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尔离开以后,我们现在要来说一说葛朗台的事情了,是关于纪尧姆·葛朗台商社的事。银行家动身后一个月,葛朗台就收到一张十万法郎的公债登记证,是八十法郎一股买进的。至于生性多疑的葛朗台当时是用什么办法把十万法郎的款子拨到巴黎的,谁都不知道。克吕旭公证人猜是娜农做了运送巨款的工具,因为在那段日子里,她有五天不在家,说是在弗洛瓦丰收拾什么东西。

在当时的法国,法兰西银行对于在巴黎和法国各个省份的大富豪们,都有极其精确的调查和纪录。像在索漠城,德·格拉桑和费利克斯·葛朗台对法兰西银行来说,都是榜上有名的人。和那些有大片没有抵押的地产做靠山的金融大户一样,他们也有极高的信誉。所以当索漠来的银行家,带着索漠的另一位名望人士――葛朗台的命令,为了替巴黎的葛朗台清算债务而来时,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为可怜的夏尔赚到了足够的颜面,也使得夏尔免受被那些债权人拒绝清算的羞辱,要知道,要是夏尔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的话,是没有人会给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毛头小子清算的机会的,不羞辱他一番就是好的了。

巴黎葛朗台的财产在巴黎公证人的证实下,当着所有债权人的面清点。索漠的银行家德·格拉桑成功地把所有的债权人招呼在一起,大家一致推举他和弗朗索瓦·凯勒为清算员,把挽救葛朗台家的名誉和挽救债权所必须的一切权限,都委托给他们。凯勒是主要的债权人之一,本身也是位家底殷实的人。而德·格拉桑代表了索漠的葛朗台的信誉,这样的组合无疑给所有的债权人都带来了希望,所有人都对他们妥协了。事实是,居然没有一个债权人从中阻挠这件事情。更没有人想到要去计算盈亏,因为在他们心中都有了这样一个信念――索漠城的葛朗台会偿还的!

半年后,那些巴黎人把转付出去的债券回收了,葛朗台就这样不费一分钱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的。

在这次会议之后的第九个月,两位清算员给所有的债权人发了百分之四十的债款。这笔钱来自已经去世的葛朗台的证券、动产和不动产,以及他所留下的各种财产。出售的过程做得非常精细,账目也做得一丝不苟。由于整个清算工作做得十分工整,所有债权人都一致认为葛朗台家的信誉是无可置疑的。等到这些赞美之词广为流传后,债权人开始要求偿付债款的余额,他们联名写了一封信给葛朗台,希望能得到剩下债款的偿还。

老头子收到这封信之后直接把信件丢到了火炉中:“不就是这些吗?你们就慢慢等着吧,债权人们。”

当然老头子并非没有任何作为,作为对信中提议的答复,葛朗台要求把所有的借据都集中到一位公证人处,并附上一张已付款项的收据,以便核对账目,正确做出遗产现状的总账。这个要求,引来了许多争执。要知道,一般情况下,放债的人都是些喜怒无常的怪人。他们今天准备达成协议,明天又会不顾一切地推翻,再过几天,他们又会特别好商量。今天太太兴致好,小儿子长了牙,家里什么都顺利,他们就锱铢必争,一点小亏都不肯吃;明天下雨出不了门,他们心里闷得慌,只想能做一件事情,任何条件都肯答应;到后天,他们又提出要担保;到月底,他们就非逼得你上吊不可。

葛朗台早把债主的脾气摸透了,债权人的那点小心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果然,不少债主对他的要求愤愤不平,有人干脆拒绝;另外一批少数同意交存债据的,表示他们必须确保自己的权利,而且他们绝对不放弃任何自己应得的权利,甚至还要保留宣告债户破产的权利。

葛朗台在家中收到了德·格拉桑有关此事的来信,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得很。”这正是他所期待的局面,看来葛朗台的计策就快奏效了,正像所有的守财奴一样,葛朗台正为了自己的精明大为得意。

经过几次磋商,葛朗台装作勉为其难地允许他们保留所有的权利,由于他的这一“让步”,债主们渐渐都把借据交了出来。

这时,时间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但许多债主忙着做生意,他们被巴黎那起起落落的行市忙得团团转,早把葛朗台到期应付的款项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些没有忘记的,也只是想:“看来,剩下的是拿不到了。”

葛朗台向来相信时间的力量。到第三年的年底,德·格拉桑写信给葛朗台,声称他已设法让债权人同意,只要葛朗台家再拿出二百四十万法郎中的十分之一,债权人们就愿意把所有的债券都还给他,这件事情便可以了结了。

葛朗台回信说,那个破产而拖累他兄弟自杀的公证人和经纪人还活着,既然他们都还在世上,都成为了安心度日的好人,那么葛朗台家现在就要对他们提出公诉,让他们多少负担一部分,以减少亏空。

事情就这样拖到了第四年,在这一年,拖欠的债务已经被缩减到了十二万法郎。接着,清算员和债权人之间,葛朗台和清算员之间又磋商了接近半年之久,直到他被逼到非付不可的时候,也就是那年九月,葛朗台突然给两位清算员寄去了一封信,说他已经收到了自己侄儿的来信,信上说他已经在印度发财了,不久将回来偿还父亲的全部债务。所以,葛朗台自己绝不能越俎代庖,他必须等侄儿回来再说。

就这样,债权人们被“全部偿还”的谎言骗到了第五年,每次葛朗台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说道:“这些巴黎人!”一方面,这是对巴黎人的鄙视,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对自己才智的沾沾自喜。

等到公债涨到一百一十五法郎一股时,葛朗台就毫不犹豫地抛售了所有的公债。这样一来,他就拿到了自己从巴黎赚到的二百四十万法郎的黄金,还有买公债所得的六十万法郎的利息,他欣喜若狂地把这笔钱全都倒进了自己的金库里。

至于银行家德·格拉桑,从那以后一直都住在巴黎,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当上了议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一直都向往巴黎那纸醉金迷的生活。身为一个有家室有孩子的男人,他却同巴黎剧院的一位漂亮女演员弗洛丽娜勾搭在一起了。这好色的老毛病是他在当兵的时候染上的,自然,他的这种行为在索漠城人的眼中是不道德的,他因此被索漠城的人们狠狠地鄙视了一番。

银行家的妻子跟他分了家,为了管理被丈夫的荒唐行径闹得面目扫地的银行,她一直艰苦经营。可惜被克吕旭叔侄落井下石,这位活寡妇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以至于她儿子阿道尔夫也不得不放弃娶欧也妮为妻的想法,另外娶了一位家境一般的女孩。后来,阿道尔夫也到巴黎去找自己的父亲了,据说他后来变得下流不堪,娶的老婆也不是很如意。克吕旭叔侄沾沾自喜,在他们眼中,他们才是这件事情最后的赢家。

就在德·格拉桑夫人拿着抵押品来找葛朗台借钱的时候,葛朗台对她安慰道:“唉,您的丈夫真是糊涂啊!有这样贤惠的妻子却不知道珍惜,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很是同情您的遭遇。”

“唉,先生,”可怜的太太回答,“谁能料到,他从您府上动身去巴黎的那一天起,就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了。”

“老天有眼,”葛朗台连忙说,“太太,您是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他去的,那时候都跟庭长说好了,可是他非要坚持自己去,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一开始就怀着这样的目的啊。”

就这样,葛朗台就把自己跟这件事情的关系撇得清清楚楚了。从此,葛朗台对德·格拉桑一家,就不欠任何情分了。

在任何情况下,女人的痛苦总比男人多,而且程度也更深。男人永远能为自己的生活找到目标找到动力,高瞻远瞩,不拘泥于现实,比如夏尔,他可以活动、奔走、思考、展望未来,并从中得到安慰。女人就不行了,她们待在家里,跟忧伤形影相伴,无法排遣,最后一步步走向深渊,这也是欧也妮目前的现状。

对现在的欧也妮来说,她的幸福就像是墙上稀疏的钉子,无论你捡多少个,也永远遮不住手掌,手心里总是感觉空空的。而她的忧伤却像是奔涌的河流,简简单单就可以决堤。

在夏尔离开后的第二天,葛朗台家的人表面上都恢复了宁静。在大家看来已经和过去一样了,只有欧也妮一人觉得心中空****的。她觉得夏尔走了,整个房间突然之间像少了很多东西,怎么都填不满她的心。她刻意把夏尔的房间保持成夏尔还在的时候的样子,葛朗台太太和娜农也不阻止她,甚至很乐意在这件事情上帮助她。

欧也妮经常会这样说:“或许他能比预期回来得更早一些呢!”

娜农也附和道:“是呀,我多么希望还能在这里见到他,他就像是我们自家的少爷一样,那么和气,为人善良,伺候他是件愉快的事情。夏尔少爷人长得也俊俏,一头鬈发跟姑娘似的。”

从那天起,欧也妮的美具有一种全新的面目。现在,她的眉宇间常透出一种画家们用光环来表现的光彩。堂弟来之前,欧也妮可以比作未受圣胎的童贞女;堂弟走后,她就像是当了圣母的玛丽亚,她已经感受到爱情了。

一天,欧也妮从教堂做完弥撒回家,在路过书店的时候,她买了一幅世界地图,并把地图挂在了自己的房间里面。这样,她就可以幻想自己一路跟随堂弟去印度。每次当她看着那地图的时候,她就像自己也跟着夏尔漂洋过海了似的,似乎她就跟夏尔在一艘船上,每天关心着夏尔的生活,见到他,问他:“你好吗?早餐吃了没?……你看到天空的星星了吗?你想到我了吗?”

每天早晨,欧也妮坐在核桃树下那覆盖青苔的板凳上发呆。在那,她和夏尔曾说过多少傻话,甚至还一起做过终成眷属的美梦。她一遍一遍、一句一句地回味一起说过的情话,那些话现在想起来是多么甜蜜啊。其实,在这一整天,她与母亲和娜农都在谈论夏尔。仿佛只有一直谈论,才能缓解她对夏尔的思念。晚上,当葛朗台老爹的那些自称是朋友的人来打牌时,欧也妮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把真情藏起。她已经不是那个无知的小女孩,她比之前更加散发出一种成熟的光辉。

欧也妮就这样守着自己孤独的爱情,这爱情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面茁壮成长,甚至变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老仆人娜

农非常理解自己的小主人,她对欧也妮说:“要是我能跟小姐一样,有一个真心对我的男人,那我甘愿跟着他下地狱。可惜我没有小姐这样的运气能遇到这样一个好人。高诺瓦叶那个老头子倒是总讨好我,可惜我知道他根本就是看上了我的钱,就像这些每天来巴结小姐您的人一样,他们都是看上了老爷的钱。”

两个月就这样慢慢过去了,葛朗台家的三个女人依旧重复着过去那种单调的生活。但是这种单调的日常生活,现在因为关切欧也妮的秘密而变得有趣起来,她们三个女人的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加亲密。在她们心中,夏尔还和她们在一起,他还活在这个天花板下面,就住在楼上的房间,和之前那段时光一样一直都陪伴着她们。

与过去不同的是,欧也妮每天又多了一件事。早晨和夜晚,欧也妮都会打开梳妆盒,端详一番夏尔父母的肖像。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欧也妮实在是太想念夏尔,于是又打开梳妆盒,观察那两幅肖像画。当她正从这两幅肖像中寻找夏尔的相貌特征时,恰好被葛朗台太太看到了。直到这时,葛朗台太太才知道侄儿用这件礼物换取了欧也妮所有的积蓄,这个秘密让葛朗台太太吓坏了。

葛朗台太太惊恐地问欧也妮:“你把钱都给他了,你父亲新年的时候都会看你的宝贝金子的,到那时候你怎么跟他说?”

“这……”欧也妮一时语塞。恋爱中的人都是盲目的,欧也妮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过后果,她一心只想帮助自己爱的人。母亲的这一提醒才让欧也妮如梦初醒,内心开始恐惧起来。要知道,这时离元旦只有三天了。

因为这个事情,她们母女俩都吓得惶恐不安,甚至错过了正场弥撒,只好去做读唱弥撒。

回到家中,葛朗台太太依旧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我们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呢?”这两个月以来,葛朗台太太由于受到诸多的干扰,以至于耽误了她的活计,到了快冬天的时候,她的羊毛袖套却还没有织完。这件小事,看起来无关紧要,对她却发生了不幸的后果。由于没有袖套,葛朗台大发雷霆,狠狠地骂了她一通。以至于葛朗台太太吓出一身汗后,患了恶寒。

“可怜的孩子,”葛朗台太太一心想要解决金币的事情,“欧也妮,要是你早点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找德·格拉桑先生,我可以抵押一些东西给他,让他帮我们找一笔相仿的金币,说不定你父亲看不出来。可是现在人家在巴黎,我上哪儿找人去呢。”

“就算他还在这里,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去换这么多金币,”欧也妮回答,她被甜蜜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现在才想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做这些都来不及了。”

“可我们哪有钱去买金币呀?”

“拿我的财产做抵押呀,再说,格拉桑先生不一定会……”

“太晚了,”欧也妮声音都变了,她打断母亲的话,说道,“明天一早,咱们就得上父亲的房间去祝他新年好了。”

“那我们能不能去找克吕旭想想办法呢?”

“不可能的,妈妈,”欧也妮镇静地分析道,“去找他们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他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的,毕竟父亲才是他们的债主。就算他们不把这件事情告诉父亲,今后他们也会用这件事情来要挟我们,我们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欧也妮说着,安慰自己的母亲,“您不要担心,这件事情我既然做了我就不后悔,就算被发现了我也不怕。我现在只希望仁慈的上帝能保佑我,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 1820 年正月初一,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屋顶上积满了雪。母女俩在惊恐之下,反倒想出了一个不郑重其事地到葛朗台房间里拜年的办法,或许这最自然的借口。

葛朗台太太一听到丈夫的房里有动静,便说:“葛朗台,叫娜农给我的房里生点火吧,我在被子里冻僵了,天气太冷了。我这把年纪的人,要多加保重了。要是不注意身体,很容易就会生病的。”葛朗台太太说完咳嗽了一阵,顿了顿,继续补充道:“还有,让欧也妮一会儿也到我房里来穿衣服吧,这里有火。这天气,孩子要是在她自己的房里梳洗会闹病的。等会儿天暖和了,我们再到客厅壁炉边给你拜年吧。”

“得,得,得,得,说得多好听!你这叫新年大吉吧,太太?你从来没有这么能说会道过,你像鹦鹉一样能说会道,我看你就知道享受吧。”

葛朗台太太没有回答,老头子想了一下,觉得太太说得也不无道理,要是真生病了,那请医生不是得花更多的钱?于是,他又说道:“让娜农帮你生火吧。你是个好太太,我可不愿你在这个年纪还得病。虽然拉倍特里埃家的人身体都那么硬朗,但是我既然得了你家的遗产,总得好好对待你,是不是?”

“老爷,看来你今天心情很好,是吗?”葛朗台太太开心地说。

“是呀,我每天都挺开心的。”葛朗台回答完,还欢快地唱起歌来:“开心,开心,真开心,我是葛朗台……”

葛朗台一边唱着,一边穿戴得整整齐齐地走进妻子的卧室。“好家伙,还真冷。今天我们得吃顿好的。德·格拉桑给我寄来了鹅肝,一会儿我得上驿站去拿,说不定他还会顺带送欧也妮一枚面值加倍的拿破仑呢。”葛朗台故作可怜地说,“我现在都没有金子了,本来我还有一些古钱的,但是为了生意,已经全部花光了。”说完,他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表示新年祝贺,然后便准备出门了。

父亲离开后,欧也妮来到母亲的房间,葛朗台太太对欧也妮说:“我的孩子,不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好梦,反正他今天心情非常好。我想,说不定我们今天能熬过去,不被他发现。”

恰好娜农也来到了葛朗台太太的房间,她疑惑地问道:“老爷今天是怎么了?他先跟我拜年,还吩咐我上来给太太房间生火。接着还给了我六法郎崭新的硬币,天啊,太太,您看,我都傻了,老爷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太太,老爷真好。怎么说呢,有的人越老越吝啬,可是老爷,就像您做的果子酒一样,越陈越好,他真是个十足的好人。”

葛朗台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原来,他的投机生意又大获成功了。德·格拉桑先生托驿车把一个季度的利息三万法郎带给了葛朗台,并且报告说,葛朗台买的公债继续上涨。这时候公债的市价已经是八十九法郎一股了,很多赫赫有名的投资者们甚至愿意出价九十二法郎收进一月底的期货。这样算起来,除了利息之外,葛朗台在两个月内赚了百分之二十的钱,说不定更多。对老头子来说,从今以后,每半年他至少有五万法郎的收入,不用付税,也没有其他花费。虽然很多人对公债有种不安全感,以前的葛朗台也一样。但是现在,葛朗台终于弄明白了这种投资方式的好处。他知道,五年以内,自己可以不费心机,甚至可以说毫不费心思就能连本带利赚到六百万法郎,再加上他四处购买的地产的价值,势必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他也必然将成为一个大富豪。所以,他今天早上给娜农的六法郎,当作她无意中帮了他大忙的酬谢吧。而这小小的六法郎,与他庞大的资产比起来,简直是什么都算不上。

“哦!哦!葛朗台老爹一清早就像去救火似的,他上哪去呢?”商店的商人刚开门就看到葛朗台风风火火地朝驿站去了。商人们都在嘀咕:“这老头子一大早干什么去了?”

后来,商人们又看到葛朗台从驿站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送邮件的脚夫,推着一辆装满大包小包的独轮车。商人们就全明白了,有人说道:“水总是往河里流,老头儿是奔着钱去的。”有人说道:“巴黎、弗洛瓦丰、荷兰,所有人的钱都往他家滚呢。”还有人说:“这老头子早晚都会把整个索漠城都买下来。”有人附和道:“是啊,你看他忙着做生意连寒冷都不怕。”

“葛朗台先生,要是您觉得碍事,我可以帮您把这扔了。”一个布商招呼他说。

“是挺重的,都是些铜板。”葛朗台说。

“是银子。”脚夫低声补上一句。

“哼,你想要我照应你,就管好你那张臭嘴。”老头儿对脚夫说。

“啊!老狐狸,我还以为他耳朵聋呢,看来他耳朵挺灵的。”脚夫心里暗自想道。

“给你二十个子儿,你闭上嘴滚吧!”葛朗台到家后对脚夫说,“娜农会把独轮车还给你的。娜农,她俩做弥撒去了吗?”

“是的,老爷。”

“那好,干活吧,”他喊道,“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搬到我的工作室。”

不一会儿,钱都运进他的那间密室里,他把自己也关在了里面,并对娜农吩咐道:“开饭的时候,你就敲墙叫我。现在,你把独轮车送回驿站去。”

这时候,葛朗台太太在回家的路上跟女儿商量那袋子金币的事情:“我们就待在我房间里面,这样的话,你父亲总不会叫你把钱拿到我房间来看。所以你一定要装作很怕冷,什么都不愿意动的样子,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慢慢地把钱凑齐。挨过今天,等到你生日那天,说不定我们就能把你的那袋子金币装满了。”

葛朗台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边走一边还在思考要怎么把自己的钱变成黄澄澄的金子。他认为自己在公债上的投入非常英明,既然公债上的投机如此成功,他决定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直到行市涨到一百法郎一股为止。他这样一盘算,欧也妮就倒霉了。

母女俩站在客厅,一见葛朗台来了,两人立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向葛朗台祝贺新年好,欧也妮还扑到他的怀里撒娇。

“哎哟,我的好孩子,”葛朗台亲了女儿的两腮,高兴地说道,“我这么操劳,还不是为了你,你看到了吗?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要是想过舒服的日子,就得有钱,没有钱,什么都是假的。给你,又是一枚全新的拿破仑,是让人从巴黎捎来的。家里一点儿金子都没有了,只有你还藏着金子。拿出来给我瞧瞧,宝贝儿。”

“哎,天气真冷,我们先吃饭吧。”欧也妮机警地回答。

“那好,吃完饭再看,”葛朗台说,“德·格拉桑那个胖子还给我们弄来了好东西呢,可以帮助消化。吃吧,我的女儿,我们没有花钱。我对这老家伙很

满意,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得都不错。夏尔的事情也是他办的,我那可怜的弟弟的名誉都是他挽回的。”葛朗台吃了一口饭,赞叹道:“真好吃。一顿饭把两天的营养都补回来了。你也吃点吧,太太。”

“我不饿,天太冷了,我很虚弱,你知道的。”葛朗台太太故意说。

“啊哈,你多吃点吧,太太。我看你一点都不虚弱呢,你可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后代呀,身体好得很。”葛朗台笑嘻嘻地说道。

老葡萄园主越是谈笑得起劲,母女俩就越是心里发紧,她们俩现在的心情说不定比那些等待被处死的死囚还要忐忑。不过,做女儿的比母亲好,她还有爱情的力量可以依靠。这足以让她可以像个勇士一样,勇敢地面对一切。

“为了他,为了他,千刀万剐我也情愿。”欧也妮心里默念着,想到这,还向母亲望了望,眼里闪烁着勇敢的火花。可怜的是欧也妮的母亲,这老夫人就要遭受无妄之灾了。

十一点左右,大家都吃完饭,葛朗台吩咐把菜饭撤下去:“娜农,把这些都收拾了,桌子别撤走,我要高高兴兴地看看欧也妮的小金库。”说完,葛朗台两眼发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那小金库可不是真的 ‘小’,让我算一算,光从面值来看,你就有五千九百五十九法郎,加上我刚才给你的四十法郎,几乎就是六千法郎,我一会儿再给你一点儿补足六千法郎……哎,你怎么在听我们说话,娜农,干你的活去。”老头一发话,娜农赶紧溜走。

葛朗台的慷慨越发让欧也妮和母亲觉得恐怖:“好了,欧也妮,赶紧去拿吧,把你的金子给我,这是你父亲的命令,别站在那儿不动。”

母女俩瑟瑟发抖,不敢说话。葛朗台没发现她们的异样,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继续说道:“你听我说,欧也妮,你得把你的金子给我。知道吗,我的小乖乖?我没有金子了,曾经有过,但现在没有了。我拿六千法郎现款和你换,但你要照我的吩咐把钱放出去。现在你别想什么压箱钱了,等我把你嫁出去的时候,我会给你一笔惊人的压箱钱。听话,乖乖。现在机会很好,你听我的吩咐,把它拿去买公债,每半年就有两百法郎利息,还不用付税。不怕冰雹、霜冻,也不怕发大水。我知道你可能舍不得跟自己的金子分别,但是你听我的,不会错。快去吧,把金币拿给我,以后我还会给你攒更多金币的,荷兰的、葡萄牙的、热那亚的,怎么样,好孩子?每个国家的都给你攒。再加上你每年生日我给你的,不出三年,你又能恢复这小金库的一半了。快去拿,心肝儿。你可真该过来亲亲我,因为我告诉了你钱怎么生钱的奥秘。”。

欧也妮别无选择,只能站起来,她朝门口走了两步之后,忽地转过身来,定睛望着父亲,勇敢地说道:“父亲,我的金子已经没有了。”

“什么?”葛朗台似乎没听明白女儿的意思,他大叫了一声,“你的金子没有了!”

“是的,”欧也妮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金子没有了。”

“怎么可能!”葛朗台大叫,“欧也妮,你的金子怎么可能没有呢!”葛朗台气得脸都红了,他狠狠地跺着脚,一边咒骂着,这声音把整个楼板都震动了,葛朗台太太被他吓得脸色发白。

娜农忍不住说道:“哎哟,老爷,太太的脸都吓白了。”

可怜的葛朗台太太说:“葛朗台,你总这样发火,我迟早会被你吓死的。”

葛朗台生气地大吼:“得,得,得,得,你……你死不了的。欧也妮,你告诉我,你把钱弄到哪儿了?”他这句话依然是大吼出来的,楼板又被他的声音震得一颤。

葛朗台太太被葛朗台吓得身体晃悠,几乎站不稳了,欧也妮赶紧扶着母亲坐下,趴在母亲膝头,难过地对葛朗台说:“您有什么不满就对着我,别把妈妈吓坏了。您看她现在多不舒服,您真要把她逼死吗?您自己来看。”

葛朗台看到妻子那张平时蜡黄的脸完全发白了,也害怕起来。

“娜农,你把我扶到**去吧,”葛朗台太太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

娜农赶紧过去搀扶,欧也妮也上去架住母亲,她俩费尽全力,才把葛朗台太太扶上楼,送到了**,这可怜的夫人已经走也走不动了。

葛朗台留在客厅里,但不多一会儿,他就登上七八级楼阶,对着妻子的房间嚷道:“欧也妮,等你母亲好一点,你就下来。”

“是,父亲。”欧也妮回答,她在母亲的房间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下楼。

葛朗台一见她就问道:“你说,你把金子弄到哪里去了?”

欧也妮回答:“父亲,我认为您送给我的东西,我完全有权利处理。如果您送给我的东西,不能由我完全做主的话,那您不如收回去。”说着,她拿出刚才葛朗台给她的那枚拿破仑,递给葛朗台。

葛朗台一把抢过拿破仑,放到自己的荷包里面,然后对欧也妮说:“当然,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什么东西了,一个子儿也不会。” 说着,他用大拇指的指甲盖,在自己的门牙上弹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既然你不尊重自己的父亲,不相信你自己的父亲,那我也不会给你留颜面。告诉我,金子究竟在哪儿?”

欧也妮回答:“父亲,虽然您生气,但我还是爱您,尊重您。我知道您脾气大,在我们家什么都是您一个人做主的。我虽然爱您,但我也希望您理解一下我,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我是个成年人。我已经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所以我把钱用掉,用在什么地方,希望您不要过问。您只需要知道,我用我自己的钱,做了我喜欢做的事……。”

“什么事?”葛朗台打断欧也妮的话焦急地问道。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您也有自己不愿意说的秘密,不是吗?”

“我是一家之长,我有那么多事情要干,自然会有秘密。”

“我也有我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所以我也会有秘密。况且您之前说过,每个人都应该学会自己保守秘密,不是吗?”

“如果不是什么坏事,你为什么不能和爸爸说,葛朗台小姐!”

“是真真正正的好事,但是我不能说。”

“最起码,”葛朗台让步了,“你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把这些金子拿出去的。”

欧也妮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葛朗台依旧不死心,继续追问道:“那你至少要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把金子拿出去的,你生日的时候还在吗?”

欧也妮依旧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就像葛朗台因为吝啬而变得狡猾一样,欧也妮也因为爱情变得精明,所以她不回答父亲的话,连时间也不告诉他。

葛朗台生气地大喊:“你这个死心眼的孩子!居然有人从我家把我的金子拿走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不告诉我是谁拿走的,金子是最值钱的东西,你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金子啊!如果你是借给别人,那总得有张收条吧?”葛朗台的声音越喊越高,屋顶都要被掀开了。

“钱是您送给我的,我有权利处理,不是吗?”欧也妮回答。

“可是你还小,你……”

“我已经成年了,父亲。”这句话把葛朗台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发白。他跺着脚大声咒骂,嚷道:“你这该死的丫头!你知道我疼你,你就胡来。你是要气死你爹,你才开心吗?你居然把黄灿灿的金子随便给别人了?要是我能取消你的继承权(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老头子说到这里,也无话可说了,“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喜欢的堂弟,诅咒你的儿女……”说到这里,老头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放大声音吼道:“要是你敢把钱给夏尔,给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子……是那小子拿走了你的钱?”葛朗台质问道。

欧也妮始终冷静地不说一句话,只是毫无畏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那带刺的目光彻底惹恼了他,大声吼道:“欧也妮,听着,你是住在我家,在你爸爸家里。你如果想继续住下去,就得服从我的命令。你居然在我最心疼的事上伤我的心,除非你屈服,否则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你回你房里去吧,不让你出来你就不许出来,一步也不许离开。我会吩咐娜农给你把食物送到你的房间,希望你在房间里面好好地反省。”

欧也妮伤心地哭了,这么久以来和自己心爱的人分离的痛苦加上父亲如此地蛮横让她的泪水彻底决堤了,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似的,跑到母亲的房间,趴在母亲腿上,放声大哭。葛朗台则自己一个人到了花园,在花园里面的雪地上转了几圈,这也是他这个冬天以来,第一次感到寒风那么刺骨。他一边踱步一边想,女儿现在一定跑到她母亲那儿去诉苦去了,说不定她们会谈起那笔钱的下落,不管怎样他必须搞清楚情况,就算用一些卑鄙的手段也没关系。想到这里,葛朗台悄悄地爬上楼梯,像猫一样轻捷地没发出一点声响,他闯进了妻子的卧室,正好看到母亲抚摸着伏在她怀里哭泣的女儿的头发。

葛朗台等了半天,女儿一直没动,只听他太太安慰欧也妮说道:“别哭,可怜的孩子,你爸爸的气会消的。孩子,你放心吧,你是你父亲的女儿,他一定会原谅你的,只要他消气了,他会让你出房间的。”

“她没有爸爸了,”葛朗台忍不住站了出来,说道,“我不是她父亲,我没有这么不听话的女儿。你还教导她信仰上帝呢,你看她连自己的父亲也不爱,父亲的命令也不听,我没有这样的女儿。欧也妮,你给我动作快一点,快回自己的房间去,老老实实地待着!”

“哎哟,”葛朗台太太由于发烧而脸颊通红,现在更是痛苦地呻吟出来,“老爷,难道你要把女儿从我的怀抱里赶走吗?”

葛朗台不高兴地说:“要是你再维护她,就说明你们是一伙的。要么,你们把金子的下落告诉我,要么欧也妮就赶紧滚出去,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欧也妮听了父亲冷酷的声音,反而不哭泣,她抹了抹泪花,站起来,高傲地抬起自己的头,看了父亲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等欧也妮一进门,老头子就毫不客气地把她的房间锁起来,以防她再跑出来。

“娜农,把客厅的火灭掉。”说完,他坐到妻子屋里的壁炉前,准备对自己的妻子进行盘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