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家是没有一点犹豫, 尤其是村长和老焦叔,声音更是颤抖不已,“有有有有!”
一连好几个有, 却也无法平息他们心中的巨大震撼。
皇帝亲临!这是代表皇帝亲临啊!别说那林浩远只是一个本地世家的知州罢了,他就是什么皇亲国戚,这会儿也不怕他了。
不过兴奋之余, 老焦叔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好奇,想着既然这李姑娘都将金牌拿出来了,便趁机问道:“敢问李姑娘,你队伍里那些个护卫,可是甲字军?”
他的话,难免是叫周梨对他高看一眼,眉头微扬, “老先生见过甲字军?”
老焦叔更为兴奋了, “小老儿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幸见过甲字军!”此时此刻,虽没得到周梨的答案,但他心中已经是有数了,其心情之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
周梨闻言,听得他年轻时候见过甲字军, 那该是霍轻舟鼎盛时期了, 正是在边境对抗辽北贼寇之时。
而这老焦叔见过甲字军,可见
当时也在边境上,一时对他也是肃然敬起, 只走到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起,“原来老先生曾经也是保卫家国的将士。”
“不敢当不敢当, 小老儿当时在那伙头军里,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这是老焦叔的遗憾,未曾亲身参与,只曾远观过。
为此,不免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承受不起周梨这个钦差大臣的掺扶。
这时候却听周梨说,“那老先生就更厉害了,据我说知,伙头军中人个个皆非寻常之辈,尤其是经常急行军,你们同别的将士相比,除了要带自己的日常行礼之外,还要将厨房里的一切家伙什都给背上,且速度也不比那轻装上路的要慢。”
老焦叔闻言,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没想到他们这种从来都被人诟病的伙头军,有朝一日竟然能得到夸赞。
不过周梨所言的确不假。
所以老焦叔一时也是心生出几丝自豪来:“多谢李大人,这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赞。不过李大人所言的确不假,我们伙头军里,个个身强力壮,其力气之大非同寻常人能比得了。”
只是可惜现在自己年迈,不然必定是要给周梨比划一场。
周梨听得他唤自己李大人,方想起自我介绍来:“抱歉,昨日原本只打算在此留宿一夜,没想到正好遇到着七岔岩的匪贼。”说罢,只拱手行礼:“在下金商馆周梨。”
不管是金商馆,或是周梨,这两个密切紧联的名字,都已经传遍了后虞疆土。
此刻不管是老焦叔和村长,还是在场的其他村长管事,皆是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如今后虞的许多新政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且现在他们不但是见到了,周梨还亲自为他们主持公道,这等殊荣,只叫人恨不得立即奔走告知亲朋好友去。
周梨见他们一个个又重新跪下,连忙道:“各位快请起,我还有一事相求。”
几人陆陆续续起来,“大人严重,小老儿等可不敢当,还请大人吩咐。”
“还望诸位暂时帮忙隐瞒我的身份,不然人多嘴杂,若是传开了,我怕那林浩远来时,我便见不得他的真面目了。”
众人一听,正是这个道理,连连答应,只说便是家中最亲近的人也会瞒着。
这重要性他们是知道的,若是那林浩远知道周梨在此,怕摆出来的就是另外一张脸面了。
“多谢了。”周梨朝他几人又一礼。
几人如今知道了周梨的身份,如何敢受礼?又赶紧拜回去。
不想这一拜,老焦叔忽然就留意到了旁边奋笔疾书的章玄龄,“这位大人是在?”
“这位章大人,乃我的随从文书,记载一路所发生之事。”周梨解释着。
老焦叔几人一听,立即便问:“那方才一幕,也要记下来?”好像看这章大人,就一直未曾停过笔。
周梨颔首。
不想这几个老人忽然激动起来,一下全都围到了章玄龄身边,压不住满身的兴奋问道:“章大人,你怎么写我小老儿的?”
又有人后悔,“早知如此,今日我该将过年的新衣裳穿上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是将章玄龄团团围住。村长也后悔今天头发都没梳就来了。
他们这样紧围着,一时也是叫章玄龄有些展不开手臂,抬头望着一张张殷切又激动的面容,无奈苦笑:“各位,不用在意这些细节,而且这样正好,各位的形象我记载起来也是鲜明十分好分辨。”
大家松了口气,但是随后又担心,刚才有没有说粗话等等?
周梨却是想起一事来,只向老焦叔问道:“老先生,你既是早年的老兵,可是去地方衙门做过登记?”
说起此事来,老焦叔就十分激动,“大人啊,你说这人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睛,怎么就天差地别呢?咱这知州大人是个衣冠禽兽,但咱们这三姑县本地的杭县令却是个极好的人,早前得知我以前上过战场,是到处帮我找证明,叫小老儿我一年还能得朝廷一两多的抚恤银。”
一两多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而且登记上去了,这是白得来的。
他怎么可能不欢喜?除此之外,家中在余下的其他政策上,都有优待。比如那税赋,他们这种军户之家,即便如今户籍不在了,但只要上过战场的人还在,又有证据证明,就能减税。
周梨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可见这朝廷命官,也不全然都是那一丘之貉,以民为本的仍旧是有的。
所以也不是那么丧气失望。
但这杭县令是个什么来路,她并不清楚,回头同乾三打听起来。
那乾三虽说从前是在皇帝李仪的身边,但这种地方上的小县令也不见得都一一要经皇帝过目做主。
所以乾三也是不知晓,便去骑马去城里打听,顺道也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州府衙门里来的风声。
他去了两天两夜,第三日中午回来的。
而这几天里,老焦叔他们几个的确是守口如瓶,没有将周梨的身份泄露出去。
但是对于周梨一行人,态度明显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这让村里人十分费解。
不过并没有去多想,这村子自来就十分和睦团结,即便是有不少外姓人家,但也是拧成一条麻花线的。
所以见村中长辈们没有将这九头鸟一群山贼送回城里,果然是要按照那李姑娘所言,就在村中等着知州大人来赎人。
他们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梨有这样大的底气,但见村长他们都不着急,也就没有多想,还能隔三差五去田坝里出口恶气。
毕竟加上今年村口打谷场上被他们烧毁的粮食,这九头鸟总共是毁坏去了他们五季粮食,他们怎么可能不恨?
解气的同时,也发现了村长他们的异样。
这几日里只见他们好似那过年一般,每日红光满面不说,压箱底的新衣裳新鞋子都给穿上了。
更夸张的还有老焦叔,把媳妇梳头的头油都给挖出来抹在头上。
害得老焦婶担心不已,还以为他是有了二心?
哪里晓得他同村中其他几个族老管事一样,收拾得人某狗样的,却没有往哪个老婶子跟前凑,反而是朝着那个总是拿着白本和笔的文俊小青年身边凑。
让行为举止,让人费解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他们几个的
精神是不是有些异常。
仿若鲜花一般被几只老蜜蜂追捧的章玄龄也很焦灼,自打几位老先生得了他的身份后,他就是上个茅房,都能与他们巧遇。
更不要说月亮升起时,他在村子后山上悬挂下来的瀑布洗澡时候,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当时给他下得三魂七魄都忽然飞出去了。
然后对方还不自知,往耳朵上簪了一朵野生的千层菊:“小章大人,你要写清楚了,我小老儿今天耳朵上有花,能和那几个老头区分了吧?怎么样,好看么?”
章玄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村中一位叔祖辈的,方松了一口气。
他的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但是周梨和沈窕两人却是过得安逸不已,唯独是那乾三跑前忙后的,脚不沾地。
而在田坝里的左云薇一行人,从第一天早上开始嚎叫着要解手,没得松绑反而被押着往田坝里去后,终究是没忍住,就地拉在下体里了。
他们这些男子倒是还好,可怜的是那左云薇,忍了一天,还是扛不住,湿了裤子的时候,忍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只不过她的哭声并没有得到村里几个值班监守他们的嫂子同情,反而厌恶地朝她吐了两口唾沫。
左云薇十分不理解,她不过是带人踩了他们的庄稼罢了,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一个女人呢?他们又不是没有吃的?
而且错在他们身上,那时候分明还有余粮,都舍不得拿出来。自己这几年来带人踩踏他们的庄稼,不过是想要叫他们长个教训罢了。
更何况他们不是有一年两季粮食么?自己又没有赶尽杀绝,明明都给他们留了一季的粮食,他们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竟然这样丧尽天良地对待自己。
因此当她忍不住,崩溃得嚎嚎大哭起来的时候,不但没有得到同为女人的那几个村妇们同情,反而朝自己吐起唾沫来。
这让她越发的不解,越发的觉得委屈,心中更是无比后悔,只气急败坏地朝她们喊骂起来:“你们这些刁民!早知道你们这样不知恩图报,我第一次来就不该留你们性命,该一把火将你们整个村子都烧了才是!”
只是并没有人回应她,几位村中大嫂只远远地坐在田埂上背风的地方纳鞋底。
她们这个位置选得好,这些山贼们,屎尿如今都在下体里头,这一两天发酵起来,那臭味可谓是刺鼻熏天。
于是她们专门挑了这个好位置。
而这臭味引来的苍蝇更是无数,第三日的时候,就有苍蝇产卵。
众所皆知,这东西的繁殖能力和生长能力都极其恐怖,那左云薇的嚣张也被尽数磨去,开始哭着求饶起来,正好今日值守的又是几个村中大嫂,便妄想求得她们的同情心。
只凄惨地哭道:“嫂嫂们,同为女子,你们何必如此为难我?我如今也不求你们放了我,只求你们让我到河边的田里去洗一洗吧。”再不洗,她身上也要生蛆了。
而且下体难受得厉害。
其中一位嫂子却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同为人,你当时怎么不替我们想想?可晓得为了这地里能长出粮食来,我们到底是受了多大的苦楚?”
可是这左云薇骑马耀武扬威而来,将庄稼踩踏完毕,就吹着胜利的口哨扬长而去。
不是没有去衙门里告过,但是那时候衙门里的官员去不敢招惹,好不容易挨到了乱世安定下来,来了一位杭县令。
这位杭县令倒是愿意为他们做主,奈何却有余力而心不足,反而还叫人打了一顿,在**躺了半月不止。
听说杭县令晓得了他们的冤情,帮忙上书朝廷去,但信还没出县城,就被那林浩远的狗腿子给拦下来了。
又叫杭县令给打了一顿。
可谓是无法无天。
所以现在左云薇不管做出任何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求饶,大家都不会心生恻隐。
不然,如何对得起全村人几年的辛苦劳作?如何对得起为他们出头反而被连累的杭县令?
而周梨如今随着乾三回来,也晓得了这杭县令的来路。
也是绛州本地人士,但原籍却不是这三姑县,而是另外的县城,且也是一方富庶家的子弟。
只是却比不过那林家显赫。
但虽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却是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之人。他也曾经去过屛玉县,但三考成绩总分都不曾靠前,所以最后得了这个三姑县令的七品官阶。
可即便当时去屛玉县参加这第一届科举的人不少,可从中挑选出来的人才想要将这各州府的大小衙门填满,还是遥不可及的。
所以几乎都是用来新旧臣子来搭配。
如今他这三姑县里,除了他这个县令之外,余下的都是原来县丞等,都是原来的旧臣子。
所以他一人之言,一如当初那绛州城里风雪月和明若是的艰难,可谓是踽踽独行。
“听说因他为这木棉村的村民们出头,惹怒了那林浩远,如今林浩远一声令下,他杭家的生意也受到了灭顶之灾,是岌岌可危了。不但如此,这三姑县旁的官员,为了讨好那林浩远,背地里与这杭县令使各种绊子不说,甚至是找人明目张胆将他拦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一顿,那林浩远都心知肚明,分明就是有意纵容!”
实在是可恨啊!
好人都一样,坏人却能坏个千万种。
让这对家国朝廷都满腔热血的乾三愤怒不已,当即只朝周梨请求道:“他的人马,再迟也就是后日便能到,那时候只请姑娘允属下将他的首级取来。”
“若有特殊情况,你只管动手。”但若是没有,周梨想着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劳力,还是留着挖矿吧。
乾三搓拳磨掌,心里这会儿难免是有些私心,只想着就算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也会想办法弄出特殊情况来,一定要替此处百姓们手刃了这狗官才是。
不想那算计之心明晃晃地暴露在周梨的眼里,不免是让周梨有些头疼起来,“杀了他的确是能解一时之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留着他,让他在那黑暗无边,永不见日光的矿洞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而只能不停地劳作,这不是更让人觉得痛快么?”肢体和精神上一同受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苦。
更何况,还能为国家出点绵薄之力呢!
沈窕手里拿着连架杆,凑了过来。这连架杆在屛玉县已经见不到了,那边因为陈慕的缘故,这些需要手动用大力气的农具早就已经淘汰了。
所以沈窕初见到的时候,只觉得稀奇怪股,就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手腕粗木棍上,用手掌差不多长的绳子拴住几根比木头长出一些的竹片。
而这几个竹片又是抓耙方式编在一起的,只没有爪罢了。又有那民间的荤话谜语说:‘女高男矮,男的抱着女的甩’,谜底打的正是这连架杆。
这样高举甩下来,很容易让稻谷麦子黄豆子油菜等颗粒快速脱下来。
但也是要技巧的,不然甩几下,人就累得精疲力尽了。
沈窕已经觉得自己掌握了精髓,欲欲跃试。
孙大娘早前将地里的黄豆子收回来后,因为一直忙着稻谷之事,就没有顾得上,如今天朗气清,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便从猪圈楼上一一抱下来,沈窕帮忙出力气打。
而村里出了这等事情,村里各家就早已经去了消息,不叫在外务工的儿女回家,免得那路途上遭了七岔岩土匪们的报复。
所以如今仍旧是一帮孙子在跟前一起帮衬。
但虽然都还是小孩子,可人多力量大,一个个猫儿一般敏捷地爬上圈楼去,都不必去搬竹梯。
然后从上面见那一捆捆扎得紧实的黄豆子都给扔在铺着石板地的院坝里。
沈窕那里挥动着连架杆打了几下,早就已经晒干的黄豆子立即从黄豆荚里蹦得四处都是。
惊得孙大娘赶紧让停手,忙又去隔壁邻舍家里借了不少麻袋来铺在边缘上。
如此一来,这黄豆子就跳到麻袋上,好过跳进旁边地里沟里更容易收拾些。
这厢沈窕趁着她和小孙子们在边上铺麻袋的功夫,便插嘴道:“先不要送他们去挖矿,常言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这木棉村因地势环境,独天得厚,一年两季粮食,这整个三姑县里,唯独他们村子有这等殊荣。”
只不过这县处于大山深处的山坳里头,地势低洼,好在又有四五条小河流横穿而过。
所以即便遇到山洪水泄,也不担心这村子被大水淹没。
万般好,可谓算得上是一方金窝窝。
可同样的,此处地势那丛山峻岭里,要出去实在是千难万险,各家同别处的老百姓比起来,虽是有粮食,但也还没有达到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驴马的状态中。
所以他们这辛辛苦苦攒钱,为的就是哪一日能将这路修起来,到时候能让驴车通行了,小孩子们也不用总是困在这大山里。
所以沈窕此刻正是打算,到时候拿林浩远带人来了,别就这样放他去挖矿,让他带着这些七岔岩的土匪们,替木棉村将这朝天大路给挖通了才好。
孙大娘在一旁铺着借来的麻袋,听着他们三人一会儿说叫林浩远这个知州去挖矿,一会儿又说要留下来先给他们木棉村挖路。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是将她听得个心惊肉跳的。心说这李姑娘他们的商队到底是做什么皮毛生意的,胆子也忒大了。
自己以为他们将七岔岩的山贼给捆了扔在田坝里,又要这业州的知州大人亲自来赎人,此举已经是惊天动地了不得了。
谁料想他们这意思,分明不是打算等那林知州来了,拿粮食银钱赔偿就完事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将人放走。
听得她那心是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沈窕的建议周梨觉得很实用,于是朝乾三看了过去:“听到了吧?能不杀尽量不杀,咱先给留着干活,到时候直接累死跟你杀死有什么区别?”
而沈窕见周梨已经采纳了,也就不在多言,忙去问一面侧耳听他们说话的孙大娘:“大娘好了没?”
“好好,好了。”孙大娘闻言回过神来,连忙答应道。
沈窕方扛着连架杆过去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这掌握了技巧,黄豆子又都几乎晒干了,打了个二三十个来回,几乎都从黄豆荚里脱出来了。
接下来只将这黄豆荚黄豆杆拿抓耙给耙出去,便是黄豆荚碎末和黄豆子了。
那乾三这时候也已经去搬了木风车分离。
这道工序之后,黄豆子是颗颗分明,可以直接装袋了,到时候要吃的时候,便用簸箕筛一筛,将那些木风车没有分离出来的杂质挑拣出来,便可以下锅。
这些黄豆看着虽是不多,但若是孙大娘带着孙子们一起做,到这一步怕是得天色擦黑才能完工。
而且就那木风车,她自己一个人也搬不动。
因此十分感激,也顾不上此前听周梨他们说要让林知州去做矿工之事,只赶紧挑捡了十斤豆子泡起来,准备明日给做豆腐吃。
如此这般,周梨翌日也是早起来帮忙。
泡发了一夜的豆子鼓鼓胀胀的,周梨喊了两甲字军的侍卫来帮忙推磨。
孙大娘见他们年轻人手脚快,一下就碾了一大桶的豆浆子,立即就去烧大灶,架上了大锅,只将这些豆浆都放进去。
腾腾大火下,
豆浆子很快就翻滚起来,这时候早就拿出来的过滤架子和纱布都准备好了,只拿一根长绳子从梁上甩下来,吊着沥架,纱布四脚就固定在上面,煮过的豆浆子一葫芦瓢一葫芦瓢地舀进去,真正的豆浆和豆渣便就此分开。
豆浆经过纱布过滤,支架的摇动中,豆浆很快就将纱布下面的木桶给装满。
孙大娘欢喜得很,见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跟着搭手,自己就在一旁口头指挥,居然都有些赶不上。
当下留了些豆浆给大家喝,解一解馋,其余的豆浆又都倒回锅里去,这个时候她去村里人家要的卤水来了,倒入热锅里的豆浆中。
沈窕只觉得自己端着一碗豆浆到院子里喝完回来,豆腐竟然都已经出现在锅里了,孙大娘笑眯眯地拿着小筛箕往里按,一面将锅里多余的汤水给舀出来。
这一锅是用来做干豆腐的,所以一点汤水都要给沥出去。
余下的一锅便是今儿的午饭,豆花。
孙子孙女们早就去菜园子里采了细葱芫荽,用来做油辣椒里的作料,那叫锦上添花。
业州一带都是喜吃辣椒,所以这豆花加上油辣椒,算得上是一顿美味菜了。
又有新蒸的米饭,便是周梨一向胃口小,都吃了两碗饭。
回头和沈窕算着这些天在孙大娘家吃喝,怕是将人家两三个月的口粮都给吃了。
毕竟他们这队伍里,几乎都是最能吃饭的年轻小子,每顿少不得是要吃个三大碗。
就这十斤豆子做出来的豆花豆腐,一顿就给吃完了。
那豆花既是汤又是菜,做出来的干豆腐用油炸后,在过一回碱水,切成丝来爆炒,自有一番风味。
一个个吃得腰圆膀粗的,坐在院子里或是门廊下面休息,忽听得村口传来口哨声。
原本一开始是乾三带着甲字军的兄弟们在那边监守的,但后来周梨让他去城里打听那杭县令的消息,所以他便撤下来。
村中人见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便也是主动揽下了这活来。
家里有男人的男人过去,没有男人的则是女眷去,反正就坐在那里。男的若是去了,便在那里编织箩筐等手工活儿,女人也不闲着,纳鞋底缝衣裳。
而如今这口哨声,正是村里猎户做来引野狍子的,只叫守在田坝里的人拿着,但凡有异动,便吹响哨子,好叫村里人做准备。
当下听得这哨子声音响起,一院子的人,不管是周梨一行人还是孙大娘与孙子们,一个个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齐刷刷朝着村口外,捆绑那些土匪的田坝方向望过去。
哨子声音很急促,分明是来人不少。
“只怕当真是那林浩远来了。”周梨扬起眉头眺望而去,一面朝身旁的乾三说道:“你算得果然不错。”
昨日乾三还说,最迟也就是日后就到。
哪里晓得这林浩远来得如此积极,可见这左云薇在他心中的份量果然是不低。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周梨心中愤怒。
这林浩远不是不知道左云薇所行的都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还如此包庇纵容,护她犹如掌上珠。
该说他是个情种呢!还是说他目无律法,徇私枉法纵容包庇!
“走吧。”叫她看一看这情种长个什么样子,看到如今蓬头垢面满身大粪的左云薇后,似乎还能满怀深情将她揽入怀中。
而当下她一声令下,十来个甲字军已经整齐列在她身后,左右又有手握着长鞭的沈窕跟对那林浩远怒火三千丈的乾三。
待一行人出了辕门,这几日饱受老焦叔他们‘骚扰’而不堪受扰,躲在房间里的章玄龄手拿着白本和笔夺门跟上来。
村里人这几日里,看着那被绑在田间地头的九头鸟众人,只觉得十分的解气,那时候是没有多想后果。
然这会儿听得那急促不断响起的哨子声,到底是有些心急起来。
所以当这些年轻后辈们急急忙忙朝着村长和村里几个族老叔伯找去,却见他们一个个虽是着急,但从他们的眉眼里竟是看不出半点恐惧和担忧。
甚至是有些兴奋!
对,就是兴奋!这叫年轻人们不免是捉摸不定,甚至是怀疑起来,难不成他们真是老糊涂了,还没预想到这接下来的恐惧吗?
但即便是如此,几位长辈好似那是胸中有定海神针一般,健步如飞地跑去看热闹。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那咱也看看?”原本他们还想着举家逃山里躲一躲的,但是看着光景,好像也不用了。
毕竟真要有事情,一般道理来将,村长他们不是跑得更快么?
更何况人对于八卦的本能从来就不低,如今见着既然看起来都没有性命危险,这么大的热闹,不去看看岂不是枉活一辈子了?
于是接二连三,大的带小的,一个个都朝着村口挤过去,一时间全村的人都涌到了村口打谷场里。
这个打谷场位置好,正好能一眼将田坝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不敢真像是周梨等人,走到田坝里去的。
这会儿虽没看清楚那林浩远林知州到底来了没有,但是却见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旌旗蔽日,轿马成群,顺着着盘山路望过去,这大队人马竟然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说是村里的孩子,便是老人们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当下一个个完全处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完全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对方是来讨伐他们的。
周梨就站在捆绑那左云薇田坝不远处的高坎上,这里有一个小坡,斜边上是村子里废弃了的烧砖窑。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长龙,少不得是要讥讽几句了:“这业州知州的依仗排场倒是比绛州知州大。”
沈窕却是如何都没有料到,居然会来了这么多人!又实在佩服,他们是怎么将轿子从这山路里抬进来的?
还有那后面的队伍,分明是带刀到矛,不免是有些心虚起来,只朝周梨悄悄问,“姑娘,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他们要是上来就直接动手,咱们怕是没得半点胜算啊!”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怕有什么用?”周梨也没想到啊!这林浩远会带了这么多人了,浅浅一望,上千有余了。
于是只将满怀期待都放在了乾三的身上,“怎么样,可是有把握?”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一想到商将军不知几时能到,属下也只能拼命一搏。”乾三也是满目的吃惊,但
凡早前得来的消息,晓得林浩远会带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提前做些准备的。
最起码在这山里弄一两个陷阱,牵绊他们的行程也好啊。
他若是不全力一搏,大家怕都是在劫难逃了。
“那好,你现在就去吧。”周梨说道。
乾三一怔,这人还没到跟前?就去?
只听周梨说道:“咱如今也只能投机取巧,杀他个出其不意了,不然真等他到跟前看清楚了我们的人,你哪里还有机会出手?更何况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讲,反派都是死于话多,你看那话本子上不都这样。如今这林浩远带了这么多人来,怎么可能不先发言两句?最起码也要探一探我们是个什么身份,怎么有胆量将他的未婚妻都给绑了。”
沈窕十分赞成周梨的话,连说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又忙扬起大拇指点了个赞,随后也朝乾三语重心长道:“三哥,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这时候只听那执笔的章玄龄也幽幽来了一句:“兵临村下,主托乾三,欲擒贼子……”
乾三没继续听下去,默默地抽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坡附近的林子里。
他虽是去了,可周梨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如今也是将手腕上的小弩箭给架起来,“若真有万一,乾三没得手,咱也先了结头目再说。”一面示意身后的甲字军们,也将藏在便衣轻装下面的□□给亮出来。
他们分明是在这里商量对策,如何逃出生天。
可是此情此景落入在打谷场村口的老焦叔等人眼里,只觉得果然不愧为天子钦封的护国公主,大敌当前,临危不惧。
村中晚辈们见他们一个个点头赞扬的表情,表示十分不理解。这时候孙大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老焦叔,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昨日打黄豆的时候,还听到李姑娘他们说要让这林狗官去挖矿!”
众所皆知,这挖矿就等于是前朝的下大狱,甚至还是常常要受酷刑的那一种。
只不过她话语问出来,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准确答案,反而听得老焦叔他们几个老头子就更兴奋了,一个个敲着拐杖,或是抚着下巴的长须,满怀期待。
好似真的已经看到了那林浩远挖矿一般。
而此刻与周梨他们担忧心情不一样的,是这满身屎尿的左云薇等人。
左云薇一开始没憋住小的,尿在了裤子里,那时候只想,自己身上是那个老泼妇泼洒的尿,自己又坐在地上,就算是湿了裤子大家也看不到,至于尿骚味,自己身上本来就有。
但即便如此,当时还是叫她崩溃大哭。
可那只是个开端。
这村里人实在可恶,不给他们松绑解手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捂着口鼻过来喂他们东西吃。
好似喂猪一般,一人端着木盆,一人拿着木勺子,挨个往他们的嘴里塞。
起先左云薇是不想张口的,可是身体在饥饿之下,已经不受她的思想控制了,所以即便送来的不是美食,还以这种羞辱的方式投喂,她的嘴巴还是本能地张口了。
吃下去的确是叫腹中爽快,但问题又来了。
所以最终她也和所有的喽啰一般,没忍住,大的也在裤子里堆着了,又有一群群苍蝇在身边飞来绕去的,可想而知这日子到底是有多煎熬。
现在林浩远来了,且还带来了那么多人救她。按理她该是高兴的,可是想到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从来在林浩远的面前,即便是落草为寇后,仍旧是他眼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女将,是他眼里的红日,叫他一生都心甘情愿在后追逐。
可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便是那街边的乞丐都比自己要干净。
她无法想象出,自己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林浩远的眼前是什么光景。
于是她趁着林浩远的队伍还没到跟前,朝周梨嚷着要谈判。
周梨也好奇,此刻左云薇胜券在握了,怎么还要和自己谈判?所以准备去一探究竟。
却是弄得沈窕和身后的甲字军们紧张兮兮的,生怕左云薇耍什么花招。
没想到周梨走了过去,她开口却是要周梨立即给她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来,还要沐浴。
只要周梨做到,她就给周梨他们留全尸,也愿意留下村里的小孩的性命。
周梨听到她恩赐一般的谈判条件,愣了会儿,才恍然笑起来:“没想到,你都是阶下囚了,还如此重视形象管理,活该那林浩远对你情根深种。”毕竟大部份人都是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
但是她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