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司马冏绵里藏针,潘岳只好转身朝公孙宏走去。公孙宏费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身影,忽然咧嘴一笑道:“安仁,你知道我现在遗憾什么吗?遗憾昨天嫂夫人做的煎鸭肉我没有多吃两口,以后是再也吃不到了。”

“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面对公孙宏无惧生死的名士风度,潘岳所想的却是现实中最后的努力。

“没用的。我们中了皇后的圈套,只可惜连累了楚王。”公孙宏的笑容,渐渐变为惨厉,“皇后知道卫瓘不满岐盛,就暗中派心腹积弩将军李肇联系岐盛进宫,赐予他密诏让楚王发兵攻打汝南王和卫瓘。等到我们真的按照诏书杀了司马亮和卫瓘后,皇后又翻脸不认人,非说楚王是矫诏行事,想要杀人灭口。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只有一死罢了!”

正说到这里,跪在不远处的楚王司马玮忽然扭动着身子,大叫起来:“我冤枉,我冤枉,我怀中就有天子颁发的密旨,可以证明我无罪!”

“真的吗?”齐王司马冏闻讯走到司马玮身边,伸手从他怀中果然掏出一卷青纸诏书来。在司马玮满含期待的眼光中,司马冏随意看了两眼诏书内容,忽然双手一分将它撕了个粉碎。

“司马冏,你大胆!你竟敢撕毁天子诏书,你这是要……”司马玮眼中几乎滴出血来,还要大声叫骂,司马冏已轻飘飘地吩咐了一声“堵上他的嘴”,便头也不回地回到监斩位上去了。

“看到了吧,安仁,你这位潜心辅佐的小齐王,可是个厉害角色呢。”公孙宏见司马玮被堵上了嘴,转回头继续朝潘岳笑道,“我们刚躲进秦王府,他就带兵追了过来,很显然他在秦王府中早就设下了耳目。这次他抓住我们可是大功一件,皇后那边,更要对他青眼有加了。”

“想不到,那孩子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潘岳难以置信地喃喃。

“变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还是你的幸事。你看楚王就是太过耿直,才会被贾南风借刀杀人,还连累我们丢了性命。”公孙宏说完这句话,猛地用肩头一撞潘岳,“你走吧,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身首异处的样子。对了,来日祭奠我的时候,记得带上嫂夫人做的煎鸭肉,还有你的独弦琴。”

“好,我记下了!”潘岳强忍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豁然起身就要离开。

“檀奴叔叔!”齐王司马冏见潘岳脸色惨白,脚步踉跄,似乎随时都会摔下去,连忙唤住他,“叔叔慢走,我这边派两个人送你回去。”

“齐王殿下是天潢贵胄,这一声‘叔叔’,草民实在担当不起。”潘岳说完,再不看司马冏一眼,蹒跚而又固执地走进了人群之中。

卫瓘家虽被灭门,但河东卫氏还有旁支在,没过多久就将卫瑾、卫璪、卫玠等人接了过去。那时候不论是潘岳杨容姬还是卫瑾,都认为楚王既然已被明正典刑,那卫家灭门惨案的元凶右军督荣晦也应该被治罪。却不料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宫中一纸“为楚王诳误者一概不论”的诏书。按照诏书后所附名单,不仅勾结岐盛入府的积弩将军李肇无罪,协助公孙宏攻打司马亮府邸的禁军将领无罪,领兵包围卫府的清河王司马遐无罪,就连早就拟好了杀人名单,将卫家老小全部斩首的小人荣晦也赦免无罪!

“荣晦为一点小事杀害卫家满门,这样穷凶极恶之人,怎么朝堂之上就没有一个人出来声讨?”杨容姬义愤填膺地问。她此刻距离临盆之日已越来越近,身体倦怠,潘岳便每日闭门不出,只在家中照顾她的起居。

“当年卫瓘不断向武帝质疑当今天子的智识,连司空贾充都忿忿地对贾南风抱怨‘卫瓘老奴,几破汝家!’所以贾皇后对卫瓘一直恨之入骨。”潘岳叹道,“如今贾皇后掌握了实权,众位大臣自然不敢为卫瓘伸冤。”

“嗯,我听卫瑾妹子说,她这些天不断给朝中重臣写信,请他们帮助昭雪自己父亲的冤案,至少也要给她父亲一个谥号。那些信却如泥牛入海,让人心寒啊。”杨容姬说到这里,似乎真的不寒而栗,“幸好你现在不在朝廷做官了,否则我的心,总是无法真正放下。”

“好,那就听你的,今后再也不做官了。”潘岳说着,忽然铺开了纸笔。

“你要写什么?”杨容姬从卧榻上支起身子,奇怪地问。

“卫夫人托我以她的名义写一封给朝廷的状纸,希望朝廷将元凶荣晦治罪,以告慰卫家满门冤魂。”潘岳回答。

“她这是要去敲登闻鼓告御状?”杨容姬大惊失色,一下子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敲登闻鼓者必受三十重杖,檀郎你不会……”

“我不会,我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再受三十杖岂不是要一命呜呼了?”见杨容姬害怕得簌簌发抖,潘岳连忙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你放心,如今我一切都为了你和孩子,绝不会再做冒险的事情了。”

“可是,万一齐王那边……”杨容姬咬着嘴唇,担忧地问。

“齐王已经长大了,不必再需要我了。”脑海中闪过司马冏在东市刑场上威风凛凛的模样,潘岳闭了闭眼,使劲摇了摇头。

“那总不会是阿瑾妹子自己去受杖吧?”刚确认了潘岳的平安,杨容姬又不禁为卫瑾担忧起来。

“卫太保四朝老臣,自然不乏有仰慕他的忠贞之士。这一次去敲登闻鼓的,就是太保主簿刘繇。”潘岳见杨容姬渐渐恢复了平静,便放开她重新坐回书案前,“所以我为他们写的这封状纸,一定要入木三分,不将小人荣晦正法,我就折了这支笔,终身再不著文!”

“我信你做得到。”杨容姬知道潘岳写作之时全神贯注,不敢打扰,便起身为他关好房门,慢慢走到庭院之内。正自休息之时,忽见老仆李伯犹犹豫豫地走过来,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杨容姬便道:“檀郎在做要紧事,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