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公孙曜在外的时候, 总是对周梨多照顾几分,得了空闲又总是打着找云长先生的旗号,跑去武庚书院了里同云长先生对弈。
这个时候总是找机会把白亦初喊到跟前来说话。
白亦初知晓周家那里, 多得他的照顾,如今能与陈通判家里常走动,也是公孙曜的缘故, 因此也是愿意花这个时间来作陪的。
加上他还会说些他舅舅霍轻舟霍将军的事迹,这叫白亦初就更喜欢他到来了。
眼下晓得他认了周梨做义妹,心里想着如此正好。
凡事有个名目,往日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去。
只不过因公孙曜明日便要启程,大家也不敢多饮酒,只是提前说了些别离话,浅浅吃了几酌酒, 便散了去。
反正公孙曜今晚请大家来相聚的目的, 又不是为了吃酒,就是要找几个人见证他和周梨这义兄妹间的关系罢了。
云长先生想着过一阵子,白亦初的学业更紧,怕是几乎没空回来了,如今左右已经出了书院,便准他回家歇息一日,明日下午再去书院里报道。
他自己也没回去, 只同公孙曜一并回去说话。
殷十三娘踩着时间来接他二人, 这时候街上行人已是十分稀少,小摊贩们也都纷纷再收拾摊位,那些个缎坊米铺的, 也在关门。
只不过街边上那两排灯笼依旧明亮,照得一条铺满了石板的大路亮堂堂的。
周梨只将那车帘都打起来, 只觉得这夏夜的晚风迎面吹拂过来正好,就是马车有些快,吹得自己的发梢齐飞。
她伸手按住,往街边眺望而去,“实在想不到,公孙大人在的这几年里,芦州城竟从这西南最末等的城池,一跃为西南第一大府。只是可惜他如今竟是要走了,也不晓得百姓们知晓了,何等难受。”周梨还没适应拜了公孙曜做义兄一事,开口仍旧是一声公孙大人。
白亦初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其实早前就听说朝廷要将他调回上京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次听到风声,就想办法给压了下去。”白亦初便想,这芦州城从最初的落魄到现在的繁花似锦,是公孙曜一点点努力得来的。
这就好似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儿,他怎么忍心半途放弃呢?
所以才想一直留下来的吧。
可是这一次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头,天家本就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执掌着燕州。这巡按一职,可替天子巡狩,大事奏请天子裁决,小事可自行处理,实权颇重。
这其实若是寻常时候,这样的位置,怕是轮不到公孙曜来坐的。然而如今天子启用了霍南民为将军镇守着豫州边境,同那齐州的保皇党对峙。
公孙家这边的小将们,几乎都坐在冷板凳上。如此长久下去,他也怕是凉了臣子的心。那到时候真要和辽人打起来,霍家那边可是靠不住的,还是得指望着公孙家这头。
又恰好这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边也是有好几桩奇案等着个能者去办。便想到了这公孙曜。
既是可以将案子给办了,又能安抚霍家这头,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仍旧怕他像是以往那般给辞了,便也不早露风声,直接打发了宦人,拿着圣旨到这芦州请他。
也是如此,公孙曜才有些措手不及。
周梨得了这些因果,却是有些担心起公孙曜来,“按理是个好差事,还升了官。只不过这样的肥缺闲了好久,也无人赶上,怕这些个所谓的奇案不好理。”
上京又隶属在燕州境内,公孙曜做了这燕州的巡按,不得是也要管起这上京的案子么?
那上京多的又是权贵子弟,哪里有几个正直的,多的是那些个纨绔子弟,若是他们的犯的案子,谁乐意去管?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
白亦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听得公孙曜升了官,也没有多高兴,“是了,听说一桩还是跟皇室宗族扯了关系,还有什么国舅爷的,反正是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上京那帮人,个个都是人精,也就是公孙大人在这外面,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罢了。”
他二人将车帘打起,里头说话的声音,自然是叫殷十三娘听得明明白白的。见着二人为了这样的事情发愁,眼下她也是认可公孙曜这个好官的,只觉得是这朝廷爪牙里不可多得的好人。
听得说公孙曜到了上京去办案,要得罪人,不禁开口说道:“那有什么?要是能查到了证据,但碍于他们的身份不好去拿人,只管上江湖去找几个猎人,银子到位了,他们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周梨却是叹气,“你这样倒是能报仇,杀了这些犯事之人,也算是行侠仗义的一种,只不过这方法不可取,还是得照着那律例来办事,不然天下迟早是要乱套的。”
常言说的好,不成方圆不得规矩,若人人如此肆意行事,哪里能行?
殷十三娘听得周梨这话,很是不赞同,“姑娘你就是死板得很,不会变通。要我说只要犯事的人宰了,管他是怎么没命的,只要人死了不能再犯案就是,难不成还怕他变成鬼继续杀人放火?”说罢,还要问白亦初:“公子你说是不是?”
白亦初闻言,看了看周梨,笑道:“我觉得阿梨对。”
殷十三娘听得他这话,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自找没趣,再也不想开口了,只赶着车,朝着家里去。
早前知会过家里,所以大家也没等他们晚饭,也都基本休息了去,唯独周秀珠还等着。
她听得公孙大人要认了妹妹做义妹,却是匆匆忙忙的,十分不放心,怕周梨就这般空着手去。如今见了周梨,只迫不及待地问:“你既是拜了义兄,可是别空着手叫人。”
周梨见她竟是为了这事儿等自己,也是好笑,“我哪里是那般粗心的人?只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我便去当铺那边找了两样物件。”
一面拿出那公孙曜送他的画和一支镯子,“也难为他一个单身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这镯子。”说罢,只叫周秀珠看了一回,便给收进匣子里。然后和白亦初说这话,要去书房里。
周秀珠见了,想着都是这个时辰了,只将他二人给唤住,“快些去洗漱睡
觉,莫要再去书房了。”
两人无奈,只能去休息。
只是云长先生明明说好了,给白亦初半天假的,没想到公孙曜那里早上一走,他自己无聊,便过来催促着白亦初回书院去。
周梨想留,但又想到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等把这段时间过了在说,只给白亦初收拾了不少衣裳零嘴,又另外给挈炆和小狮子准备了些,方让殷十三娘送他们回书院。
想着殷十三娘一直惦记着和刘婶说话,便道:“你晚些回来也不要紧,我今天同元夕去茶庄。”
这样一来,就不用另外要用车了。
殷十三娘乐得欢喜,高高兴兴出门去。
这头周梨和莫元夕去了茶叶铺子里,只见王洛清已经在这边等着了,晓得了周梨拜了那公孙曜做义兄,只先同她道贺。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才聊起生意上来的事情。
末了那王洛清问周梨,“周姐姐,我听着我爹他们说,眼下陈大人也是直升一级,往后便是这芦州的父母官了,商议着要与他办个升迁宴,你如何想的?到时候可也要去?”
周梨想着以自己对陈大人的了解,只怕他并不喜欢这些,而且也害怕这些人打着祝贺他的旗号,趁机送些贵重物品。
宋家被抄家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老百姓的东西可不好拿,回头若是惹了他们一个不欢喜,一封状子告到上京去?就难说了。
于是便道:“你要愿意听我的,就劝你爹一句,莫要和这些人一起瞎折腾,有这银钱,直接封了去衙门里,就不管是拿来修路还是铺桥,哪样都好。这样走了明路,可比送到陈大人府上去叫他高兴多了。”
王洛清听罢,虽是不解周梨为何要如此说。心想这些做官的,有几个能像是公孙大人那样干干净净?这陈大人真就不爱财了么?
然而却不知晓,这陈家也是官宦之家了,又不是到了陈大人这里才走上仕途的。他们心里可别谁都要清楚,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然这走的就不是什么仕途,而是宋家的后程了。
不过她到底是信服周梨的,终究是在周梨眼前这么久,见了周梨的各样行事,便想着总是不会出错的。
回了家里去,只将这原话和她爹说。
王掌柜一听,思略了再三,便作罢,决定不和那些人一起瞎闹,转而是拿了些银子,叫人直接送衙门里去,就说自己出钱修缮城北的街道。
但这银子都拿出去了,却也没见着陈大人一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晓得自己又捐了银子。
接下来好几天里,都没能吃好睡好。
又得知昨儿自己那侄子和一些商家掌柜们,果然去了陈家送礼,还在酒楼等到了陈大人,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当时也该去,露一露脸的。
哪里晓得今儿才要出门去,便听得起了个大早的女儿说道:“周姐姐实在是奇了。”
王掌柜还在沮丧昨儿没去宴会上露脸呢!如今见女儿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忙问:“她那里又得了什么好事情?”
王洛清一想起自己那堂兄昨日叫陈大人数落了一回,心里就开怀。又到底还是年纪轻,做不到那喜形于色,满脸的幸灾乐祸,“爹你是不晓得,昨儿那些自作主张设宴讨好陈大人的,没有一个落得好,听说陈大人气得拂袖而去呢!临走的时候,还将这帮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去。”
“真的?”王掌柜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那这一次倒是躲了一劫呢!
“自然是真的,听说陈大人临走的时候,还说那帮人哪里是要祝贺他,分明就是害他才是。真有心,该向大兴商行的王掌柜一样,多将心思放在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才好呢!”王洛清如今也是在学着培养几个心腹人,所以昨儿只叫人守在他们包宴的酒楼外面。
这话也是听了个全貌。
这可叫王掌柜忽然觉得喜从天降,有些缓不过神来,片刻才欢喜不已,“真是菩萨保佑,如此咱倒是因祸得福。亏得我还担心陈大人不晓得我往衙门里送银子去呢!”
本还以为这次的银子打了水漂,没想到还得了当众夸赞。一时也是有些后悔,昨儿自己该去那酒楼附近等着,好看一看他们当时的脸色该是什么样子才是。
想是得了陈大人的夸赞,王掌柜有些过份地激动,一时盘算起来,“如此,我该上门好好谢一谢陈大人才是。”说罢,就热火朝天地喊着王夫人赶紧备礼。
不过被王洛清拦住了,“爹你莫不是糊涂了,咱这个时候更要悄咪咪地做实事才是,你怎还想这会儿上门去,不是给陈大人添麻烦吗?”
王大人满脑子的欢喜也被这话浇了个清醒,“闺女你说的对,爹一时高兴竟是糊涂了。”
接下来,也果真是干劲十足的。
也没真跑去陈家那边道谢。却没想到,过了一日竟然收到了衙门里送来的牌匾,是陈大人亲自题写,代城北的老百姓们谢王掌柜的慷慨仗义。
王掌柜只瞧着那牌匾,虽上头只有‘慷慨好施’四个字,却叫他觉得比他那些个金山银山都要叫他高兴,马上就叫人给收拾起来,挂在那商行大厅正中央。
又十分得意地他那侄儿来瞧。
王洛清和周梨说起她爹那副嘴脸,就忍不住吐槽,“你们不晓得,他那样子,只叫我想起一个词儿,‘小人得志’。”
周梨听她这般说,也是忍不住拿手戳她脑门,“叫你爹晓得了,怕是少不得给你一顿。”
不过周梨也理解王掌柜这份欢喜,他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全凭着自己的毅力本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却偏偏膝下就独有王洛清一个女儿,想过要给她招婿,自己也能扶女婿读书。
可又想起那许多得了好本事后,抛弃糟糠的,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遭这个罪,因此也不敢想去招个秀才上门来。
偏偏女儿又不得读书参加科举,这一辈子他这一脉王氏,是与那官途无缘了去,注定几辈子都是小老百姓。
所以得了衙门里的这个牌匾,对他来说,不单是得了衙门的赞赏认可那样简单。
王洛清是不理解,但周梨却是能明白的。
一头同王洛清说道:“今儿一早,阿茹那头便打发人来请,叫明日她家去吃荔枝,说是老太太娘家那边从南方送来的,实在不多,不然早就叫人送我们家里来。”
王洛清一听,心里自是十分高兴,“那感情好,正好码头那边也送来了枇杷,我一起带过去。”
“你俩这又是枇杷又是荔枝的,反叫我不好空着手过去了。”周梨笑着,只问起莫元夕,“你也一起去,咱们四个还能玩会儿牌。”
莫元夕摇着头,虽知晓周梨是有意带着自己出去认人的,但到底自己身份摆在这里,她和王洛清又不一样。于是只婉拒道:“铺子里不能一个人不留,我在这里看着,你也好放心玩耍不是。”
周梨见她不愿意去,也没有多言。
隔日便只和王洛清去陈家。
王洛清带了起先说的枇杷,周梨也不好空着手,拿了两个瓜。
陈茹早便等着了,见她二人带来的礼物,忍不住掩唇笑起来,“你两个可真是不吃一点白食。”喊了身边的小丫鬟给收起来,吩咐着拿去厨房叫人该切的切,该剥皮的剥皮。
方朝他二人道:“我祖母那里早早便念叨,这厢怕是还巴巴等着,咱们一并过去。”
三人自是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去请安。
陈大人老家并非这芦州人士,只不过他在这头任职久了些,方将家眷都给一并接了过来。
也是如此,这里没有什么大屋大院,但到底是有些底蕴的人家,这院落房屋里,都是周梨和王家那边不能相提并论的。
又是有仆从无数。
她三人到的时候,只听着里头传来陌生妇人的声音,陈茹朝着里头探了探
,不禁笑着退回身来,拉着周梨示意王洛清先出去。
因这会儿天已经闷热起来,也不去屋子里,几个只到那院中一处花障下躲阴凉,喊了小丫头搬桌椅来,围坐在一起,她才开口说:“我二哥既不愿意读书,也不成家,弱冠的人了,叫我爹娘着急不说,祖母这里还等着他生个曾孙子呢!”
瞥了一眼那屋子里,“也不晓得哪里访来了一个道婆,说最是擅长姻缘的。不过叫我说呀,都是骗人的活计,偏我祖母就信这一套。”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虽是成了家,却是早入了仕,领着嫂子侄儿在任上去了,不能在跟前,老太太自然是看不着曾孙子。
也就把希望放在这个吃喝玩乐的二少爷身上了,只觉得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唯一的出息,就是将来多给陈家开枝散叶。
这时小丫头递了凉茶过来,周梨接在手里问:“你母亲怎么想的?”
“我母亲也急,早前看好的几个姑娘,才打发人去问,还没得个眉目进展,等再得消息时候,已是订了人家。”说到这里,她也不禁叹起气来,“虽说我二哥这般的纨绔子弟,哪里都不缺,可要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嫂子进门来,也是难,只怨他自己不争气,叫我祖母和母亲替他操心。”
周梨同陈慕也是见过几面的,一次是上次给老太太祝寿的时候,一次则是他和几个朋友到云记那边去的时候。
见着虽是衣着鲜艳,丰神俊面的,但其实也就是外表像是纨绔罢了,同自己说话倒是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出入轻佻。
便道:“我瞧着二公子没有你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人还年少,上头有父兄撑着家门,他是没有什么忧愁,过得随性了几分罢了。”
陈茹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一张嘴,惯会说好话,他若听得有人这样讲他,不晓得该怎样欢喜呢!”想起母亲前阵子看上了吴同知家的一个庶女,便朝周梨和王洛清凑近了几分,“不过最近他也发愁,我娘见他这样不理事,实在生气,想将吴家的五姑娘说来给他呢!”
王洛清听得这话,一时还以为是自己认识的那吴掌柜家,便想他家哪里来的五姑娘?
正当疑惑着,周梨就说:“这话本不该我说,只不过你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吴家的庶子庶女们,没有一个在吴夫人跟前养的,那些姨娘来路又没有几个是良家子,整日后院里乌烟瘴气的,姑娘们学的都是那如何争风吃醋。”
虽说当初和吴家因为那吴覆海的事情有些嫌隙,但吴同知儿子多,他才不在乎这吴覆海呢!便是如今也同周梨打招呼的。
他家里有个小妾,便是周秀珠的常客,又是个善谈的,在这边没什么亲戚朋友的,每次来周秀珠店里,都好似那倒豆子一般,能将后院那些个破事说个几箩筐。
也是如此,周梨也晓得吴家后院是什么光景。
陈大人也是个不错的官,陈夫人她们也好,周梨可不想娶了这样一门媳妇回来,他们家里此后闹个不清净了。
陈茹也略之一二,点头十分赞同,“正是这样,我祖母不同意,又担心我娘实在急,把吴家五姑娘迎进门来,才找了这个道婆来。”
正说着,忽听得花障另外一头的小鹅卵石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听得小丫鬟们的声音,“二公子好。”
陈慕的声音紧接着从那端传来,“老太太歇着了?”
“没呢,牛道婆来了,在说话呢!”小丫头又回,一面有意将他引到另外一边去,生怕他绕过花障到这头来。
周梨们在外面行商如何抛头露面她不管,但是到了陈家这院子里,规矩是要讲的。
陈慕那里听得牛道婆在里面,发出一声嗤笑:“那骗人的老东西这次又拿什么把戏来骗老太太的银果子?”
“奴婢如何知道,二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奴婢领你到这头喝茶。”那丫鬟应着,要请他去对面的小亭里去。
哪里晓得陈慕却是透过花障看到了妹妹的衣裳影子,只朝小丫头挥着手,“不必了。”然后拿着手里那木头玩意儿几个大步子就饶了过来。
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他却是已经见到了和陈茹坐在这花障下面的周梨和王洛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周掌柜过来了。”王洛清他是第一次见,只朝对方点了头,然后便很自然地坐下身来。
陈茹连忙驱赶他:“二哥,我这里待客呢,你到别处玩去。”心里又想刚才说了他,不知道是否叫他听了去。
“怕什么,小周掌柜又不似你们这种扭扭捏捏的。”他说着,自己就要伸手去倒茶。
好在这时候,有丫鬟来请:“老太太叫小姐带着周姑娘她们过去。”
得了这话,陈茹匆忙起身,领着周梨和王洛清进去了。
见着光景,陈慕无奈地摊了摊手,“得了,老太太叫她们几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家围着,怕是没得功夫理我了。”然后自己喝了口凉茶,又拿着自己的木头玩意儿走了。
又说老太太这里见了周梨她们,果然是开心,还喜欢听周梨说外面的事情,兴致来了,也不愿意午睡了。
也是这般,周梨她们在陈家这里坐了一个下午才回去。
都是下午了,周梨也不打算去铺子里,倒是想着这快到月底,早前说好了给正方脸把殷十三娘的契约送去。
于是便和王洛清这里告辞,与殷十三娘一起去牙行里。
等出来时,还未上马车,便听得有人喊,回头一瞧竟然是那陈慕。
“小周掌柜,巧了呀。”他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但是里头关着的,并不是什么鸟雀,反而是一只木头鸟。
他见周梨盯着自己的鸟笼里瞧,不禁笑着将鸟笼子递上前去,“都说你见识广阔,但我敢打包票,你定然是没见过会飞的木头鸟。”
说罢,只将那笼子门打开,那木头鸟竟然是真的就从中飞了出来,在他头顶盘旋一回,便又重新回到笼子里去。
周梨虽说是在自己那个时代什么先进科技都见过,但也一时没看出这木头鸟飞回去是个什么原理,一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倒有几分意思。”
“那是。”陈慕满脸得意。
“哪里得来的?”若是有的卖,回头买一只给安之玩耍去。
“这东西可没得卖,是我花了小半年才做出来的。”说起这个,陈慕就更是自豪了。
周梨闻言,面露惊色,“你做的?”
“你不信?”不过陈慕想着爹娘祖母他们都当自己是个纨绔,自己喜欢做这些东西玩耍,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没少叫劈头盖脸的骂。
于是想着,怕是周梨也这般瞧不上自己了。
没想到周梨眼里除了惊喜之外,还透着几分惊喜,“想不到你竟然有这般的本事,实在是了不得。”
不过陈慕一时也不大确定周梨是真的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毕竟在众人所看,自己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于是盯着周梨看了片刻,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问:“你当真喜欢。”
“自然喜欢,也觉得你做得极好,可是找那师傅学过?”
这下陈慕可以确定了,周梨果然没有轻看嘲讽他的意思,一时也激动起来,颇有些遇着知己的意思,但又想到周梨终究是姑娘家,也不好拉她,不然指定要喊着她一起上酒楼喝一杯才是。
听着她问,一脸苦笑:“哪里有什么师傅,我爹要是知道我弄这些玩意儿,非要把我的腿打断不可。”又见周梨喜欢这木头鸟,只连带着笼子也一并递给她,“正巧我发愁这东西放在哪里才好呢,免得叫他发现给我一把火烧了去,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这于周梨实在是意外之喜,但又觉得白拿不好,可给他银子又不妥当,只想着回头将自己淘回来的那本鲁班杂说旧书送给他。
当下只朝他道了谢,见暮色又
来了,便上车告辞离去。
殷十三娘早就觉得这木头鸟有几分意思,只不过刚才不好凑上前去,如今见在周梨手里,那陈慕又已经走了,便立马就朝周梨喊道:“姑娘快给我瞧一瞧。”
然后便要去打开笼子。
周梨也不知道这木头鸟飞出去后,可会像是之前那般飞回来,此刻是有些后悔的,该同他问一问才是的。于是这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拿进车厢,“我怕飞走了,你进来瞧。”
殷十三娘也是一时玩心大起,忙在路边将车停下,脑袋钻进马车里:“快放出来。”
然后马车里,一时只听得咳咳哒哒的,两人的发鬓一时乱成鸟窝一样,那木头鸟却是没有一点进笼子的意思。
最后两个人跟那疯子一般,在那马车里扑蝶一样,才将木头鸟给塞进笼子里。
等抓进笼子里后,周梨才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十三娘:“你不是会功夫么?”
殷十三娘像是才想起来,但是看了看自己空****的另外一只袖子,“一只手,施展不开。”
周梨扯了扯嘴角,见她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这木头鸟在自己头上掠过好几次,只伸手顺了顺头发,“你也收拾一二。”
随后从车壁上拿下小镜子递给殷十三娘。
两人这样一闹,也耽搁了好一阵子,回了家里去,只拿这木头鸟更当宝物一般,但是想起马车上的光景,却是不敢再放出来。
可这不放出来,她二人的话大家如何也不相信,周梨没法子,只能给打开笼子。
于是笼子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木头鸟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煽动着翅膀,直接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就再也没了。
一干人等只眼巴巴地看着那黑漆漆的窗口,半响才反应过来,不晓得谁大喊了一声:“鸟!鸟跑了!”于是鱼贯涌出,纷纷跑去院子里找鸟。
哪里还有什么鸟?除了苍穹里那一轮月亮,就是墙角映出来的几根树枝。
“谁要看的?这下可好了。”周梨欲哭无泪,这鸟自己都还没研究透,也还没来得及给白亦初看呢!
但是大家不死心,打着灯笼也要在各个院落里找。
只是飞走的鸟,哪里还能跑回来?
终究是唉声叹气去休息。
哪里晓得翌日一早,林冲才开门,就见一面生的玉面郎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笼子里关着的,林冲觉得怎么像是那昨晚跑出去那一只。
一时只瞧着那木头鸟看,“这位公子,您这是?这鸟?”
陈慕展眉笑道:“你家小周掌柜在么,昨儿忘记同她说了,这鸟儿身上是有机关的,她怕是早慌了神吧。”
林冲一听这话,方晓得他是陈大人家的二少爷,登时也不敢怠慢,只急忙请到厅里去奉茶,又喊了自己的女人何娘子请周梨过来。
院子里的周梨听说陈慕将木头鸟带回来了,心里又惊又喜,“叫他等我一会儿。”一面匆匆去书房里翻找,将那本鲁班杂说拿出来,才去见陈慕。
陈慕这会儿已经将笼子打开了,那木头鸟从笼子里出来,竟像是个活物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可将那林冲夫妻俩都看呆了神,只觉得万分奇妙,甚至都忘记将卤菜摆上柜了。
这厢听得周梨脚步声传来,夫妻俩才去忙。
“这是昨晚那只么?”周梨一进厅就问,一面盯着那木头鸟看,想要认一认,究竟是不是同一只。
如果是的话,那也着实太过于奇妙了,它竟然知道要飞回去找陈慕。
陈慕也是哭笑不得,“自然是,幸亏那会儿我已经回房了,若是早一步,便直接飞到那饭厅里去找我,叫我爹瞧见了,少不得打我一顿。”然后将木头鸟拿给周梨,朝她指了指翅膀下的几处机关,“这几个机关,你重新设定一下,往后飞出去了,也会认家飞回来。”
周梨觉得越发奇妙了,见那些个机关,一个是能乖巧地停在自己肩膀上,或是直接飞出笼子等。
也是由衷夸赞:“你也太了不得了。”一头想起自己的鲁班杂说,“这是我淘回来的,也不知是真假,你且拿去瞧,若是真的你便留下,若是假的你只管扔了灶火里做柴烧。”
听得是鲁班杂说,陈慕自然是欢喜,只忙接了过去翻看,不过瞧了两页,就激动得要命,“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竟是真的,你不晓得这书,我找了好几年,都快以为怕是个传说,没想到竟然是在你这里得来了。”
一时又问周梨,要如何感谢才是。
周梨已经调好了鸟儿的机关,正让鸟儿自己飞进笼子里,听得他的话,“有什么可谢的,什么东西都要放在有用人的手里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你既是会这一门手艺,自己又喜欢,你便拿去。”
又指了指那木头鸟,“你若是有心,往后还有这样的玩意儿,只管拿给我来。”
陈慕满目红光,激动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拉住周梨,又觉得男女有别,“你,你真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儿我也不管了,就算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认下你这个朋友,往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一声。”
一本书换个朋友,倒也是值得的。
他又因得了这一本书,欢喜得很,只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做实验,便忙回去了。
只是不多时又去而又返,可怜兮兮地朝周梨央求着:“小周掌柜,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吧。”
“怎么了?”周梨这会儿已经将木头鸟带到后院去,且又教了若素安之兄妹俩怎么调试机关。
陈慕将书卷打开,“这里头的都是大件,若是小件,我在家里偷摸还好。”
周梨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若不嫌弃,你去云记铺子后院,那边还堆放了不少闲置的木料,我叫人给你隔个棚子出来,你自己在那里研究便是。”
陈慕果然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一激动就要上前将周梨当兄弟抱起来,不过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拦住了。
反而叫他有些尴尬,但面上的欢喜仍旧是难掩,“小周掌柜,我那话不是同敷衍你的,往后你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找我!”
周梨心想哪里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一头又好奇,他是不是哪里都去许这样的承诺?
因此也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只是许久后,他将那鲁班杂说上的物件都一样样复原,甚至用这些东西救了大家的命,果然像是他如今所言一般,以周梨马首是瞻,周梨才信的。
也猛然反应过来,他那些话是真心发自肺腑,只因他的喜好钻研,旁人都当是不务正业,只有自己理解他认同他,也没有一点犹豫就给他提供了钻研的场所。
不过陈慕此后时常出入那云记商行,倒是叫陈夫人起疑,以为他是相中了周梨,只气得哭了一回,和陈茹说:“你二哥这个混账东西,天天跑去云记作甚?我倒不是没有说阿梨哪里不好,可阿梨是有未婚夫婿的,人家两个感情又极好,他做什么不好,跑去在人家中间横插一脚,我如何生了他这样一个玩意儿出来,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又怕老太太那里晓得给气着,只叫人瞒着。
陈茹也是惊呆了,将这话信以为真,寻个了机会出门来找周梨,一见了周梨就给周梨道歉,“阿梨对不起,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二哥竟然是这般混账,你不要理会他,等过些时日,我娘找个机会,将他送到我大伯家那边去,这样也还大家一个清净。”
这话倒是叫周梨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起了误会?”自打那陈慕在云记后院,周梨就很少过去了,再说柳相惜又在,账目的问题是一点不耽误的。
她这一阵子又和正方脸做起房子的生意来了,很少去那头了。至于陈慕在云记研究那鲁班杂说的事情,她也同白亦初说过,还将那鸟儿带
去给他瞧。
然后就再也没有能给带回来,被小狮子给据为己有了。周梨没法子,怕回家安之问起,又让殷十三娘去云记那边帮自己同陈慕说一声,劳烦他再给帮忙做两只,也给若素一只玩耍。
这些活儿都是陈慕从前自己研究出来的,如今有了这鲁班杂说,好似如虎添翼,从前要花上许多时间做出来的木鸟,眼下只需小半月就好了。
连白亦初晓得了,都忍不住夸赞他是个人才,偏这本事却是不叫世俗认可,总觉得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周梨却想,他这本事可不小,若是真用到军事上,怕是要为国争光了。只是可惜大家不识得这金镶玉。
眼下见陈茹明显是误会了,只问清楚缘由,晓得了实在哭笑不得,喊了殷十三娘来,拉着她一起去了那云记。
到了后院里,只见这些个兄弟家的孩子们,全都围在他的那木工棚子里,一个个看着忙碌的陈慕,眼里满是敬佩之意。
陈茹只见自己那总是穿得华丽的二哥,如今竟然穿着一身短衣,手里拿着刨子,随着他手里麻利又娴熟的动作,一朵朵好看的刨花从那上头开出。
“这这……”她一时又更急了,还不如去撬白亦初的墙角呢!一面急得上前去拦下他的动作:“二哥你疯了,爹若是晓得你在弄这些,不得将你腿打断啊?”
陈家虽非大族,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弟,跑来做这些活儿,不是要叫人笑话的么?
周梨这本鲁班杂说并不齐全,所以很多图都不完整,他如今在研究那会自己走路运货的木流马,如今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压根就没留意到妹妹来了。
当下叫她一拦,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阿茹你怎来了?”随后看到了周梨,一时了然。
周梨只冲他无奈叹气,“你这怎么说,也算是个正经活路,怎么也好过像是以往那般去遛狗逗鸟要好,你老实同家里说了去,往后也不必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也免叫人误会了去。”
可陈慕现在心思都在这上头,每日早出晚归,在家哪里顾得上大家在瞎想什么呢!听得周梨这话,只微微蹙起眉头看朝陈茹。
陈茹拉着他朝里面去了些,将陈夫人的担忧告知了他。
陈慕闻言,一时觉得窘迫不已,又万分对不住周梨,还怕白亦初那边怀疑,平白无故给周梨添了麻烦。
只急得朝周梨发誓:“阿梨,我陈慕向天发誓,从来都是将你做我的知己好友来看待,我能为你出生入死,但从未有过半分不正的念想,也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一辈子和和美美的,你千万要信我啊!”
陈茹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周梨居然对她二哥这般重要,还不是男女那种!这种超脱男女之情的情义,都皆来自于周梨对二哥这份喜好的尊重和支持。
她这会儿也忽然就明白了,二哥对于这些看起来呆板的木头是真的喜欢。一时想起自己是他的至亲之人,却是从来没有一次支持过他,还和爹娘一般将他这份喜好看作玩物丧志。
那二哥这些年心里究竟是多难过,可在面对在大家的时候,还总是一副喜开颜笑的样子。
可事实上,从未得到家人支持的他,心里从来都是孤独难过的吧。
所以她竟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二哥会把周梨做他的知己来看待,甚至还能为周梨去出生入死。这即便是那些个夫妻之间,怕也做不到这一步了。
她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带着些哭腔走了上去,“二哥,对不起。”
陈慕还在看着周梨,生怕周梨也把他误会了有什么企图之心,忽然见妹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是懵然得很:“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理解过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陈茹看着陈慕,眼睛已经通红。
周梨见着这一幕,自然是欢喜,只拍了拍比她高出许多的陈慕的肩膀,“别总将那生不生死不死的话放在嘴里,你我既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叫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旁边红了眼睛的陈茹,“快去哄阿茹,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今日早些收工,送她回去,也好好与你爹娘说,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若你实在喜爱,自不会再拦你,也省得往后再闹这样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