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的这些话, 本意是想找一个宣泄口,身边的侍女那样蠢笨,自己都不愿意同她说这些事情。
但周梨不一样, 她虽也是个女子之身,但却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冯夫人觉得, 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能理解自己的无奈。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满腹的雄才大略和野心没有得到周梨的半点认可,反而叫周梨十分无情地训斥道:“且不说你这心思不正,便是你这样的脑子,也万幸没有到十二属里去,不然早就去阿姊山挖矿去了。”
她这话太忽然,让冯夫人一腔的不甘心都堵在了胸口, 勃然大怒, 气得想要反驳周梨,可是一抬头对上周梨那双清亮的美眸,她不知为何忽然就少了几分胆子。
她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算不得绝美的年轻女子身上,有种叫人敬畏的气息。
忽然,冯夫人觉得,周梨方才的那言语讽刺算得了什么?她眼里这种漠视才叫冯夫人的心里堵得难受。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你……”
周梨站在床沿前, 没有坐下的意思, 这样对比着**因为腹中那团血肉而显得苍白无力的冯夫人,她的身影似乎有些高高在上。
她的目光,也是从上落下。
让冯夫人有种被她审视的感觉, 让她觉得浑身都十分焦躁,终究是将心底的不甘说出来:“你能说这话, 只因你的运气比我好罢了。”周梨只不过是比自己运气好罢了。
运气这种东西,周梨一直以为,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他们的这一些人的性命就不会多次岌岌可危,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折腾。
但是,现在的她早就没有了十五六岁时候的热忱和耐心,会细致又认真地跟对方讲述着自己曾经是怎么努力,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没有必要了,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在心中认定了,那么任由自己这个当事人怎么辩解,于他们来说,都不过是一番托词罢了。
所以她没有去说年少时候几番几次经历的生死,才从那泥潭深渊里挣扎出来。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反而觉得这冯夫人是可怜的。
这世间总有一种人,自认为自己最为聪慧,看着身边忙忙碌碌求那一日三餐的时候,甚至觉得可笑,好似这世间众生皆醉他独醒的感觉。
眼前的冯夫人,大抵也是这样的,她的哪怕此刻是卧在床榻上,但她的目光仍旧是高于顶。
这个时候叫周梨想起了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是她朝冯夫人说:“你也
是一个可怜人,如果你真的犹如你认为的那样聪明,那你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女人最可笑的,便是试图母凭子贵,也是这样的观念,让无数的女人为了生子大计而前赴后继,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富贵权力的筹码。
可冯夫人不但是试图母凭子贵,她还想到了在外借种。
“你懂什么。”冯夫人斥责了周梨,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下意识伸手朝小腹探去,动作显得很温柔,但没有一点作为母亲的慈祥,“如果陛下仍旧像是从前那样回来,这个孩子就不会是意外,那么现在也轮不到你在这里与我指手画脚了。”
虽然冯夫人的确有落红之迹,且还时常伴随着小腹疼痛,但她绝对不信韩知意的话。
什么异位妊娠?不过是他们想找一个名正言顺除掉这个孩子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冯夫人更为恼怒了。所以她瞪着周梨,带着些恨意,不过也同样更为清醒过来,事情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陛下那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自己想要以假乱真是完全不可能。
如今东窗事发,自己压根就没有办法留住这个孩子了,而他也没有自己给原定的那尊贵身份了。
一想到这里,冯夫人也意识到了,没有李仪的认可,这个孩子就是个下贱的野种,生来再也不是皇室血脉。
她自己也开始厌恶起来,一改刚才的恶劣态度,忽然松开了手,朝着床沿爬过来,仰头目光凄凄地看着周梨,“周大人,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了,你救救我。”
“那人是谁?”周梨亲眼看到了这冯夫人的一系列表情变化,也不知如今她的心境如何?只是意外她怎能如此就低下头了。
刚才的骄傲哪里去了?
没想到冯夫人竟然产生了与周梨谈条件的念头,“我告诉了你,你能否保我一条命?”
“你不说,乾一也能查到,你该知道他的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得以留在李仪的身边了。
周梨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给冯夫人留,使得冯夫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望着周梨怔怔地看了半响,两个肩头一松,人也虚软地瘫在了床沿上,她要死了。
这叫冯夫人对于腹中这个来得很不是时候的胎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恨,她忽然发疯一般又爬起身来,两手捏成拳头,只拼命地朝自己的小腹砸上去:“孽种,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把我害死了!”
其实周梨一开始,对于冯夫人是有那么一点可怜,但是现在她觉得这冯夫人就是个疯子,死有余辜了。
又见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终于是放弃了,想着等乾一的结果便是。
哪里晓得她才转身,忽然听得冯夫人的叫骂声变得颤抖凄厉起来。
回过头,只见冯夫人已经完全成功地将她腹中这团血肉除掉了,她的身下,此刻大片鲜红的血液潺潺而流,鲜红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身下的被褥给染红。
冯夫人的脸更白了,她在除掉这个孩子之后,没有得到半点的轻松感,紧接而来的便是叫她痛苦难言的剧痛感觉,似乎千千万万柄刀子在自己的腹部翻搅一般。
疼得她死去活来了,试图想要叫周梨救她,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连抬都抬不起来,喉咙里的声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了一般,怎么都无法从口中吐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立即占据了她的全身上下。
乾三被周梨喊进来的时候,冯夫人身下的血已经从床榻上流到了床边的鞋凳上,又顺着鞋凳流淌到了铺着的红色地毯上。
两种不一样的红色的融合,产生了一种崭新的黑红色,伴随着这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乾三皱起眉头,满脸的嫌恶:“这样也好。”省得叫人动手。
冯夫人就这样陈尸榻上,以旧疾发作为借口,简单收殓。
朝堂上并没有人关注李仪这个帝王的后宫,因为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着李仪的院子里,那么就等于葬送了女儿的一身。
意图像是前朝历代一样,想要靠女儿的枕边风升官发财,在后虞并不可取。
冯夫人和郦夫人就是两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冯夫人的死,甚至是无人知晓。她是可怜的,再冯家知道她是颗没有用的棋子后,她也变成了弃子,她的家族一改此前,现在将女儿们做男子一样培养着,试图将来有一日,也有一个能如同大鹏一般飞跃直上,成了周梨这样的女首辅。
冯夫人的死,将郦夫人给吓着了,尤其是在郦夫人知道了冯夫人为何而死,并非像是大家所言的那样忽然染了旧疾没救过来。
她惊讶与冯夫人的胆大妄为的同时,也忽然认识到了自己这一生的无望。
她是侧夫人,李仪已经用冷漠的态度告诉了她,自己就是郦家送来的一件物品罢了,他的孩子怎么可能由自己生出来呢?
而加上李仪极少回来,所以每逢那夜里风声响起的时候,她总觉得原来住在对面的冯夫人好像回来了,那房屋里好像人影绰绰,吓得她夜夜不敢安寝。
这样日以继日的折磨之下,好好的一朵娇花也开始变得憔悴起来,她终于在一次见到李仪后,求李仪让她去山鬼神庙里度过余生。
李仪几乎都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点头同意了。
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后宅里有这些女人,吵,又麻烦。
郦夫人如获大赦,这会儿她只想活着,以免叫冯夫人的鬼魂缠上,只要去了山鬼神庙里侍奉神灵,就什么都不怕。
完全将她父亲的诸多给抛之脑后。
以前所未有的真诚朝李仪磕头谢他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那一瞬间李仪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蠢,但她也可怜,便想着如今放了她走,她若是聪明,该在那山鬼神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这样将所有的期待放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这院子里两个女人的离开,让李仪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不在乎那冯夫人,所以同样不在乎冯夫人的奸夫是何人,只任由乾一悄悄地将那人处理掉了。
在那这一届科举三考被录取者们逐渐回到各原籍上任,军籍书院大考在即,他偷得了半日闲,与周梨感慨着:“妻子果然只能有一个,多了总是要出纰漏的。”
周梨见他那时常紧锁的眉头,有意想要叫他心情放松些,便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那是自然,女人多了,一个男人哪里够分?陪不过自然是容易出事。且还要人来照顾她们,白白花多少银钱和心思呢。有这些时间,倒不如全心全意只对一个人好。”
李仪赞同点着头,然后说了一句让周梨惊讶无比的话,“那我若是推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纳妾,群臣会同意么?”
这怕是有些难,但凡好办,周梨从早一开始就提议了。而且现在朝堂上,不少臣子都有美妾无数,所以他们必然会阻拦。
但周梨还是十分愿意,“循序渐进。”这个思想,还是要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细润无声。
而现在女子入学,让她们的脑子里不但多了知识,也开拓了思想。终将有一日,不必谁刻意去提,只怕她们也会意识到,男人纳妾对于自己的妻子来说,是背叛。
那时候,她们不但是别人的女儿,也是别人的妻子,儿女的母亲,由着她们这个庞大的群体将这个错误从小灌输在儿女的脑子里。
那么甚至都不需要朝廷强行推行一夫一妻制,大家便会自行遵守。
只不过这需要时间,而且很长,一代或是两代。
李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问起她那梅家兄弟的案子如何?又道:“听说梅应和在得以证明清白之后,便立即替他母亲弟弟求情,全然不去追究这冒充之事?”
这事儿周梨一点都不意外,那日她
没能去,但应该能想得到白镜当时的脸色是有多难看的。
白镜费尽千辛苦,才替他证明了身份,哪里晓得他转头就要高尚地原谅了迫害他的人。
“这却由不得他。”不过那母子俩终究是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再也不是他梅应和的家事,白镜怎么就可能因为他的贤孝之举,而就将那母子俩放了呢?
所以母子俩分别被派往临渊洼和阿姊山挖矿。
周梨觉得,白镜一定是故意将这母子俩给分开的。
不过也是这梅应和在堂上为他母亲和弟弟求情之事,让后来尚书阁那边商量过后,继续让梅应和任黑土县的县令。
没想到就是个小小县令罢了,却能叫白镜这个级别的官员专门跑去了尚书阁一趟。
白镜的想法很简单,这梅应和有本事又如何?行事没有任何原则,过度善良。
他一向认为,过度的善良,不是善良,那是愚蠢!就好似一个善良的老人放了毒蛇,其缘由只是因为那条毒蛇也是条生命。
他那叫放生,自诩为积德行善。
但恰逢是这条他放生了的生命,后来夺走了数人的生命。
因此这样的善良,不能叫做善良,而该是愚蠢。
所以四舍五入,那梅应和也是个愚蠢之人,不该为官,更何况是一县之主。
白镜刚直不阿的性子,让朝堂上很多官员都不喜,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对他的认可和敬佩。
所以他的一番激烈言语后,尚书阁终究是将这梅应和从一县之主,降为了一个县文书。
这几乎是没有品阶可言,与那些县衙里的差吏只区别于,他是朝廷的人,能差吏是衙门另外雇来的人。
李仪听闻了此事,却不知这个中细节,因此当下才问起周来,眼下听得是这样的结果,倒也还算是满意,又道那白镜虽然脾气不好,臭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油盐不进,有时候连自己这个帝王他都要怼。
但还真别说,朝廷就需要他这样
一个刚直的官员。
因为李仪觉得,自己哪怕被推上了这帝王之台,但仍旧是凡人之躯。
只要是凡人,怎么可能不会犯错?但是群臣不敢提醒自己,这位白大人敢。
“庾城之事,如今怎样了?”周梨已经许久不曾在大朝会上见到姜玉阳,显然他是亲自去了庾城。
李仪笑起来,“常言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到底是有了那么些年的底蕴,要指望从外面攻进去,那可谓是铜墙铁壁,怕是难啊,如今只能让他们从内里先烂掉,从内由外。”到时候只剩下一张皮囊而已,甚至一兵一卒都不用多费劲了。
姜玉阳此番行事,正是如此了。
周梨听得了他这话,一时也晓得他为何谈论起此事来,心情愉悦了。“那是天助后虞了,这庾家的十三太保虽是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在持强凌弱之上,倒是一条心。不过此番科举之事,那庾八公子犯了杀戒,连带着那别的公子们丢失了颜面,被迫离开屛玉县,那再好的兄弟友情,怕也是经不住考验的。”如今他们应该都对这八公子心生了怨恨。
姜玉阳此番去,只要那八公子的母亲有一分想要救他的心思,而这余下的公子却全须全尾回去,少不得是要责备这几位公子了。
她的儿子尚且还留在了屛玉县受苦受难,这其他的兄弟却好好地回了庾城去,如此鲜明对比下,她怎么可能不产生怀疑之心?只怕甚至有可能是以为这些个别的兄弟害了她的儿子呢!
女人的妒忌心是万万不可小觑的,那民间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最毒妇人心。所以没准这个八公子的生母,就是庾家最开始被戳破的那个脓疱。
一个破,个个皆破,如此一来,纵然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要诊治起来也难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流脓死去。
因此这凡裂痕出现,哪怕只是细细一丝,若有人故意而为之,离那四分五裂,想来也不会太远了。
届时,庾家大夏将倾。
“是了,天也助后虞,只是可怜了那位房主人,如今听说已是从杏林馆回家去,得空当打发人去瞧一瞧。”李仪说罢,抬头看朝案几对面的周梨,拾起茶壶与她添了半盏:“庾城事了,那么河州之事,也该有个了结了。”那时候,这天下才算是定了。
河州因为前朝皇室宗族以及上京那些拥护他们的贵胄,将普通老百姓作为人盾挡在城墙外面。
迫使了白亦初的队伍不得不放下长弓。
但总是这样等下去是没有办法的。
或许可以将那城中这些反贼作为困兽,但先饿死的,必然是那底层的老百姓们。
这与他们那些贵族有何关系?若是最终会害得他们沦为菜肉上桌,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在此刻歇战呢?
所以李仪仍旧是打算,效仿庾城之事,先将那河州内部瓦解,到时候他们便不战而败了。
但这仍旧是要时间,也不知几时白亦初才能归来。
他们这对表兄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单独坐在一隅品茶了,自是提起了年少之时的风风雨雨来。
这一次的聊天,让周梨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李仪将所有的注意力和重心都放在了政务上,并非是他有多偏爱这份工作,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孤寂的人。
那个位置的人,好像都天生注定了孤独。
她便细想起李仪提起的一夫一妻制,也许他本身也是想要一个心灵相和的妻子吧?
但是帝王的妻子,哪里有那样容易好找?此时的李仪已经完全不需要联姻别国的公主或是贵女们了来稳固权位了。
也不可能像是前朝一样,去找那大法师或是祭师们算一卦。
因此周梨也是无能为力。
萝卜崽要与样儿订婚的事情,元氏很上心,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朝周梨要了那萝卜崽的地址,自己找人写信过去询问。
她是打算一手帮忙操办,果然天生操心的命了。
这样的好事对于萝卜崽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这一阵子,元氏开始穿梭在各处的街道准备订婚事宜的种种所需品。
但那跳花节不是才过嘛,大批的新人当下正是张罗着要成婚,城里但凡与这喜事有关的店铺,都被挤爆了。
就是景家街的人,这阵子也都在加班加点给新人们编织一套套新家具,其他的小件自不必多说,便是那床最是少不得的。
而现在的屛玉县,那三考皆过的考生们如今捧着尚书阁的任命文书已经返回了他们的原籍。
但是留下来参加军机书院考试的比比皆是,且接下来还有其他属的招聘,以至于这城中仍旧是热闹无比。
军机书院的考试比科举都还要严格许多,周梨那几日一直在忙,便没有过多关注,等着她听得消息说总共录取了一百多人,其中在科举中过了二考的有三十多个,剩余的便都是一考的考生。
这些人将成为军机书院的第一批学生,由着当世的各路名将们亲自教授,将来从书院里走出,想来也是一方人物了。
也是这个时候,听得番邦举月国使团已至全州,不日后便要进入灵州地境。
举月国在那西域的诸多小国里,算是赫赫有名,其地境与小国比起来,相对于更为广袤,有四五个芦州那样大小。
曾几何时,大虞未曾将丰州纳入地图板块之时,西域之路还还未开通,那西域的诸多小国,便都是以举月国为中心。
那时候的举月国是真正意义上鼎盛过的,甚至极有可能比大虞还要繁华过,享受过真正的万国来朝盛景。
但,也是曾经的历氏了。常言说那寻常人家,还富不过三代,也没有将这历代上哪个皇室能延绵千万年的。
所以此刻的举月国,其实已经早就不复从前的辉煌夺目了。
而且两个国家随着西域之路的开通,致使了那些小国不在以举月国为中心点,大批的骆驼队伍穿越过沙漠和戈壁,驮着本该属于举月国的香料和皮毛宝石都到了后虞的土地上。
从这边换取了与举月国相比起来,更为便宜的粮食和瓷碗茶叶等。
当然,举月国的茶叶丝绸,从前也是从大虞运送过去的,不过那时候西域之路未曾开通,因此他们都是特意绕道辽北的大草原上。
在那里自然是要被彪悍又蛮横的草原人夺去一半,这使得他们的成本又一次地提高,因此在同其他小国的商人们兑换之时,价格自然也会提高。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可随着西域之路的开通,这群肥羊便不是那样好拿捏了。
所以其实可以说,举月国不管是对于从前的大虞还是现在的后虞,都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甚至隐隐是有些恨意的。
举月国虽然也有商队,甚至专属皇家的商队都来过这大虞,但是带回去的货物,也只能仅供给他们国家的子民罢了。
周边那些小国们,都有了自己的商队,而且他们更愿意穿越过沙漠和戈壁,来与大虞人做交易,也不愿意再被举月国做肥羊宰割。
而这一次举月国的使团中,听说除了那蓝黛公主和大祭司豫光之外,还有举月国皇家商队的朱邪沧海。
这皇家商队,叫后虞人听着,想来也就是如同那皇商一般,比寻常商人好听些,得几分便以罢了。
但其实在举月国,这位皇商大人却是地位不低,且都是由着朱邪家族的世代子弟来继承着。
他们的身份地位与后虞的首辅是不相上下的。
且那举月国的皇后,也从来都是朱邪家的女儿,不管是到了哪一代,皆是如此。
也是因为这般,举月国和朱邪氏的世代联姻,致使了他们亲密无间的血缘关系,所以那举月国里的皇后们极少能生下健康的孩童,不过一旦有身体健康的皇子公主,那智力便异常的高,且容貌还十分绝美。
而这位蓝黛公主,便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
或许该说她的母后朱邪皇后是这举月国历史上,最为幸运的一个皇后了,因为她的三个儿女,全都十分健康,且同样拥有着绝美的面容和举世无双的才智。
这一次蓝黛公主出使后虞,且还带来了大祭司,这让周梨忍不住开始想,莫不是她此番前来,是有意与李仪这个年轻帝王和亲?
不然的话,带大祭司来作甚?但两国之间还隔了那么多西域小国,除了在商业之上的问题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能让两个大动干戈的事发生。
这还不足以让他们牺牲自己的公主嫁过来。甚至周梨想,也许群臣也不同意,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子孙后代与这后虞的少数民族们通婚,那前提是因为这些少数民族们,本来就是后虞子民,只不过大家的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不一样罢了。
可这举月国不一样,哪怕他们和丰州的本地老百姓们略有些相似,有种浓密茂盛的卷发,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但他们也和大部份西域人一样,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而且早前在他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并没有这大祭司与蓝黛公主。
不过这一切都是周梨自己的猜想,一切还是得待他们的使团来之后,再做定夺。
终究是他乡之客,因此屛玉县作为东道主,自是不好怠慢了远来的客人,早前在知晓举月国要出使后虞之时,就已经开始招收在城东建造了一处行馆,往后但外邦来使,皆在此处落脚。
而接待使团之事,也是由着鸿胪院来主管,可因为这名单是忽然出现的大祭司耀光和蓝黛公主,所以鸿胪院也是急急忙忙将不少就近的官员给调了回来。
只为专程迎这举月国使团作为准备。
也是巧了,那平湘莲也在这一次名单中,样儿和她那两个妹妹自然也跟着一起回了屛玉县来。
因调令过于匆忙,只因早前也不知晓这举月国会来了一个公主,且还是举月国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公主,且她的两个兄长一文一武,都是那天骄之子,非凡俗之辈。
可想而知,将来无论举月国到了她哪一个兄长的手里,她都仍旧是这天骄之女。
所以鸿胪院自然是不敢怠慢。
奈何这城中因科举考生们的滞留,空闲房屋实在是极少,鸿胪院也暂时没有办法给提供寓所。
她们四个姑娘匆匆从半月镇回来,竟是无处可落脚。
好在还有这样儿的缘故,那萝卜崽早就已经来信通知了,他即便是无暇跟着送人来,但也早就打点好。
所以沈窕这个妹妹还专门找周梨请假,去帮忙接人,直接就带着她们四个住进了萝卜崽原来置办的院子里。
小一六爻他们也住在这里,但如今年纪大了,都纷纷到各镇子去,所以这院子里,倒是空闲了下来。
早前住过七八个女考生,眼下人虽说已经搬走,但到底是留下了些生活痕迹来。
那沈窕也生怕样儿给误会,只耐心给解释,又做好一切安排,将钥匙直接交给了她:“你们只管在这里放心住着,若是小一他们回来了,自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不会打扰你们几个的。”
其实往后都是一家子,该熟络起来才是,不过这如今不是还没见过面吗?怕她们不自在,所以沈窕和特意给小一他们打过了招呼。
当下又安排好人,也是匆匆忙忙走了。
样儿只觉得十分不妥当,但那沈窕走得极快,她跑出去却见人已经骑马走了,就瞧见个飒踏潇洒的背影,眼里不免是生出几丝羡慕来。
心里想,自己念书,感觉够用就好了,再往下读,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若是年纪再小些,她必然人另寻他路,比如同这沈窕姑娘一样学一身好武艺。
她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只能攥着钥匙回来,“湘莲姐,这怎么办?”
平湘莲也没想到,这边的房屋如此紧张,使得她们四个都住到人家来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样儿这还没嫁过来,就拖家带口的,那华珞倒是没有说什么,但他这里还住着别的兄弟,实在是不妥。
最重要的是,怕他那些兄弟们就此轻看了样儿。
便道:“先住着,我去鸿胪院一趟,就去找房子。”
样儿闻言,“我去吧。”她觉得
自己也不好继续住在这里,连婚事都没订下呢!别叫人闲话了去。
“可你不是才找了一份工,要去店里帮忙么?”平湘莲有些焦头烂额的,偏偏小北小南年纪都小,这事儿是指望不上她们俩的。
主要自己也不放心。
样儿因在那半月镇给人家做账房,做得好,所以此番要跟着平湘莲她们一起回县城来,那掌柜的便亲自写信,举荐她到这城里另外一处店里继续做账房。
因此她甚至比平湘莲都还要忙碌。
两人这还没就房子之事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大门却是被敲响了。
她二人面面相觑,便想着她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莫不是那华珞的朋友来找?
只能去开门。
却不想这门开了,大门口站着的却是个不惑年纪的妇人,手里挽着一支竹篮,里头装着的是些女红工具。
“大娘您这是?找谁?”平湘莲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元氏,一面细问。
元氏同样在打量她二人,因听周梨提过这样儿是个什么样子的,所以一下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样儿的身上,“你便是样儿吧?我姓元。”一面是熟门熟路地跨过了门槛,自顾地说道:“萝卜崽他们十几岁就在我眼前长大,我也拿他们做自家孩子看待的,如今他有心成家立业,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要上心些。”
她说话间,已经将篮子放下,显然是不打算进厅里去,就从篮子里拿出了那软尺来,拉着听到她说是萝卜崽长辈话后紧张起来的样儿,为她裁量身段。
平湘莲见样儿满脸的紧张,又见元氏如此热情,只连忙邀请道:“既如此,伯母先进厅里喝杯茶。”
元氏手上的动作不停,“不必麻烦,我量了就走,不打扰你们休息,我晓得连续坐几日的船是什么滋味。”随着话音落,也是将样儿的身段测好了,瞧见她那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很是喜欢,“你有些瘦,多吃些养着,姑娘家要有些肉才健康呢!”
样儿连连点头,这会儿早没了以往的伶俐,见着她收了软尺,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要走了。
哪里晓得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七八块料子出来给样儿瞧,“你们年轻小姑娘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这成婚的衣裳,到底是要自家做才像话,你看你喜欢哪一种?回头我给你做出来,保管比店里的娘子们做的要好。”
还要叫那平湘莲一起帮忙挑选。
样儿虽说在那平家做了十几年的丫鬟,但因是运气不好,给平湘莲一个庶女做了丫鬟,一起在那荒原里艰难求生,怎么可能见过多少繁华锦帛?
但即便是不认识,叫不出名字来,但只着手一摸,也晓得绝非是自己那点工钱能负担起的,便想要推辞。
一面只能拿眼神朝平湘莲求救。
可元氏过于热忱,待样儿又十分慈祥,眼下还是为了样儿打算,她也不好赶人啊,反而只能遵循元氏热情的邀请,帮忙一起参谋着。
三人就这样站在门里,门还没关,留了个缝隙,能清楚地看到大门外街道上的车马喧嚣。
正当时,一个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带着几分催促:“夫人,好了没?”
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还穿着官服的韩玉真站在门外,一脸的急促,“我还要去火羽卫一趟,你快些,不然我是送不得你了。”本来是遇着了,打算顺路送她的。
元氏侧身回过头,“韩统领稍等,快了。”又怕他实在等不得自己,只得将那样品都留给了样儿,“你们慢慢挑,若是都不满意,回头我再送些来。”然后提起篮子,方要出门去。
不想她这一让开身,那韩玉真便有意朝着门庭里探进去,毕竟是那萝卜崽未来的媳妇。
这萝卜崽是自己的徒弟,他做师父的看一样,也不算是失礼了。
哪里曾想,这一看,韩玉真当时就傻在了原地,整个人好似五雷轰顶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门边上。
元氏跨出房门来,见他还站着不动,只觉得奇妙,“韩统领?你怎了?”心中纳闷,方才他不是催促得很?
然喊了却没有个什么反应,元氏这便顺者他的目光朝里往去,只见他目光落在样儿身上,一时就晓起来:“你果然不愧是萝卜崽的师父,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样儿姑娘。”
她的话使得韩玉真回过神来,但神情却明显很不对劲,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着元氏:“夫人说她,她叫样儿?”
“可不是呢!好个伶俐可爱的丫头,萝卜崽那小子是会挑人的,瞧着多水灵呀。”元氏也是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坦白地说,她觉得这样儿丫头,比平家的这个小姐是多几分灵气。
而样儿就更紧张了,先是被韩玉真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着,随后又从元氏的口中听得他的身份,就更为慌了。
她知晓萝卜崽的身世,从前是乞儿,没了几个爷爷后,就是靠着周家活命的,而这韩玉真则是他的师父,在萝卜崽的心里,更是与父亲无异。
但她却不知道,此刻的韩玉真,比她还要紧张,看着她那一张脸,整颗心激动又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