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竟然是自己那朋友和他妹子两个不顾礼教, 搅在一处已是多年,屋子里那贴身伺候的奴仆个个都是心里有数的,唯独是瞒着家中父母和外面的人。
林清羽这里知道了个中之情, 气得心肝都疼,一时想起自己写去给宋晚亭的那些撮合做媒的信,心中是愧疚不已。甚是担心, 只怕宋晚亭还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见他家如今倒了下去,因此跟着那些闲人一般羞辱他,才推给他这一门婚事。
于是又忙去写信给宋晚亭好一番解释,只愿他得了信后,不要记恨自己才好。
他这里信送了出去,又打发人去打听, 得知白亦初他们这一行人明日才启程走, 便又连夜喊了轿子来,叫人送自己去客栈里去。
可还没到客栈里,忽然这还有不少行人来往的街道上忽然骚乱起来,不知道守备军何时来城里的,见着那些个青壮年便一把给抓过去,一时街上就乱了套,那各家店铺里关门都关不及, 他是四个轿夫也都在一瞬间被抓了个精光, 轿子就这样孤零零地胡乱放在街上。
他掀起轿帘才探出头来,便有军曹要过来逮他,却是也认出了他的身份, 便将手伸回去,一脸好意劝道:“豫州彻底沦陷, 朝廷方才来了旨意要征兵,但凡年不惑以下十五以上的,管你家里有个什么人,都要一并去战场上,林少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随意乱跑,若是叫那不认识你的给逮了去,你就这个身板,怕是活不过一两日。”
那军曹说罢,只扛着长缨枪带人转身走了。
只是这街面上,多是在逃或是挣扎的青壮年们,那运气不好的叫军曹们给抓住了,不老实的直接便将这长枪扎过去,仿佛那人不是血肉做的一般。
血飞溅起来,倒是震慑了不少意欲逃跑掉的。
林清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只觉得是天旋地转,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好像一下变成了那人间地狱了?逃跑声挣扎声哭喊声混在一片,全都交织在一起,仿如那乱成一团的麻线,叫人心烦又心慌。
他紧捏着手里的扇子,只咬牙含恨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却是无计可施。
“林少主,你还站在这里作甚?快回去呀!”有人喊他。
林清羽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但抬起脚,却一时不知该去何处才好?
最后,他只一路跌跌撞撞地越过满街的凌乱,朝着客栈里跑去。
小贩们的箩筐果子零嘴,撒得满地都是,他们就这样当街被抓了去,筐子篮子也顾不上,与各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摊位一起乱七八糟,将街道给堵得死死的。
他跑到客栈门口的时候,袍子就被挂坏了好几处,发髻也跑得散乱,发冠只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
客栈房门紧闭,听着他敲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直至他喊出声来:“开门,我是林清羽!”
那里头躲着的小二哥才急忙来给他开了门,猛地一把给拉进去,随后又将房门给锁住,然后泪眼连连地哭起来:“少主,这可如何是好?”
林清羽能有个什么主意?他自己若不是掌管着林家的产业,怕是也被那些军曹粗暴地抓走了。
“客栈里的人都可还好?”他问着,一面朝楼上探去,显然所问的,并不只是客栈里的小二和掌柜账房们。
小二擤着鼻涕抹着眼泪,“马账房刚才回家去,怕是路上被逮了,我们察觉不对劲,忙关了门。”至于客栈里的客人,出去玩的怕是也难回来了。
林清羽见个哭哭啼啼的,说个不清楚,心里也甚是着急:“楼上白相公他们一行人呢?”
“他们?他们好像都在屋子里,说明日要启程,今儿得早些歇息,倒是运气好给错过了去。”不过小二想,他们没有在这客栈里住一千天的道理,明日本又要启程离开,只怕一出门就直接投身去了那军营里,自此也是凶多吉少了。
林清羽却是听得这话,只咚咚上楼去,直奔白亦初那房门。
然他还没来得及敲门,白亦初的房门就先一步给敞开了。见是林清羽也一点都不意外,“这十方州,素来都是这般么?”他说的是这满城的官员,难道就没有一个作为的?眼睁睁看着这守备军们在城里如此肆意横行。
那招兵自有招兵的章程,各治下不该先贴榜昭告么?何况他们这见着年轻男子就抓走,便不管人家还有什么亲人么?太不像话了。
这话叫林清羽十分汗颜,“我们本地官员,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菩萨,如今这招兵的事情守备大人将军那里领了去,他们不知道多高兴,这会儿只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也不得罪半个人。”
倘若十方州的官员有芦州的一般上进,这许多年了,十方州也不会越来越穷。
瞧瞧那芦州,不过是短短十年间,已然是这西南几州的头府了。
不过眼下说这些都是无用的话,他只忧心忡忡地看着白亦初:“你们是何打算?这光景怕是出城都艰难了。”又朝着那仍旧朝吵闹哭声一片的街面看去,“若是壮丁抓够了,倒也还好说,这没被逮到的,便算是躲过一劫去,可若人手不够,明日必然是要挨家挨户敲门,他们只管拿人,却也不管你是哪个州府来的。”
如果只是白亦初他和周梨的话,倒也还好办,可问题便是姜云长这里,怕是也要被抓去。更不要是这队伍里其他先生的家属了。
因此白亦初也觉得难办,留下来躲着也非那长久之计,便问着林清羽,“那你可是有什么办法?”若不是队伍里几个先生家属身体不适,他们早就启程走了,虽说不至于这么快就离开了十方州的地境,但好歹出了城,到那山林荒野里,也比这里要安全几分。
这会儿只万幸,运送书本的队伍早就已经离开,刚好错过这一劫。
林清羽却是心里没有个底,那些人虽是没有抓他,却是将他的轿夫们都全抓走了。
就眼下,他那轿子还就这样横放在街上呢!于是也没有办法马上给白亦初做出承诺来,“容我想想法子,既然是要打仗,他们缺的又何止是人。”银子怕还要林家出大头,不然如何对自己如此客气?
又想到那军曹对自己说,豫州沦陷之事,想着那霍南民带着如此多的大军镇守在那里,李司夜还去帮忙了,怎么还败了。一时也是气愤不已:“早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忽然说豫州沦陷,这又匆匆忙忙来招人入伍,怕是实际情况要比传言严重些。”
白亦初却是早在大半个月之前,便晓得豫州那边败了,却没有想到这消息如今才传过来。
眼下那边的状况,恐怕真的不止如此。
也是叹了这气,“这一帮人,没有一个是指望得上的。”如今这些人被抓去战场上,没有个像样的将领,也是白白枉送性命。
但奈何他又无能为力,阻止不得,甚至连现在整个队伍的安危都难保了。
林清羽听得他叹气,也是跟着叹了一回,然后才道:“你们且安心在这里住着,容我回去想个法子,一得了消息,立马来找你们。”
说着,是要启程回林家去。
然而却叫白亦初一把拉住,“你眼下就走,怕是不妥当,这街上不见得个个都认得你林公子,若真叫你抓了去,怕是没有回头路。”
林清羽听得这话,也是有些忧心,无奈只能暂时歇在这客栈里。
只是闹出了这样大的风波来,便是他们还没被波及到,但也是人心惶惶的,没有哪个能安心。
周梨他们这边的队伍里,因那几个身体不适而耽误了行程的,这会儿只自责不已。
但这个如何能怪得了他们?这忽然换了环境,体质跟不上,容易水土不服,又非他们的错。
如果一定要说个对错,那也是朝廷的错,只要将这将领给换了,随意在朝廷里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去,也不至于如此节节败退。
就算这些年李木远在齐州修生养息,但那齐州也不过这般大小,兵马也就是那些,数量上总是比不过朝廷。
反而放眼看这头,多少兵马呢!竟然是短短时日,便败在了人家的手里,说起来也是可笑,不晓得这霍南民一行人,往后有个什么颜面见天下人呢!
然而这三更半夜,也不得安宁,原本是到子夜一刻左右,街面上就安静下来了。显然是守备军们已经抓得差不多回去了。
谁料想,这下半夜里,街上又开始出现他们的脚步声,以及挨家挨户的敲门声。
周梨也无心睡眠,和云长先生他们坐在一处,听得这急促的敲门声顿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怎么办?”心想多半是这人抓回去清点了一回,数量上远不够,所以又马上折回来,是要务必要将这人给凑齐了。
姜云长凝着眉,满目都是对这个朝廷的不满和怒火,但又于事无补,这会儿那急促的敲门声,只叫他心惊胆颤,也不知该如何护住大家才好。
“我去看看。”白亦初起身,一面让周梨安顿好众人,先不要乱了阵脚。
自己则咚咚下楼去,却见林清羽已经在楼下,且还开了门,就站在那里,不知跟为首的军曹说了什么,对方竟然就带人退了去。
待门关上,他回头看了白亦初一眼,“索性那银子无论如何,林家都要
出大头,也没有白给的道理。”
他正是拿银子来说事,才将人给打发走了。
毕竟他这客栈里,想来再多也就抓个十来个罢了,那军曹又不傻,断然不会为了这十来个人头抛弃这一大笔银子。
如此这般,他们便是这样在客栈里待了个两日的功夫。只是这两日街上却不像是人间样子,鸡飞狗跳,妇孺孩童哭声是源源不止,处处是凄惨一片。
第三日早上,那林清羽带了一行人过来,只匆忙喊着白亦初他们收拾,便各自上了马车去,匆匆忙忙从南门出了去。
少不得是拿了些银钱来打典给那看城门的一队人马。
林清羽送他们到城门外便是止住了脚步,“你们这一去,便是多保重,城中如今倒像是歇下来的样子了,可是又去了乡里,那路上若是有半点不对劲,只管就扔了车马,到山里躲起来才要紧。”
又说这会儿安全的,反而是前阵子最是叫人害怕的磐州和全州了。
等他们到了这两个地方,倒也不必再如此躲躲藏藏的。
白亦初和周梨这里只谢了他的恩情,便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领着一行人顺着官道赶紧往磐州方向去。
因也晓得如今那守备军在乡下人家开始抓壮丁,所以这路上也不敢多停留,车马也是轮流来驱赶,只可怜这些个牲畜,不得半刻休息。
便是这样紧张地赶了两天的路程,在官道上遇着一伙逃难躲避抓壮丁的乡民,才晓得前面的镇子上也是在抓壮丁,闹得乱哄哄的,大家是各跑各的。
所以白亦初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下了官道只挑着那小径。
途经一村庄,却是发现已然十室九空,偌大的一个村子只剩下几个黄发小儿和几个缺牙老者坐在树下。
见着他们只频频叹气,“本来这些年来,年岁本就不大好,还要遇着这样的事情,我只看着,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又有人说,“那皇帝修个什么九仙台,把粮食和国库都用完了,如今他就算是抓了这许多人去,又拿什么给人吃?我有个远亲说是在军里,吃的都是掺了沙子的粳米,日子难熬!”
几个老者叹气,说他们倒是活够了的,可怜这些个娃儿才来这世间几年呢!就要遭受这许多苦楚,实在是难过得很。
这话把云长先生一行人听得潸然泪下,却也无法,毕竟他们如今都自身难保,旁的先生们又带着些家眷,拖娃带崽,若真叫给抓去了军营里,这些个读书人岂能有什么活路?
队伍因也是连夜赶路许久,如今便是在这村子里歇下来。
却说这个时候虽才是六月不到,但已然是暑气浓郁,先生们是读书人,连挽个袖子都觉得有辱斯文,便是一人拿个蒲扇来,坐在那树下乘凉。
只是随行的脚夫们,却是解开了衣襟,三两个也是坐在村郭下乘凉。
周梨带着家属女眷们在墙里烧火煮饭,逐渐等着日头落山,炎热的天气逐渐变得凉爽,周梨他们今晚也是打算歇在此处,只将饭菜都给摆在院子里。
待吃过了饭,白亦初周梨几人只在村中池塘旁边的小茅草亭里纳凉,少不得说着当下十方州状况了。
“如若只是这十方州官员不作为,闹成这番光景就算了,若是个个州府都如此,这天下是真的乱了。”姜云长是十分看不过去,只不过他一个读书人,除了拿笔杆子写那一两篇檄文骂一骂,旁的就再也做不得多。
眼下面对这十方州状况,除了忧心忡忡之外,也只是叹气。
如今忙着赶路,白亦初也没有办法去打探外面的消息,“如今只盼着,也就十方州如此。”添了些茶水给姜云长递过去,“世道如此了,人人都要遭受一劫。”
正是他这话说完,坐在那扶栏边上的周梨忽然觉得对面卷来一大股阴风,几只水鸟飞快慌张地扑着翅膀掠过水面,似要躲避那些风一般。
一时也是将她眼睛都吹得睁不开,惊得两手只紧紧抓住那栏杆,生怕被这阴风卷到池塘里去。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白亦初他们袖袍处起来的猎猎声响,茶碗茶壶也险些被风给掀翻了去,在桌面叮叮当当地作响。
然后她便听得姜云长大呼:“完了!”
一时忙转过身来背对着那风,勉强睁开眼睛,却只见着从亭外露出的那半边天空上,漫天的流星坠下,好看是好看,壮观也是真的壮观。
反正这一瞬周梨自己都看傻了眼。
直至听得姜云长哀切的呼声,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时候风却是已经停下了一切都恢复了现状,树也安静了下来,水是水,鸟是鸟,入目又是一片和泰安祥之相。
却是听云长先生唉声说:“荧惑入南斗,天狼星落,这天下北地,怕是要艰难存亡了。”
他们这些个读书人,书卷看得多了,平日里还能给人做一门拆字的营生,所以对于这天象之道,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周梨不知道什么天象,但唯独一个征兵之事,便弄得这乡里人家已是十室九空,不乱才怪。
只是这天象的出现,就是更加的确切证明了接下来这天下将乱。
白亦初沉默着,就很奇怪,明明他早就已经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就比如他将那屛玉县的大权交出去,便晓得往后自己会子承父业,拿着长枪骑上马背,征战沙场。
但是如今真真切切地要面对这战乱了,心里却是一片乱麻。
老百姓们这才是要真正的地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了。
而此番之相,明眼人看门道,心中对于天下大势是有了一张谱,可若是遇着那不懂的,便只觉得是流星坠火,百年难遇的奇景。
殊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兵荒马乱了。
瞧见了这一番天象,云长先生他们哪里还有心休息?满腹所思所想所忧的,左不过是这些即将要遭苦难的老百姓们了。
周梨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里,好不容易今晚能有个好休息的地方,他们偏是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坐在院子里。
只好言劝着:“不要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只是当今这世道,不是你拿命去做赌,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了那样简单。咱们都是一介凡人,个个肉体凡胎,能护得住身边这几个亲戚朋友,已经是尽了全力,要叫管得住天下的人,那是神仙才能做的。”
然她这话是基本没有起什么作用的。这些个读书人闲时里都是忧国忧民的,更不要说这会儿了。
可这里担忧又能改变得什么?左不过在晚上枯坐了一夜,熬费了心神,第二天上路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将周梨气得不轻。
便同那殷十三娘在背地里吐槽,“自古以来,哪个王朝能经千年不倒?日夜会交替,四季会轮回,改朝换代也就是理所应当的,千不该万不该,只不该生错了这年代,赶上了这战乱。你说他们这会儿发痴发癫能有什么用?难道他们在这里如此,还能感动了老天,拨乱反正一定天下不是?”
阴十三娘也不懂这些读书人的想法,只万幸道:“好在公子的脑子是清醒的,没同他们一起犯糊涂,不然这一路上,多要姑娘你来劳累。”
可话是如此,姜云长他们这些人心情沉重,也就无心再管事了,以至于这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十分低迷沉重。
走的又尽是那乡间小马路,先前两日天气好还好办,倒也是一路通畅。
可昨儿晚上忽然临时来了一场暴雨,如今那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马车一陷进去,整个队伍便要被迫停下来。
周梨也白亦初都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
已是如此,偏那屋漏还逢着连夜雨,小路上因为暴雨后马车实在走得艰难,所以大家商量了一回,又只能转到官道上来。
反正也就是再走两日的功夫,该是出了这十方州地境,进入磐州那边了。
磐州的瘟病虽说是去年的,但今年磐州仍旧是难见一个人烟,朝廷倒是安排了官员过来,但如今人还在路上走走
停停,又拿身体抱病做样子,根本就还没到。
而当时磐州的守备军几乎是全军覆没了,因此这征兵一事,自然是与磐州全州都无关。
因此只要他们到了出了十方州,到了磐州地境就真的安全了。
可是谁能想得到,这运气实在是不好,才到官道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遇着一伙军队,前面的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后面一队穿着铠甲的小兵们。
见着白亦初他们这么庞大的队伍,且那青壮年拉出来,怕是能有个三四十人,只是万分欢喜,立即就勒令他们停车下马。
姜云长到底是一山之长,面色冷静从容,但奈何别的先生见着这一幕,又是长枪短刀,到底是给吓着了。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家眷,多的是年轻媳妇和姑娘。
那伙人见了,先是瞧见他们欢喜,后看到阿梨他们这些年轻女子,竟是心生歹心出来,拖着其中一个先生家的窈窕女儿,就要往马车里去。
这是个什么土匪行径?旁的将士见了,不但不阻拦,竟然一个个满脸**色,一副欲欲跃试的模样,那一双贼眉鼠眼只在女眷们上来回转,好似在挑选中意的一般。
原本白亦初和姜云长还想着,与这些人做商量,实在不行,给些钱放了他们走。
哪里晓得会忽然出现这一幕?那姑娘惊恐的叫声好似一道怒雷一般划破天际,惊得路边两旁树丛里鸟雀乱飞。
那姑娘的母亲哭喊起来上去拉扯,反而叫那军曹一把推倒。
就这光景了,哪里还有讲的余地?他们也不是什么保家卫国的将士了,反而更像是那山上下来的无德土匪。
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一同出手的,也不和旁人做什么商量了,反正眼下这光景,男人要被抓,女人多半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所以周梨拨动了手镯上的机关,白亦初那里直接飞身出去,一把将那人面兽心的从马车里拎出来,直接踹到路边。
这一动手,雇来的脚夫们多少是有些功夫再身上的,他们也不愿意去那战场上做炮灰,因此也忙拿起家伙武器,跟着这些将士们打起来。
姜云长这会儿也不拦,他自己会几招,只忙护住几个女眷,一面喊着那些先生们都朝一边躲。
场面虽是看着乱,但倒是有序得很。
他这一声招呼起来,不会功夫的先生和女眷们全都聚集躲到一处,与白亦初和脚夫他们跟对面这些军曹打在一起的混乱场面,是泾渭分明。
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的,哪里曾想这一支队伍,怕也是平日里闲散惯了,极少操练的,那持久力竟然是不如队伍里的脚夫们一半。
加上又有白亦初和阴十三娘还有刘叔刘婶夫妻二人,他们这种高手在场,对方人员本和他们就相差不多,压根就没有什么胜算,竟然就是盏茶的功夫,对方就兵败如山倒。
领头的见情势不对,只抽身出来,想要骑马跑,旁的人见此,也是有学有样。
他们不仁义在前,周梨也不讲什么道德,如今还瞧中了他们的马匹,如何能叫他们骑马跑?所以那手镯上的小弩便是对准了那人的后腿根,只听咻咻几声,竟然是个个在跨上马的功夫间,发出一声吃痛,全都摔了下来,倒在马蹄边上,爹呀妈呀地嚷叫着。
几个脚夫见此,上去拿刀立即挟住他们,想起方才叫他们粗暴推攘,这会儿也十分不客气,有的只拿脚踩在他们的胸口上,“我看你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却是长着一颗禽兽之心,连我们队伍里的良家好女,也敢生出这种龌蹉心来,叫我取了你们的心肝看一看是不是黑的?”
说罢,作势举起刀来。
不想竟然是一帮贪生怕死之辈,竟然是叫爹叫爷爷地喊着求饶,十分没有样子。
叫一帮读书人也是万分不屑。又想到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人渣上战场去,难怪会抵不住那齐州的兵马。
这会儿真是感觉到,国之将逝!
呜呼哀哉,一声叹息,只能认命。
遭了这一帮将士袭击,险些叫家属女眷们失了清白,他们又都多多少少挨了些痛,倒是叫这一帮读书人清明了脑子,晓得这会儿忧国忧民多不现实,该顾着自己眼前人生死才要紧。
于是白亦初和周梨这里带人动手,他们这会儿没个二话了,见赢了还跟着脚夫们一起帮忙,夺马扒了军甲,绑了人,一面啐骂:“这些好东西,给你们也是白白糟蹋了!”
然后只抢来了军甲和武器,给队伍里的脚夫们穿上。
这反而把脚夫们给整不会了,明明此前还呼吁着不要打仗的分明是这些读书人,如今他们自己遭了苦难,动手可比谁都要快。
如此这般,队伍竟然是比此前要丰厚了不少。不提别的,就是这十几匹好马,看着也叫人欢喜。
周梨却是见这忽然就像是打了鸡血的诸位先生们,这会儿他们不忧国忧民了,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比白亦初都要警惕。
也是忍不住好笑:“早晓得叫他们遭一回苦,比什么都好使,我早前还浪费口舌作甚?”白白与他们说了那么多道理,一句没给听进去,反而叫这些不入流的军队收拾了一回,一个个都像是活起来了。
白亦初也是苦笑,“我也没料想到。”他也为这些个先生们忧心了几日,何曾想到原来叫他们醒悟,只要这样简单便好。
他们开了窍,队伍的气氛也是一下就恢复了早前的积极生机。
途中又遇到些逃窜的老百姓们,先是见着他们队伍里有人穿着衣甲,还以为是来抓壮丁的朝廷队伍,给一个个吓得不轻,跳的跳河逃跑,爬的爬山上去躲。
亏得周梨这里跑出来喊,人家见她是个弱女子,方才停下了逃命的脚步,不然还不晓得这慌里慌忙间,会不会溺水或是从山上摔下来,枉栽了性命!
他们停下来后,才发现这队伍里多的是女眷,甚至还有老人孩子,读书人更是不少,也就信了周梨的话,他们非朝廷的人。
又听闻他们是要往灵州去,还要横跨这磐州和全州两地,也是唏嘘,只说那灵州地势本就偏远不说,去年全州地龙翻身,只怕也是死了不少人闹了瘟病的。
和这全州磐州没个两样,没有人烟,指不定哪里还残留着瘟病呢!这会儿眼看着兵荒马乱的样子,即便是那瘟病有药可治,然如今上哪里去找药呢?
所以也是善意地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们不要去,不如大家一起逃到南方。
周梨和白亦初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灵州在外面老百姓的眼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想着他们要去南方,路途比去灵州还要艰险呢!也就劝着:“你们既然是有心要保命,不如随我们去灵州,那灵州好着呢!既是没有瘟病,也不短缺粮食,那头的官员也没有半点私心,如今征兵也征不到那里。”
可南方那边的州府就指不定了,而且路上还极有可能被抓
了壮丁,剩下一帮老人女人孩子,要怎么活命去呢?
但是要叫他们相信灵州好,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毕竟灵州穷苦偏远的形象早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了。
后来是见着这队伍粮食不短缺,一个个也都精神抖擞的,领头的看着又有些出息的样子,队伍里还多是读书人。
因此就有人动了容,转头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走。
有了一就有了二,后面遇着的,压根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见着这样一大支队伍,既是有那穿着军甲的,又有寻常的平头老百姓,妇孺老人都不少,便也是跟着队伍后面。
所以哪里能想到,不过是两天的功夫,等他们到磐州地境时,那队伍已然是长长的一条了,从头是看不到尾,从尾又喊不应头。
到了磐州后,也遇到不少零零落落的本地人,他们这里如今不见朝廷管,地里虽是有庄稼,但终究是没有商人来往,总不能就真的只吃地里出的粮食,那样和山里的野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见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要去灵州,便也是想起当初灵州那边来救援的人,显然那灵州可不像是他们这边一样,十里难见一个人烟。
于是又跟在后头。
如此队伍在这磐州虽是没有遇着什么阻拦,但是这一路上遇着的磐州人,都跟上了队伍,以至于队伍越来越大,人多事也多,每日那鸡毛蒜皮的官司都要闹到跟前好几回。
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后来周梨和白亦初实在管不得,便是下了死命令,只叫他们遵守,不然便不让跟着队伍前行。
如此方安宁了几分。
等横跨了整个磐州,便是到了全州。
全州这边人虽没有磐州多,但也是有几个的。
他们最是知道灵州的好,闹灾那会儿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和大米源源不断送来,所以他们加入后,日日同磐州和十方州的老百姓说那边的好处。
一时叫大家更是坚定了一起去往灵州的决心。
不然在此前,许多人都是因为无处可去,见队伍人多才混在其中,只求个安平,这样好过自己单身上路去别处,要好许多。
而如今听得全州老百姓说灵州百般好,对于那生活也是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只恨不得队伍快一些,早早叫他们到灵州去。
只是队伍大了,孩子老人不小,多是要考虑他们,又是六月未央,暑气熏蒸,炎热得厉害。
所以走走停停的,等他们到灵州之时,竟是已经七月中旬,正巧是那中元节之际。
这即便是祭祀先人们的节日,但仍旧是热闹无比。
这般热闹光景,可是他们许久没有见到的了,也没有想到这样兵慌乱马的时下,还能瞧见一派民安之态。
所以许多人进了城,便有意靠着自己的手艺留下来了,不打算走了。
却不知真正的天堂,是那屛玉县才是。
周梨他们也是一路车马劳顿,如今既是到了这灵州,也是短暂地停歇下来休息。
她是把石云雅和公孙曜的婚事给错过了,如今该去补上贺礼。
云长先生和公孙曜本就是知己好友,如今是在这里再度重逢,也是有那说不尽的话语。
只是周梨没想到,他们这才成亲没几个月,石云雅的小腹便已经是有了孕相。叫周梨也是真心替她高兴:“恭喜雅姐姐了,不对,该叫二嫂嫂才是。”
石云雅听得她的话,下意识地拿手护住已经有些样子的小腹,“老天垂怜。”一面招呼着周梨坐下,只问起她这几个月来在外的事迹。
周梨这虽才去了短短半年,但是却经历了不少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因此只挑了些重点同她讲。
最叫人揪心的,莫过于是十方州一系列遭遇了。又说那边的光景,好似乱世一样,叫石云雅叹了一回气:“我听你二哥那里讲,豫州早就叫李木远给占着了,如今正朝前方推进,那李司夜不知道何处去了,还带走了军中不少人,眼下霍南民只有二十来万人在手里,根本就不敢打,听着对面战鼓一响,就连忙拔营退。”
说起这霍南民来,更是十分不耻,“明明也是霍家的骨血,怎是天差地别?那上京听说是在找我们公孙家的儿郎,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早的时候有那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见有份,真要拼命了,又要公孙家的人去。”
周梨他们一路都在赶路,反而没有什么外面的消息,如今听得石云雅说着李司夜也失踪了,还带着许多将士一起不见了踪影,只觉得奇怪得很。
先是因李晟这会儿想叫公孙家的人上战场,给骂了一顿,才疑惑地问起:“你说李司夜失踪了?若是他一个人,倒是好躲躲藏藏的,但既是带走了那许多将士,他本来又领着那些亲卫军,如今手里的人不少,这样的许多人马,走到哪里都扎眼,怎么会说忽然没了消息呢?”
“所以这事儿才玄乎呢!”石云雅并不知道发生在何婉音身上的离谱事情,更不晓得这李司夜也是如此,因此这会儿也是满脸的疑惑,“反正现在是哪一方都没有他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