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得了萝卜崽几个兄弟的鄙夷眼神, 萝卜崽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阿初哥你也别拿这赘婿做挡箭牌,到底是你自己不努力。”说罢,只瞥了他身后一般高大, 却看起来比他单薄许多的柳相惜:“你看人家柳公子,考试前还去阿梨姐的店里做账房,你自己不努力, 连分私房钱都不会赚,怎还一副得意样子?”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身后的柳相惜忍不住低笑起来。
白亦初瞪了萝卜崽一眼,听得柳相惜的笑声,也是回头看朝他,“你这样努力作甚?你又不缺吃少穿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会同他说,自己跑去云记做账房,打的是什么主意。只露出个姑且算得上憨厚的笑容, “那不是在院子里闷坏了么?出去又没什么朋友, 倒不如去那铺子里做个账房,还能同人打交道。”
这说法好像也是无懈可击的。
眼见着衙门里的人将那几个十方州的人带走,白亦初他们这里也一起跟着去衙门里。
吴同知那里也是连夜审了这几个人,都是不禁吓的,不过才搬了夹子上来,就给他们吓得不轻,那胆子小的见着同伴被夹了手指, 哭天喊地好似那屠宰场里被宰的猪一般惨叫, 只瑟瑟发抖,一面磕着头求饶:“青天大老爷,我招, 我什么都招!”
他那同伴虽是有心阻止,奈何这会儿都疼得死去活来, 如何阻拦?
只能眼睁睁见这人给招了去。
其实早听说这些人的十方州的,白亦初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林清羽。加上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从前被合称为清风双杰,算是熟悉的。
只说这林清羽虽是一心读那圣贤书,并没有个钻营之心,但他林家发家发迹走的其实并不是正道,所以那家里头,难免是有几个遗传了祖上的歪风邪门来。
早前就有林家的仆人自作主张,险些害了林清羽。
果不其然,这会儿一审,便问了出来。
几人的确是受了林家人的托付,还是这林清羽的小叔林三爷。
这林三爷自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子弟,正道的事情一概不沾,那歪门邪道的事情,却是染了个遍儿。
如今他听得白亦初一个乡下来的赘婿和自家的天之骄子侄儿一争这榜首,自然是不悦。
心道白亦初算得个什么玩意儿?就自作聪明地想了这个法子,不但是要毁掉白亦初,也要毁了周家去。
这样的招式,起先他在生意上,也用来害过对家,使得人家那才开张就火爆的店子,就这样在他的暗算下出了人命。
只是到此前,大家都当是那意外,所以店家没法子只关了门赔钱,自己还蹲了大狱。
哪里晓得这会儿审这几个十方州的人,竟然是连带着这桩案子也给审问了出来,倒是还了店家一个清白之身。
可怜人已经在大牢里白白蹲了个三五年,妻离子散。
又说吴同知连夜熬审这桩案子,一来是事关科举,二来又晓得陈大人和这公孙大人不知是为何,总是对周家的事情十分上心。
当初这周家倒是把自己一个儿子送了进去,但他倒是没记在心上,反正儿子多,又只是一个庶子罢了。
犯不着和他们计较这些。
后来又听得他一个小妾所言,说是周家奇怪得很,和他们交好的官员,一个个都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扶摇直上去了。
那公孙曜如此,陈通判也是成了这芦州的知府。
所以对于这桩事关周家的案子,也是十分尽心尽力,不想竟然意外得了一桩冤案,给人还了清白不说,这也是要写到自己功绩簿上的,那到时候往上升迁,这功绩簿上也好看了许多。
果然,周家的事情办公正了,真是有好运气啊。
于是既不困了,也不着急回家找美妾了,只高高兴兴熬夜将这桩案子安排,当晚就找了可信的衙役来,只拿了自己这里盖了衙门大红章子的信,叮嘱他们天亮以后就务必快马加鞭赶往十方州,快快同那边的衙门交涉,把这林家三爷给拿下来。
又想林家虽是十方州第一富贾之家,那十方州衙门向来有银钱紧张,如今得了这桩案子,正好理所应当罚林家不少银子充公,美得很。
那十方州衙门就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了。
一时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周梨白亦初都是十分的亲切,本想学着陈大人说,叫他们常去家里走动。
不过转头一想,自己家里都是些妾室庶人,好像去了也没什么家眷招待他们,于是也就说了几句客气话。
这半宿也不白忙活,周梨他们一行人从衙门里出来,想着大家因这桩案子,连个晚饭都没吃,当下便和白亦初商议,于是邀着柳相惜和萝卜崽他们一众人去家里吃饭,权当是夜宵了。
那头林冲早就麻利地跑回去,只喊他女人何娘子和金桂兰那里准备了饭菜。
这厢一行人到周家这边,只将饭菜都给搬到了铺子这边来,摆了一个大桌子,大家一起吃饭,桌上自是少不得讨论这桩案子的。
周秀珠和元氏忧心周梨和白亦初,也是没睡,因实在担心,这会儿也是到这来听他们说个始末脉络。
得晓得人都被查了,那元氏万分庆幸,少不得同从前一般
说,“必然是老爷夫人在底下保佑的,等到这过几天十月初一烧寒衣,多给老爷和夫人烧些银钱,再置办几个丫鬟小厮一起烧下去。”
周秀珠连忙附和,“该是这样的。”又说自己那头,也买些大房大屋烧去给爹娘住。
周梨在一头听了,忍不住和白亦初交头接耳地说,“这些东西真要能叫我爹娘收到,怕是他们都不乐意去投胎转世了,只在下头享福,做万世的老爷夫人了。”
白亦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竟然认真地同周梨说:“若真这样有用,我倒该提前给自己烧点银钱下去,请岳父岳母暂代保管,往后下去了,便直接做个天下第一的富贾。”
周梨见他竟然那般认真神态,忍不住低笑出声来,拿叫踹了他一回,“做你的美梦去,要真如此,这世间哪个还愿意在钱庄存钱,只直接都换成纸钱烧到下面去了。”
他们的对面是柳相惜,看似和萝卜崽几个在说话,然而那目光一直都关注着周梨这里,只见她和白亦初两人说悄悄话,又有许多小动作,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不禁也疑惑,自己真的还会有机会么?他们这样要好,白亦初怕是往后真出息了,也不见得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这一顿饭,倒是吃了许久,后来还是元氏给周梨她爹娘上香回来,见时辰不早,才催促着他们。
又喊了林冲送柳相惜回弘文馆那边去,只是回头看着萝卜崽几个,想着养他们长大的几个老乞丐都不在了,如今回了那灶神庙去,且不说那边冷冷湿湿的,便是望着那伤心地,不免也是要挂念起老乞丐们来。
便和周梨商议,“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天寒地冻的,不叫萝卜崽他们回去了,等我把隔壁收拾出来,叫他们几个在那边歇着,你看如何?”
她说的那边,正是卫家手里买来的院子。
那头除了香附和殷十三娘之外,旁的地方都是空着的。
周梨本意是想留他们在家里了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郎,老乞丐们在的时候,还能管着他们,不走上邪路去。
这以后没了老乞丐的管教,谁晓得又是什么光景呢?反正眼下是人品端正的,又是仗义孩子,想着白亦初身边也不能没个小厮,家里也不单只是女仆。
左右往后都要去牙行挑人,却不见得又能马上得到那合心意的,不如将他们几个留在家里。
毕竟是眼看着长大的。
就是不晓得他们这样自由惯了,愿意否?
这会儿听到元氏的话,便道:“好,只不过那边的房屋都空闲着,屋子里怕是有些冷的,一会儿烧个火盆子进去。”
元氏也是这般打算的,既然留了人住下,自然是要好生待着的。
一边又催促周梨白亦初快些睡觉,自己和周秀珠这里自会安排,更何况香附他们也还没睡。
闹了这样半宿,周梨想着明日也不要叫他们辛苦了,只叮嘱着,“一会儿林冲大哥回来,只叫他好生休息,明日别去买菜了,铺子也晚些开,后日就休息。”
元氏只应了。
不过周梨也没能如愿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是月桂和莫元夕起来开的铺子门。
没多会儿,那林清羽就携礼上来道歉。
显然他也是一早才得知了他小叔林三爷意欲陷害白亦初的事情,到底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是一刻也等不到,所以这早早就过来朝白亦初道歉。
白亦初一个习武之人,便是熬个几夜都没什么,更何况这才不过是半晚上呢!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倒也是精神抖擞的。
本来也是个相貌俊美的儿郎,正是那诗里说的公子世无双,周梨又十分上心他的衣衫着装,所以如今站出来,也是没有人能把他同赘婿、乡下小子这样的形象联想到一起来。
当下和这衣衫华贵气质清隽的林清羽站在一起,对方反而叫他给比了下去。
到底叫人总是拿他和自己相提并论,所以林清羽也是远远见过白亦初几次,就是一种很强的直觉,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白亦初非那池中之鱼。
也正是这样,从未想过要同白亦初结仇或是起什么因果。
但却是没有想到,这千防万防的,没有料到三叔那里又犯了糊涂。这次可好,这芦州的官员可比不得十方州那些浑水摸鱼的。
有了公孙大人做表率,一个个也不徇私,这次便是三叔免去了那牢狱之灾,怕是林家也要伤筋动骨了。
他这一时,也不知是怪自己不够努力,叫三叔慌了神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还是就怪三叔一直以来都心术不正,如何也不愿意改了去。
如今见白亦初如此丰神俊面,也是回过神来,朝他打躬作揖,又满怀歉意,“白公子,此番之事,虽未对你同周家造成伤害,但的确是我林家之过,我也晓得如今不管任何言语,也不可能轻松得你们的原谅。然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此番实在对不住了!”
白亦初原本是将那脸冷着的,只是见他也算是个知礼识明之人,又如此低三下四,自己到没有借口发难,说上他一两句不是了。
最后也只道:“此事衙门那边也查清楚了,的确是与林公子无关,我们自也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不会怪罪到林公子的身上。只不过既是犯了案子,便要遵循朝廷的律例,林三爷那里要如何,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了事,到底要看衙门里如何判决。”
所以如果林清羽只是来道歉,那倒还好说,可如果要替那林三爷说情,还是免了。
林清羽也不是那愚笨之人,哪里还不懂白亦初的意思,当下只朝他作了几个揖,只让随从将歉礼给备上。
白亦初也没阻拦,更没有留他。
倒是元氏闻讯赶出来,只见着那桌上的备礼,“要他们这些作甚?难不成想着拿这些东西就来免了这罪不是?”又说周家如今不缺他们这三瓜两枣的。
白亦初见元氏上了火气,便笑着安慰道:“为何不要?他们害自己又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咱运气修得好,又得岳父岳母在天之灵保佑,躲了这一劫去。”总不能对方没害着,这就不算罪过吧?
所以这东西收得理所应当。
元氏叫他这样一说,也没二话了,只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跟阿梨一般,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
一头只叫月桂将东西都收起来。
回头等周梨起来,白亦初便同这林清羽道歉之事,“他倒还算是拎得起,奈何家风终究是不正,要我说就这样不管一管,往后他就算真的出息了,只怕也要叫家里人给拖累了去。”
周梨见他竟还替人操心起来,不禁好笑道:“各人的命罢了,你要这样说,叫家人拖累了去的,又何止是他呢?”
可不是嘛,当铺里的宋晚亭不就是个例子。
这也叫周梨想起来了他那个妹子。他母亲如今倒是没了音讯,早前给人做了妾,因从前是官宦家的正室妻子,所以叫那富商老爷带着出门去招摇了一阵子。
后来却是没了动静,听人说到底是人老珠黄,那新鲜劲儿过了,叫富商给转手送了人去。
不禁朝白亦初问起此事来。
白亦初回着:“我几乎都在书院里,如何知晓之下?不过当初他母亲妹妹弃他而去,又为了那锦衣玉食抛了这脸面自尊,怕是他心中有怨,不会再管了。”
又说他们这些个大家族里的子弟们,看着是鲜光体面,然而其实这私底下里,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说?薄凉得很。
所以白亦初怀疑,他对那母亲多半是恨还要多一些的。
而且宋晚亭不喜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儿,白亦初这里自然也是叮嘱着周梨,“我看他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你也就莫要去管这些事情了。更何况如今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却没有去管他母亲和妹妹,怕是心里有旁的打算。”
周梨连连点头,“我晓得。”她觉得白亦初真的是想多了,自己怎么可能跑去赎他妹妹和母亲?
赎了一个花慧,这教训还不够么?
两人正说着话,那萝卜崽几个在她家里吃了早饭,正来道谢告辞,“长了这么大,头一次睡了这样舒坦的床铺,只不过我们身上脏,到底给你们弄脏了,早早我们就洗了出来,晾在院子里头,若是没得太阳,得拿到灶房去烘烤,以免发霉了。”又道还白吃了周家一顿早饭,那什么好处他们也不要了,只不过周梨这里有什么不要的边角料,仍旧送他们便好。
周梨见他几个要走,只招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看了白亦初一眼,“昨儿我们商议过了,你们要是愿意,往后便在我家这头住下,每月我给你们使几个小钱花,余下的过年再给你们。”
萝卜崽几人有些诧异,只面面相觑,看着各人身上那破衣烂衫的,很是茫然。
明显是没有想到周梨会要留他们下来。
他们这几个小哥们都一向以萝卜崽马首是瞻,如今也没了个主意,最后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萝卜崽这一
时也没法做决定,“阿梨姐,可这,我们也没什么个手艺,便是赶车也不会。”
“这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们愿意学,正是个好年纪,什么学不来的?更何况这马上就要冬天了,以往有你爷爷们安排你们,我倒也不担心,如今他们都走了,我既是怕你们不会过日子,这冬日里冻死在灶神庙里;二来又怕你们没个人管束,走上歪路去。”所以周梨这言下之意,他们要留下来,往后也是要听她的约束。
萝卜崽倒是想留下来,居无定所虽是自由自在,但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艰难。
但他不知道旁的兄弟们如何想的,便同周梨和白亦初说道:“我是万分谢谢你们的偏爱之心,只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单我一个人,我们得好好商议,若是都能收了心,安定下来,是再好不过。若是我们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到处奔走,也就不来,免得往后给你们平添麻烦。”
这话倒也有理的,周梨更没想着叫他们马上答应,只笑道:“应该的,好生商议着,回头答复我。”
几人这才起身朝他们道谢,出了铺子去。
一路朝着灶神庙那边去,其中一个小些年纪的见哥哥们都不言语,便道:“我觉得还好,以后不用上街讨饭,冬日里还有棉衣穿,阿梨姐还说会给我们钱,到时候有了钱,咱们就再把爷爷们挖出来,给他们换上好棺材。”
说起几个乞丐爷爷,他们兄弟几个一时都有些伤感难过。
萝卜头想了想,也道:“是了,我们年纪还小,这样漂泊一辈子终究不是前途,爷爷他们是没有法子,被人断了路,只能沿街乞讨。更何况阿梨姐他们什么人品,我们比谁都清楚,待我们又好,以后就算真有心找户人家卖身,怕也难遇这样的主人家了。”
几个兄弟听了,皆是颔首,其中一个便率先道:“既如此,我们还想什么,早日到周家,也早日能拿到钱,指不定这十月初一,还能给爷爷们烧寒衣呢!”
一个又说:“是了,爷爷们在世上活着,一件像样的好衣裳都没有,等咱们有了工钱,就给他们买衣裳,也像是周夫人说的那般,再给他们买媳妇买丫头伺候。”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只说不正经,然后几个商议着,去灶神庙里收了自己的破衣烂衫,便就回头到周家来。
周梨没有想到他们这短短时间就做了决定,不过也欢喜,还以为要多等两日呢!只同他们签了契约。
萝卜崽几个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提前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
周梨疑惑,“要做什么使?可是外头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早几年的时候萝卜崽他们顽皮,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摊子,被拽住赔了些钱。
还是周梨给拿的。
几人摇头,年纪最小,一直惦记着给爷爷们买棺材的小一说:“马上十月初一了,我们要给爷爷们买寒衣。”
周梨一听笑了,一旁的元氏也道:“好孩子们,这要几个钱,我这里一并给你们订了,回头你们自己拿着去坟上烧。”
几人一听,觉得好过意不去,心里便想往后要多勤快,眼里有活,才不枉周家对他们的好。
如此他四个人都留了下来,萝卜崽年纪最大,也算是个机灵的,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便叫他跟在白亦初身边做个小厮。
至于小一年纪最小,叫他陪着安之,等过两年安之读书了,他便做安之的书童。
再有就是山药跟六爻。
山药打发到云记那边去,六爻跟在莫元夕身边。
不过当下周梨也不要叫他们做什么闲杂事情,只喊他们得了空,都用来学认字,这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此小厮倒是落实了,就是唯独缺几个丫鬟。
可是她一提要买,元氏周秀珠都给拒绝了,只说她们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哪里享得了这福?
于是周梨好说歹说,才同意给若素那里买一个回来。
周梨便去和正方脸说。
给她挑的那会梳妆打扮的丫鬟还没找着,倒是先得了个九岁的小丫鬟回来,卖的也是死契。
苦命人,爹娘都病没了,倒是有祖父祖母,却因嫌她是个丫头片子,往后也是旁人家的,所以何必花粮食白养她?倒不如提前给卖了换银子更干净利落。
周梨让若素给她重新取了个新名字。若素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早就将千字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另外又七七八八看了不少书,肚子里到底是有些墨水的,同自己这个小丫鬟取了名字,唤作阿荣。
只意欲这苦命阿荣的命运从此改名后由枯转荣。
家里一下多了这许多人,大抵又因为他们年纪正好,原本还算是安静的院子,也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萝卜崽他们几个仍旧住在卫家那边,阿荣和月桂一起住在周家原来旧院子这边的后院倒座里。
什么被褥都是现成的,唯独他们个个进门时都是破衣烂衫,鞋子也没有一双好的,周秀珠那边也忙不过来,周梨便领了殷十三娘去那成衣店里,给买了秋衣回来,至于这冬裳棉袄,则是自己称了了棉花回来,家里的女人们得空了帮他们缝。
这些个孩子也是知恩图报的,见着月桂金桂兰他们帮忙缝衣裳,手上的活也都做些。
转眼过了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虽十方州那边还没个消息传来,但因有这林三爷坏心眼的手段,衙门里今年也是格外地小心,就怕出现类似的事情,到时候真发生踩踏,那他们这头上的乌纱帽即便是保得住,怕也是吃不少苦头的。
于是只打发了好几班的衙役到广场上站岗,维持着秩序。
白亦初本是没有打算去的,可放榜的前一日,小狮子和挈炆就来了周家这里,这等明日开榜就过去。
周梨见此,便喊了林冲去跑一趟,在广场对面那茶楼里提前给他们临窗订了个位置,虽是不能一眼看到榜单,但却是正对着广场,到时候那谁在榜上,下面自有人在那边报。
一下便能知晓,何须去那千千万万人里面挤呢!
也是她运气好,按理这个时候是难订位置了,更何况是那临窗的,然而却因这放榜的日子到了,茶楼里也有心赚这几个快钱,便将价格给提了上去。
也是如此,一下难住
了不少囊中羞涩之人。
周梨虽是比平日里多付了些银钱,但得了个好位置,心里还是欢喜的。
又想果然还是要多挣钱,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精打细算。
虽不知这榜首是否靠谱,但是大家始终都相信白亦初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所以一家子也是早早就在家里张罗,给报子的红包也都准备了不少。
白亦初他们也一早吃了早膳就过去,周梨这里在家中也紧张地等着消息。
萝卜崽如今是白亦初的小厮,倒是尽心尽力得很,等着几个公子在茶楼里坐下,茶水点心都备好了,自己便同白亦初说了一声,下楼去广场上。
他最开始认的几个字,不是他这名,反而是白亦初三个字,就盼望着今日放榜,自己能在榜上将白亦初的名字认出来。
后来又才学了什么榜首第二等等,最后才是自己的名字和兄弟们的名字,然后才去学旁的。
见着小一的名字加起来,总共才四个笔画,又好写,便埋怨起已经下地了的爷爷,当初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叫萝卜多好啊,为何还要加一个崽在上头,笔画还这样多。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毕竟是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当然是珍爱的。
他瘦小伶俐,好似个窜天猴子一样,一下就没入人群里。白亦初他们几个坐在窗前,眼睁睁就看着萝卜崽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好生担忧。
小狮子更是站起来,大半个身子更是直接探了出去,“他怎么跑得如此之快,比牛角叔的双喜都跑得快。”
他口中的牛角叔正是当初在瓦市上带猴子卖艺的那中年人,不过从前那只猴子早就已经寿寝正终,如今他虽没在瓦市做这一行,也同云众山他们一起去东海,但仍旧喜欢猴子,养了一只取名叫做双喜。
小狮子尤为喜欢,加上如今武庚书院学生多,云长先生管不过来,他便总是偷偷带着吃的出去,找双喜玩儿。
挈炆见他那胖乎乎的身体,直接将大半个窗户都给挡了过去,挡住视线就算了,还把窗外的光也一并给挡住了,只急得朝白亦初喊,“你倒是快将他拽回来,挡得人家里面的桌子上都分不清楚瓜子跟花生了。”
白亦初见此,只得伸手拽着小狮子的后领子,“你自己什么身胚不知道?往那窗口一站,好似一堵墙,大半个二楼都暗了下来。”
小狮子愤愤不平,“胡说八道,我哪里有那样胖?更何况我听人说,外邦好多人都是这样的身胚,在他们那边,这种才算是英俊呢!你们这种都是成精的树干子。”
“你说的是辽人吧,辽人喜欢摔跤,的确是一个个都壮如大牛。”白亦初笑着说道,一时也开始猜测起这小狮子的身世来。
他是从奶娃娃就在云长先生的手里了,倒不如挈炆那般,是云长先生从瓦市上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不过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窗外楼下的广场上忽然传来躁动声,往外一探,果然是来贴榜了。
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恨不得长了个长颈鹿的脖子来,好一头伸到榜前去,将那上面的名字名次都看个光整。
只奈何都是凡人之躯,只能垫着脚尖往前瞧。
白亦初忽然也有些紧张起来,无他。只因想到大家如此看好自己,许多银子砸在自己这头上,若是没得这个榜首,怕是要辜负了众人。
反正脸面什么,他倒是不在意,就是心疼这些个银子因为自己就这么打了水漂。
挈炆察觉出他有些紧张,只笑着安慰道:“想来你这榜首是稳了的,不然林三爷何止于用那般下三滥手段呢?”
白亦初死鸭子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
挈炆笑起来,只拿手里的折扇往白亦初那在桌面上轻而有节奏空洞的修长手指,“喏,你素来紧张不就是这般的么?”
白亦初猛地收了手,不理会他,只专心看着广场上。
小狮子则一把躲过了挈炆的扇子,“夏天你玩扇子就算了,这会儿都这般冷了,你还拿扇子作甚?”
“自然是搭配衣裳。”挈炆又重新给夺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样是不是觉得我也一表人才。”
老实的小狮子摇着头,“不,我觉得你妖艳又美貌。”
于是那一扇子就毫无意外地落在小狮子的大脑门上去。
小狮子正要反抗,下面忽然又嚷起来,也不知的是谁家的随从,挤得那样凶悍,已经杀到了榜前,看到自家公子的名字,激动得高声大喊起来,“中了中了,公子你中了!”
这一声慷锵有力的声音,顿时将整个茶楼的人都吸引到窗前去。
白亦初他们也亏得是桌子就贴在窗前,不然只怕早就被挤了过去。
挈炆听得这声音,看朝小狮子,“该叫你去看榜才是,就你这狮子吼,别说我和阿初在这楼上能听个清楚,便是家里那头,阿梨他们也能听到。”
小狮子也这样想,奈何现在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广场上虽是有衙役维持秩序,可现在想插一根针进去都没缝隙,更别说是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
又看朝挈炆,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你也参考了,你不紧张么?”
“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过比阿初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七罢了,没考上明年再考。”反正他又不追求什么榜首。
这心态的确不错。
旁边几个考生听了,也觉得这仁兄心态好得很。
然而就大家七嘴八舌,都紧张地等着下头的消息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喊,“中了中了!”
这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却没人呼名唤姓地喊,都只晓得喊‘公子中了。’
然后在这一声声公子中了中,白亦初好像听到了萝卜崽的声音,于是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人海茫茫中,萝卜崽举着一只鞋子朝他这茶楼的窗口挥手大喊,“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挈炆和小狮子寻迹着白亦初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鞋子都挤掉了的萝卜崽,只好奇他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下,怎么弯腰把鞋子捡起来的?
不过更好奇,“他倒是说你第几啊!”光喊个中了,实在是急死人。
然挈炆这话音才落,又听得萝卜崽喊:“挈炆公子你也中了。”
一旁等待结果的考生们并不知道白亦初就是那个被大家与林清羽相提并论的赘婿乡下崽,只听着他们家的小厮说两人都中了,纷纷过来道喜,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家的人来也朝自己喊一声‘公子中了’。
萝卜崽这十几年的市井也是没有白混,明明看着他还在那人群中央,哪里晓得转头的功夫,他竟然就挤出了广场,这会儿也把鞋子穿上了,咚咚跑上楼来,一把拽起白亦初,“公子快回家去。”一头又同挈炆说,“挈炆公子你一百九十八名,也是极好的。”
挈炆和小狮子见此,哪里还不懂,他不说白亦初排在第几,又要拉起往家里去,这榜首怕是十拿九稳的了。
于是两人也不多问,只同那些朝他们道喜的人纷纷拱手道谢,一起同白亦初和小狮子下楼,往家里去了。
然而才到自家这条街上,就见着好几拨报子朝周家那方向去,这几年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的挈炆见此,只笑得嘴角都要裂到了耳根,“阿初你出息了,如此我这些银子也没有打水漂,回头我高低得同你买个十两银子的砚台才是。”
小狮子也在他头上压了好些钱,如今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边说着挈炆守财奴好抠门。
果不其然,还没到周家那里,已是听到那头传来的鞭炮声响,几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叫萝卜崽上去探一探。
萝卜崽也兴奋得很,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飞快地跑了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回来,“咱怕是得走后门,别说是门口,就是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好几个报子还在门口等着挤进去呢!”
白亦初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机立断:“那走后门。”
又十分庆幸好在雇了萝卜崽他们几个,不然现在家里该忙成个什么样子了,给人添茶递水的人手都不够。
他们几个绕到了后门,却是敲了几下都没个回应,便晓得怕是都在前面招待客人,那头又吵闹,炮仗声音不止,如何能听得到?
于是白亦初脚下一蹬,便翻上墙头去,同大家开了门。
小狮子只哈哈取笑:“你倒是第一个翻墙进自己家门的乡试榜
首了。会试你也要发大力,到时候也就个三元人了。”若是运气再好,殿试叫天子老爷点了,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试想这状元不少,然这三元及第的状元屈指可数。
几人说笑着,只穿过了那两侧都种满了菜的长廊,便到了前院里去。
早就听得这里人声鼎沸,却没想到竟有不少女眷在这里。
有认得的王家母女,又有陈家夫人和小姐,还有不少面生的。
“咱们榜首公怎从后门来了?”几人见了白亦初,只上前道谢,陈夫人只将他做晚辈看待,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拉起就要往前头去,“可怜阿梨了,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来祝贺,你快些去,也好替她分担个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