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她好疼, 她觉得有什么冰凉凉的利器还镶嵌在她的身体里,她挣扎着,想要像是以往那般, 自己徒手将这暗器给拔出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抬不起来。
她试了好几次,终究是徒劳, 脸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在她心底升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闭起眼睛,因为觉得太累了,累得她连支撑着眼皮的多余力气都没有,却猛然发现,她这是在梦里,于是她又试图着想要赶紧醒来, 她怕自己就一直在这个梦里走不出去了。
而此刻天已经大亮了, 空气又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周梨将帐篷四周的篷布都收起来,只留了个顶端来遮挡这烈日强光。
但这里的风里仍旧是带着一种闷热的气息,从这四面大开的帐篷里卷过的时候,并没有起到任何清凉的作用。
周梨还没得到白亦初他们的消息,心里焦急得很,和澹台夫人商量了一回, 请了金元宝带两个人过去秀姑娘山探一探。
又见着千璎还未醒来, 心里也是十分担忧,只朝如今在旁边照看的柳相惜叹道:“若她真没熬过去,此事可还要与千珞说么?”
“还说来作甚?徒叫她伤心难过罢了。”柳相惜在这里看了会儿, 拿着那蒲扇替这还处于昏迷中的千璎驱赶蚊虫。
这样的炎热天气里,最怕的便是受了外伤, 若是人还能活动着尚且还好说。可若是片刻不动一分,那些该死的苍蝇蚊虫,便将其视作尸体来看待,势必是要用来做幼虫的暖床摇篮。
而因为帐篷四周都给拉起来了,所以点在一旁的驱虫烟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两人一时只相对无言,频频叹气。
忽然那昏迷中的千璎挣扎起来,两人急忙看去,却见她双眼紧闭,眉头挤在一起。
“莫不是梦魇了。”周梨见此,有心将她喊醒过来,便伸手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本是要摇她肩膀的,却又担心牵扯到了她的伤。
柳相惜闻言,只道:“必然是梦魇,想想她杀了多少人呢!上一次刺杀我的那一伙人里,没准就有她。”反正都是这天星阁的人。
也忍不住好奇,“这何婉音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她小小年纪,哪里来这许多势力?”反正他是让去查了的,长庆伯爵府里可没这样大的出息,如今那长庆伯和何婉音那爹都不知道他们府里养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闺女来。
周梨怀疑,这何婉音应该是有系统一类的辅助工具,甚至极有可能清晰地了解这个世界的结构,就比如知道在哪里可结识谁又救谁,反正一定是先知。
不然的话,周梨也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奇怪的事情。
只是有些想不通,何婉音自己都这样厉害了,为什么要选李司夜做男主?
“是啊,上次瑞王从她手里雇佣来的那批杀手,又是另外一波,和这天星阁并非是一处的。”说来也是因这全州地龙翻身,守备军都折了许多去,如今挈炆手里那令牌,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反而叫他得了安全。
两人正说着,忽然那千璎睁开了眼睛,猛地挣扎起身,竟然就坐起来了。
只是她这一用力,身上的伤口立马就裂开,隐隐见着些鲜血隔着绑带渗透出来。
“你不要命了,快些躺下去。”周梨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那千璎刚才只是本能地起身,如今这会儿缓过来了,也察觉到身上的伤口疼得无法,便顺着周梨的掺扶,重新倒了下去。但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仍旧是充满了戒备,一双眼睛满是防备地看着周梨和柳相惜,“你们救我做什么?”
“谁乐意救你?你看看你那一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呢!”柳相惜一想到这女人极有可能也是曾经刺杀过自己,所以哪怕她是千珞的姐姐,也没个什么好脸色。
周梨生怕他说话刺激到千璎,只忙瞪了他一眼。回头见千璎垂下眼帘,一脸的死气沉沉,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便道:“别听他胡说,你就是一把刀子,这罪过要算也该算在那用刀
子的人身上去。”
这湖倒是不假了,他们这些杀手本就身不由己的,可不就是一把工具么?
可是千璎想,这澹台公子的话也没有说错,她这一双手上,的确沾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本来自己可以不杀他们,但因为自己贪生,没有去负隅抵抗,顺从了主子的话。
所以自己也活该遭报应的。她将眼睛彻底闭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妹妹,她如今好么?”
柳相惜要开口,但周梨见他对这千璎是一肚子的气,怕他说话刺激到千璎,便先一步道:“她很好,只是常常念叨要找你这个姐姐。”
千璎忽然有些觉得鼻子发酸,而且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眼皮里挤出去,所以她将眼睛闭得紧紧的。可越是这样,那些泪水就越是清冽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叫她不要找了,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很奇怪,明明此前她便是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坚持下来,便是因为想着要去找妹妹的。可是现在因为柳相惜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不配活着,现在一闭上眼睛,她想到的不只是妹妹和爹,还有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无辜之人。
所以她又说:“你们不必救我,我罪孽深重,的确不配活着。”
这点柳相惜十分赞同,只差没拍手说好。
周梨却没有回她的话,而是自顾地说道:“千珞如今很好,几年前你们那个寨子被朝廷灭了,你们的养父也已逝,她现在我家里,过得很好。”
虽然千珞是卖了死契的丫鬟,但在周家哪里有什么丫鬟可言?如今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一大家子人。
而千璎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说道:“我虽向来不过问任务,主子让杀谁便杀谁,可是我听说,小姐需要很多钱,只有澹台家给得起。”
柳相惜听得这话,如何还坐得住?立即起跳起来,“果然还是来杀我的!倒是追得凶,竟然一路追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河面来。”
周梨却松了一口气,“不是同那些海盗一伙便好。”不然昨日两头的事情撞在一起,真叫周梨担心了一回,生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柳相惜却异常的愤怒,只朝千璎逼问着:“你们的劳什子小姐,是那何婉音对不对?她缺钱凭何要我澹台家给?”
周梨却只关注,为什么千璎称那何婉音为小姐?却又称那管着他们这些杀手的叫做主人?
千璎休息了片刻,方解释。
原来他们这天星阁,虽从来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组织,但现在的主人却非原天星阁主人,而是篡位后来居上者。
而他能坐稳现在天星阁的第一把交椅,正是因为当年小小年纪的何婉音与他出谋划策,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得了这权力在手里来。
也是如此,两人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着天星阁其实有一半是何婉音的。
也是在千璎主人的帮助下,何婉音能顺理成章接手了天香阁,且还将天香阁打造成为了那获取网络情报地圣地,且还靠着倒卖消息,获取了巨大的银钱。
不但如此,何婉音手里还掌握着许多朝廷官员的命脉。
这就有些夸张了。
周梨想过何婉音涉足江湖,却没有想到这朝堂上,竟然是有她的一席说话之处,当下也是尤为震惊,“显然,我们对她的了解还是过于浅薄了些。”
奈何千璎也只是个小小的杀手,何婉音这等人物岂是她能接触得到的?所以对其了解也不甚多。
正说着,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又有战鼓声音起。
如此哪里还顾得上这千璎,只齐齐忙出了帐篷,寻个绝佳位置,朝着那声音传来之处眺望而去。
只奈何山林树丛,万千阻挡,终究是只闻得其音不见其影。
澹台夫人琢磨着,兴许是顾家那边来人了,和白亦初他们这边对那两伙海盗前后夹击。
海盗们左不过一千人,但被破了个小的海盗团,人也不过就八九百左右了,但在顾家的援军跟前,便什么都不是了。
更何况顾家对于这些海盗来说,便是恶梦一般的存在,不然这一次飓风到来,他们只敢躲到这山沟里,而不敢踏入儋州一步。
那儋州有着天然避风港,每年飓风来时,顾家的船只和人都躲到那里去,丝毫不会受到飓风所影响。
只是听得顾家如此厉害,柳相惜心中就越是疑惑了,背地里只和周梨说:“少凌家既然这样厉害,那你这梦里,何婉音是如何用巧记夺得他家的船队?”
周梨摇着头,“这我如何知道?你现在便只要想,只要是与何婉音有关的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一面抬头看着这苍天,“只觉得,老天是向着她的。”
这话不免是引得柳相惜心中一阵担忧,又有些难过,“老天爷没长眼。”
果然,真是顾家来人了。
金元宝他们中午便来回了话,只道那边的两个海盗团都已经被尽数清理,杀的杀,或是绑了,再观察两日,若是这河面的水位没降下来,便用小船送他们去屛玉县挖矿。
周梨一听竟然就这样轻松解决,也是有些意外,忙和柳相惜纠正着,“老天爷有时候,也是向着我们的。”
只是那边的海盗虽是解决了,后续工作却还有很多,周梨他们这里先行收拾下山,一路乘着船往儋州去,至于这里的老百姓安抚和珊瑚岛老百姓们,则是白亦初和顾少凌在负责。
而接下来这几日,澹台夫人也是将周梨这个干女儿给认了下来,等到了儋州便直接领着去了澹台家此处的别院中。
周梨本是要去拜见顾家夫妻,奈何这如今人家正忙着防御飓风之事,她也不好前去打扰。
毕竟除了安排顾家人,还有这满儋州的老百姓,顾家也要做安排,诸事繁多。
而彼时那千璎身体已经好转许多,已可下床自由行走。这几日里也从周梨口中晓得了妹妹如何到周家的详情,这些年来在周家又过得如何。
所以对周梨那心中也是生了许多感激来,只是却始终记着柳相惜那话,自己罪孽深重,的确是无颜去见妹妹。
但是就这样死了,又不是一回事,心里便想着,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不求能赎罪,但求往后这罪孽不要牵连到妹妹的身上去。
因此当那日她发现院子里飞着的红色蝴蝶时,心忽然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慌张地看朝四周,却发现这院里并无半个人影。
一面安耐住慌张的心情,只跟着那红色蝴蝶一直走,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竟是到了墙边。
而那只红色的蝴蝶,却是翻越过墙去。
千璎记得澹台夫人说过,这隔壁的院子仍旧是澹台家的,只不过早前借给了朋友住着。
她心情忐忑地翻过墙,这一动伤口还是有些疼。
才落地,一双熟悉的眼睛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满月,你果然是没有让我失望。”
千璎其实是惧怕这个声音的,因为每一次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都代表着即将有人要死,且还是由自己来亲手结束他们的性命。
“主人。”她处于本能的臣服,下意识便要跪下。
但那人却朝她招着手,语气温和,“满月,过来。”
千璎还是过去了,想起对方治人的手段,心底还是有些惧怕,可是待她靠近,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对方紧紧爹扼制住了,那张邪魅狷狂的脸便咫尺再近,“我的满月,你出息了啊。”
他的手是捏着千璎命脉的,可是那嘴里的话语口气又是别样的温柔。
而叫他捏着脖子的千璎因喘不上气来,那漂亮的脸颊顿时一片通红,随后又转为一片青紫。
男人却因她没有挣扎,似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松开了手。
千璎的身体一时像是条死鱼般重重地摔打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两眼里满是恐惧之色。
但那个男人却也倒了下来,他的目光里满是错愕,显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以往**得最听话的小羊羔,有朝一日竟然会向自己伸出利爪来。
不过他也就是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满月啊,你果然出息了。”一面试图想要将那毒给逼出来。
然而他才坐正了身体,几个陌生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的武功果然厉害,这悲酥清风下,没有昏迷就算了,还能保持头脑清醒。”说话的是殷十三娘,眼里对于这个看起来年轻邪魅的男子,多为好奇对方到底练了什么功夫,中了悲酥清风竟然只如同软筋散一般。
周梨和柳相惜也在一旁。
原来早在千璎这次任务失败,还逃走了两人,自己却被救了,便料想到那她的主人必然会出现。
所以早就已经等着这一刻了。在自己被捏住脖子不能呼吸那会儿,悲酥清风也点燃了。
周梨这会儿忙将千璎扶着起来,顺道拿起千璎的剑,就朝那地上试图运功的男人扎了过去。
锋利的长剑一下就将对方的身体贯穿,鲜血从对方的后背溅起,落在柳相惜的脸颊上。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顿时全场一片寂静。
直至周梨用力握着剑柄,把长剑拔出来,利刃和骨肉的摩擦声,才将众人给惊醒过来。
“阿梨你……”柳相惜抬起袖子抹去了脸上还带着温热的血液。
周梨好歹是杀人了,虽然并没有杀死,但肯定将对方伤了个半死不活,短时间里是蹦跶不起来了。
所以她也是害怕的。
毕竟这不是捅鸡鸭鹅,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听到柳相惜震惊的询问声,她用一种伪装的冷静回着:“我不放心,他这样厉害,怕他一会儿自己解了毒。”
殷十三娘听了这话,“姑娘考虑得周到。”于是马上就拿了自己的鞭子来,将这男人给绑起,才算是放心。
男人全凭着自己雄厚的内力,所以没晕过去,但却是浑身虚软动弹不得,竟然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一剑捅了,又被那白发断臂的老女人给粗鲁地捆起来,一般折腾他也是两眼冒金星,伤口处鲜血潺潺而流,眼睛看人便也不真切起来,出现了重影。
只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这会儿已经看不清楚了的周梨,“好,女人,本尊记住你了!”
这台词让周梨鸡皮疙瘩起,没作理会,而是见千璎仍旧是有些惧怕,便安慰道:“他这种人一贯自负,只怕这一次真没带人出来,你别怕。”
千璎是断然没有想到,自己手里死过的人不下两三百,如今却要一个没杀过人的姑娘来安慰自己。但她对于眼前这旻夜却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而一旁柳相惜和殷十三娘建议,“我觉得为了以防万一,这样是不够的,要不挑了他的手脚筋,要么将他的任督二脉给封了,不然他好起来,怕是一下就将这捆绑给挣脱了,这会儿我娘他们又不在,你一个人可是打得过?”
殷十三娘摇着头,“挑了手脚筋吧。”这样保险一点。
像是他这种武功高强之人,没准即便穴道被封,他也能自己打通。
于是那个此刻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开始逐渐头脑不清醒的旻夜发出了惨叫声。
千璎看着如今昏死过去,被挑断了手脚筋的旻夜,仍旧是觉得十分的不真实。这是自己多年来的恶梦,自己亲眼看到他轻易地将同伴们的脖子捏碎,他的武功之高,也是自己永远越不过去的鸿沟。
所以对于他向来只有臣服,从未生出过半点反抗的心。
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妹妹,她是断然不敢听周梨他们的安排。
可是现在这个让她从心底惧怕的人,原来也只是个普通凡人,很是容易也就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等她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跟着周梨他们回到了隔壁的院子里,等彻底反应过来之时,旻夜已经被铁链锁在了柱子上,周梨他们三个正在一旁吃着切好的水果,一面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满脸的笑意。
“你怎么不吃?”见她还发呆,周梨将一盘切碎的果子推到她面前。
“谢谢。”千璎木讷地接过,耳边响起那柳相惜颇为兴奋的话语,“既然没有办法动她,那我们就将她的臂膀一一斩断,现在她本来就少了一个晴儿,现在又没了这天星阁,我看她还有多少法宝。”
“那好啊,等阿初回来了,我们就启程去芦州不作耽搁了,你叫义母那里给你安排几个人,带着他们去将天星阁的老巢剿了。”周梨想着反正柳相惜也是闲赋着的,眼下既抓了这旻夜,又有千璎带路,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愿意去,连头发丝都是拒绝的。但是没容他拒绝,殷十三娘就说道:“正好柳公子你不是好奇这天星阁的武功么?到时候你去了,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可柳相惜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是那练武的种子啊。但想到那旻夜连悲酥清风都能抵挡得住,还是有些心动的,“也行吧。”本来他还想去
芦州旧地重游一回呢!
如此这般安排,千璎这边也愿意领他们去那天星阁,顺道将他们这些工具人身上的毒药解除。
所以等了约莫两三日,白亦初和顾少凌回了这儋州来,他们这一行人去拜见了顾家夫妻,也是各自分道扬镳去。
至于那些珊瑚岛的岛民,如今马上有飓风来了,他们也回不得岛上,索性便留在那秀姑娘山一带,等着这飓风过后再启程返回海上去。
而顾家这边,也要忙着防备飓风事宜,顾少凌是走不开身,因此便也只送到了港口。
周梨他们又坐着船,逆风而往南上,行了两天便与柳相惜一行人告辞。
至于澹台夫人,早便已经启程去找柳相惜他爹去了。
所以如今也就是柳相惜带着澹台家的几位高手护卫,和那千璎去往天星阁老巢。
人逐渐少,最后只剩下了白亦初周梨殷十三娘三个,也是大船换小舟,最后到了转换了陆路,趁着一辆小马车,于那五月初踏入芦州旧地。
又是一年的端午,如今满街都是那菖蒲野蒿的香味,街道上到处都是卖粽子和五色香包的小贩们。
周梨只见着这乡音旧容,心中自是亲切万千,只恨不得直奔了家里老宅去,那里现在仍旧还开这卤菜铺子。
但因白亦初身份特殊,怕叫邻舍里认得,所以来了后便直接去往那弘文馆的闲房屋里。
这头仍旧有阿平哥帮忙打理着,几乎每年都是住满人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常年也是留了个小套房出来。
这个时节花草最是丰茂,满墙头的紫藤萝花,以前周梨最是喜欢,只是如今在那紫萝山脉见过了紫藤萝花海,如今在看墙头上这点,只觉得单薄又稀少。
但终究是自家旧时种上的,瞧着到底是亲切可爱。
白亦初在这里落脚,她则和殷十三娘去了老宅,原本是要上去询问阿黄之事,没想到她要才下车去,便听得喵呜的一声,随后一个黄色的身影已经冲上了马车,跳进了她的怀里来。
周梨触碰到那软茸茸的毛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竟掉了眼泪出来,只忙把阿黄搂在怀里。
阿黄比她还激动,也是不住地拿头来蹭她的脸。等很快周梨就发现自己的裙角被压得死死的,抬头一看只见这马车里已经塞满了猫儿,除了阿黄的媳妇之外,还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猫儿,一个个如今都用那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周梨又惊又喜,挨个去摸它们的脑袋,一只只似乎也知道这就是它们老爹的主人,都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来。
而这般动静,早就惊动了如今在她家铺面里继续做这卤菜生意的马老爹一家。
探了出来,见着是周梨,只笑道:“原是周姑娘回来了。”又指着这黄梨花说道:“自打你姐姐他们一走,这猫儿就整日坐在墙头上瞧啊瞧的,我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酸,几次想打发人送信去与你们,可是这千山万水的,那全州还发生了地龙翻身,怎么来接猫儿嘛?”
而且这自古听说过接人的,却没听说过专门跑这十万八千里来接猫儿的。
周梨听得心疼得要命,当下只道:“我这一次便给带着一起去了。”原本是想着阿黄年纪大了,不已跑那么远的路途。
可如今看来,阿黄到底是念旧念主的,这一年多来,只怕觉得是被抛弃了。也不知它是多难过的。
想到这里,她又是万般后悔,一头朝马老爹道了谢,又婉谢了他的热情邀约,方带着阿黄一家先去了弘文馆。
这头白亦初约了宋晚亭来,两人在那小书间里说话,周梨便也没打扰,只将猫儿都安排好了,也是朝着通人性的阿黄表示,走的时候必然带着它们一家子。
可纵使如此,阿黄也是对周梨寸步不离,似生怕还被抛下。
如此,又叫周梨心酸了一回。
正将回来时候顺道买的鸭肉都给煮了喂阿黄它们,却见殷十三娘一脸激动地推小院门进来,“姑娘,你猜我在这里瞧着谁了?”
周梨疑惑,“能瞧见谁?”他们虽是离开了几年,但这周边的商铺住户,周梨大都是认识的熟面孔。
“安姑娘呢!”殷十三娘回着,要拉周梨去瞧,“她成亲了,已是两个娃儿,我方才遇着了她,晓得你来了,已是叫她男人去买菜,指不定她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外头便听得安娇娇的声音:“阿梨姑娘,你在么?”
周梨擦了一把才撕鸭肉的手,迎了出来,见阿黄还跟着,索性给抱在怀里,一面绕过了小影壁,只见安娇娇挽着妇人鬓,穿着一身水月色的素净褂子,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正满脸期待地望着。
见了她顿时笑起来:“我听殷姐姐说,你们也是才到的,一会儿到我家吃饭去,这几年我娘总是念叨着你呢!”又问周梨和谁回来?
周梨只说就是殷十三娘陪自己来,没提白亦初,反正他这会儿和宋晚亭在说话,想来晚饭那宋晚亭也会安排的,便不管他。
就带着阿黄一起到了安娇娇家里。
当初他们家房屋是卖给了周梨的,举家上京去,只是可惜安先生没中,后来便要一头钻研那旁门左道的,当时还跑去了公孙家几个小辈面前晃悠。
后来因当时周梨也忙,便也没同他们家多来往,所以甚是好奇,他们几时回来的,怎又买了这附近的房子安居?
安娇娇苦笑,“都说富贵迷人眼,说来我也不怕你笑话,爹娘一路走来,那艰难日子是能同苦,有福却不能同享,他在上京待着不愿意回来,和一个侍郎中的寡妇妹妹相中了眼,人家愿意保举他做官,他一门心思就是想着这样出人头地,我娘拦不住,自请下堂,好歹他还讲些旧情面,给了我们些安家银子。”
母女俩跟着一行商队回了这芦州,却是不愿意到乡下听那闲言碎语的。索性想着这里熟门熟路,这弘文馆一带又都是正经读书人来往,也就花了大价钱,请了正方脸在这里寻了新房子。
后来经媒人介绍,与那十方州来的卖油郎成了婚。这卖油郎家里爹娘早年天灾就不在了,他跟着叔伯过活,如今成了婚,便搬过来和安家母女一同居住。
这夫妻恩爱三年两抱,安夫人就专程给她带孩子,安娇娇操持内务,后来攒了些钱,得了间巴掌大小的铺子,也不叫她男人在外受那风吹雨打之苦。
她这日子虽看着是清贫了些,但显然是过得幸福的,周梨甚至觉得她比从前看起来都要年轻有光彩许多。
只趁着和她说话的功夫,叫了殷十三娘去买了些礼物来,不过多半给孩子们的衣裳,最贵重的也是两副银手镯。
可即便如此,那安娇娇也觉得过于贵重了些,几番推辞,“我这许多年,见过那么多姑娘小姐的,唯独敬佩你一个,眼下几年不曾见,想着请你吃一顿便饭,断然没有叫你破费的意思。”
“不是什么值钱的,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往后他们若是大了是个孝顺孩子,短缺什么只管找我才好呢!”周梨笑着,见阿黄懂事地坐到一旁去,便也是将她那大些的儿子抱了怀里来。
孩子也不认生,只奶声奶气地叫着姨姨好。
安夫人最是高兴,在厨房里指挥着女婿给自己打下手,听得这院子里的说话声,只时不时地出来也说个一两句,既是恨不得就在院子里陪周梨说话,又不放心女婿做的饭菜,要在那里亲自掌勺。
他们一家如此热情,周梨也不好抽身走,吃完晚饭后,又略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告辞离去。
果然白亦初和宋晚亭都没在,已经出去了。她也就没管,只同殷十三娘商议着,“明日要去陈家拜见老太太,还有阿平哥家那头,王家那边。”反正这些相熟的,都要去走一遭,即便不去,招呼也要托人打一声才是。
至于武庚书院那边,她是顾不上了,想来白亦初会去的。
殷十三娘只听着她要去这许多家,一时也是头大,“那明日准备可是来得及?”又朝外探了探,想着这会儿街上灯火通明,诸多店铺都还没关门,不如自己先去打个招呼,叫人给备好,明日直接赶着马车去取便是。
周梨心说这样也好,只交托她仔细些。
殷十三娘去了半响,周梨抱着阿黄坐在院子里的竹藤椅上给它顺毛,忽听得声响,只抬头瞧去,竟是白亦初越墙而来,一面摘了头上的斗篷放在花架上。
“可吃过了?”周梨问他,一面放下阿黄去倒茶。
“吃了,还去了武庚书院那边一趟,先生留我,只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又回来了。
一面接了周梨递来的茶,示意她也坐下,“晚亭那里得了消息,齐州和豫州已经开战了,不过三日,豫州就被破了城,如今我那不成器的叔叔和李司夜已经退了三县。”
只不过这等消息,那头封锁得紧,连朝廷都还不知晓,也不知李司夜和霍南民是个什么打算的。
周梨却想着这李司夜,似乎没了何婉音,他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跳梁小丑罢了。便问道:“可是有何婉音的消息?说起来她离开灵州已许久,该是早到豫州才是。”
“晚亭那里有消息,说她在齐州出现过,但也只见了一次,便断了消息,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也不知去齐州作甚?又是如何混进城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