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朋友离家出走了。我是三天后才知道的。

三天后才知道恋人出走,这事告诉谁,谁也会认为不正常。有哪一对热恋中的人,会有三天不通信息的?

一对热恋中的人,三天不联系,的确很难。然而,我做到了。我这是自己折磨自己。这并非我的本意。

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的未婚妻肖一水。

那天,她在阁楼的阳台上晒太阳。阳光刚出来,斜斜地照着她。显得她一身的神采飞扬。

我是在一楼仰望到她的。本来我是想侧身闪进厨房大吃一顿的。那时候,我的确饿得心慌。然而,我看见了她。没法不看见她,她很显眼地坐在阳光中非常灿烂。

看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知道,我是不能进厨房了。如果我进了厨房,还不把肖一水气死才怪。

我只能忍耐着肚子的咕噜咕噜叫,抬腿上楼。这仅仅是为了让肖一水知道,我注意到了并仰望到了她的神采飞扬。

为了告诉她,我——来——了,我把楼梯踩得咚咚地响。

我这样做其实是多余的,但是这多余是必需的。肖一水与多数女人一样,喜欢男人为她们做一些看似简单却是重复的事。总而言之,女人在爱恋中,喜欢把简单的搞复杂。男人在恋爱中,喜欢把复杂弄简单。女人要玩简单到复杂的游戏,男人几乎都会痛苦却又会显得乐意地配合。而男人要把复杂弄简单,却几乎没有女人响应。

我与肖一水相恋了二年,时间不算短了吧!可我不得不请哥儿们原谅我的无能,我还真没和她上过床。

当然,我们肯定在一张**睡过。我说的真没和她上过床,是指没有与她那个过。虽然,我们还没那个过,可她家的人,我家的人,都已视我们是一家人了。

别看大家都认可了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实我们之间也经常扯皮。从这些扯皮的格斗中,只有我以不断地受伤才总结出刚才说的,总而言之后的那些有些像格言的格言。

我现在必须做这件多余的事,正是我想把复杂搞得简单点。我想,我上楼去,赞美一水几句,她就会高兴地放我下楼吃饭。

我知道,我一进巷子,她就看到我来了。如果不是这样,我是真想吃了再上去的。我现在又饿又累,样子一定不好看。

等我吃了饭,喝了汤,洗了脸,有了精神再上去多好呀!那时,我以我的飒爽英姿对她的神采飞扬,然后一起谈笑风生地沐浴阳光,多好呀!但肖一水是一个只重视别人怎样重视她,而她从来不重视她怎样重视别人的人。

她先看见了我,而我又仰望到了她。今天要想不复杂都难。因为她有准备地摆了这样一个姿势给我看,一定有她不简单的理由。不过,我想要尽量简单,这是我强忍饥饿而先去见她的理由。

说真的,要不是我与她恋爱了近八百天,要不是她此时正艳丽地在阳光下灿烂着,我真想一脚踢得她像轮胎一样滚下楼梯去,乖乖地给我摆弄菜饭。

我用轮胎来形容我的恋人,并不是她胖得像轮胎。只是此刻我心里想着,我既然飞起一脚踢了她,她最快的反应当然是像轮胎一样地滚。

也许,我的这些想法,体现在了我咚咚咚的脚步声里。肖一水可能有所察觉。

当我咚咚咚的脚步声消失,只剩下楼板吱嘎吱嘎的轻微声时,我便进入了她的视线。

我进入了她的视线和她进入了我的视线,初看起来,不管怎样述说都是一样的。可是语言就这么奇妙,你看似一样的述说却可能是两样不同的结果。

我进入了她的视线,这暗示了她已完全占据了主角地位,她在耀眼的阳光中让我感觉到了她的异样。还没等我向她靠近,她的异样就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只见她在阳光底下,一挥手就止住了我。

我只好站住。

她说,你能不能三天不找我。

我说,你能不能三天不要我。

她说,绝对可以。

我说,可以,绝对。

说完,我笑嘻嘻地起步朝她走去。我已饿得非常难受,脸上笑得是否灿烂?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确努力地笑了。

不是所有的微笑都能换来和平。肖一水突然一下站了起来。紧接着是一声断喝,站住。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可以消失了。不管怎样,三天后再说。

看着肖一水拒绝我于千里之外的坚决样儿,我能怎样?我还能怎样?我只好气壮山河地吼道,别说三天,十天也吓不倒我。

很遗憾,我心里原本是想顺着她的“三天”吼出三年或三十天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十天。十天出了口,才感觉嘴憋了口气很不顺,于是这气从口中传到了我的脚上,咚咚咚地我把楼梯踩得比上来时还响。还好楼梯只有十五个台阶,十五个咚咚咚,要不了一会儿就完了。

刚下到楼梯口,正好遇见一水她妹肖三江。

肖三江说,你们再吵几次,楼梯就该垮了。

我说,没吵。

肖三江说,没吵?你哄小娃儿。见我往外走,她又说,刚才不是直喊饿死了,吃了再逃也不迟。我不信肖一水会吃了你不成。

我说,吃饱了。气饱了。说完继续往巷子口奔。

肖三江说,要想当好我姐夫,后面的气还多得很。你要是这点气都气不完,不出三年,你就气死了。为了我姐能多气你几年,你最好吃了再走。

肖三江讲完话时,我刚好到了巷子口。我当然是来了一个大转弯,一边往回奔一边说,三江,你太正确了。

吃完饭。我一抹嘴,说,三江,你叫四海晚上插上门,我这几天都不来。爸妈要是问起我,你说我出差了。说完,我不容三江再说我什么,飞似地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过得相当轻松愉快。久违了的单身自由,让我兴奋无比。那天,一大早我就去了野外的小河里钓鱼。

自从与肖一水谈恋爱以来,这是我第一次重返钓坛。可能是心里没了什么牵挂,那天的鱼钓得特别的好。下午收杆时,竟然钓了五六斤。

我把鱼提回家的时候,我爸妈很惊诧地说,今天怪了?我崽晓得提鱼回家了。咋个不提到你岳父母家去?是不是又与一水吵架了。

我说,你们才怪了。我回自己的家,这很正常吧,咋个又扯到她肖一水身上去了。

父母奇怪我今天的行为是有道理的。至从今年春节,肖一水正式带我去了她家,肖一水便要我叫她爸妈为爸妈了。我当然得叫了。我叫完了她爸妈一声爸妈,心里一下子升腾起了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我的妈呀!从这一刻起,我每天有两个爸两个妈喊啦。

既然开口喊了肖一水爸妈为爸妈,自然每个周末我就住在了一水家。这次周末回家过,父母自然是奇怪了。

一水家有一幢二层木楼,四间房。三间做卧室,一间做了厨房。我与一水的两个弟弟四海、五湖住楼上南面那间。北面那一间是一水爸妈的房间,但他们很少回来住,他们几乎都住在出了巷子往东三百米远的杂货店里。一是他们忙于做生意,二是杂货店晚上总要有人守。请人守是他们不愿意的,自己守还能节约钱家用。

一家七口人,老大肖一水在市象棋厂宣教科工作,老二肖二清在一所中学任教,老三肖三江正在读师专,老四肖四海刚参加完高考,老五肖五湖在读高二。大家都忙,于是请了一位农村来的亲戚打理家务。那亲戚是个十六岁姑娘,喜爱唱歌,她正好与三江有相同的爱好,就一起住进了原本是爸妈的那间房。三江是声乐系的,一天到晚扯嗓门,刚好一水和二清住在下面,天天听得心里发怵。于是用扫把头撞楼板,刚把楼上的美声唱法撞没了,隔壁厨房的民歌又出现了。

一水父母很少回家,这二层木楼便成了我们的世界。五个兄弟姊妹岁数相差不大,几乎是一个大一个一岁。本来五个人在一起够闹腾的了,再加上我和做家务的亲戚就更热闹了。

一水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她能一年多就带我回家,我很知足了。其实她早点带我到她家更好,我很喜欢她家有这么多人。我在我家是最小的,哥姐们都不在父母住的这座城市,只有我与父母在一起住。和自己父母是不好玩的,我进了一水家,就像一个小孩找到了好玩的地方。

我几乎每天一下班就往一水家跑,和一水的兄弟姊妹们相处得亲如手足。

一水在家是老大,我便也成了老大。从来没有当过老大的我,过足了老大的瘾。我满足于他们喊我姐夫,我乐意于主动给他们零花钱。

我是高兴了,可一水不高兴了。

有一天,一水的弟妹都不在,一水一个人在房间。我急忙推门而入去抱她。有这种空隙的时间的确太少,兄弟姊妹多了,在家谈恋爱是很不方便的。我拿了三块钱,请了三江四海五湖们去看电影“少林寺”,二清去了学校给学生们上晚自习,这个好机会,我怎能错过。

不想一水一把推开我,严肃地说,你是没得老大当过是不是。

我说,是的。

她说,这个家就缺你这种热心人来当老大。也好,我这老大正当得烦了,我肖一水是该好好休息了,该找一个好男人嫁出去了。

我说,你有病。

她说,你才有病。你一月有多少工资,一百还差七块。给三江买套裙子,你舍得花八十块。

我说,三江学声乐专业,在学校唱歌没有一套好裙子不行,爸妈赚的那点钱只够大家吃饭。怎么办?

一水说,要买,你拿钱我给她买。你买给她,你这是在收买人心。我看你对三江比对我还好。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向着你,都被你收买了。

我说,一水,你你你说些哪样话。不像个当大姐的。我可是为了你,才对你的弟妹们好的。

一水说,我不像当大姐的,你像当大哥的,好!你来当老大,我嫁人,我嫁走。大哥,你送我哪样嫁妆?

看着一水太不讲理,我也拿她无法。我只好闭嘴。我知道一水的脾气,只要我闭嘴装傻,一会儿就算过去了。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以为一水该停止了。正好相反。她见我不吭气了,更来劲了。她说,晓得我肖一水咋个搞的,找来找去找到了你这个老幺。一点不懂生活的艰难。嫁给你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听一水说得这么难听,我身上的每一根血管像小溪涨了洪水,那洪水带着呼啸声涌向我的胸膛,搞得我的胸中又痒又热。我终于爆发了压抑很久的不满,涨红了脸说,肖一水,你最后这句话,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说你是讲给李成栋的,然后你毅然与他分了手。一年后,我更记得不错,是你说,带我回家认爸妈是你一生中最正确的选则。你这个人,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任意把哪样事都说成——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真的想不出,你要犯几次你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才可能正确。你肖一水不要以为这世界都是你说了算。

看着肖一水的眼睛,我知道她很恼怒。我以为她会像我平时惹了她,她追着来拧我的耳朵。但她那会儿并没有张牙舞爪抬腿来追我的意思,我也不便先捂耳朵抬腿就跑,要是我这样做了,她不追来,我不是自讨难堪么。

她不行动,我也不行动。我坚持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只要她想行动,她的眼睛必然先动。我断然不能先动,只有等她有所动,我才好对付她。一个字,等是上策。

最后,我是等到了。不过和我的预想完全不一样。她不但没有抬腿向我追来,反而退了一步坐在了竹椅上,还跷起了二郎腿,脚尖还抖一抖的。然后面带一副玩世的面孔说:至少,在我的世界里,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愿意,你马上就可以离开。你放心,没人会扯你后腿。

我一边退出她的房间,一边说,我只有前腿,你想扯也扯不着。我说的扯不着刚落口,后腿在门帘处踩到了一样活着的东西。只听得一声尖叫,然后是二清抱着脚在竹门帘外单腿打转转。等我完全退到天井里,二清已坐在天井里的石头凳上,正脱鞋查看伤情。再然后,我和二清都听见房子里传出了一水歇斯底里的吼叫——哪个都不准进来。

这吼声是警告二清的。二清自然不想进去惹事。二清与一水天天都睡在这间房里的一张大**,一水睡南头,二清睡北头。二清当然最了解一水。

听完一水的歇斯底里,我对二清说,没踩伤吧!

二清说,还好。

我说,走,吃夜宵去。

二清把我拉到厨房一角,轻声说,你咋个又惹了她。

我说,我咋个敢惹她,是她惹的我。没惹着我,她把自己惹翻了。

二清不再说什么,用手指了指楼上。我明白二清是叫我赶快到四海五湖房间去。那儿也有我一张床。

我说,哪你去哪里?

二清指着天井里的石凳说,我坐一会儿就进去。

我说,我陪你坐。

二清说,傻姐夫,那样我姐会更生气。说完,二清做了鬼脸走向石凳。

我也只好上了楼。五湖由于看了电影正赶做作业。我说,四海呢?

五湖说,和同学玩去了。

我说,你回来好久了,没听到哪样吧!我是很注意我在五湖们心中的形象的。

五湖说,回来好一会了。听到肖老大吼东吼西了,早习惯了。说完埋头做他的作业。

我不能再打扰他,要么我躺上床睡觉,睡不着就盯天花板;要么搬个凳子坐到走廊上。最后,我当然是坐在了走廊上,凳子靠着门坎,又不显眼,又能不时看看二清在干什么。

我对我刚才反击一水很满意,我认为我击中了她的要害。为什么说击中了她的要害,是有道理的。二年前我与二清认识,二清说我太像大哥了,说要把她姐一水介绍给我。二清说一水如何如何单纯得像一个美少女。说如果能成,你就是我姐夫了,多好呀!

看着二清清清秀秀的脸上那欢乐的样子,我本来想说,我才不愿当你姐夫哩,你二清才是一个美少女。可这句话我又不好意思讲出口。我真的好喜欢二清,二清的性格有点像欧洲少女,活泼而大方,长得也像,她有雪白的皮肤,高翘的鼻梁,褐黑色的眼睛,褐黑色的头发。二清与我交往总是把我看成是大哥,这是我始终没勇气对二清说点什么的原因,我怕我说错了什么连大哥也做不成。

二清要带我去见她姐一水,我只好去。二清有意要我与她姐一水谈朋友,我也同意。去之前,我给二清讲,我是第一次,我希望你姐也是第一次。我不喜欢谈过恋爱的人,复杂。你知道我是喜欢简单的。

二清说,你亲自问我姐吧!

那天,二清带着我进了巷子,到了一水房间。一水穿着一身雪白的套裙,正教一个小女孩学习。我心目中的妻子正是这类贤妻良母的模样。二清介绍后,一水抬起了头来。我看到了一水大大的黑眼睛,小小的嘴巴。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典型的南方人——小家碧玉。我很奇怪一水和二清为什么长得这么不像。

我喜欢了二清的模样,我不知道一水的这个样子,我是否也喜欢。不过,男人的喜欢很容易转移的,不久,我把喜欢都转移到了一水的身上。我也不知这样对不对。我想,既然与一水谈恋爱,就要认真,所以我很认真地对待一水,一水也对我很好。

一晃半年,我都沉浸在一水的好里。一水与我手挽手散步,一水每天与我见面,一水每天对我轻言细语。

正当我心中甜蜜得昏乎乎的时候,一水的好也到了尽头。开始,我发现她的头有时候在我的肩头抽泣,起初我还以为她被我的爱意感动。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有这么经常激动的人么?然后,我不住地问她,把她问急了,她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那地方有一个男人是我始料不及的。

那地方是一间单身宿舍。一水是挽着我的手膀走进去的。一水很自信地指着我对男人说,这是我男朋友。

那男人说,祝贺你,找到了你心爱的人。

我不明白一水要在这儿干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有这样的对话。在这之前,对于这一切我一无所知。

一水不用那男人招呼,自己就坐了下来。看来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听到与这个气氛无关的几句闲话。我更无话可说,说实话,我一进那个房间,我就感觉我是多余的。我来这里干什么?

话不投缘是坐不了多久的,一水挽着我出门时,遇见了一个女的,那女的显然与一水很熟。双方对视了一下,很难堪地一笑。那女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水不理她挽着我就走。

那天走了也就算了。可是事情注定没完。一水走着走着,她说她要回到刚才那里去。我当然同意,我也正困惑,我正想明白谜底。

一会儿,我们就回到那儿。我以为一水会去敲门,一水没去,只是站在十米远的地方,看着那房间的灯光。

我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我此时说什么也多余,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氛围中,我知道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一水久久注视那窗灯,她可能在考虑敲不敲门。

总不能傻里傻气一直陪她看吧!我正想我该怎么办时,一水却拉着我转身走。走了二十几米,那路就要转弯了,一水忍不住回望。这一望,了不得了,只见一水丢下我往回跑。等我追到她身边,才发现原来那间房的灯灭了。一水脸都气青了,她不顾一切地喊,李成栋,你不要脸,你出来。

过了好一会,那男人终于出来了,说,一水,你疯了。

一水扑上去抓住那男人说,你这个流氓。

那男人举起拳头说,一水,我们早就说好了的,你不要胡闹,小心我揍你。

一水发狠说,你打你打。

这时,我看不下去了。我抓住那男人的拳头说,你们也许有互相打闹的理由,我也不想多事,不过,只要我在这儿,我决不允许男人打女人。

那男人出不了手,被一水推得直后退,一只腿还踩到了阴沟里。

我觉得这样也不对,这不是像在争风吃醋帮一水打人么?我一把扯过一水说,你一水也太那个了,有什么事好点说,打什么架。

那男人从阴沟里拔出脚来,臭不可闻。他却不肯哼一句,似乎怕房间里的女人出来。我也明白,那女人如一出来,会更热闹。

那男人说,一水,我不想惹你,我们是说清楚了的。

一水说,是的,嫁给你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所以,我才决定嫁给他。一水说完,一双手紧紧地挽着我。挽着我似乎还不够,她又摇着我说,告诉他,你爱我。

本来经历了今天晚上这么多的我所不知道的事,在一水带我进那男人房间的那一刻,我就决定要与一水分手的。一水骗了我,我与她确定恋爱关系时,我问过她有过男朋友没,她说没有,我才决心与她建立恋爱关系的。我给二清讲过,我要找第一次谈恋爱的人,因为我也是。我喜欢简单、单纯。我之所以陪一水又回来找这个男人,是怕一水想不开出什么事,我无法向二清交待。

此时,我心里正恨一水骗了我,而一水还要我当着那男人的面说爱她。看着一水那可怜的样子,我心软了。我对那男人说,这么一个重感情的女人,你不爱太愚蠢了,我就爱这种人。

一水马上恢复了自信,对着那男人夸张地吐了一泡口水。转身挽着我走了。当然了,一水那口水要想飞到那男人身上,还需她嘴巴有五倍的力量,但一水毕竟表示了她的轻视之意。

那天,我是背着一水回到她家的,而且是光着脚丫。我的鞋掉进河里不见了,是一水跳水跳得大急。一水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在旁边不可能不救她,再说她跳河也跳不死,她会游泳。会游泳的人要寻死都知道,跳水是最不诚心的死法。跳下水憋不了多久,肯定还得起来。要淹死会游泳的人,除非他被别人捆绑了手脚。这样就不是自杀,而是成了他杀。

一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在我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跳水了。她裙子也不脱就跳了下去,我也只好来不及脱什么,一跃而下,把她拉上岸来。下水时,由于我从未穿着衣穿着皮鞋下过水,一下子不适应还呛了一口水。我只好憋口气沉进水里脱掉皮鞋。

刚才,一水从那男人那儿出来后,我以为该回家了吧!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气总该消了吧!我只想把她早点送回家,交给二清就算完了一桩事,我是不会再与她谈恋爱了。

可是一水不肯回家,说还要到河边散散心。我当时也没多想,心想,散散就散散吧!只要你散了心肯回家,反正今天都由着你一水啦。千想万想我没想到她要跳水,这不是逗起玩么。事后,我想,应该让她自己在水里憋不住,自己冒出水来就好了。她自己爬上岸来,也许她自己就明白清楚了。

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事,想不到这一层去。急不可待地跳下去拉她上岸来,反而搞得她又哭又闹。那时,虽已是初夏了,可水到了深夜,也是很凉的。不知是她痛楚得发抖,还是她冷得发抖,总之她是站也站不住。我只好光着脚丫背着她走,那一路上的小碎石搞得我脚钻心地痛。

终于把她弄进了她家的巷子里,这时,已是深夜约一点钟了。我准备敲她与二清住的卧室门,她不让我敲。我只好把她背进了厨房。那时她家的厨房是不上锁的,只用根小木棍插在门扣上。我把她搂在怀里,用我的体热使她暖和一点。她在我怀里大约睡了半小时,然后给我说了些温柔的话和关于那个男人不是的话。我不时安慰着她。又约过了半小时,她突然挣脱我说,太困倦了,我去睡了。

我说,当然,你太累了。

她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开门到卧室去了。

那时候,四海、五湖的房间还没有我的床位,我无处可睡。那时候回我自己家又太远。再说,我这么晚回去也会惊动父母的。于是我坐在椅子上处于假寐状态。说是假寐,真是假寐。我大脑异常的活跃。我在想,狗日的一水太没良心,就这样把我丢在厨房里,不说我们已好了半年的感情,就说今天,最少也有为她而战的友谊,她居然自己安心地去睡了。我越想越感到一水这人太没意思了,越想越睡不着。

正当我痛心之时,厨房门开了。我原以为是一水终于良心发现了。细一看是二清。

二清说,姐夫,走,我带你上楼与四海挤着睡。

我说,二清,你害了我,一水原来谈过男朋友。

二清说,我没害你,我要你亲自问一水的。

我说,一水哄我。

二清说,先睡觉,先睡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按理说,经历了那天的事,我该与一水一刀两断,可是,我就是下不了决心。想着想着再也不见一水了,可我的脚却不听话。一天不见我就心慌,非要去找一水不可。我真不知道,我是离不开一水呢?还是舍不得二清喊我姐夫。

后来我直问过一水,为什么骗我说没交过男朋友。

一水说,我没有骗你,李成栋这种男人不值得我想起,我真的忘了他。

这是典型的狡辩,我知道。但我最后原谅了一水。我太喜欢与她的兄弟姊妹们在一起了。特别是二清亲热地喊我姐夫,让我感觉到,如果我不是她姐夫了,我可能就失去了她。

后来,我与一水和好如初。于是我们两家父母见了面,一水的兄弟姊妹们都叫我姐夫。在这以前只有二清私下喊我姐夫。

和好如初,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说真的,我和一水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我们彼此与双方的家人处得非常好,双方的父母也把我们视为了铁定的婚姻,所以我们吵吵架,他们根本不在意,只当是俩小未婚夫妻婚前无聊的矫揉造作和寻衅而已。这是他们那辈人的经验,正所谓“两口子打架不记仇,晚上睡的是大枕头。”

其实我与一水的感情不是父母们想的那样,我和一水确实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都体现出要一起过日子,或者说,就是我们自己也是这样体现的。比如,我们谈房子,谈家具。还有一水见我乱花钱就生气,即便是我给她的兄弟姊妹们。一水在家是老大,家境不太好,人口又多,她一个月的工资几乎一大半都得交给她母亲,家里开销太大。

一水和我的这些行为,都是表面现象。这只有我俩知道。我们肯定都想过,我们真的会结婚吗?

我们就在这种疑问中,又恋爱了一年多。说不好了吧,谁也下不了决心,说好好过吧,我们总是吵架。总的来讲,还是她吵得多,我将就她多,她毕竟是我第一个恋人哪!

这次,一水叫我三天不找她,我真忍了三天。第四天一清早,我赶紧跑到她家找她。刚进了巷子,四海、五湖正在吃早餐,见了我就问,姐夫,你咋个现在才回来。大姐都跑了几天了。

我说,哪样意思?

二清那时候正出门准备去上课,说,我来不及了。

我说,一水真的不在家?

二清说,晓得你们一天搞些哪样名堂。你们谁说了真话,我也没时间追究。我走了,要迟到了。

我说,二清,慢一点。

二清说,快一点哟。我要来不及了。她不正面回答我,笑嘻嘻地说声拜拜走了。

四海说,不是蒸(真)的,还是煮的呀!大姐这几天真的没回家。

听四海一说,我身子凉了半截,旧恨新仇一下涌上了心头。我立刻展开了搜寻。凡是我们共同熟悉的朋友家,我找了个遍也没有一水踪迹。

黄昏,我回到一水家,坐在天井的石头凳上发呆。三江在楼上扯嗓门练歌,她的声音像战争中的炮弹在我脑畔炸响。

我继续发呆。不知过了好久,三江来到了我身边,坐在另外一张石头凳上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诧异地问,三江,干什么?

三江说,姐夫,你真是个好人,但你要多一个心眼。肖老大不值得你这样。

我说,什么意思?你讲明白嘛。

三江说,你走的那天下午,肖老大带回家一个男的,正式宣布那男的是她的男朋友。我们一家都接受不了,爸妈太气愤了,喊肖老大滚,肖老大就滚了。

我一听三江这样说,一下子傻了。

三江又说,姐夫,你别生气,不值得。反正我们都只认你,肖老大就是与那人结了婚,我们也不认。

听了三江的话,我突然醒悟了。我飞似地朝那天与一水打闹的那个男人的住处跑去。

其实我跑去,并不是想闹事,我只是想看看一水挽着那男人,怎样面对,她对我的海誓山盟。

很遗憾,他们不在,门缝上夹有一封信。我几次强烈地想把信取下来看,可最后我忍耐住了。我很轻视一水的这种行为,她说什么也该当面给我讲清楚的。

不久,我离开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从此再未见到过一水。不久,我父母退休,去了我大哥家住。这座城市便没有了我回去的理由。

三千六百多个日子弹指而过,我终于回了一次那生我养我的城市。当然,我是忍不住,要去那巷子里看一看的。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十年前我有勇气出去闯世界,十年后,我一样有勇气面对难堪。

去的时候,我没有开我的奔驰车。我并不想炫耀我发达了。

进了巷子,我首先看见一水的父母坐在石头凳上。我走过去喊爸妈,说还记得我不。一水的妈妈拉着我的手抹着泪说,回来啦,回来啦!一水爸爸扯着嗓子喊二清。

二清从原来的房间奔了出来。二清依然光彩照人,似乎比原来的青春美更胜一筹。她说姐夫,你比原来更有风度了。

我说,二清,你越来越漂亮了……

那天,我没有回宾馆,就住在了一水家。四海、五湖考起了外省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回来。三江晚上带着丈夫来看我,给丈夫说,这是我姐夫,原来最痛我的了。一水也带着丈夫李成栋来了。三江说,李成栋,最近没欺负我家肖老大吧!李成栋说,哪敢,不被你家肖老大欺负,我就烧高香了。一水说,李成栋,你在家是老大,但太像老幺。然后指着我说,姐夫,你在家是老幺,却像老大。

我听一水这样说,只能傻笑。我什么时候成了一水的姐夫了。看来,姐夫这个称呼,是我在这儿的专用名。

一水、三江们走后,二清带我去了她房间。房间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还是二清与一水睡的那张大床显眼。所不同的是,**只有一个枕头。我看着床笑了。

二清说,姐夫,你笑什么。

我说,二清,你记得不,一次,不知咋的,你与一水换了个方向睡。我早上起来准备去上班。开门进来亲一水的额头告别。结果是你大喊错了,错了。

二清笑了起来。

我说,二清,你怎么还睡这头。不怕错了。

二清说,不怕。

我一下子拉过二清,紧紧地搂着她。

过了很久,我听见二清在我肩头上轻轻地说,姐夫,你要是再不来,我真怕我等不了你啦。

泪水一下子模糊了我的眼睛。说实话,我已是三十四岁的男人了,从未流过泪,既便是与一水闹腾,即便是一水丢我而去,我也没流过泪。我说不出话,只能更紧紧地搂着二清。

二清被我紧搂得喘气,可她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