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一问, 乾三脸上多了几分愠怒,骂道:“属下是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辈。”
原来早几年乱起来那会儿,前朝已经很久没有继续给地方守备军拨粮草, 所以那会儿守备军是自己开垦耕田,但因天灾频频,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情。
如此便是朝四下的老百姓们征收粮食。
可那时候他们尚且都无余粮, 又更何况是老百姓们还拖家带口呢!而且比起他们,老百姓们还要承担各种税赋,那即便是真有土地在手的,等缴完了各种税赋后,已然是所剩无几。
更何况,大部份都是租种地方乡绅土豪们的佃农罢了。因此可想而知的,当时这左守备朝老百姓们征收粮食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而当下他们落脚这小村庄木棉村, 那时候这土地还握在地主们的手里, 但好在此地的良田肥沃,又能种植两季,所以收成尚且还可。
因此除去了各种税赋和地主家的粮食之外,老百姓们剩余一二,勉强能果腹。
所以比起别地老百姓来,此处便略显得富裕了几分,因此那左守备是打算将木棉村老百姓们的粮食给征收走的。
老百姓们自然是不愿意, 当时还闹得不小。
只是最终粮食还是没有握住, 也是那年,这村子里也饿死了不少人,人口骤减。
便是周梨他们如今落脚的孙大娘家, 也死了个小女儿和几个孙辈。
“他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的,粮食虽被左守备给拿走了, 但因当时村子里极力反抗,所以并没有得到任何感恩之心,反而叫整个七岔岩现在都记恨在心上,左守备还在的时候尚且还好说,如今他走了,他那女儿便肆无忌惮,隔三差五便要带人来这边转悠一回。”
如今这绰号叫做九头鸟的左云薇,虽不抢粮食,但每次带着她那帮喽啰来,都要策马于田间奔跑。
她倒是尽兴了,可是如此一来,马群踏过之地,粮食几乎都被糟蹋完了。
周梨听完他的话,沉思片刻,“当初设置这科举,一来是国中的确是无人可用,二来也是想给天下学子一个机会,就怕他们白白辜负了这光阴。可是当时那三试虽是能检验个人能力,却不能检测他们的人品与三观。”
她是想不通,这左云薇此举,跟那‘劫富济贫’是一点都不靠边,隔三差五跑到这村庄来破坏农作物,在周梨看来,更是单纯的坏。
所以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吸引着这位业州的知州大人,竟然甘为红颜折腰?
如此,这三观分明就是有大问题。
“正是如此,不才匆匆设立了监察司嘛。”乾三也没有料到,这些人衣冠之下,真是各种禽兽心肠。
一时又朝周梨问:“那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咱们是要继续走这七岔岩附近的路?”还是听着村中人的建议,绕道走水路,避开这左云薇。
“自然是要走七岔岩。”她本意就是代天子微服,路有不平处,就要替老百姓们铲平,怎可能还绕道走?
不过有了当初的前车之鉴,还是与乾三说道:“给商连城去信,将这边我们暂时收到的消息给他。”也好让商连城心中有个数,安排好时间过来。
前有那一手遮天的孟写虎,如今周梨对于这个业州的一把手林浩远也要多加防备,是万不可再像是绛州那般任由人宰割了。
乾三得了她的话,自是去给商连城发出飞信。
待他退下,那也在村子里帮忙的沈窕也回来了,所以这会儿也是满头的汗水,打了一盆水来胡乱洗了脸,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周梨跟前,“没想到这农活干起来这么累,难怪飞隽和嬛嬛如今一个个力大无穷的,感情都是这样慢慢练出来的。”
“怎么,地里都收完了?”周梨虽是坐在院子里纳凉,但也听到了远处那乡间小路上的热闹声不断。
沈窕颔首:“本来有些新割才在稻桩上晾了两天的,要缓三五日才收回来,不过今日有我们的马,村里就赶个趟儿,都给收回来了,如今都堆在打谷场上。”
一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接下来多半都是好天气,晒一晒过两日就能脱粒了。”又有些惋惜:“可惜了,临渊洼那边材料不够,不然那个安装了齿轮,可自己脱谷粒的脱谷机做不出来。不然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在地里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脱谷。”这样能更方便晒干。
虽她看到也有在地里手动脱谷粒,但到底太慢又费人。
这脱粒机做不成,正是因为齿轮材料没有。所以可想而知,钱家姐妹进献的那矿图到底是有多宝贵了。
这时,她们借住的主人家孙大娘抬着一个小簸箕过来,里头都是些洗干净的瓜果,她热忱地递到周梨和沈窕跟前:“今儿全靠你们了,不然我们怕是还要忙好一阵子呢!”
说到这里,目光朝着院子外面在溪边洗漱的甲字军小分队,隔着这孩童高的泥土墙,月光下依稀是能看到他们健壮的膀子。
孙大娘心想真是干活的好手,忍不住和周梨夸道:“我从前也见过不少商队,但是像李姑娘你队伍里这样健壮的,还是头一次,他们别都是练家子吧?”
周梨笑着回道:“是会一些,毕竟这出门在外嘛,我又是个女流,若是真遇到什么,也能指望他们。”
“那感情好。”孙大娘说着,一面抬着簸箕欲欲跃试地想将瓜果也送到溪边去。一面则和周梨劝道:“李姑娘,你们是好人,所以即便你这队伍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老太婆还是要奉劝你们一句,绕道去走水路吧,那七岔岩里,怕是得有七八百人,且个个以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杀人不眨眼。”
说到此处,少不得是要和周梨沈窕两人描述一回那些被七岔岩劫杀了的商队们,到底是有多凄惨了。
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啊!
顿时也是将沈窕气得跟着一起骂起来,只说那左云薇丧尽天良。
聊了一回,因时间本就不早,便也是洗漱准备休息。
只不过才吹灯躺下去,沈窕忽然爬起身来,她身旁的周梨立即就警惕起来,“怎么了?”
沈窕凝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只道了一句:“咱们应该没这么倒霉吧?”连忙下了床去,刚开门就见乾三在外头,“你也听到了?”
“是。”外面有一阵马蹄声,但他们的马没有这么多,也都拴起来了。“你保护姑娘,我去看看。”
沈窕连忙应了声,回头却见周梨也穿衣起来了。
“莫不是那左云薇又来了?要真如此,往后出门,咱得看看黄历了。”周梨将灯盏点燃,掌着走过来,“乾三此前说过,他们也不进村,就是在外头糟蹋田地罢了,你不必管我,过去跟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沈窕却是不为所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不行,今儿我们才将地里的稻谷都全部运送回来了,她若是带人在田里奔马,没看到粮食,万一心生恼怒,跑村里的打谷场来怎么办?”
沈窕就是随口一说,但没有想到,她今日有些乌鸦嘴上身的迹象。
那左云薇一行人今日在北边打猎,想着都已经快到这山窝窝木棉村,算着时间这会儿正好是他们的二季稻丰收,如今只怕都晾在田里。
于是索性就带着人马,如同从前一般,在他们的田间地头跑一圈。
他们当初明明有粮食却不愿意给守备军,那自己就叫他们现在吃不成。
从那隐约可见的马蹄声,很快就夹杂着他们兴奋的口哨声和马鞭挥舞的声音在田坝里传进村里来。
声音咫尺再近,仿若在耳畔。村中人对于这声音几乎是有一种恐惧感,如今全都齐齐被惊起身来。
不过想到方才都将稻谷给收回来了,不禁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哪里晓得那左云薇带着人在田间地头跑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地里根本就没有一颗粮食,想到这木棉村的人手脚如此之快,都给收回去了,心中不免是一阵恼怒来。
“兄弟们,咱可不能白跑一趟,随本寨主进村子,到打谷场一日游!”随着她带着兴奋和恶作剧的高呼声,一匹匹马紧随在她身后,果然朝着村子里冲进去。
目的正是那打谷场。
如今周梨和沈窕与孙大娘一家焦急地在院中等着,听得他们的声音在田坝里回**了片刻后,不但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一个个不由得都提心吊胆起来,“他们不会进村吧?”
沈窕闻言,正要
去打探,那书呆子章玄龄却一下推开辕门进来,“他们冲打谷场去了。”若是叫他们只是骑马踩一圈,倒也无妨,就怕这左云薇心腹太小,做出什么反常之举。
可几乎是章玄龄话音刚落,忽听得村子里有人大喊:“天杀啊,你们这是作孽!”
周梨一行人都以为是左云薇动手伤人了,急急要去阻拦,哪里晓得这时候只见打谷场方向,一道红光骤起,随后众人便闻到了那熟悉的稻草焚烧味道。
孙大娘见此,急得只叫起来:“他们这样作孽,那是粮食啊!粮食啊!不怕天打雷劈么?”村里人虽不指望这二道粮食吃饭,但这些粮食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一滴滴汗水辛劳换来的,就等着到时候拿去市场能卖个好价钱,新年时节也能添新衣,过得喜庆些。
周梨听得孙大娘声音不对,连忙回过头,却见孙大娘浑身发抖,两眼一番,摇摇欲坠,急得忙大喊:“孙大娘?”
一面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但那孙大娘体现远超周梨,周梨这跑过去本欲扶住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一起带着倒在了地上。
那沈窕和章玄龄在门口,赶过来之际已是晚了。
至于孙大娘的儿子媳妇们,都去城里做生意了,唯独一帮孙子急急忙忙围上去。
话说孙大娘大房大屋,家中如此宽敞,正是因为她还有六个子女。
不过大儿子在城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子,生意还不错,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去帮忙。
媳妇早前还在家里农忙,但这夫妻是一体,自然是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所以孙大娘主动揽下了看孙子们的任务,劝着媳妇们去城里找自家男人。
算起来,过两日他们也要回来收庄稼的。
如今她昏倒在地,是把一帮孙子孙女给吓着了。
好在还有沈窕几人,七脚八手将她给扶着到屋子里去,掐人中又灌水,人才缓缓醒来。
周梨被她带倒,擦伤了手臂,倒也无妨,所以如今见人醒了过来,立即朝沈窕等人吩咐道:“让乾三将那左云薇拿下,余下的人赶紧救火去!”
‘救火’两字一下让孙大娘恢复了不少神志来,猛地爬起身来,招呼着孙子孙女们,“快拿盆拿桶,咱救火去!”
粮食这会儿能否救回来他们不知道,但是那打谷场紧挨着几户人家,若是火势蔓延过去,是要出人命的。
如此,众人立即是分道而行,周梨也与孙大娘他们一起去救火。
而此时可,那左云薇骑在马背上,看着火势疯狂在打谷场里蔓延,火苗瞬间就吞噬掉了那堆得高高的稻垛,不禁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让你们知道,和我左云薇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哈哈!”
一帮小喽啰似乎也很满意眼下火光滔天的美景,肆意地欢笑着,压根就没有将这里的村民给放在眼里,甚至见着他们提着水桶拿抬着水盆过来,意图将这大火扑灭,更觉得好笑不已。
简直是不自量力!
那左云薇见此,仿若老百姓们如同脚下蝼蚁一般,忽生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来,这种可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叫人飘飘欲仙。
听着耳畔喽啰们的欢笑声,只举起手里的弓振臂高声问道:“兄弟们,爽不爽快?”
此刻的他们完全沉溺于这种兴奋感和成就感中,半点没有觉得此刻所行之举到底是多么的伤天害理。更没有想过,这些老百姓里会有人反抗。
而且此刻所有的村民,几乎都投身于这救火大业之中。
只是没想到左云薇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混身上下却是动弹不得,**也非自己的黑马。
她被人凌空掠走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那不断转变的环境,满目大惊,随后尖声怒骂起来:“哪里来的混账,还不赶紧放开本寨主,小心本寨主要你狗命!”
只是她的怒骂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是因为她忽然在人群中被劫走,致使了她那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喽啰们忽然惊慌,乱了起来。
一个个满身戒备地朝着四周望过去。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有了绛州之行,周梨如今是下了命令的,不必遵守一切程序了,当断则断。
反正这些人,都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杀了又何妨?
所以有了她这话说,不说是这些个训练有素的甲字军能一击对方要害,便是沈窕和章玄龄,也不用此前那样顾忌什么,只大胆出手。
如此一来,少了那些个规矩缚手缚脚,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梨的整个队伍,除了她几乎都在对付随行左云薇来打猎,到此放火烧毁庄稼粮食的喽啰们。
而且那左云
薇还已经被乾三给擒住了,所以周梨也是安心地和老百姓们一起救火。
只是天干物燥,火势虽在延升到打谷场旁边的人家时被扑灭了,但是这整个二季稻,却是生生地被毁掉了。
虽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毁掉辛劳苦作得来的粮食,但这一次左云薇带人在打谷场中放火,险些害了性命。
让老百姓们实在是忍无可忍,又见对方在周梨队伍的攻击下,群龙无首,气势全无,便都气急败坏地抄着那手前之物围过去。
有锄头的拿锄头,没锄头的拿扫帚,一时间便将那三十四个喽啰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全都给绑了起来。
左云薇难以置信的看着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扔到自己身边的兄弟们,火冒三丈。
她不管是从前的左家大小姐,还是当下的七岔岩当家九头鸟,都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自然是吞不下这口恶气的。
可奈何那乾三将她动穴哑穴皆封住,如今她除了能拿一双眼睛表示自己的不满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那个绑走自己的劲装男子走了过来,一把又将自己给提起。左云薇十分不满这个姿势,只觉得他完全不尊重自己,将自己拎小鸡一般提着起来,叫自己在这一帮兄弟面前威风全无。
所以当她乾三将她的穴道解开,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挣扎身上的绳索,而是气急败坏地朝乾三怒骂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胆敢碰本寨主!还敢将本寨主如此拎着,本寨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这怒吼才落,顿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整个身体也被扇倒在地上。
她甚至觉得嘴里有几丝腥甜,阴恻恻地抬眼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好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好得很,竟然敢打本寨主。”
“打你就打了,怎么还要挑个日子么?”沈窕揉着掌心。
显然刚刚这巴掌她也是用了大力的,她的手都略有些疼,所以那左云薇嘴里都被扇出血了。
从未被如此羞辱过的左云薇如何能吞得下这口气,正要张口,忽然见打自己的那个姑娘让开,她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姑娘。
不知为什么,对方明明也是穿着寻常,相貌也不是如何出众,但左云薇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气势威压。
这时候只听得对方开了口:“挑两个人放开,让他们去业州通知林浩远,我们便在此等他。”
那林浩远不是已经与这左云薇下聘了么?那如今他的未婚妻被擒,想来他也能专门为此跑一趟的。
乾三那里应了声,当即就去那些被打得跟猪头一般的喽啰里挑了两个受伤算是轻的放掉,叫他们带话去给那林浩远。
而左云薇听到周梨等人的话和安排,顿时满腹大惊,他们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为何不但不放了自己,还敢让人通知林浩远,难道他们不知道林浩远是什么身份么?
还是这些人的身份,比林浩远还要高?“你们想干什么?”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一面暗自打量众人。
“哗啦”地一声,一股尿骚味以左云薇为中心点疯狂地散开。
原来是孙大娘将自己攒了几日的尿,提来泼在了她的身上。
那可是她攒了好几日,准备拿去和水淋菜苗的,如今倒是便宜了左云薇。
左云薇以为被擒,已是她人生中最耻辱之事了。
哪里晓得,那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
如今她直接愣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动,从头顶顺着脸颊流到鼻尖的拿地黄色**,会落入自己的口中,只紧紧抿着嘴吧。
孙大娘此举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成功恶心到了那左云薇,但这刺鼻夸张的味道,也一样让周梨等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最先领着周梨他们进来的那老焦叔反应过来,只朝孙大娘责斥道:“咦,阿中他娘,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要抛屎洒尿,你好歹也等李姑娘他们将话问完啊?你这样给弄得脏兮兮的,好似蹲在茅房里一样,还叫人怎么问?”
随后朝周梨看过去,抱歉不已:“李姑娘,你看这?”他虽不知道这个李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刚才她手下的那些人围剿这七岔岩匪贼的时候,他仿佛好像看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情景。
只不过一方训练有素,异常勇猛;而另外一头则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因此也猜测周梨,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商人了。不然的话她手底下这么有这样训练有素的将士?
还有她明知道这左云薇和本地知州林浩远关系匪浅,还将人绑了。刚才 又放了人去给那林浩远传话,看她此情此举,似乎根本就没有将那林浩远给放在眼里。
这不是一个寻常商人能有的素养,所以他心里已隐隐有了怀疑。
只不过并未想到屛玉县,也没想到什么巡抚大人,只是猜测,周梨肯定背后有比这林浩远更大的靠山而已。
完全没有想过,周梨本身就是传说中的大靠山。
“罢了,晾她一夜。今日大家也都乏了,先去休息,至于今日被烧掉的粮食,以及以往被他们踩坏的庄稼,等那林大人来了,必然是要朝他讨个公道。”周梨回着。
虽说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皆是这左云薇所为,但若没有那林浩远的包庇,她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此前那林浩远并非此地知州,不过是一方小小县令罢了,此人早前还参加过前朝的科举,和白亦初他们还是同一届。
但因这林家在地方上,也是小有名声,早前也出过五品大员,族中又有那擅长运作之人,只凭着家中这位五品大员而将家族给经营起来。
不管是名声还是财富,在本地都算上的是权贵之家了。
也是如此,那林浩远与这左云薇算是青梅竹马。因此就算以前这业州并非是林浩远为第一人,但也能保这左云薇平安无祸事。
而众人这时候听到周梨的话,只当她是安慰大家罢了。
又想着她要在木棉村里等那林浩远来,怕也不过是托词罢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大家都乏了,心里虽说是十分心疼那辛苦劳作得来的粮食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但也只能认命。
想着明日起来,再将这些贼人好好惩治一番,然后想办法送走。
只是他们村子里商议,这些山贼肯定是不能放回去的。那等于是放虎归山,这等小人怎么可能感恩戴德?只怕往后反而要来疯狂报复呢!
但交给衙门,又等同于放虎归山,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
他们即便是有心想将这些匪贼都杀了,但也没有那个胆子,一时是陷入了僵局,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周梨回了孙家这边,问起乾三来,得知着木棉村去往州府衙门,快的话一来一去就是六天的时间。
便道:“既然他与这左云薇情深意重,不畏流言与对方身份,都要喜结连理,那想来得到消息必然是快马加鞭而来,索性咱们就在这里等。”又想明日要同那村中的管事者们商量。
就怕他们不愿意,若真是如此,那时候只能是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了。
不然他们多半是不敢冒这个险,将这些贼寇留在村子里,还要等知州大人前来。
如此做了打算,周梨也安心入睡。
按理这乡里人家,又是寂静,便是有些声响,也是周梨十分眷念的哇叫虫鸣。
可因为左云薇这一伙山贼如今就被困在全是稻谷废墟的打谷场上,天还没亮,他们不知为何就在那里嚎叫起来。
一时间将村里的狗都给惊起,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实在吵闹。
于是周梨也是不得不早起来。
事实上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嚎什么?”周梨问。
沈窕快人快语,“被屎尿憋的,又被绑了手脚,不方便解手,又要面子,不肯拉在裤子里,所以在那里喊起来了 。”
又问周梨:“那左云薇被泼了一身尿,今儿不但没散去,反而更刺鼻了,咱真就让其他人就这样拉在裤子里?”那到时候得多臭?不用走近村口打谷场,怕在这村里都能闻着味道了。
“不然呢?你还要去伺候他们大小便?”不过就这样任由他们拉在裤子里,全挤在那打谷场上的话,的确是臭气熏天。
实在不妥当。
便又道:“不然你喊几个人,剪些活麻来,驱赶他们去田坝里吧。”
沈窕一听,立即拍手叫好:“好主意,到时候还能肥土又臭不着咱们。”就是得绑好了,不能叫他们趁机逃跑。
而一头孙大娘的孙子们听到周梨的话,要用活麻去驱赶,顿时一个个兴奋不已,主动请缨:“窕窕姐,等我们去河边割活麻,那个得带上皮手套。”不然一会儿手如何受得住?
沈窕自然也知道什么是活麻了,乡里人家最是喜欢用来恐吓孩子。
不听话,活麻打屁股,叫你火辣辣疼个不停。
而周梨和孙大娘留在家中帮忙煮早饭,只是这还没煮好,就听得打谷场那边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
左右邻舍闻之,纷纷是跑过去看。
只见着这些个往日在马背上威风八面的山贼们,被活麻赶着跄跄踉踉往地里去。
孙大娘见了,只觉得是万分解气,掐着腰骂道:“这些丧尽天良的玩意儿,要不是怕手里着杀孽,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劝着将他们杀了才是。”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是将村里昨夜秉烛夜谈
,商量着如何安顿这帮匪徒的村长等人给惊动了。
解气归解气,但睡了这一宿醒来,他们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到底还是要为村子以后的长远做打算,这帮人怕是动不得的。
虽是心有千万个不该,可谁叫这左云薇的后台是本地最大的父母官呢!
而且说白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这业州还不是他林浩远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有同知和州判等官员又能如何?哪个大得过林浩远?又有哪个的家世比得过他家?
到这最后还不是都要朝他低头。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绝望后,他们还是选择了低头,虽是求不得安宁,但好歹将性命给保住了。
哪里晓得就出现了这一幕。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只能让昨儿领着周梨他们一行人进来的老头,“老焦叔,人是你领进村子里的,你去找来,叫他们想个法子,将人放了也好,带着离开村子也好。”
老焦叔在村口看得正人解气爽快,忽然叫村里这几个管事喊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忽听得他们这话,一时是傻了眼,不敢相信这帮人半点血性都没有,就打算这样任人欺辱了?“你们什么意思?”他将话问出口。
“不是我们愿意做这乌龟王八蛋,实在是咱们得为后代子孙做考虑啊!逞了这一时之快,怕是往后子子孙孙都要受苦受累了。”村长率先说道。
他言之有理,以为村中族老也附和:“是啊。”
“可他们这几年来,毁掉我们多少庄稼粮食,好不容易能报仇一回,你们就要这样算了?”老焦叔到底不甘心啊!那些粮食又不是地里自己长的,从耕耘到收获,不知下了多少劳力在里面才得来的呢!
“那又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九头鸟的来路和眦睚必报的性子,如今她也要做知州夫人了,我们如何惹得起?”村长说着,想到周梨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到底是行侠仗义。
便又道:“那李姑娘一行人是好意帮忙,此事还是不要与他们扯上关系,你叫他们今日赶紧离开吧!等回头我们将那九头鸟收拾好,亲自带着去州府里给林大人谢罪,但求他大人大量,往后不要再追究我们才是,大不了这以后多出来的那一季粮食,咱送给九头鸟得了。”
“胡闹,你这样将来,错分明在他们,却要我们子孙后代给他们做奴隶,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老焦叔到底是怒了,此刻只恨自己年迈提不动刀了,想着若是年轻之时,他一把斧头在人群里抡个遍儿,就将这些匪贼的脑袋都取下来了。
众人听得他这番不甘心的怒吼,也只能频频叹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面催促着他去劝周梨等人。
老焦叔却是站着不动,“我不去,人家看我们被欺辱,好意帮忙,我们反而要将这匪徒送回去,还要给这些畜生赔罪。”
但见大家都为此事愁眉不展,便想起昨日的猜测,“你们也别太沮丧了,我昨儿看那李姑娘的人动起手来,比那战场上的将士都要干净利落,指不定是有什么大来路。”
又说:“看她当时叫人去通知那林狗,一点都不怯场,指不定真是大人物呢!”
昨晚周梨语气淡淡地打发手下放了两个匪贼去传话之时,他们也是在场的,当时只觉得万分解气,却没有细想。
如今叫老焦叔一提醒,果然觉得那周梨是气度不凡,没准真是大有来头的。
但把全村希望寄托在这种没有十全把握之上,实在也不敢冒险,正是要继续劝老焦叔。
得知他们聚集在此处商讨那匪贼们去留问题的周梨便来了。
章玄龄手一手拿着白本,一手握着炭笔,随着周梨的步伐进了厅堂里来。
至于乾三,这个时候吃了早饭,便去那田坝不远处守着这帮匪贼,可不能叫他们真逃了去。
众人见周梨,皆是大惊,一夕间齐齐朝她望过去,“李姑娘。”
周梨点了点头,朝众人打过了招呼,方问:“小女听得几位长辈在此商议,不知如今得了什么结论来,又是作何打算的?”
村长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将此前商议的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毕竟太过于窝囊了。
他们这么一大帮男人,反而不如周梨一个小姑娘行事大气。
所以只能眼睛去看老焦叔。
老焦叔自然是将村长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十分瞧不上,“你看你这窝囊样子!”随后转头朝周梨问道:“李姑娘,昨日你所言,果然是当真,就要在我们这木棉村等着那林知州过来?只不过敢问李姑娘,那林知州来了后,你又当如何?”
村长见他问这没用的,心急如焚,只急得忙朝周梨看去。
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与诸位告知,大可不必担心,那林知州若当真来了,我自有法子来对付他,也可彻底解决村子常年受匪徒骚扰之事。”
“什么法子?”老焦叔其实也不知为何,他昨晚见识过周梨手底下那些人的风采后,心里就莫名地对周梨的话产生了信任。
但无奈村子里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
所以此刻他便是步步紧逼,追问起周梨来,一定要问出个因果,不然这村里如何能安心?
他嘴上虽是骂着村长窝囊,但何尝又不理解他,说到底都是为了村子的以后着想罢了。
不然好好的人,谁愿意像是畜生那样跪着说话?
周梨见大家目光齐锁在自己的身上,这老焦叔又一定要得个结果,便晓得只凭着三言两语,是难以叫他们信服的,索性便从袖袋中掏出一物来。
众人只见她不言语,身后那个看起来文俊的小子就知道提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便都将目光聚集到她手里的金牌上面去。
几个加起来将近四五百岁的老人,面面相觑一回,最终目光都落在老焦叔和村长身上,一面急促地问道:“这,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头有字,写了啥?”他们不识字啊。
老焦叔和村长两人眼睛瞪如铜铃一般大小,但仿佛还是看不清楚一般,他们俩又凑近了一些,两张脸几乎都要贴在牌子上时,两人双腿忽然一颤,‘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满脸大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几人见此,愣了一愣,虽不知周梨手里金灿灿的牌子到底是什么?但见着村长和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见识的老焦叔都跪下喊万岁了。
也都齐齐想效仿,一面争相去观摩那金牌子。
只不过这时候周梨却已经将牌子收起来了,“此番本官代天子微服巡游,所到之处,皆如天子亲临!如此,敢问本官可有权力将这七岔岩山贼团伙留在村中?可又有资格审判那林浩远包庇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