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箐这么做并不在于要蓄意包庇谁,而是看在这少年年仅十五、六岁,尚未成年,又本着一颗孝子之心,且认罪服罪态度端正,实在不忍苛责,这才肯出手相助的。

更何况他母亲病危,倘若不能及时得到救治,很可能闹出人命……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出于自身个人的意志,还是社会道德观念来考虑,她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重罚这名少年。

事态紧迫,她还指着他拿了银两还尽快赶回去救治他的母亲呢。

嫣容虽然吃惊,可她脑子里转得也快,心下也觉得这少年十分可怜,心想小姐此举恩威并施,如此一来,往后必然深得民心。

有了这份觉悟,自然再无二话,口中答应一声,便又使了个眼色,同樱红一起上楼去取银两去了。

那樱红作为云家二等丫鬟,一月工钱只得八百钱,连一两纹银都不够,乍见自家小姐眉头都不皱一下居然就这么送了三十二两纹银出去,那小心肝可跳得厉害了,心想自己得挣多久才能挣到这么多钱呐?

这小哥可真好命,就这么挨几记耳光就能平白得到这么多钱,要不改明儿我也试试?

她这心思太直白,明目张胆就写在脸上了,眼中尽是羡慕嫉妒的光芒,少不得被嫣容看在眼中,出去之后背地里拉着她又是一顿劈头盖脑的训斥,直教这小丫头再不敢胡思乱想。

对于樱红的反应,云小箐也看见了,只微微牵动了动嘴角,却并不在意:哪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没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她谅她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自然无须刻意去理会。又继续吩咐左右道:“先替他松绑吧。”

左右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替天青松了绑,将他搀扶起来。

可能是由于跪得久了,天青站得并不稳,可即便这样,他依然奋力挣脱旁边众人的搀扶,上前三步,扑倒在云小箐脚下,以额触地,深深地拜了下去,掏心掏肺道:“云姑娘今日的大恩大德,天青没齿难忘!若他日家母因此获救,全拜云姑娘所赐,天青愿今生今世做牛做马,为了姑娘,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说到最后,渐渐泣不成声。

云小箐心里早算到他会有如此反应,这也是她此举的目的之一:这少年打从一见面她就觉得他笃实厚道,并不是那等蝇营狗苟之徒,自己现在孤家寡人,身边没有多少忠贞不二的自己人,嫣容、樱红对自己虽好,可毕竟两个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在这种封建习俗层层桎梏的社会环境之下,对外社交,很多事情还是需要男子出

面才更方便……这少年如今年纪还小了些,好歹过几年便能长大了,养在身边慢慢**,倒也有备无患就是了。

心下一念滑过,手上也不闲着,早已经温和亲切地躬身将他搀扶起来,嘴里却慎重警告道:“记住,下不为例,否则定当重罚!”

天青脸颊一红,惭愧地垂首应道:“自是再不敢了。”

云小箐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客气话,抬眼望出去,直接吩咐那管事:“这条船上备有轻舟吧?请大夫治病救人要紧,你赶紧吩咐两个人随他驾轻舟日夜兼程先回去,免得耽搁了他母亲的病情。”

那管事对这位云姑娘突然转变的行事作风虽然诧异非常,却也是十分地钦佩,闻言恭恭敬敬抱拳应了,当即转身出去安排去了。

下面众人虽不敢多言,却亦是同一门心思:还以为这位云姑娘心狠手辣、残酷苛刻,没想到实际上却是位仁至义尽的好人呢!

原以为这事儿到此便算了结了,谁知道云小箐扶了那少年起来,仔细端详了半晌,又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方才挨了多少记耳光?”

天青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云姑娘这是要刨根问底追查那幕后始作俑者的罪责啊!便下意识地斜了旁边那袁妈妈一眼,又迅速低眉顺眼,垂首恭顺道:“幸亏嫣容姐姐下来阻止得及时,只挨了十 六记。”

“十 六记啊……”难怪被打得脸颊红 肿,唇角带血!

云小箐点了点头,又询问在场众人:“江家家法中,‘栽赃陷害’、‘屈打成招’这两项罪名加起来,该如何责罚?”

下面众人听她这么一问,心知这事儿八成还没得完,又要被重新翻起来折腾了,可他们得罪不起主子,也得罪不起那位高权重的袁妈妈呀,便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吱声的。

云小箐平身最讨厌就是这种情况,一问到什么事情,一个个生怕殃及自身,便跟缩头乌龟似的睁着眼睛装死!忍不住暗自频频冷哼不已,看也不看旁边那已吓得浑身直哆嗦的老太婆,径自端了茶碗,拾起碗盖轻轻刮了刮,垂首抿了一小口,强摁着一腔怒火,冷笑道:“想来是江家家大业大,家规家法条款太多了,养出来的奴才们吃饱了撑的,都记不全了,是不是?哼,倒也无妨,有空回去多抄几遍就记得了……”

话音未落,便见人群中已有另一名婆子出列,伏跪在地,一脸肃然的神情,如实陈述道:“江家家法十五条:凡栽赃陷害他人者,杖刑二十,并视情节严重程度额外受到相应责罚;江

家家法六十四条:身居高位,玩忽职守,有使人屈打成招者,一经查出,重责四十大板,并降级三等。”

“哦~”看来还是有明白人嘛!

云小箐下意识地扫了那袁妈妈一眼,只见她射向那婆子的眼神简直宛如寒刀霜剑,连空气都要被划伤了一般,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咬她两口才好!

云小箐见了,心下更是痛快:这老太婆素日狂妄自大,连跟随自己多年的亲随都能毫无顾忌地亲手重责,必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狠辣之辈,这种卑鄙无 耻、横行霸道的恶妇,想来背地里总有人怀恨在心的,瞧瞧,现如今一经审讯,不就暴露出来了么?

云小箐笑吟吟地放下茶碗,又拾了娟子拭了拭唇角,故作好奇地望着那妇人:“这位妈妈是……?”

“回云姑娘,老奴姓尤,早年间原是侯爷乳母,如今跟在老太太身边办事。”婆子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云小箐眼中光芒一闪,听得清楚明白:江家世袭‘忠庆侯’侯爵,如今外祖父已故,这位尤妈妈口中的‘侯爷’,必是外祖母嫡出长子,也就是自己的嫡亲舅舅了……果然这船上来接人的婆子们都各有斤两!

当即不敢慢待,笑着唤了一声:“尤妈妈。”

想了想,又故意谨小慎微道:“我看妈妈您记得倒很清楚,只是……可别记错了,平白摊上个‘信口开河’的罪名,就不好了。”

那妇人伏跪于地,眼皮不抬,平淡道:“老奴不敢。”

云小箐扫了下面一干人等一眼,见众人皆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并没有任何异状,便又转了个眼神,瞅了身旁的那少年一眼。

天青一直在从旁仔细观察云姑娘的神情,见其扭头望向自己,便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尤妈妈与那袁妈妈在江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奴了,彼此看不惯对方的行事作风,素日便是出了名的冤家死对头,如今又得云姑娘撑腰,尤妈妈逮着机会,还不趁机反咬对方一口,更待何时?

得到众人的肯定,云小箐不由得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中杀气渐生。

“原来如此……”设好了伏笔,她颔首望着天青,终于将一直掩藏在心底最关键的问题提了出来:“对了,方才是是谁敢这么放肆狂妄,敢背着我这个做主子的面擅自责罚你来着?”

这个问题,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为了名正言顺,偏偏云小箐还是要再问一遍。

天青闻言,抿唇一笑,扬起手臂,单指了袁妈妈,一字一句恨声道:“就-是-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