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玉宝用充满着信任的神气说”我的好妹子,你这就对了。你只要抱定这种态度,那就一切问题都好办了。所以我说,你一定要立场坚定,不要摇来摆去,那么,工作就会做得更好一些,效果就会更大一些,时间也就会更快一些。“胡杏迟迟疑疑地说:“可是一一可是,你不是说过,要保护知识分子么“郝玉宝拍掌叫道:“对着咧,对着咧。我要保护知识分子,可我不能保护特务。“接着,他告诉胡杏,知识分子有本领,有可用之处,但是他们太娇嫩了,太爱面子了,谁也不敢冒犯他们一句。正因为这个缘故,他们老停留在原来的水平上,得不到应有的道步。事实上,他们的思想、立场都是不对头的,或者说不很对头的。他们怕疼,不肯割自己的尾巴,。全部的问题就在于这个地方。胡杏觉着再没有什么话可说,站起来就要走。临走的时候,她向郝玉宝建议说,要解决何守礼的问题,最好请周炳再来帮忙一次。周炳在何守礼心目中有很高的威信,他说的话她听。郝玉宝答应了,说再叫组叙部副部长高克业去田家坪一趟,把周炳请来。
当天吃过晚饭以后,周炳就来到二十里铺县委所在地,首先得到了郝玉宝的允许,单独约何守礼一个人出去散步。他们相跟着出了县委的大门口,向东北面青化泛的方向缓步走去。仲夏季节,天黑得很晚,吃过晚饭差不多一个时辰,天还没有大黑。整道平川上,跟着延水的流向,很多人在那里散步,一群一群,一对一对,全都是机关干部。他们原来并排着向前走,周炳在左,何电礼在右。走了差不多半个钟头以后,何守礼慢慢地向周炳这边靠拢,她的左边胳膊已经跟周炳那只残废了的右边胳膊紧紧地挨在一起了。何守礼估算时间,约莫也走了有一个钟头,可是还没有听见周炳说一句话。何守礼偷偷地看看周炳的脸只见那上面和颜悦色的,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现何守礼有意挑起话头来,说道”撤,炳哥,好久都没有出来散散心了。整天窝在窑洞里,真不是滋味儿。“周炳高高兴兴地答道:“对嘛,阿礼。我就是听说最近你心情不大舒助,所以才特意找你出来散步的。“往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周炳表现出这样一种温柔体贴,随和善良的态度,一一他的话纵使说得很简单,没有几句,并且说完了以后,又长时间闭着嘴巴不做声,何守礼还是感觉到非常的高兴和幸?
福。她心里想,即便是一句话不说,她能够跟周炳这样并排着寇在大川上,何况又在抢救运动的期间,一一这件事本身就值得她自己兴高采烈。她带着一种充满了好感的心情,傲然望着迎面走来的男男女女,觉着自己这回当真是争回了很大的面子。她又想,如果周炳能陪伴着她在延河边上这样散步,就是散到天亮她也愿意。她甚至想到她昨天晚上的举动十分可笑,如果她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个机会,让自己跟周炳一道散步,那么,昨天晚上她就一定不会做出逃走那样的蠢事来。她自己。对自己说:“人家等着你散步,你却要逃走呢。“想着、想着,自己也好笑起来了。
正当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天空忽然一下子黑了下来,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晚风轻轻吹过延河两岸,十分凉快。平川大道上,游人逐渐稀少了,只有几个小小的萤火虫在他们身前身后围绕着,慢慢地飞着,一闪一闪的,好象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子在对他们挤周弄眼的一般。何守礼紧挨着周炳的胳膊缓缓地前行,心中充满快慰之情,忽然听见周炳小声对她说道,阿礼,我就是因为相信你忠于人民,忠于革命,也就是对无产阶级无限忠诚,所以才敢在这个大风大浪中来找你散步。”
何守礼兴致勃勃地说谁说不是呢?你了解我,信任我,就能做出这样的估计。可是有些人。不了解我,不信任我,他们就可以做出另外的估计。他们一口咬定,说我反对边区,反对无产阶级,甚至反对共产党,那你有什么办法呢“周炳不做声,在她身边慢慢地走着,走了差不多有半里地,才开口说道:“话虽如此,恐怕你自己也有些地方没有做得很周;到,因此形成别人这样一种看法。“?
何守礼满腔傲气地抗声说道: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呢?我不过爱骂骂人,爱发发牢骚。我只是讲这里的人过于主包子,不识人材,不通情理,使得象我这样一个法科大学生陷于英雄无用武之地。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凡是一个特务,都要长期埋伏,都要表现得比别人特别积极。你看见过有哪个特务是随便骂人,随便发牢骚,随便批评这个、批评那个的么”周炳又不做声,默默无言地走着,把地上的沙子踩得格扎、格扎地直响。何守礼看不见他的脸孔,想象他这个时候一定是在生气,似乎不久他就会打破沉默,重重地批评自己,训斥自己。可是走了半天,也没有听见周炳说任何一句话。格扎、格扎、格扎、格抗寂静的夏夜里充满这样一种令人烦躁不安的脚步声。忽然,只听见何守礼哎哟一声,把整个身躯倒在周炳的身上。周炳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啦?怎么啦“何守礼简短地回答道真倒霉,我踩了一块石子,滑倒了。”周炳把何守礼轻轻地扶了起来,使她站好,并且使她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一一何守礼这种突然爆发的行动,对周炳来说并不陌生,因此也没有引起他过分的惊讶。他不动声色地,耐心地等待着,看何守礼还要说些什么。果然不久,何守礼就说了“炳哥,我对你说了吧,我把一切真话都对你说了吧,我把一切真情都向你吐露了吧;其实是这么一小问题无产阶级不要我。一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也就是我一切委屈的总根子。”周炳爽朗地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了,你听见些什么了?无产阶级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来”何守礼回答道“它当然没有说不要我几句话。可是这里的一切行动,一切人对我的态度,无疑就是证明这么一句话。要不然,我怎么会被迫逃走呢?我怎么会离开自己十分想来,经过千辛万苦才算来到的延安呢?一个人要离开延安,心里面是多么悲哀呀”周炳坚持说道:“不对,你这个想法还缺少充分的根据。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就不是这个样子。我是一个共产党员,也是无产阶级一分子,但是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可以不要你,更别说要强迫你离开边区。”何守礼心灰意冷地说道:你的好意固然使人感激,我确实也十分感激你。现实终归是现实。我细心观察,得出结论,绝对不会欺骗我自己。我现在十分坚决地认为,事情发展到了这步田地,恐怕是无法挽回的了。“周炳有点紧张起来,用重重复复的语句说道”不对、不对、不一一你的根据完全不充分,完全不充分,完全不一一事情完全没有可能象你所说的那个样子,事情“何守礼说出警僻的话来道产否认是某种方式的承认。隐瞒只能令人更加伤心。”周炳认真生气了,说:“无产阶级不要你乱弹琴!一一就算是这样吧,那你自己又怎么办呢?你的态度到底应该怎么样呢”何守礼一点不退让,盛气凌人地回答道我怎么样?无产阶级不要我,我就走开。我不是那种卑鄙下作的人,自己还有那么一点儿骨气。“周炳有点儿严厉,又十分诚挚地说道:“看你还胡说些什么!无产阶级不要我,我要无产阶级!一一这就是个忠诚问题。比如说,母亲打儿子手重了,那儿子就能恨母亲么“何守礼一听,真是觉着万念俱灰,有点耐不住了。刚好路旁有一块大石头墩子,她一坐下去,就不肯起来,嘴里威胁地。说道”你又拿忠诚问题来压我。好,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就坐在这儿,坐到天亮。“周炳拿她没有办法,就俯下身子,小心委婉地劝她道:“阿礼,你看你,年纪都那么大了,还象个小孩子脾气。你坐在这里,叫人看见,象个什么样子呢?快走吧,快走吧。“何守礼顿着脚不依,一定要他说出、怎样才能够要得到无产阶级。他无可奈何,就哄何守礼,说要何守礼赶快起来,跟他一起走,他才把怎样要得到无产阶级的办法告诉她。何守礼果然勉勉强强地站立起来,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周炳恩来想去,然后对何守礼提出八个字来道”忠心耿耿,襟怀坦**。阿礼,这八个字就是靠拢无产阶级的唯一办法。“何守礼半信半疑地吟沉着,低头不语。一阵晚风吹过来,她悄悄地问周炳道:“就那么简单“周炳肯定地回答道产对,就那么简单。”何守礼一面走,一面想,想来想去,忽然又说:“不,不是这样的。你说得太抽象了,太不具体了。你明确地给我把真正的道理说出来,好让我知道怎么个做法。”周炳踌躇了半天,还是照原来那样子说道,?。
“忠心耿耿,襟怀坦**。一就这些
何守礼一面继续往回走,面低着头寻思不已。她想来想去,都觉着他这八个字太难捉摸了,太不好实行了。她充满希望地在黑夜中望着周炳,二再央求他把话说得更简单点,更明确一点,更切实一点。但是周炳仍然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忠心耿耿,襟怀坦薄。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他们两人都沉默着,不再说话。何守礼满腹狐疑地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也不知道有多少里地,一一猛然抬头,县委的大门口已经赫然在望了。他们走到县委大门口,她站寇不动,又用手拦住周炳的去路,说道”炳哥,别忙。咱们把话说明白了再进门周炳果然停下了脚步。她又继续往下说道产炳哥,你是明明知道的。多少年来,你就是我所崇拜的偶像。你说一,我决不会说二,你叫我往东,我决不会往西。我只求你说得明白一些。你要知道,为了你,我什么事情都可以。“周炳打断她的话,严肃地纠正她道:“不对,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中国人民。“何守礼没有理睬他,只顾自己往下说道:“你说明白一点。只要你说明白了,我就照办。比方说,你要我承认是一个特务,我就可以承认是一个特务。我今天晚上回去就一一或者最迟明天早上我就承认。“何守礼对于抢救运动所持的这种态度,使用炳大吃一惊。他定了定神,仍然表现出十分委婉,十分耐心的态度,说道”问礼,你这就不对了。你刚才把事情看得那么复杂,这一下子又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你是一个什么人,不是谁说了什么话就算数的。那要根据你亲身经历过的事实,再用你现在的认识去分析、判断,这样子得出来的结论才是正确的。不可能谁说怎么样就算怎么样,一一不,谁说也不行。“何守礼仰起头,望着天空,无意中发现了几颗明亮的星星。她象故意嘲笑自己似地,狡猾地说道哼、哼,这就难办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纵也不是,横也不是,复杂也不是,简单也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你叫我怎么做人呢”
用炳仍然慧直地回答道:“没有什么更多的办法,还是我告诉你的那八个字。”何守礼最后表白自己的心迹道产唉,事情就这么样了,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人家李为淑承认了自己有政治问题,张纪贞承认了自己有特务嫌疑,一人家都是党员,比我先进,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又比方你,你是我崇拜的偶像,你也有错误,我自己岂能完全正确?你的错误也不轻,简直跟那奸细差不多一样,我的错误难道比你还会轻么?唉,事情闹到这步田地,错也好,对也好,自己如今都无所谓了。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地位屈居胡杏之下,拜了下风,却不甘心。”
一四六不吉祥的洛川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过了七天以后的一个上午,互助一组杨生明、任步云都去开会去了,窑洞里只剩下张纪文、张纪贞两兄妹。通信员把一封信送来给张纪贞。张纽贞接过来看,信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下款写着洛川张缄四个字,一望就知道是她爸爸张子豪从洛川寄来的。洛川两个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突然捂着脸,高声叫道”我的妈呀“把张纪文吓了一跳。原来洛川正是不久以前,国民党为了要进攻边区,在那里召开过军事会议的地方。如今,正在抢救运动当中,偏偏从那个地方寄来一封信,这不是故意跟他们过不去么?她放下两手,接着又吼叫了一声有这样做爸爸的”张纪文忙问她什么事,她也不回答,潦撩草草地把那封信看了一遍。信里面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不过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问他们兄妹身体平安,信末叮嘱他们把最近的状况写信告诉自己。她把信看完,交了给张纪文,说我也不会说了,你自己看去吧。“张纪文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不知不觉地从他那又狭窄,又突出的前额和那双高耸的额骨上面冒出汗珠来。他手中的信象落叶似地掉在地上。他十分懊恼地咬咬牙,缩起上唇,扭歪着脸孔说:“从这样的地方,在这样的时候,寄来这样一封信,真是要人的命!好糊涂的爸爸呀!还要我们写信呢,还要我们把边区的状况告诉他呢!一一这样一来,不是特务也要变成特务了。“为了用最好的办法处理从不吉祥的地方寄来的这封不吉祥的信,他们兄妹俩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也着实费了一番唇舌。最初,张纪文提出主张,认为最妥善的办法就是划着一根洋火,把这封信连同信封一起烧毁,当作没有这回事儿。张纪贞不同意,认为这是比天下最拙劣的行为还要拙劣一百倍的做法。她说出三个大理由,认为无论如何不能这么办。第一,烧毁了,窑洞里有气味。儿,别人一闻就闻得出来第二,烧毁了的东西还有灰烬,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第三,。如果通信员向领导上报告于,说有这么一封信,而她本人又交不出这封信,那时候就跳下延词也洗不干净了。凡此种种,都足以令人判断他们兄妹俩是在毁页罪证,而毁灭罪证是要罪加一等的。
张纪文昕她这么一说,也就没了主意,反而问她该怎么办。她主张应该把这封信交到组织上面去,表示他们心中没有鬼,什么事情都可以坦白。一一只有这样子,事情也许还可以指望解释清楚。对于张纪贞这种自以为高明的办法,张纪文根本不依。他认为,他们父亲已经是一个反动军官,如今一定是在洛川参加了进攻边区的军事会议。他给他们写信,还要他们把延安的状况向他本人报告,这不是等于自己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是千真万确的特务么?这怎么使得?他对他妹妹说道:“一个人不管他多么忠诚老实,也不能够平白无辜地自己提出证据证明自己是特务的吧!“张纪贞一听,果然不是没有道理,也就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样,两兄妹带着对父亲的憎恨争吵起来。他们一个要烧毁,一个要上交,争持不下,两个人都发了脾笃过了二二袋烟工夫,两方面的气都有点消了,冲突也和缓下来了,才算掏出了一个临时的,。双方接近的办**暂时既不烧毁,也不上交先找个地方把它收藏起来,以后慢慢商议,再作打算。一一可是这样一来,新的难题又出来了。这么大主封信往哪儿藏呢?张纪贞建议可以藏在自己的贴身衣兜墨。张纪文笑她,说她连一个跳蚤也藏不住,怎么能够藏得住这么大一封信呢张纪文建议就放在自己睡觉的蔑宜底下。张纪贞一听也笑了,说:“我还当你有多少聪明呢,敢情尽出惶主意!你放在蔑宣底下,人家一搞清洁卫生,把蔑宜一揭开,不是就完蛋了么?那怎么行呢“此外他们又考虑了各种的办法:放在抽屉里,放在书橱里,或者到崖畔上挖一个洞,把它藏起来。经过再三斟酌,他们又把这种种设想推翻了,认为都不妥当。
最后,张组贞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理张纪文有什么想法跟说法,毅然决然地独自做了决定。她明白时间紧迫,再不能磨磨蹭蹭,贻误大事。她走出窑洞门口,稍为迟疑了一下,就大踏步朝胡杏的窑洞走去。她觉着,胡杏是一个最可信任的人,是一个最热肠,最厚道,最能替人分忧解愁的人,她非去找胡杏不可。她走进胡杏的窑洞,看见胡杏、何守礼李为淑三个人都坐在炕几旁边学习,她也上了炕,从衣兜里把那封信拿出来,往炕几上一放,对胡杏说:“我不是来串门。我有要紧事情。你先看看这封信吧。“胡杏看完了信,张纪贞又把它交给何守礼、李为淑都看过了,才说:“各位大姐,你们看,我们兄妹俩碰到这么一桩不幸的事情,该怎么办才好?求求你们给我们出个主意。“何守礼跟李为淑两个人开头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沉默了部一会子,何守礼小心翼翼地轻轻说道”碰到这样的事儿,真算倒霉透顶!你说向党坦白吧,那又证实了自己的罪过你说不向组织上坦白吧,又怕事情发作了,不可收拾。“李为淑也胆怯地附和道:“真是,碰到这种事情,只能承认自己倒霉。我也有一个倒霉的爸爸,不知道他在不在洛川,不知道他会不会写这么一封害死人的信。我只希望他做做好心,别那么胡诺乱写来坑人。“胡杏和她们根本不同。她用一种热情的,富于同情心的声调坚定地说道产阿贞,你应该眼你哥哥好好地再商量一下,把这封信坚决地交给组织。一一只有这样子才是最上的上策。组织上不会因为这封信就判定你们是特务。倒相反,你们把信交出来,就显得你们对组织是忠诚坦白的。照我看起来,这是最聪明、最妥善,也是本来应该的做法。”张纪贞感觉着胡杏是一番好意,便对胡杏说道:“也不用再眼我哥哥商量了,就向组织交了吧。”何守礼跟李为淑两个人昕了,都把舌头吐了出来,缩不回去。
胡杏立刻揣了那封信,从窑洞里走出来,向山坡底下县委办公室走去。她首先找到了县委组织部副部长高克业,把那封信交了给他。高克业看过信,问明情由,觉着这回可以突破一桩大案,不免喜形于色。他把杨生明、吴生海电刘满浩、任步云几个人叫来,将信交给他们看了一遍。大家都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兴奋得不得了。杨生明说:“我早就感觉到了,不过我不愿明说。要不是那样一个角色,张纪文也不会做出那样一件事儿。好了,现在他自己给自己提出物证了,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吴生海接着笑道:“哼,这回恐怕延安县委要出边区头一号案件,要在《解放日报上登第一条新闻了。”刘满浩不完全同意也他的话说产高兴是该高兴的,庆祝是该庆祝醋。至于上报,那不一定。我敢打赌,消息一定不会登伍步云也兴致冲冲地说“歇,真不错。这也不枉费咱们辛苦一场。整天开会呀,学文件哪,说得喉咙都冒了烟,半夜三更还要起来爬山找人,真是倒霉事儿。,总之,他们都一致认为,他们终于突破了这个案件是一桩十分重大的案件。
杨生明、任步云要张纪贞单独和张纪文深谈一次,对他做一点促进工作。张纪文看见张纪贞来了,就冷笑着说道”妹妹,你也不用开口了。当初我叫你不要交信,你非要交。一个亲妹妹来找她的亲哥哥,谈的却是坦白的事情,这有什么好结果呢?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妹妹,却来向我挑战,一一好吧,你看着办吧。这不是要逼死人么“张纪贞耐着性子,极力相劝,要他不要忘记当初来延安的时候那股革命的锐气。
张纪文恶言恶语地说道”你也不用花言巧语了,一一革命的锐气?哼我知道你就是任步云那个家伙派来的探子。;张纪贞也抗声说道:哥哥,你不要用邪恶的眼睛来看这整个世界。大家辛辛苦苦来搞这一场抢救运动,也无非为革命的利益着想。“张纪文用更加横蛮的口气说道:好极了。你们为整个革命利益着想,就不为我个人的利益着想停了一会儿,他又对张纪贞辱骂道:好了。你愿意被人奴役,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不愿意被人奴役,我有我自己的自由。”张纪贞指斥他道:算了吧。你有什么自由呢?你无非有自私自利的自由。“最后,张纪文对张纪贞冷语讥讽道:我知道你运气不错,你也很会驾驭你的运气,这就跟我不样。我不会驾驭我的运气,而同时我也是生不逢辰,一一运气坏到了极点他本来还想说几句什么挖苦的话去刺痛刺痛她,使她更加觉着难受,无奈他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语句来,也只好作罢。
张纪贞霍地一下子站立起来,寸步不让,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刻薄,你卑鄙,使人简直不愿意跟你说话!好了、好了,我也不理你了。“张纪文也站立起来,举起拳头威胁她,做出要打下去的样子,然而终于没有打当天下午,学习大组开会,由何守礼做交位。她首先说她是官僚大地主的家庭出身,她的家庭生活就注定了她一生的道路。过去,她在广州搞工人运动,搞救亡运动,那都是假的。实际上是自己要出风头,并非为了什么革命的利益。她把那一段生活中的自己说成是一个假革命。其次,她说她到延安以后,没有一天满意迢,也没有一天安心过。她的革命既然是假的,她不过披着一件革命外衣混到延安来,一一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安心革命。她说她这次要从边区逃走,就是证明。接着,她还说,这次逃走不只证明自己是假革命,并且证明自己实在是畏罪潜逃。一一这话得从很早、很早以前,得从三年,甚至四年以前讲起。她当众坦白交代她从外面来到延安以后,曾经前后一共给她的嫂嫂陈文姊写过两封信。她说大家都知道,她的哥哥何守仁是一个国民党特务。她这样子写信把边区的情况,把自己的生活,甚至,把边区一些贫穷落后的现象都告诉了自己的嫂嫂,同时也就是告诉了自己的特务哥哥何守仁。
一这样一分析,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就是一个特务的活动。上面所说的这一些,是她自己经过三番四次的反复考虑,也经过大组里的许多同志耐心帮助,这才自觉认识到,自愿说出来:
的。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初步的交代。以后,希望同志们继续帮助她挖捆自己的历史,挖掘自己的漫长的生活,她一寇可以说出更多的东西来如此等等。
虽然她的发言里面讲道理的成分很多,讲事实的成分很少,大家也没有深究。昕完她的坦白以后,还都鼓掌欢迎。杨生明甚至当场表扬她一番,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才散会。杨生明、吴生海、任步云、:满浩几个人留在会议室里没有马上走。杨生明对他们三个人说道产看不出何家这位闺女倒有点能耐!我不管她说的是真话也好,假话也好,到底算是能说会道,真不赖。”吴生海接上说道:那当然了。人家是一个法科大学生,将来还要当法官,当律师呢!嘴巴不厉害怎么能行呀“胡杏眼何守礼两个人相跟着,一路爬上山坡,走回窑洞。何守礼踌躇满志地吹着口哨,还不断地问胡杏道:,杏表姐,你看我这个检查做得怎么样?大致还过得去么”她本来预料胡杏会称赞她几句,设想到胡杏只是沉默地走着,一句话没有说。她有点着急起来了,就更进一步问胡杏道杏表姐,你说,你要是处在我这个地位,你会这样子做检查么?你觉着这样子检查还高明么?你觉着这一次检查会说服大家,使大家相信么胡杏依然沉默地走着,全不做声。何守礼真等得不耐烦了,就傲慢元礼地说道:,杏表姐,我以为一个人不要妒忌别人。当别人成功的时候,自己也应该高兴,也应该祝贺别人,这样才好。你说是么?我知道,你的党性是厚墩墩的。有多厚呢?我来看一一大概有棉被那么厚吧。这一点我很清楚。我自己一寇要向你学习,一寇要向你看齐。但是,你对于别人的长处一一这个“胡杏终于开口了,她非常温和,非常朴实地说道产阿礼
你的交代不是不好。不过我总觉得你使用那些个相同、等于、,没有两样约莫相似、如此说来太多了,使得你自己的语气很飘忽,很不固定。我听起来,心里面很不踏实。”何守礼更加傲慢地抬起头,望着山顶上返照的夕阳,说道:“杏表姐,这就是你的偏见了。我那样子说法,是一种语气,是一种修饰。说到底,这也可以说是一种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措词。唉,我怎么眼他们说得清楚呢?我讲话当然不会跟他们一样,直统统的,硬梆梆的,一句就是一句。他们没有念过书,我这些道理跟他们讲都是自费。现在我们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撤,好吧,以后再说吧,一一将来我们有机会把这些问题谈通谈透的。”当天晚上,张纪文独自在窑洞里学习。其他的人都集中在胡杏的窑洞里开会,商量怎样继续帮助张纪文积极投身抢救运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杨生明想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看样子,非展开斗争不可了。?何守礼接着说:“对,要展开斗争,并且要展开坚决的斗争。看来,张纪文这个人也是、浑身的流氓习气,吃硬不吃软的。“胡杏听了何守礼忽然这样慷慨激昂起来,就用怀疑的眼睛瞟了她一眼,她也没有察觉。张纪贞、李为淑两个人不赞成马上就开斗争会,主张由领导上找他个别谈话,再多做一些思想工作,看看后果怎么样再说。胡杏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主张张纪贞、李为淑、何守礼三个人分别都找他深谈一次,用她们的模范行动去影响张纪文,推动推动他。最后,胡杏还说”我本来也想找他深谈次,可是一一这样做恐怕对事情没有什么帮助,兴许还得到相反的效果。我没有文化,说话直统统的,硬梆梆的,一句就是一句,张纪文根本瞧不起我。我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昕,甚至要发生反感。这只好请你们几位偏弗;:,张纪贞跟李为淑果然按照大家的要求,去跟张纪文谈了一次话,可是没有什么结果。她们两个陆续回到窑洞里来之后,何守礼拍拍胸膛,希里沙拉地跳下炕,对大家说道那么好吧,就让我来试试着吧。“说完就非常自信地走了出去。
何守礼走进杨生明的窑洞看,只见张纪文一个人独对青灯,影只形单地坐在那里发闷,就大声笑起来道:“一个人那么干巴巴地坐着,也不嫌缸寞?让我来陪伴陪伴你吧“张纪文看见她走进来,也就故意朗声说道”欢迎,欢迎。可不知道你是来取笑我,还是来可怜我一一不,我都想错了,你想必是来帮助我的。“他故意用加重语气说”帮助“两个字。何守礼没有理会他,用剔予把油灯挑亮了一点,继续说道”我看见你闭着嘴,鼓着腮,大概有满肚子的文章做不出来。我这会子自告奋勇来看看你,你可千万别多心“张纪文说那么,我这里就谢谢你了。阿贞跟为淑都来过,也都谈了不少。对于我来说,她们的话只好完全算悬白费,一想要动摇我,那好容易!你就不间,你是才华出众的大学生,我倒要昕听你的高见。”何守礼抬头一笑,轻松地说道“我哪里有什么高明之处呢?我不过略施小技,弄点蜜糖,往他们嘴唇上一抹,他们就咂巴咂巴地舔得满带劲儿,都满意了。”她那种自鸣得意的神气打动了张纪文,张纪文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这话怎讲?这话怎讲”何守礼更加得意了,轻轻地,悄悄地,说出腹话来道“这有什么呢?你看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一点什么。小的地方依了他们,大的地方不吃亏。嚼着他们一点,免得自己受罪。大丈夫处世能屈能伸,有时候也得从权嘛。”:!,张纪文竖起一个大拇指,对她夸奖道真不错,真不错。你不愧是一个学法律的角色,满肚子的法儿。你有这一套,看来不久你就要党了,升官了,我这里预先祝贺你“何守礼摆手说道”你先别祝贺。咱们谈正经事儿。你这么顶着,赖着,到底有什么好处,对谁有好处呢?没有的,一点也没有的。我原来眼你采取了同样的态度,后来回心一想,这真是何苦来!一一我都想通了。你承认是特务,他们暗地里怎么样不知道,至少表面上要表扬你。你不承认是特务,他们暗地里也不会放过你,表面上对你就更加不客气了。这真是何苦来“张纪文茸拉着眼皮,使自己的眼睛望着自己的鼻尖,冷笑起来道:“这一下子,我完全明白了。阿礼,原来你是靠撒谎吃饭“何守礼两手一齐举起来,摇摆着,禁止张纪文道:“歉,文科大学生,你讲话稍为带点文采好不好?你别这样子随便拆烂污,嘴里不干不净的,叫人昕了作呕。“张纪文坚持己见道:“算了吧,你也不要装成这样清白了。我在大组会上听到你的坦白,一面听,一面心里好笑。你这显然是撒谎,可以说没有一句是真话。象你这样的交代,我一天至少也能够做十次。你相信不相信“窑洞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灯花爆裂的毕剥声依稀可以听得见。从表面上看,好象张纪文占了上风,把何守礼说得无话可答。其实,何守札对于这位傲慢的英雄的指责,简直可以说毫不动心。她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把自己的感情抒发通透,就算了事,也不管这些话会发生什么后果,产生什么影响。至于张纪文听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她根本毫不在乎。
部
后来,她的眼睛望着窗板,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奉胡杏的命令来,要找你聊聊天。我根本没有什么目的,也不想跟你争论,随便聊聊就算完了。“谁也没有料到,何守礼这两句毫无关系的话竞惹起张纪文那样大的愤慨来。他咆哮着大声骂道:“胡杏,胡杏,什么是胡杏?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围着这个名字团团转,是什么伟大的人物么?胚!一一对不起,恕我无礼,不过是你们何家一个臭丫头!一一那纯粹是小人得志。看她那浅薄无知的神态,真令人发笑“何守礼任凭张纪文骂着,既不生气,也不阻拦。她心里面想”哼,这样子说法,虽然不过一一张纪文的思想意识肯寇是糟糕的,不过他说的这句话,也许还有一点道理
一四七清风明月
八号那天立秋,下了两场雨,气候凉快些,最近几天又热起来了。有一天晚上天黑不久,月亮上升,照得延河闪闪发光,十分迷人。从县委的山坡上望下去,只见延河两岸一对一对的年轻伴侣,漫步谈心。自从整风运动以来,特别审干阶段以来,已经长久没有看见过这种景象。年轻的游人互相依偎肴,并排走着,那种甜蜜幸福的神态好象要向人们显示,他正在享受着一种什么优厚的特权。
区卓来找张纪贞。江炳来找李为淑。他们按照学习纪律,都经过领导上批准,允许会面,并且允许一道出去散步。这是好些日子以来没有看见过的盛况。不久,杨承荣也来找何守礼,并且同样允许会面和一道出去散步。这下子,可把何守礼难住了。延河上的清风明月那样地**人,一一她去散步吧,恐怕人家说她已经有了对象不去吧,又怕人家说她在运动当中还没有过关。她考虑来、考虑去,最后还是决远和杨承荣道出去散步。
胡杏瞅着这一切,见三位姑娘都兴致忡忡地走下山去了,心里面着实高兴。她回到窑里,动手把炕上炕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候这些姑娘们回来,诉说各自的甜蜜回忆。只有张纪文独自呆在杨生明的窑洞里,没人瞅睬,长嘘短叹。杨生明眼佳步云都到县长茹能文的窑洞里打扑克去了,也不叫他,剩下他一个人百无聊赖。他想起边区医院那个护士越荷花她看上去和张纪贞一般大小,中等的身材,端正的五宫,有一点儿钩曲的鼻子,一这个鼻子使得她有一点象混血儿一样。他还想起她时常露出来的那副诚实、自信跟欣赏周围一切事物的高兴样子。想着,想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一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出去找赵荷花,赵荷花也不能到这儿来看他,只因他自己是一个还没有交代问题的人。
在延河岸边,杨承荣跟何守礼并排着往西走,差不多走了两里地,都没有说一句话。何守礼心中在想,跟这样一个平庸的男人散步,她是不满意的。然而有什么办法呢?他是一个唯一来找自己的男人。杨承荣原来打算很详细地问问她的情况,又打算很详细地把自己那边的情况告诉她。他觉着可谈的事儿很多、很多,看见何守礼脸上露出忧郁不快的颜色,料想她在抢救运动中受了挫折,也就不敢唠叨了。
又走了一程。杨承荣怕她累了,就提议道阿礼,不如在何边那个石头墩子上坐一坐吧。“何守礼说:“敛。“跟着就坐下来,也不说别的话。坐了一会儿,杨承荣又提议道:“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往前走一走吧。“何守礼又答应道:“歇,好。“说完以后,就站起来,跟在他的后面走。他们两个人始终没有说更多的话儿。
朝着延安城的方向,又前进了两三里地,杨承荣拧回头,问何守礼道”我们这样子散步,你觉着有点高兴么“何守礼只是简单地回答道:“我高兴极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没有这样清闲过。“说完以后,彼此又不开腔。只有延河岸边的沙子在他们脚底下格扎、格扎地窃窃私语,好象在低声议论这对年轻人白白地虚度良宵。
他们差不多走到东关,又从东关往回走的时候,何守礼忽然活跃起来,她主动地问杨承荣道”最近,你们那个董院长怎样了?他的情况好不好“杨承荣没有料到她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稍为想了一下,同时觉着何守礼这个时候非常活跃,也非常刁钻。一一这从她一句不相干的问话的语气中就完全可以听得出来。过了不一会儿,杨承荣就如实地回答道:“他的情况也不大妙。你为什么要问起他来呢“何守礼完全无拘无束地回答道:“也不为什么。我请他看过病,觉着他是一个有学问“有本领,医术很高明的大夫。我想,这样的人在这次运动当中是一定不能幸免的,对么”杨承荣随和她说:“对,我同意你的观点,正是这个样子。他技术上很不错,可惜政治上很糊涂。平常又爱乱七八糟地说话,不注意对象,也不注意分寸,学习又那样马马呼呼,一点兴趣也没有。你想想看,运动一来,当然逃脱不了啦。”何守礼尖声问道:“那么,他被打成什么了”杨承荣低声回答道产还不是特务“何守礼又尖声怪叫起来,说”哎呀,那可不得了了。一个特务当了医生,他能治死多少人哪!,杨承荣袒护地说道:“世界上没有不治死人的医生。,可谁也没有听说他故意治死过什么人。”何守礼更进一步追问道:“那么,在你们医院里,有谁领头来整他呢”杨承荣苦笑一声,回答道:“还不是我们那个副院长秦世新!就是这么巧,一一他在业务上没有什么本事,在有些方面还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可他政治学习抓得紧,又是一个党员。他跟董怀李两个人完全是走的两股道儿,平常就有矛盾,在运动当中,这种形势就自自然然地形成了。一一就是这个样子。”何守礼高声叫喊起来道:“真不错,果然找到了一个值得同情的人!说老实话,我衷心地佩服你们的董怀李、董院长。枉费他那一身的本事,碰到秦世新这种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叫打成特务了!一一数,谁叫他有本事呢?谁叫他随便得罪人呢?谁叫他说话一点都不注意呢?总之,有本事的人总要糟殃。一一这就是我的结论。”杨承荣小心翼翼地说:“阿礼,你的结论未免太过分了吧。”何守礼在黑暗中笑得更加清脆了,说“一点也不过分。我知道,有些人就是乐得大家都没有文化,没有知识,都变成文盲,象咱们县长剪能文一样,这就天下太平了。”杨承荣有点轻松,又有点幽默地继续说道:“阿礼,不过你那么敬重的一位有本领的人,他的缺点可也不少。他非常自私,除了个人利益以外,几乎什么都不考虑。他还有很多技术上的高招不肯公开出来,交给年轻的人。一一这就不对了。这不免给你那个理想的人物涂上一层灰暗的色彩。不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跟董怀李对立的,相反,我是站在董怀李一边,觉得很同情他的。正因为这个缘故,在审干当中,我也受了牵连。大家斗争我,说董怀李既然是一个特务,我那样接近他,还能不发生政治上的关系么?但是天晓得,我们之间的确没有那种关系。”微风象柔软的羽毛。月亮象紫色的明灯。延河象铺在平川上的一条银丝扭结而成的地毯。一一延安的夏夜有多么美,不是身历其境的人是无法了解的。杨承荣跟何守礼不久就完全陶醉在延安的夏夜的美景之中了。杨承荣说了许多赞赏何守礼的诺:他说何守礼聪明、勇敢,并且富于叛逆精神;他说何守礼在学生运动当中是猛打猛冲的他说何守礼在扔掉学业,奔赴延安的时候是非常勇敢的;他说何守礼舍弃了家庭,舍弃了职业,舍弃了社会地位,这种精神正是五四精神的发扬光大他甚至拿董怀李跟何守礼相比,说他们有许多共同的地方。当然,董怀李地位高,年纪大,又是学医的,何守礼刚刚出身,年纪也还小,又是学法律的,这些地方不一样,不过精神上,他们却有着共同的特点。这些话说得何守礼心里面甜滋滋的,很是受用。后来,何守礼提议先不要回县委,在外面再遛达遛达,杨承荣也同意了。
两个人又沉默着,若即若离地走了半个时辰。何守礼经过再三再四地反复盘算,终于向杨承荣提出了一个她认为必须澄清的问题。她控制着激动的心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想问一可你,你们医院那个年轻护士李巧儿如今怎样簦在运动当中,她有些什么表现?她对你本人表现得怎么样?这些,一一如果没有什么妨碍的话,希望你都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一定很有忘恩,不是么?一定”杨承荣没有做正面的回答,只是结里结巴地,东拉西扯地说道李巧儿么?是的。她在运动当中嘛,当然了,一个人总是要在运动当中表现自己的。一一不过,我们扯这些干什么呢?有什么味道呢?她是她,我是我,两不相干。运动经过那么长时间,昵我们很少来往,也很少在一起说话。“在何守礼听起来,他这种回答是没有诚意的,不负责任的,缺乏热情的,简直是一种搪塞。她的眼泪暗暗地流出来了。她把脸拧歪,背着月亮,不叫自己的眼泪反映出月亮的光辉。她心里面不断地自怨自艾怎么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就没有碰见过一个真正的知己?当天晚上,张纪贞二更过后就先回来了。她走上山坡,没有料到在菊圃旁边碰到了她的哥哥张纪文。他随口问张纪贞道:“区卓呢,他怎么不上来坐一坐“张纪贞回答道:“他送我到门口,自己就回去了,说是被服厂里还有点儿事情。“张纪文点点头,又问他妹妹道:“怎么样,你们两个人去逛了一个晚上,还觉着爽,么“张纪贞怕张纪文不高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含糊糊地在嘴里晤了一声。张纪文又说道:“我一个人在明晃晃的月亮底下,独自对着这些波斯**丛,多寂莫呀。“张纪贞心直口快地说那么,你也把问题交代清楚,不是也可以出去活动活动,去找人散步了么”张纪文苦笑一声,说道:“是倒,是。多蒙你指点。不过我倒要问你一句你承认自己有特务嫌疑,一一当然?你这样做是坦白交代了,可想你是不是出于真心?一就是说,你是不是当真相信自己有特务嫌疑”张纪贞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当然是真的。那有什么好问的呢?我承认有特务嫌疑,是我自己甘心情愿,是我自己思想通了窍。”张纪文顿一顿脚,说:“我怀疑,我当真怀疑你能够把我们的爸爸看做是一个特务。”张纪贞仍然坦白爽朗地说道:“那有什么可怀疑的呢?他当然是一个特务。他们那种当官的人不是特务还能站得住脚么国民党的军队,一一你不会打仗倒没有关系,你不是特务可一天也呆不了。”张纪文看见妹妹竟然这样死心塌地,觉着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就不再做声了。
张纪贞进了胡杏的窑洞。张纪文独个儿留在外面。不久,李为淑也回来了。再过不久,何守礼也回来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兴致冲冲,满脸欢快的样子。张纪文一一向她们的朋友问候,又一一向她们本祝贺。夜很深了,他还不想回窑歇息。这一排窑洞有五台扑克,正打得起劲儿。灯光悄悄地从窑洞门口斜射出来,和天空的月亮争辉。他想,这是星规六,一一每个人都盼望着的,快活的星期六,他个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发愁发闷呢?想到这儿,他自己也觉着好笑起来了。
他茫无头绪地想,是不是找周炳再好好地谈一次,弄清楚特务的界限,再打听周炳自己是否也承认了特务。他是自己的老师,又是自己的表舅,如果他也承认了自己跟着承认,也不会;吃什么大亏。但是往深处一想,又觉得不行。这个铁匠是过于慧直了,如果他在谈话当中一拍起桌子,对自己瞪起眼睛来,那么,自己就无地自容了。这一着看来也不成。
他另外想,是不是自己主动找胡杏再好好地谈一次,求她稍为宽容宽容。胡杏虽然鼓动自己的妹妹出卖过自己,可毕竟是位温柔和善的姑娘。一般说来,在日常的生活里,她给自己的印象是那样子可亲可敬,有什么事情跟她商量,料也无妨。不过他又回心一想,想起胡杏那种正气无私的性格,便又踌躇起来,生怕胡杏不给他讲人情,不眼他说私房话,那时候自己就更加狼狈不堪了。
除了这两个人以外,他再没有什么人可找了。何守礼、李为鼠、他妹妹,他不屑去找,杨生明、任步云、吴生海、文满浩那些人找也没有用,一点也谈不拢来。这样子,他认为他自,己已经差不多到了末路穷途,再也找不到出路了。他对着一丛、一丛的波斯菊说起话来道“我自己并不是一个懦夫。我自己可以承担一切责任。到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只怕这样一来,不:单单牺牲我一个人,也连累了别人。那怎么办呢?如果打击了医院那个护士赵荷花,使她伤心痛苦,那又该怎么办呢?唉,难题,难一一题!”夜深了。他回到窑里,爬上炕去睡觉,躺在炕上翻来复去都睡不着。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明亮的纱窗,吸着从纱窗渗进来的轻微的凉气,精神越来越旺盛。三更天过后,打扑克的人们已经散了局,陆陆续续地回到窑里,灭了油灯,上炕睡觉,并且不久就发出浓睡的斯声来了。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新奇的念头不如自己明天亲自到边区医院找护士赵荷花一次,看她赞不赞成自己交代问题。想到美满之处,他又发现了这个梦想有着不可补救的漏洞别说他自己现在还不能请假出去找人,就算他能够请假出去找人,赵荷花是不是愿意跟他见面,也还不一定。、又即使见面了,如果赵荷花只是哭闹不止,骂自己是个骗子,过去拿那么多好话去哄她,那又将如何呢?一真是难办之极!想到这里,他把自己那美丽的设想又全盘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