来了。
王公子这个外室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这些地方女人掐打是没有什么看头的,但那王少夫人却是正经人家的小姐,父亲还是朝廷命官,清流沈大学士呢!
也是如此,才吸引了许多人来。
萝卜崽一听,立即想到了花慧,马上就喊着四饼一起挤进去瞧,“这免费的戏,不要花钱,快进来瞧。”
两人很快就凭着自己泥鳅一般的技术,挤到了最前线。
却见着一地的朱钗,这时候有着那胆子大的想占这便宜,跑去捡了起来。
那人一起哄,其他人也是见钱眼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顿时场面一下变得混乱起来。
原本被大家围在中心的主角也被撞得东倒西歪。
萝卜崽和四饼啥热闹都没看到,就忽然被人撞开。
慌乱之中,萝卜崽觉得谁扯住了他的裤腰带喊救命,回头一看是个蓬头乱发的姑娘家,也是于心不忍,怕自己甩开了她,她就摔倒在地上,叫大家踩着伤了。
也就伸手去拽住她的胳膊,一面喊,“四饼四饼,你在哪里快来帮忙?”
但是人挤人潮,哪里还有四饼什么身影?加之后面的人不知道中心点到底是怎么了?只听得有人大喊,捡珠宝首饰了,后面的人就拼命朝前挤。
他也不知道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姑娘没扑倒在地上的,但将人拉起来,且两人又挤出人群外面的时候,那姑娘裙子都被踹坏了大半截,膝盖一下那白玉一般的腿儿就露在外头,她哭得两眼泛红,满脸都是泥土,整个人可怜又可笑。
在发现自己的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面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连忙蹲下身子,试图挡住那露出来的雪白肤色。
可两人虽是挤出来了,这四下还有不少人继续涌过去,萝卜崽怕她蹲下叫人撞到,到时候不就叫自己白忙活一场了,只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快起来,别叫人踩着你。”
姑娘一听,急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拿起他的衣裳挡住自己的腿。
萝卜崽将她拉到旁边人少的墙壁下站着,一面叮嘱,“我朋友还在人群里,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说罢,一头又扎进了人群里去。
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在这种人潮人涌的地方,硬是把四饼给拽了出来。
本来那人群中间先是大家争相捡着王少夫人和那外室撕扯掉在地
上的头面首饰,后面不知怎就的从各自手里争抢。
到了最后,有人就趁乱扒拉人群里身上值钱的东西。
四饼那原本要带萝卜崽去看戏的几十个铜板都被人摸去了,只哭哭啼啼地跑出来,嘴里口吐芬芳。
但却于事无补。
街上巡逻的衙差倒是来了,可他们几个人哪里能将这已经围聚了一起的两百多号人给分开?
“还说看戏不花钱,这哪里不花钱,可贵了。”四饼说着,又见衙差来了,想着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挤成了什么样子,便道:“咱们快些走,别到时候真出了人命,咱们得一起被拿到衙门里去。”
萝卜崽一听,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儿四饼就要走了,原本是要高高兴兴玩一回的,哪里晓得看个热闹还遇到这种事情,便也道:“那咱赶紧走。”
只是这要走了,才想起来自己喊那姑娘守在墙边等自己,忙看了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姑娘叫几个趁乱占便宜的小癞皮围着,还把自己给她挡住腿的衣裳扯了去。
一时叫萝卜崽又气又急,一个箭步跑上去,一脚将那几个小癞皮踹开。
他是和韩玉真学了些拳脚功夫的,那些小癞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那姑娘早就吓得不能自己,瘫软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四饼见此跑过来,只觉得萝卜崽小小身板却威武不已,好生羡慕,“我若有你这等本事,当初我家少爷被土匪绑到山上去,我就能救他了。”一面又看着这哭得伤心欲绝的姑娘,“这是谁?可怎么办?别到时候赖上咱了?”
萝卜崽心说自己好心救人,怎么可能赖上自己?当下是要忙着安抚那哭哭啼啼的姑娘,又要忙着宽四饼的心,“不妨事,咱这是做好事。”
见着那边人群还乱糟糟的,衙差倒是绑了好几个,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见着一时半会儿,人是散不去的,便问:“你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罢。”
那姑娘也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哭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头只指着人群中央,哽咽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姐姐在里头!”
萝卜崽却是爱莫能助了,那里他这会儿可挤不进去了,更何况那边衙门里也来了大队人马,便安慰道:“没事,衙门来了人,很快就能疏通。”
果不其然,随着这衙门大队人马起来,为首的一敲响大锣,‘噹’的一声,大家就安静了下来,主持的人说话也能听清楚,一下便将围在边上不知情的看热闹之人给疏浚开。
这一层又一层的,便也到了最中心。
却不想竟然还真踩伤了好几个人,真的闹出了人命来。
一时间街面上乱糟糟的,那些生怕连罪在身上的,急忙跑了去,原本拥挤的这段街上,只剩下衙役和原本人群最中央的几个人。
王公子的妾室早就趁乱跑了,王少夫人受了伤,有人趁乱强抢她耳朵上的坠子,如今两个耳朵血淋淋的,恐怖得要命。
萝卜崽救出来的这姑娘见此,急忙跑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喊。
原本好好的一日游,剩下的大半日都衙门里度过的。
周梨这里得了消息来,接了萝卜崽回去,已经知晓了原委的她,只担心萝卜崽可是受伤,执意要领他去医馆里瞧。
萝卜崽自是不愿意再白花钱,“我真没事,我出来得早。”
“你晓不晓得,那些被踩到的伤者,已经断气了两个。”周梨听说,原本衙门喊了郎中来时,看着还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外伤,不过是胸口有些闷,哪里晓得还没走到郎中的医馆里,人就在街上断了气,一句遗言也没留得。
一头来接四饼的段少白听得这话,也紧张起来,拽着四饼也要去医馆。
如此这般,他二人今日虽没能一起去戏院看戏,但也一起去了衙门和医馆。
等郎中仔细看过,确定没有半点事后,周梨又朝他两个确认,不晕不恶心,方才放了心。
去与段少白作别,“我也是今儿才晓得你要走的,阿初他们那边,若是来得早,我便与他们说一声,兴许能送你一程。”
段少白连连摆手道谢:“不必如此麻烦,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他们又要去翰林院,都是耽搁不得的。这往后有机会再见。”
周梨听得他如此说,也就没再多言,当下同他告了别,各自领着各家的小厮回家去。
路上少不得是要说萝卜崽几句,“往后那人多的地方还是少去钻,今日也是皇天姥爷保佑,叫你们两个命大。那几个枉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想起那因贪图小利,被活活挤死踩死的几个人,不免是一阵唏嘘。
因为正室和外室打架,还惹出了人命的,这几百年来,只怕还是头一件,自然是闹了个满城风雨的。
那王大人怕是要乌纱帽不保了。
但这些都不是周梨所担心的,因为她也没顾得上,这前脚才带着萝卜崽回家,叫他好好去洗一洗。
这时候顾少凌已经回来了,因为顾十一的那些话,叫他一直垮这一张脸,直至听得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才有了些精神,听得周梨说那外室就是花慧,不禁啧啧道:“她果然是一个祸害,我你现在反而要感谢她,当初没留下来。”
正说着,小厮忽然来禀,“沈大学士家里来了人。”
两人不免是有些愕然,同这沈大学士可谓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从来没有来往过的。
面面相觑后,周梨反应过来,“可晓得是为什么事?”
那小厮发愁,“瞧着跟他们家人来的,还有衙门的冰人祝子骞。”
周梨和顾少凌几乎是异口同声:“祝子骞?”他这号人物,不怪小厮认识,连周梨和顾少凌两个才来上京没多久的,都早就听过他名声了。
可谓是如雷贯耳,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在他手里因缘牵线的,便已有上千对了,这是多少媒婆一辈子不敢想的业绩。
而且但凡他经手的因缘,没有一对和离的,虽不说是过得蜜里调油,恩爱如鸳鸯,但也是和和美美的。
小厮连连点头,“小的没认错。”
于是两人不免发愁起来,这人要给谁说亲?周梨又觉得,这沈大学士怎么听起来好耳熟?只问着顾少凌,“这沈大学士谁啊?”
“好像,好像是王大人的亲家,他家闺女不就是王大人的儿媳妇么?”今儿街上造成伤亡的主角之一。顾少凌回着,却是好奇,“听说他家两个女儿,莫不是要将小的这个说给阿初?”
“不可能。”周梨摇着头,“也许是挈炆。”然后叫小厮去请人进来。
顾少凌还是有些要面子,但又不想错过这番热闹,只跑到那厅门后面的小室里坐着。
不多会儿,那沈大学士家的人便来了,走在前面的却是那祝子骞,见了周梨虽也是头一次见面,但也颇有些识人之术,一眼就认出了周梨的身份,只笑着拱手上前,“恭喜周姑娘,贺喜周姑娘?”
周梨看着他笑,却是有些头皮发麻,“敢问祝公子,这喜从何来?”
祝子骞笑容满面,大概做他这一行的,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无害,还给人几分亲切之意。他朝周梨介绍着身后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吴大学士府上的管家,此番与在下同来,正是想替他们家二姑娘做一桩媒。”
“二姑娘?”周梨微微蹙眉,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萝卜崽救人的英勇事迹,还将自己的外裳都脱给姑娘挡着腿了。
不禁有些怀疑起来,莫不是那姑娘就是这沈大学士家
的二小姐?
“正是,今日贵府上有个叫萝卜崽的小儿郎当街救下了我们二姑娘,且不论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迹,便是他今日抱过我们二姑娘,又瞧见了我们小姐的肌肤,自然是要为我们二姑娘负责。”那沈府管事只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梨一时傻了眼,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既然找到了这里,显然也是摸清了萝卜崽的身份,怎么堂堂的大学士,赶着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旁人家的一个小厮?
当然,在周梨眼里,萝卜崽是优秀聪明的孩子,自己拿来做弟弟看待的。可这上京最重视门第之见,周梨当然担心萝卜崽因此受委屈。
于是不确定地问道:“两位可是确定,要同萝卜崽说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