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二日的下午,袁润之一个人开着她的小QQ回到了桃花镇。她申请了休年假,把之前积累的年假一次性全休了,决定在桃花镇一直待到过完年再去上班。

12月31日,纪言则等了她一天,元月一日,换她等了他一天。

那一夜之后,醒来的第二天早上,纪言则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夜幕降临,袁润之明白,这一次纪言则不是像她一样,偷偷地藏在某个地方,而是真的走了,没有只字片语,却留了一幢房子和那辆宝马给她。

这也是当律师找到她的时候,她才知道他什么都给了她,人走了。

袁梦露依旧老样子,叼着根烟,倚着门框一副很鄙夷的样子看着她。

她坑着个头,轻轻说了一声:“元旦快乐!打麻将赢钱!”便灰溜溜地想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袁梦露弹了弹烟灰,伸手拦住她:“你这个讨债鬼的,往哪去?那个臭小子呢?不是说好了昨天回来的吗?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回来?”

“哦,他有事出国了。”她衲衲地回道,埋头,继续想往里走。

“出国?!”袁梦露一把拽住她羽绒服的帽子,“你给我站住?往哪躲?你以为你把你那跟抹了锅底灰的脸往地上坑,老娘就看不见了?你给我说清楚,昨天你在电话里说没有领证,是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她有气无力地回答。

袁梦露一听是平安夜,冷哼一声,迅速地灭了香烟,便用手指戳向袁润之的额头,叉着腰河东狮吼:“元旦出国?是不是酒席还想定在清明啊?你这个蠢猪一样的脑子,当老娘跟你一样白痴啊?元旦出国,明摆的就是要甩了你!”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袁润之抚着被戳得很痛的额头极力辩解,“你急什么呢?嫁不出去大不了不嫁。”

袁梦露气不打一处来:“我急?!啊,你这个讨债鬼的,老娘急个什么东西?!他出国了,他家里人都跟着出国了?难道上门来说一句,就那么废事吗?说你头脑简单,你就四肢发达,当初老娘怎么就没给你起名字叫袁润猪的。”

“……”

“老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跟男人恋爱可以,但请你在婚前给我守住你那片膜,可不可以?!老娘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你妈就是被男人害死的,你现在就非得走上她的老路不可?!”

“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哪种人?摆明了就是耍着你玩的,非要跟我争什么争?就是跟你妈一样的死脑精——”

袁润之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耳朵尖叫:“你能不能别再提我妈的事?我跟她不一样!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非要逼着我,非要我承认我错了,我的眼光超差,我这辈子就是被男人甩的命?为什么一定非要逼着我承认,他不爱我,他是为了逃避高高在上的权位,不想娶几个老婆,为了不想当一个让人操纵的傀儡,为了自由才跟我在一起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好吧,我承认我差劲,我自私,我矫情,我市侩,我贪心,我活该,我一无是处,我从来都不否认自身的缺点,可是就算我再差劲我也是人啊,我也有感情的,难道感情说收就能收的回吗?有我妈的例子,你从小不停地说教,你可知道我像只刺猬一样,将自己的爱情防御得多好?我当然害怕受伤,我也不想爱他,我一直躲着一直躲着,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啊。是啊,就算是believe,中间都会有个lie。但是就算是谎言又怎么样?如果谎言能让自己开心一点,为什么不生存谎言里,非得要捅破那层纸呢?!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么多?现在他走了,是不是真的非要看到我跟我妈一样的结局,你也就开心了呢?!”

“……”袁梦露语塞。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之之这样哭泣。

“我先回房了……”袁润之低垂下头,抹着脸上的泪水,侧过身子,向房间快步走去。

她抹掉的不是脸上的泪水,她抹掉的是自我保护的壁垒。她在任何事情面前都可以没有自尊,但是在爱情面前,她一直保持着一个高傲的心。从小到大,受阿姨的教诲,她将自己的爱情壁垒垒得又厚又高,最终让这壁垒裂开的不是别人,却是自己。

是不是因为保护的太好,所以只要受一点点伤,再来的狂风浪雨根本就抵挡不住,所以伤得也会是最深最重。

袁梦露失神地望着她的背影,口中不停地嘟喃念叨着:“老娘年纪轻轻就带着这个讨债鬼,背景离乡,一把屎一把尿,难道就是为了想看着她跟她妈一样?!这个死丫头,受了委屈,居然忍到现在才说。”

袁润之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将自己摔在**,泪水就像连串的珠子一样滚落,停不下来。她高抬起右手臂,遮挡着双眼,只有这样,她才能将那伤痛的源头彻底挡住。

袁梦露走进她房里,坐在她床沿,点了一只烟。

她淡淡地说:“能不能出去抽?”跟纪言则在一起习惯了,就连烟味都受不了。

袁梦露掐灭了刚点着的烟:“有什么不舒服,就说出来,憋在心里,容易老的。”

“无所谓了,如果现在就老了,说不准明天我就可两腿一蹬,难为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你这个讨债鬼的……”

“梦露,我好累,我想睡一会,吃晚饭的时候再来叫我吧。”说完,她翻了一个身,盖上被子,将脸埋进被子里。

到了晚上,袁梦露烧好了饭菜,叫袁润之起床吃饭。袁润之窝在被窝里,不知道哭了多久,头晕沉沉的,眼皮抬了几下,便又沉沉睡去。

袁梦露依旧每日念叨,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这个讨债鬼的,所以这辈子被罚得伺候这个祖宗。三言两语便从袁润之的口中,大底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便开始劝这傻丫头,万事要想开,也不是说这辈子没了男人就不能活下去,就好比她,大半辈子不也这么过来了。

再说了,那闪闪发光的钞票,多诱人啊,男人再帅,都有容颜老去的一天,可是这钞票是越看越耐人寻味,越看越觉得价值非凡,过个几年就会出个新版,多新鲜,多刺激。

很快辞旧岁迎新春,绚丽灿烂的烟花却不能吸引袁润之。

在所有人欢天喜地过新年的日子里,她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吃,就是睡,浑浑噩噩过完了这个年。吃吃喝喝睡睡,不见胖,反而一天比一天消瘦。

那颓废的样子,让人见了就一肚子窝火。

袁梦露忍不受不了她再这样下去,连打带骂地将她赶回了N市。

纪言则从元旦那天离开之后,袁润之就再也没见过他的身影,甚至一通电话也不曾有过。

不提市场部,公司内部其他部门时不时的有人问她:“之之啊,纪总是不是离职了?怎么从元旦过后他就没来上班?”

“搞不清楚,你去问桑总吧。”她皱着眉头应声,心底就像是破了个大洞。

夏姐和小夜哥为了此事,还特地拉着她单独谈过话,问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纪总去哪了?

自从市场部归纪言则管之后,一干人等都挺服他的,他突然之间好多天不来上班,大伙儿有些不能适合,大大小小的事又得直接去请示桑总,桑总毕竟是老板,什么事都直接面对着老板,当然浑身不自在。

她的回答依旧是只能耸耸肩,她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果她知他去了哪里,她也不会每天坐在电脑前,对着他空空的办公桌发呆,片刻之后发现胳膊下压的纸,写着满满的三个字——纪言则。

为了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着手中的事,跑着该跑的工地,催着该回的货款,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跟大伙儿说说笑笑。

可是沉静下来的时候,心底又有种说不出来的痛楚。

跑了一天,很累,搭上电梯,她便懒懒的依着扶手。

刚回到座位上,正好在市场部的马红艳就蹿到她的跟前:“之之姐,恭喜你,你很快就要调回总经办了。”

袁润之淡淡地瞟了马红艳一眼:“不亏是跟我的,消息永远是最新的,不过我都不知道我要调回去,你怎么就知道了?”刚才在电梯里,桑总见到她都没有跟她说这事。

“当然是听来的。”

“听谁讲的?”她疑惑。

“桑总今天上午和MK的曾总谈广告的事,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谈到纪总,大概是说大半年前挖纪总的时候,纪总就跟桑总说了,留在桑氏的时间敢保证,如果幸运的话,会一直待下去,但是如果有意外,就只能做到12月底。小娴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找人事部的人八了,人事部的人说是的。所以啊,纪总在来的时候,桑总就已经做好准备12月份交接的准备。桑总对你的工作能力又非常肯定,所以才安排你跟在纪总后面,这样纪总突然哪天走了,你刚好可以把工作接上去。不过没想到,纪总真的说离开就离开了,起初还以为他出差呢,没想到是离职。”

呵,原来他在来桑氏之前就做好了离职准备?

目光瞄向对面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她的心口猛然收缩,极力地调整呼吸,不想再去触碰那道深深的作痕。她的双手握了又握,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镇定。

她对着马红艳微笑:“你跑来该不是就跟我八这个吧?”

“对了,我差点忘了,桑总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马红艳说。

好奇怪,为什么刚才在电梯里碰上了,师姐却不直接跟她说?

“嗯,我马上去桑总那。谢谢你。”说着,她起身出了门。

进了总经办,袁润之在桑渝的面前静静坐下。

桑渝轻啜一口茶,笑看着她:“去市场部待了大半年,黑了不少,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怎么样?收入是不是较之前有很大增长?”

袁润涩涩地笑抿着嘴唇:“这还得多亏桑总给我机会。”

桑渝点了点头,说:“这几天辛苦了。回款怎么样?”

袁润之将这几天的工作做了简单汇报,纪言则在“失踪”之前,都把事情都安排的好好的,所以她也比较轻松,今天就收了两家的支票。

桑渝又是点了点头,然后说:“嗯,不错。总算你的三八本质有了用武之力,很适合做市场。看来纪言则看人的眼光很准,你去跑市场这个决定,不错不错。”

袁润之无言了,原来她在师姐的心目中被定位为三八,不过,纪言则到是经常叫她三八。其实,她很拼的,不是每个三八都可以像她一样能扛着马桶到处奔走的。

桑渝说:“今天叫你来,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纪总在去年12月31日已经离职,所以接管整个市场部的工作暂时又回到我的手中,市场总监一职由我暂时兼任,这样,你又是我的助理了。我考虑过了,你的职位不变,工作性质不变,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现在你想继续留在市场部,还是回总经办?”

再次从桑渝的口中听到纪言则于12月31日已经离职这个事实,袁润之的喉咙犹如灌了铅似的,憋了半天才从干涩的嗓子里冒出几个字:“纪总,我想问一下,12月31日纪总向你亲自辞职的吗?”

桑渝略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道:“我以为你知道。”

袁润之涩涩地笑了笑,摇头说:“之前都没有听他说过,挺意外的。”

因为两个人的工作关系密切,如果在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他们在恋爱,平日里难免不会被拿来调侃,彼此之间若因工作再有了磨擦,难免不会遭遇尴尬处境,所以,为了避嫌,她和纪言则商定,等到注册结婚之后,再扔给大家一枚红色炸弹,狠捞一笔。所以,全公司里暂时没有人知道他们两在谈恋爱,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快要结婚的地步,看师姐的反应,她应该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

桑渝交握着手,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方道:“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袁润之抬眸看向桑渝,两眼闪烁的光华早已消失,取代的却是雾蒙蒙的一片。她努了努嘴唇,许久才喃喃地问:“桑总,能不能告诉我当初你是怎么挖到纪言则的?”

桑渝眉毛轻轻一挑,道:“今年上半年,我们抢到了皇廷的单子,晚宴第二天,我就听说纪言则离开了GD公司,后来我就以师姐的身份约师弟出来聊聊。我问他为什么离开GD公司,他说时间到了,我想请他帮我的忙,问他有什么样的要求,他说如果找着老婆,就留下来,如果找不着老婆,就只能在桑氏待到12月31号,如果哪一天他突然消失了,他也不会对公司有什么交待,如果我能接受,他就来,如果我不能,那就算。我将聘用书递到他手上的同时,他给了我一份日期为12月31日的辞职信。”

袁润之的胸口猛然一收缩。

桑渝见她脸色异常难看的发怔,轻轻地敲了下桌子:“之之,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但大致我也知道一些。你一直不讲,我也不会过问,毕竟这是你们的私事。只是,从你身上,我看到了大半年前我的影子。我花了五年的时间与等代,所以我知道等待一个人是多不容易的事。说句真心话,我为你们两人感到可惜。”

桑渝对袁润之说的这番话,实际暗指纪言则其实喜欢她很久了,可是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劝她放弃等一个人。

她咬着嘴唇,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桑渝看着她的反应,只能叹一口气,又问了一次:“不管你的决定什么,要坚信自己是对的。决定留市场部,还是回总经办?”

她幽幽地说:“回总经办吧。”

桑渝摊了摊手:“好,欢迎你回来。”

出了总经办,袁润之躲进了洗手间。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个月的心情,再次波涛光涌。

他一手拿着聘用书,一手拿着辞职信有什么不对?找不着老婆,做好离开的准备,有什么不对?嘿,傻瓜袁润之,从一开始的时候,不就是说好了的吗?如果一开始就乖乖地认命,占了男人的便宜又怎样?允许男人占女人便宜,难道就不能女人反占?其实是她太贪心了吧,才会在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后,感觉全世界都不起她似的。她又不是什么天仙,又不是什么天才美少女,还是回归当初吧。半年之约,他把房子车子,什么都留给她了,这才是她该得的。

她拼命地甩着头,眼泪抑制不住地向外拼命流,到最后捂着脸,坐在马桶上哭得泣不成声。

进出洗手间的保洁阿姨,听见有哭声,敲了敲门。

她赶紧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佯装虚弱的回应:“大姨妈光临,扛不住了……”

保洁阿姨在门外听的,面部一抽一抽的。

等她打开门,出来一看,立即捂着肚子换了一句:“那个来了……”

保洁阿姨咧开嘴笑道:“嘿,这东西就喜欢赶过节时候凑热闹,用热水袋焐焐,回去用红糖加姜熬成汤茶喝啊。”

“谢谢阿姨。”她扯了一抹笑意,干涩的脸生疼。

袁润之回到总经办之后,显得格外的忙碌。每天从早到晚的在客户那里守着,甚至将前年一笔被认定几乎不太可能收回的工程款都催回了。

全市场部的人都觉得奇怪,怎么好好的一个新年一过,这丫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比起以前突然的就沉默寡言了。

一个个都追着问她怎么了?

被逼得紧了,她会抖擞精神像以前一样使出杀手锏——装呆,傻呵呵地笑着说:“我这不是沉默寡言,这叫成熟知性。毕竟又长了一岁了嘛,当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疯疯傻傻。”

当夜幕降临,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她蜷曲着,用被子紧紧地裹着身体,头蒙在被子里,温暖的黑暗,统罩着她残破的灵魂。有那么一瞬间,黑暗里会清晰地浮现出纪言则的身影,这个让她心痛心酸心疼又心爱的男人,浑身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气息,她忍不住急切靠近,却是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撞出很远,一次又一次,最终却是带着伤痕累累,看着他的影子渐隐渐消。

胸口就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压得她无法喘息,而不得不张大了口,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可是每当深深吸一口气,胸口之处便会传来一阵莫名的痛楚,这痛楚顺着四肢百骸不断地向全身蔓延着。

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场恶梦。

又是一个只是自己一个人承受着无边的黑夜,承受着在无边的黑夜里等待天亮的迷茫。

随着时间的消逝,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季节进入了又一道轮回。

纪言则离开近三个月。

袁润之的心境渐渐趋于平淡,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温和开朗没心没肺的傻姑娘,只是眉宇之间偶尔浮现出淡淡的忧郁。

这日,袁润之从超市里采购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回到自己的小窝。一进门,满眼凌乱不堪,突然强烈的罪孽之感爬上心头。

瞧,她浑浑噩噩的,每天住在这么乱的屋子里,却不自知。于是,放下东西,她开始着手收拾起自己已经乱到极限的小窝。

每清理一个地方,都会发现属于纪言则的物品,领带、衣服、财经杂志、汽车杂志、只见过一两次的打火机……

她停下整理的动作,三个月,这么长的日子里,不是她不整理屋子,是因为每一次想到这些东西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心就会很痛,很痛。她想保留这些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回忆,只是每看到一次,她的心就会伤一次。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屋子清理干净。

整理沙发的时候,夹缝里,蓦地,一个小小的金属质地的东西映入眼帘。

奇异的波纹指环,璀璨夺目的钻石,这枚与众不同的定婚戒指,她找了很久,原来落在这里。

她将戒指套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称得她白晳手指,纤细极美。

往事一幕幕浮现于眼前,有甜蜜,有痛楚,她记不得从哪天开始,就再也找不到这枚戒指,几乎是要将家里整个翻过来,依然找不到,后来渐渐的也就放弃了。

爱情是种缘份吧,如果缘份真的断了,留着这样的一枚戒指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抬眸看向对面柜子里摆放的那个同系列的八音盒,于是起身,取下那个八音盒,轻轻转动底盘。

水晶般的音乐声骤然响起,是那首再熟悉不过的Heartbeats。

清脆的声音,声声敲进她的心里。

Can't you feel my heartbeats?

她早已心动不是吗?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嘎然而止,唇边不由得泛起涩涩的笑意,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取下戒指,将它和八音盒装好。

从今往后,这些都只将是一场尘封的瑰丽记忆。

正打算将它们收起,蓦地,门铃响了,她不禁皱眉,这么晚了,会是谁过来敲门。

她放下八音盒,走出卧室,透过猫眼,惊悚地看见阿姨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门外。

她迅速打开门:“梦露,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袁梦露一进屋子,将大包小包全放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逃难来了。”

“怎么回事?”袁润之赶紧到了一杯水。

袁梦露一边喝水一边说着自己的“遭遇”。

桃花镇上隔了她们家几条街,死了老婆多年的童叔,不知怎么的买了一大捧红玫瑰,一大早就上她们家向袁梦露求婚。吓得袁梦露将大门紧闭,窝在家中一天不敢出门。谁知那童叔是一根筋扭着的人,从早上守到下午,一直守在她们家门口不走。袁梦露被逼无奈,收拾包袱,从后面溜了,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子,才到了H市袁润之的公寓。

“不知什么人创造的这个倒霉的情人节?害我今天连麻将也打不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抱一捧红玫瑰向人求婚,真恶俗。这都愚人节了,他还不放过我。想想,还是来你这里安静些,只不过没有麻将打罢了。”袁梦露抱怨着。

“哎,谁叫你一朵梨花压海棠,叫你平时**啊,遇上桃花劫了吧。”袁润之毫不给面子地讽刺阿姨。

袁梦露听了,极为不爽,操起沙发上的抱枕就像袁润之砸去:“你这个讨债鬼的,现在晓得嘲笑你老娘我了?”

“瞧你,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袁润之笑着一一躲过。

袁梦露砸完了抱枕,于是又操起茶几上的八音盒作势就要砸过去。

袁润之脸色倏地煞白,伸出双手尖叫着阻止:“这个不能砸!不能砸!”

袁梦露望着手中沉甸甸的八音盒,奇形怪状,底下却镶着一圈碎钻,不禁好奇:“这什么东西?”

“梦露,别闹了,快还给我。”袁润之急急地跳过去,拿回八音盒。细细地审视,想起刚才那一幕,心余有悸。

袁梦露好奇:“这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袁润之将八音盒收在身后,紧张道:“八音盒,摆饰罢了,反正不是你这年纪玩的。”

“你这个讨债鬼的,居然嫌老娘年纪大?拿来,给我看看什么东西做的。我怎么看都像铂金做的,这么沉,应该值不少钱。”袁梦露坚持要看看那个八音盒的材质。

“不是铂金啦,铁做的当然沉。你别闹了,说什么我都不会给你的。”如果让阿姨知道这个八音盒是三十几万铂金做的,她一定会拿去金行让人溶成金条。

“你就忽悠老娘。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是铂金还是铁,我还分不出来。别忘了老娘当初就是从金行里出来的。拿来!”袁梦露不死心,看丫头那么宝贝那玩艺,一定价值不菲,说不准能换成金条呢。

“不行!”

“你找死啊!连老娘的话也不听?”

“这屋子所有东西你都能动,都能化,就是这个不可以!”

“快给我看看!”

“不给!”

“我就不信这邪了!”

“哎哟!你有没有搞错?逃难还背着鸡毛掸子?哦!痛啊……”

“楼下买的。便宜!这会刚好派上用场!不痛,还用得着抽你吗?”

袁润之拿着抱着八音盒,四处躲着袁梦露挥来的鸡毛掸,稍不留神,脚下一绊,她整个人向沙发上跌去,手下一松,八音盒就这样飞了出去,她心痛地尖叫:“啊——”

只听“叭”地一声,八音盒重重地砸在地砖上,金属断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袁润之忍着脚痛,向摔坏的八音盒扑了过去。

她颤着手拿起上下分了家的八音盒,顿时,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袁梦露看着丫头对着一个摆饰哭成这样,意识事态严重,放下手中的鸡毛掸,走了过去,心忧地问:“这是到底什么东西?”

眼泪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流个不停,袁润之颤抖着手转动底座,可是试了几次都是图劳,应该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卡住了。她又意图将上半部分铂金做的波纹网按在底座上,可是断了就是断了,怎么按也没有用。

最终,她哭着向袁梦露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他跟我求婚时送我的八音盒,从国外定做了几个月才拿到手的,三十六万八千块,你知不知道?!我就怕你把它拿去熔了换金条,所以才不让你动它,你做什么好奇心那么重?这是现在我手上唯一留下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你还惦记着那死小子?!人都不知道在地球上的哪个鬼地方,你还惦记着他?我以为这几个月来你这腐朽的脑子已经开化了,你居然还惦记着他?三十六万八千块?三十六万八千块就把你的爱情给买了?你的爱情可真是值钱!”袁梦露气得浑身发抖,“老娘今天左眼皮跳了一天,费尽心思,找个借口来看你,就生怕你今天会出事。好,我多事,我多余,你的爱情伟大。”

袁梦露将大包小包拎着往卧室里搬,“轰”地一声,将卧室门关上。现在,多看一眼那个丫头,都叫她生气。

袁润之抽泣着,坐在地上呆呆地捧着散成两段的八音盒,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她从地上爬起,抱着摔坏的八音盒,冲出了家门。

迎面扑来细细的水气,她抬眸,天幕下,那淡淡的,迷迷蒙蒙,湿漉漉的烟雾,是新年的第一场春雨,悄无声息,翩然而至。

再次来到周大福金行,回忆犹如开了闸的水一般涌了出来,恍然如昨。

那一天,她被纪言则拉来到这里,也是从这里开始,她看到了幸福的彼端。如今,人走了,东西坏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抱着回忆寂寞惆怅。

她推开金行的门,迎接的是一位新来的店员:“您好,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修好?”她将摔分了家的八音盒递给那位店员。

那位店员见了,立即摇了摇手,神色讶异地看她:“小姐,很抱歉,我们金行不卖八音盒,更不会修八音盒。”

“你们怎么会不卖八音盒呢?这个八音盒明明是从你们店里买的呀。”袁润之说。

那位店员弄得满头雾水:“您稍等一下,我帮您问问。”

不一会儿,店长从后面的办公室里推门走出来,一见袁润之,立即叫了起来:“袁小姐,好久不见。”

袁润之见到她,立即向前:“太好了,还好今天你在。这个八音盒我不小心摔坏了,所以拿过来修。”

店长看着分了家的八音盒,惊道:“怎么会摔成这样?”

袁润之吱吱唔唔,随便找了个理由塞搪。

店长试着转动八音盒底座,卡住了,十分惋惜:“这个八音盒当时是纪先生委托我们从瑞士定做的,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到国内。”

“从瑞士定做的?那国内没有地方可以修吗?”袁润之心急如焚。

“袁小姐,您先别急,来,先坐下。如果只是悍接铂金声波与底座,国内的持术应该没有问题,至于底座八音盒,我们会帮你联系我们瑞士那边的服务公司。”

“声波?”袁润之不太明白店长的意思,“不好意思,我想问这个‘声波’是不是声音的那个‘声波’?”

“对,就是那个声波。”

袁润之疑惑:“我不明白这个东西,和声波有什么关系?”

店长说:“啊?你不知道吗?”

店长的话让袁润之更加奇怪,她看着被摔断的八音盒上半部分,铂金做的一段声波,声波……

声波?!

她不确定地开口:“你的意思的是说……这段声波,是一段话?”

店长点了点头:“是的,没错。”

“那……那枚戒指也是声波?”她颤着声继续问。

“对,也是声波。”店长再次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段声波,说的是什么内容?”她抓住店长的手,激动地追问。

“很抱歉,这我就不知道了。当时纪先生只送来一张声波图,让我们按那张声波图做成八音盒。后来,他又送来另一张,也就是戒指的图纸。”

“图纸还在不在?!”

“不在了,做好了八音盒和戒指,纪先生就将图纸收回了。”

袁润之难掩失落:“谢谢你。底座我就丢在你边,你帮我联系瑞士那边,无论多少钱我都修。这段铂金声波,我先拿回去,过两天再拿过来。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了。”

“没关系,慢走。”店长目送着袁润之像阵风一样的身影离去。

身边的同事挤了过来,感叹:“真是好奇怪的一对男女朋友,纪先生看上去那么爱袁小姐,可是为什么又不让袁小姐知道八音盒的秘密呢?”

店长耸了耸肩:“也许正因为爱,所以有很多话不好意思说出口,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吧。”

“唉,男人的骄傲啊。”

袁润之抱着铂金声波,开着车飞速地赶回家中,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水。

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往曾紫乔的邮箱里发了一封邮件,向小乔询问,她的朋友中是否有懂破解声波的高手。

不知是不是难姐难妹,小乔和她的爱情都不顺,情人节那天,小乔也离开了曾师兄,后来又离开了N市,现在唯一联系她的方式就是通过邮件。

袁润之发完邮件之后,便在衣橱里翻找,从最底下的暗格里,找到一个红色绒布心形戒指盒。她颤着手轻轻打开,那枚小巧,波波折折的钻指正安安静地躺在里面。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与难过。

她清楚的记得,最后那一晚,纪言则问她,你有没有仔细听我送给你的八音盒?

八盒音,求婚戒指,纪言则究竟想对她说什么话?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电脑终于有了反映,袁润之迫不急待地打开邮件。

小乔在邮件中回复,让她去城南某处找一个叫做疯狂的石头的人。回复了小乔一大段保重身体的话,她便带着铂金声波和戒指,冲出了家门。

开着车,袁润之很快便找到了小乔说的地方。

敲了门,隔了许久才有人应声。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清俊男生。

“疯狂的石头?”她小声问。

那男生回她:“你是谁?”

“是曾紫乔介绍我来找你的,听说你是能破解声波的高手?”

“哦,原来是大美女要你找我的。进来吧。”那个男生领她进了屋子。

一进房间,满眼乱糟糟,一看就是IT味道很浓的屋子。

疯狂的石头问她:“东西呢?”

“在这。”袁润之将八音盒的上半部分和戒指递给他,“我没有声波图纸,只有这两个实物,你能不能按照这个帮我将声音恢复?”

“这什么东西?”疯狂的石头掂了掂那个铂金八音盒的上半部分,“还挺有份量的。”

袁润之见着,紧张地护住:“小心一点,这是我男朋友送给我的。他对我说了一段话,做成了一个八音盒,这个是八音盒的上半部分,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跟我说了些什么?”这可是货真价的铂金,他要不要这样掂量?看得她心惊肉跳的,生怕他把它再次摔坏了。

“男朋友?分手了的吧?”疯狂的石头毫不客气。

“……”袁润之憋红了脸,“你管我有没有分手,我是来找你帮忙做声音恢复的。”

疯狂的石头笑了起来:“看你那激动的小样!我事先声明,可以做声音恢复,不过可不是白干。”

袁润之连连点头:“你说你说,要多少钱,我照付。”

“提钱多俗气。何况你是大美女的朋友,我怎么能收你钱?”疯狂的石头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包我一个月的午饭。”

“OK,没问题。”

“得给我几天时间,我得把这段声波拓下来传到电脑上,再做声音恢复。”

“行,没问题。”

“好了,你可以走了。我看见毕灵灵闪的女人就不舒服,走吧走吧。”

袁润之无语地被赶出门,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刹,她抓住疯狂的石头手说:“那是我男朋友离开我之前,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你千万别搞坏搞丢了它。”

石头说:“我很有职业操守,从明天起,中午记得给我送饭菜来。”

说完,“怦”地一声,门便合上了。

袁润之深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两天之后,袁润之接到了石头的电话,说是声音恢复好了,叫她快点过来。

袁润之下了班就赶往石头家。

石头一见着她就说:“嗨,我要是女人,听了这段话,立马就去追你前男友。”

“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袁润之目光灼灼,满心期待。

“你自己听吧,我点开始了。”

袁润之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皮都不敢轻易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伴随着屏幕上有波状曲现在动,她听到了让她疯狂思念的声音:

“传说中有一种飞越森林的鸟,因为没有脚,它必须不停地飞,累了,也只能在风中休息。无脚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

我自负,这辈子爱上的女人一定不会是像你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可惜这世界上的毒品不一定是鸦片,大凡嗜好上的东西都是毒品,比如茶,比如酒,比如你……

曾经努力想要戒掉你,只可惜我花了整整五年的时候时间,都没有办法,因为你的毒已经根深,流淌在我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里。

我想我就像无脚鸟一样,这辈子除非死了,才能停止对你的爱,才能戒了你的毒。

曾经仓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之之,我爱你……”

听完八音盒里隐藏的秘密,泪水布满了袁润之的整个面颊。她捂着口鼻,泣不成声,任凭咸涩的眼泪冲刷着自己的脸颊。

她是这世上最蠢笨的女人。

他爱她!

纪言则爱她!

从在大学里的时候就爱上她了。

她从来不敢相信他是爱她的,到了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她更加惶恐。那半年来,她爱的越深,害怕越深,害怕分手的那一天,她承受不起,所以她胆小懦弱,自私的将自己保护的很好,即便是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也会千方百计的将自己的伤痛减到最小。

她再也没有想到,他对她过多的关注,对她与众不同的态度,原来这些都是爱她的表现。

王子,她差点都要忘了,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王子,就连爱情都是这样傲然。

可是,他不说,她怎么会知道他爱她呢?不然怎么会误会他根本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结婚的利用品而已?

她跟他,两个人,从头到尾,就像是两只刺猬一样,就算想要彼此拥抱在一起,满身的刺也会将彼此刺得遍体凌伤。

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

“我爱你。”她喃喃地念着,“原来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我爱你’……”

她将戒指套入左手的无名指中,思念的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不断地向外涌出,一滴一滴,滑落在她的手背,灼烫着她的皮肤手背。

她的右手轻握着左手,将戒指送至唇边,细细地轻吻着。

“对不起,我爱你,我也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

“戒指的声音我没做恢复,你可以将戒指的波纹和这最后三个字对照一下,一模一下,也就是说戒指代表‘我爱你’三个字。”石头见她哭成这样,拿过一盒面巾纸递给她,“喏。别哭了,既然你也还爱着他,那就去找他呗。”

她接过纸擦了擦眼泪,拿着那个铂金声波,对着石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石头。”

“别谢了,快去找你的男朋友吧。”

“嗯。”

袁润之抱着铂金声波,冲出了石头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