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泳图看,猪精液里加入猪瘟疫苗稀释剂,确实使精液染色体的一段有了一点改变,这说明疫苗修复了某些致病基因的缺陷或改变了某些基因的抗性。这就是说,猪配种时就加人这种疫苗,不仅生产的仔猪不得猪瘟,而且它们的后代也可能因基因缺陷得到了修复而有了猪瘟抗体,这一研究的重大意义在于,它不仅是对一种疾病的根治,而是对动物遗传因素的控制,如果进一步从基因图谱上准确搞清它的机理,然后推广到人类,那将是医疗健康的一场重大革命。柳南和伍向明一直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两人对着电泳图再分析一阵,看法完全一致时,才发现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他几乎趴在了她的背上。
柳南不由得脸红一下。伍向明立即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柳南看眼表,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她说,不早了,咱们回吧。
起身将仪器设备收拾好,伍向明说,肚子饿了,还有只解剖过的乳猪,咱们美餐一顿怎么样?
柳南读研究生时,也把实验解剖后无害能吃的小动物放下,晚上饿了就在实验室煮了吃。但这些年她再没吃过,这倒不是现在肚子不饿,而是心理产生了一些变化,吃这些东西时,就不由得想到那个生命的初始,想到那些**卵子,嘴里的食物便难以下咽。时间不早了,她觉得应该先走,但看着他那双深黑的眼睛,就是不想迈动脚步。她仔细分析过他,那高挺的鼻子和深黑的眼睛搭配在一起,便形成了一种深沉和男子汉的刚毅,深沉和刚毅像个吸力巨大的磁场,紧紧地吸住了她的身体,也吸住了她的灵魂。好在她已不再年轻,理智和冷静常常能够战胜冲动。理智告诉她,她已三十六岁,虽是单身,但已离过一次婚;他才二十九岁,年龄不算太小,但没谈过恋爱。这样的差距,无论从哪方面看,真正地结合在一起似乎不大可能。
伍向明已从冰箱里拿出了那只乳猪,乳猪被剥去了细皮剖掉了内脏通体红润,她立即就想到一个刚刚脱离母体的婴儿。他肯定真的饿了。她不想扫他的兴。她什么也没说。伍向明问是炖了吃还是烤了吃,她说,随你,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
实验室蒸煮一类的设备很多,高压髙温锅,红外电烤箱,电磁微波炉,普通加温锅应有尽有。伍向明说,我还是习惯煮了吃,吃完肉再给汤里加点水,连汤带水喝到肚里,感觉特别舒服。
肉煮到锅里解冻,两人相视而坐,气氛一下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伍向明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不住地盯着她。柳南找话说,我原以为这种土法子搞不出什么名堂,没想到还搞出了大学问,我们加紧研究,尽快完成工厂化生产实验,一旦建厂的报告批下来,我们就建一个生物制药厂,以厂养研究,把研究进一步深人搞下去。
伍向明说,考研报名时,我觉得兽医传染病专业是冷门,可能好考一点,就报了这个专业,没想到歪打正着,遇到了你这么有水平的导师。如果从基因方面找出致病缺陷,你肯定会成为最年轻的院士,得个诺贝尔奖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南在这里上研究生时,导师郭先生就发现了在猪精液里加一种猪瘟疫苗,可彻底防止猪瘟病的发生,但这一实践一直没法从理论上加以证实,研究了这么多年,终于从基因方面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郭老先生是博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可以不退休干到终身,郭老已经八十四岁,身体和脑子都已不行,几年前就不再来上班。柳南是郭先生的首批弟子,现在是教研室主任,也是这个研究的实际领头人。研究真正成功了,当院士得诺贝尔奖当然是有可能,但这些好像还有点遥远,眼下的事是今年评上正教授,在老先生去世前,把博导的担子接过来,由硕导升为博导。美好的前景让她高兴,她说,将来的事我们不去想它,现在要紧的是你要好好读点动物遗传方面的书,把这方面的基础知识补一补,毕业后你就留下来,咱们一起干。
伍向明是去年从一个偏远的基层考来读硕士的研究生,柳南是他的导师,他曾和柳南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毕业后能够留校,和她一起搞研究。她当时没有表态,因为留校要系里和学校说了算,但研究成功了,情况就会有变化,一是现在的摊子需要扩大,二是她说话也有了分量。伍向明显然是激动了,他向前一步,几乎脸对脸站在了她面前,半天颤抖着叫出两个字:柳姐。
一声柳姐让她的心都酥了。她能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最近,类似的冲动他已经有过几回,理智告诉她还是冷静一点为好。她退一步坐回椅子上,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点煮肉吧。
伍向明失望地将肉切开,然后回宿舍去取调料。来时给她买了四五袋零食,他说,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些肉,你吃点零食,我的肉一会儿就好。
伍向明的家在贫困山村,父母都已年迈,哥嫂早已分家另过,靠每月一百二十块的助学金,当然连伙食都不能解决,柳南只好从实验费里省出点钱,每月给他七八十块加班补贴。这些补贴他基本舍不得花,而是觉得她饿了时,就给她买一些零嘴小吃。她的心里又一阵感动。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也不数是多少,说,拿着,你不拿我也不吃你的东西。
钱在两人手里推来推去,柳南伸手将钱塞人他的裤兜,没想到他的裤兜很深,她用力也大了一点,一下伸到了他的裆间。她很清晰地感到了那个坚硬,她一下浑身发软,头脑一片模糊,几乎无力站立。
她知道自己渴望男人,知道自己已经单身太久。结婚后和丈夫天天睡在一起,那时并没感到男人有多么重要,常常为一些小事别别扭扭,有时一闹就是十天半月。这样的日子也就是两年多一点,丈夫出了国,又是两年多一点,丈夫提出了离婚。解除了婚姻,但不能没有男人,这一点让她感受越来越深。她睁眼看他一眼,他仍那样站在面前。她的身子不由得向他倾斜。他终于抱住了她,但就那样抱着。她渴望他继续,但没有。她睁开眼,觉得他浑身在抖,气喘得比她还急。这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一个童男子的激动和慌乱。她是过来人,觉得应该主动一点。她缓缓地抚摸着他,当摸到下面时,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软弱无力。她悄声说,不要紧张,放松了就好了。
没想到伍向明却放开了她,抖了声说,柳姐,我要娶你。
柳南不想回答,此时的她欲火难平,欲罢不能。她想把他带回家去。她看眼锅,里面的肉也许早烂成了汤。她放开他说,肉烂了,你先吃肉吧。
柳南看着他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帮他将锅碗洗净,出门时,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伍向明大惊失色,本能地用力摇门。门是双扇门,又宽又大,两三米宽的设备可以随便搬进搬出;双扇门也结实,一寸厚的木板上又包了一层白铁,特别是门外的铁门闩,出门时将那根铁棍一插,再用巴掌大的铁锁一锁,绝对的万无一失。很显然,是有人故意插上了门闩。这事肯定是方刚干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愤怒让她咬牙切齿:狗日的无赖,你还想干什么?我就是和人乱搞,你又能把我怎么着。
伍向明巡视一遍实验室,当然别无出路。大铁锁仍放在屋里的实验台上,别人只是把门从外插上而已。伍向明再次摇门,希望能把门摇开。柳南说,别摇了,傻瓜才会让你轻易摇开。
伍向明转过身,一脸羞愧,他低声说,我知道是她干的,这事也不能全怪我,是她死皮赖脸要追我,我明确地回绝了她,她才心里不满怀恨在心。
柳南瞪大了眼,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问,她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伍向明说,她是农学系的研究生,和我同级,我们住同一层。
柳南心里猛的跳一下。她一下感到了一个问题,工作时间,伍向明时时都在眼皮底下,但工作之余谁又能知道他在干啥?判断他为童男子又有多大把握?她不由得一阵悲哀:他毕竟年轻,回到他们研究生宿舍,回到他们一帮年轻人里面,那就是他们的天下,这时他的心里肯定不会再有我。她感到有点心寒,清楚地意识到她和伍向明并不在一个层面上,说穿了,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伙的。她想,他说爱我娶我,是不是有留校或别的什么功利目的,是不是他的一时冲动,都很难说。细看伍向明,他仍然很是慌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上蹿下跳寻找出路。看来他很怕这事被人知道。柳南再叹一声,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刚家,听到是方刚接电话时,她说,你快来一下实验室,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无聊手贱,把我关在了实验室。
方刚并没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没有想到一时手足无措转不过弯来,这更加证明这事就是他干的。柳南不再说话,她重重地扣下了电话。
伍向明大惑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给身为宣传部长的方刚打电话。他慌忙说,我和我们宿舍的人关系很好,我可以给我的上铺打电话,让他悄悄地来打开。
柳南心里一阵反感,她说,你心虚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干你心虚什么?
柳南坐回到椅子上,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她和方刚的关系,只能用地地道道的老同学来概括。大学同班四年,毕业时又一同考上了郭先生的研究生。七年的同学,可谓彼此滚瓜烂熟。好像是刚考上研究生,方刚就向她大献殷勤。方刚人长得不错,也很机灵,起初她感觉还不错,两人关系很好,但很快她就觉得他过于聪明,也过于圆滑,也过于自私,在日常生活中,处处都要表现自己,时时都要争个优胜,即使在她面前也毫不让步。如果是靠能力争胜倒也罢了,可他争胜的方法常常是讨好权贵,压制别人,特别是在郭先生面前,他更是处处讨好,处处逞能,在一些琐碎小事上,也不让她半分。冲突的顶峰是那天晚上,那晚两人共同做一个实验,突然停电后便坐着等电,没想到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将嘴死死地压在了她的脸上。她奋力无法挣脱,便狠狠地在他脸上咬了一口,他放手后,她又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光。从此,他便处处和她作对。她的论文内容是分析测定猪精液中微量元素的成分和含量,没想到被人偷偷地将猪精液换成了人精液,论文做出来让郭老审阅时才发现有问题,害得她白费了人力财力,还差点不能按时毕业。根据一些数据她断定那精液就是方刚的,但精液没有保存下来,缺乏原始证据,这个恨只好咽到肚里。毕业时,教研室只留一个,好在导师郭老还不糊涂,郭老对上面领导说柳南心灵手巧,研究认真踏实,是个搞学问的人才。郭老还举例说有个切片怎么也铺不平,她用毛笔一蘸,往载玻片上一滚,问题就解决了。那时导师在系里甚至学校说话很有点分量,她便留了校。但方刚也有方刚的办法,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留在了校办当了秘书。当方刚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后,便把关系转到了教研室,也算教师,也算干部,两条腿走路。到现在,论职称,他和她一样,都是副教授,论职务,他是校宣传部长,党委常委,她只是个教研室主任。
等一阵,伍向明担心方刚不会来,柳南不做声,她明由,两人虽面和心不和,但毕竟还是一个教研室的同事,他没有理由不来,如果不来,那就是不打自招。
果然褛道里有了脚步声。方刚进门便问,怎么回事嘛,半夜三更的。
柳南坐着不动说,不知是哪个下流坯子使坏,想让我俩在这里入洞房,真是瞎了狗眼。
方刚压不住想笑,他看眼伍向明,又吸吸鼻子,说,怎么一股肉香,看来小曰子还过得不错。
柳南说,岂止是小日子不错,大日子也不错,用不了多久,我就办一个疫苗生产厂,如果顺利,就再搞一个动物基因研究所。
方刚这才笑出声来,他说,我再给你补充一下,疫苗生产厂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要办成一个生物制药厂,学校已经决定,投资六百万,是你上报的六十万的十倍,如果不够还可以追加,至于研究所,学校也打算同步搞。
这些柳南并不知道,也没有想到。方刚是党委常委,他的话不会有错。一个念头突然闪入她的脑海:投资六百万,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厂,会不会让方刚来领导这厂?她看眼方刚,一脸喜色。她的心止不住发慌。按方刚的性格,他一定会争,即使不争这个厂长,也一定会争研究成功带来的荣誉,因为他也算教研室的人,也参加了一些研究,在学术上他不行,在权术上他绝对是一流。见方刚也在看她,脸上一脸欲笑不笑。她恨恨地想,别想得太美,别把人看扁了,我是教研室主任,桃子是我亲手栽的,我栽的桃子你去摘,没那么容易,我会针锋相对寸土必争的。
都没有话说。方刚说不打扰了要走,柳南说,等等,咱们一起走。
方刚常来实验室转转,实验室也有一张他的办公桌,但柳南从不给他安排什么实验,他当然也没时间坐下来做实验,所以只能是转转看看。柳南一般不主动和方刚搭话,但昨晚他说投资六百万办厂的事让她心里牵挂。她问办厂的事是不是真的已经定了,方刚说有这么个意思,便再不往下说。
柳南再看方刚一眼,方刚目光躲闪,全没有昨晚的神气。看来他昨晚的话未必是真,也许是在戏弄我,拿我玩开心。她想,学校投资这么大一笔钱,怎么也要和当事人商量,就是不找我这主研人员,也会找系里有关领导专家论证论证,再说,即使投资拨钱像天上下雨,也要先阴一下才往下掉。她觉得又一次被方刚耍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恼恨。真是不成熟,人家一句戏言,竟半晚没有睡着,一直为这六百万翻来覆去。看来,他不仅是看我的笑话,也在嘲笑我自不量力。她仔细回忆昨晚的情景,听了方刚说六百万后,她好像很是激动,好像还有其他一些失态的举止。柳南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讽刺他几句,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那股气只好在心里憋着。
没想到方刚来到她身旁,说,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这次评职称我也要申报,但我缺几十个课时,反正你的课时早已超了,我想后半程课由我来讲,你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上。至于我评教授,我不会占教研室的名额,更不会和你争,相反,你评教授的事我还可以给你帮忙,总之,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方刚的话让柳南感到吃惊。上面有明确规定,五年内必须讲够三百个课时才能评教授,而方刚五年来就没有讲过多少课。那天她听说方刚也想申报教授时,她心底里就蹦出两个字:妄想。没想到方刚竟要从她手里夺课。她觉得有一肚子话来讽刺他,甚至也想玩弄一下他,但莫名其妙的愤怒让她没有一点幽默感,她说,你最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课我讲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让给你来讲,再说让你来讲,我还怕误了人家的子弟。
方刚一阵难堪,好在没有别人在场。方刚在地上踱几步说,我告诉你,很快,你,包括这个研究室都要归我管,我们合作只能给你带来好处,否则决不会让你当上教授。讲课的事其实我已经办妥了,和你讲只是尊重一下你,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合作,那咱们就走着瞧。说完,方刚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这个研究室就要归他管了,再想想昨晚方刚说的话,柳南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些情况。也许是办厂和研究所的事真的定了,要由方刚来当领导。柳南心里一阵发乱发慌。如果真有变化,系里的领导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她再无心去搞实验,将刚摆开的实验收拾起来,她决定去找系主任谈谈。
就在前几天,系主任还找她谈话,说系里想推荐她当系副主任。按系主任的说法,她年轻能干,为人正派,学术水平又好,各方面都能服众。她觉得系主任对她的评价是客观的,她确实能够成为一个好的副主任,但对这个副主任,她持无所谓的态度,当也行,不当也罢,她并不想为这个副主任分心,她的理想是在基因工程方面有所突破。现在,她觉得这个副主任不应放弃,有了这个官不仅能和方刚抗衡,也许能更有保障地全身心投入研究,如果系主任再谈起这事,她决定表个态答应当。
等了近一个小时,系主任才下课回到办公室。柳南一口气说了方刚要上课的事,本以为主任也会感到气愤,没想到主任思考了半天,说,方刚要讲课的事我知道了,他的目的就是评教授,但他不会和你争名额。我想,搞学术,胸怀同样要宽广一些。方刚有方刚的追求,搞学问他不如你,搞社会活动你不如他。我想,现在提倡专家治校,教授这个头衔可以帮他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如果前途大了,你们也跟着沾光,你们的研究也跟着沾光,最起码不用再愁研究经费。你不是要申请办药厂和研究所吗,这些事完全可以包在他身上,由他来跑,同时,他还可以在报纸等新闻媒体为我们造造舆论,争取外面的资金和我们合作。我搞了几十年研究,我知道经费和权力的重要性,这些东西比学问本身还要重要,没有这些你就什么都干不成,根据我的经验,申请几十万上百万的经费办厂,绝不是你我能够办到的,我们急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人来为我们干这些事情,我想除了方刚,你我都不可能办到。
在柳南的印象中,主任是个刚正不阿,一心只知做学问的人,更别说向权贵低头,现在连主任都委曲求全,就更没处说公平和正义了。方刚是常委,也算主任的上司,再说办厂的事是以系里的名义上报的,也许主任还想让方刚给说个话帮个忙把事情办成。主任哪里知道方刚的性格,即使方刚帮忙,也只能是帮倒忙,可这些主任又如何能相信。她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免得主任误认为是对方刚人身攻击。但方刚想当教授的事决不能让他得逞。想当年,方刚将关系转来一年就和她争副教授,最终还是他获得了胜利,而她整整晚了一年才被评上,这件事想起来她就觉得窝囊。没想到拼命努力这么些年,在国际国内发表论文三十几篇,学术水平堪称全省一流,却仍然没有甩开方刚这样的学术骗子,仍然要和他放在一个水平线上来评教授,评这样的教授,让她感到耻辱和委屈。现在只有课时数这一关,才能阻止方刚评教授。柳南说,不管怎么说,上课的事我决不让他。
主任摇摇头说,人家是领导,恐怕这事由不得你我。
柳南气红了脸,她说,难道领导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任立即摆摆手,转了话题说,有个事我正想找你谈谈。让你当副主任的事系里已经向学校打了报告,如果学校同意,还要进行公示,所以我想,在这个时期你一定要谨慎行事,特别是个人作风品行方面,一定要慎重,不要让人说三道四,因为领导的私人生活,往往会成为群众评价领导的一个标尺,所以你在私生活方面一定要注意一点。
从主任的口气看,好像是有人说了些什么,她睁大了眼问,是不是別人对我有看法?主任说,我不喜欢绕弯子,你也是个有修养的人,我就把听到的直接告诉你。有人说你和伍向明的关系不太正常,昨晚被人捉了奸锁在了实验室,如果这事是真的,你就应该注意一点,因为伍向明毕竟还是个学生,年纪也轻,我希望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这件事这么快就传成了这样,柳南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感到无地自容。看来昨晚的锁门是有预谋的事件,目的就是干扰她当这个副主任。这迸一步证明锁门就是方刚干的,她感到还是低估了方刚。愤怒让柳南热血汹涌,她用吵架一样的声音说了昨晚事情的全部经过,然后一口咬定这事是方刚干的,目的就是搞坏她的名声,阻挠她当副主任。
主任说,这样的事情不能仅凭分析,如果这事让方刚听到,你们俩的矛盾肯定会进一步激化,我的意见是这样,不利于团结的话你再不要在别人面前说,同时你也要从自身找找原因,因为我也早听到人说你和伍向明关系特殊。我想听听你的真心话,你和他究竟有没有感情方面的事情,如果有,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没有,我们就不怕别人乱说。
这个问题让她难以回答,和伍向明的事,就像一团乱麻塞人胸膛,特别是夜深人静,一个人睡在空****的大**,这团乱麻就折磨得她辗转反侧。理智地想,伍向明比她小五六岁,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但感情却难以让她理智,特别是那双黑眼睛高鼻梁组成的冷峻面孔,就像一条勾魂的绳索,牵着她使她徒劳地挣扎却无法摆脱。要命的是她判断不出他是不是一时的冲动,如果他面前再有一位年轻的姑娘,他是否还会爱她。离过婚的女人对婚姻就不能不更加慎重。从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来看,她和他的接触人们是认为不合适的,甚至是不道德的,否则也不会有如此的流言飞语。单身女人真难。柳南哭了。她擦把眼泪说,我也说不清,我心里特别难受。
主任四十多岁,比柳南大不了多少,也许他是主任,他以长者的口气说,有一点我不得不提醒你,伍向明来自边远的基层,对城市女人可能有一种崇拜和好奇,再者你还不老。女人老得快,现在的社会越来越向男权化方向发展,男人找女人容易了,当你老了的时候,问题就可能相当麻烦。
柳南担心的正是这些。她心里更加难受,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回到教研室,一份教学任务通知书摆在桌上,伍向明说是教务处派人送来的,说动物遗传课情况有点变化,教学任务也做了些调整。柳南敏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细看,果然授课教师变成了方刚,讲课日期从明天就开始,授课时数也增加到每周十个学时。开学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柳南粗略地算算,方刚把这门课讲到放假,评教授所缺的课时数就凑够了。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他们根本就没把我柳南放在眼里。按正常程序,教学安排要由教研室报到系里,再由系里报到教务处,然后由教务处下达教学通知书,现在不经过基层同意就中途撤换教师,简直是欺人太甚。愤怒让她顾不得多想,她愤然拨通教务处长的电话,质问这是为什么。处长说他不知道有这事,让她问问教务科。再拨通教务科长,科长说根据教学情况,教务部门有权对教学作出调整。柳南问为什么,科长说原因不好说,最好还是不说。在柳南的追问下,科长才说这要从你自身来找原因,你应该想想你是否能够胜任这门课的教学,比如上学期考试有百分之二十几的学生不及格,这是为什么?
柳南无力地扔下了电话。她清楚,方刚不仅活动通了各路关节,成功地夺走了她的课,还在她的身上寻到一个致命的攻击点,他只需轻轻的一击,就将对手置于死地。上学期有许多学生不及格,这使她认为这门课越来越显得重要,便有意给学生加点压力,将考题出得难了一些,没想到这竟成了对手攻击的靶子。她不由得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南无力地坐下。过去,她一直看不起方刚,在方刚面前,她从来都是感到骄傲和自豪,现在看来,他是那么强大,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要他需要,他轻轻地一动,她就会变得四分五裂。她从没感到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堪一击。一种孤独和无助,紧紧地压迫着全身,她全身趴到桌上,再也无力去动一动。
也许什么时候停了电,昨天放到冰箱里的菜和饭发出了阵阵酸味。柳南拉开卫生间门,将剩饭一下都倒进便池,然后扔下碗,上床蒙头躺了。
她找了校领导,领导几乎一个腔调,说这事归教务部门管,他们这样安排也许有他们的道理,你还是再和他们商量商量。这样的结果让她心寒。没离婚时,丈夫在外事处兼任翻译,虽然没什么权,但里里外外的事都打点得有条不紊,什么大事都不用她来操心,结婚时,别人都在单身宿舍结,他却要到了这套一室一厨还带个小厕所的房子。现在,再没有一个人来为她说话,为她分忧。柳南伸出头环视屋子,屋子很小,但她仍感到空空****,了无生气。
天完全黑了下来,窗外该亮的灯都亮了起来,灯光照进屋里,灰暗阴沉,如同荒冢。她突然有种倾诉的强烈欲望。她翻身找到丁放的电话号码,拨通了丁放的手机,她开口便说,你立即来我这里一趟,马上就来。
丁放竟没听出她的声音,犹豫一下问:你是哪位?柳南说,看来你的情人不少,我是你的N号情人柳南,如果你还能记起我是谁,请马上来一趟。
丁放一下笑出了声,又很快打住笑,问,出什么事了?柳南说,没事,只有等你马上来这件事。
丁放说他正在和人谈话,等一会儿去行不行?柳南说,不行,迟一分钟来我就没一点事了。说完放了电话。
柳南拉亮灯,屋子里很乱。这阵子整天忙实验,屋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收拾一下了。柳南简单打扫一下,便不想再动。她和丁放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在学校时,她对丁放并没有印象,这可能是他太普通的缘故。毕业后丁放分到了省农委,现在是某厅的一个处长。进一步认识丁放纯属偶然。那年有个县要搞一个发展规划,柳南作为畜牧方面的专家被请去论证,在论证会上就碰到了丁放。因丁放是手握扶贫项目的官员,自然就受到了县官的宠爰,里里外外都围着他转。丁放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和柳南是老同学,老同窗,并时不时对柳南表现出过分的亲热,使得县官们也不得不对柳南格外照顾,让柳南明显地有一种夫贵妻荣的感觉。最后一天柳南和丁放都喝了不少酒,丁放坚持要亲自把柳南扶回住宿的房间。其实柳南并不醉,走路也很稳当。丁放也很清醒,他关死了门又坐了不走。胡拉乱扯几句,丁放便提出要求,并急不可耐地一下将她抱住,迅速卷起了她的衣服,然后将毛茸茸的嘴拱在了她的胸上。她本能地反抗,但很快,那种久违了的感觉袭遍全身,她不由自主浑身无力,反抗也变成了主动迎合。过后,她哭了,这倒不是后悔,是感到委屈,在不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就敢动手,显然是对她重视不足,至少没把她这个副教授放在眼里。后来丁放又讨好纠缠过几次,让她都不明白的是,她每次基本都满足了他。
丁放进门时很小心,进来四处看看没有别人,又看看柳南没有恶意,一下高兴了。丁放说,我现在特别激动。见柳南凄然一笑,丁放一下将柳南抱起,紧紧地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放下,说,我知道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终有一天会认识到我。柳南说,我今天心情特别不好,我就想和你说说话,你把我放下,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丁放把柳南放倒在**。柳南坐起来说,我近几天心里烦透了,就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你今天只是我的一个倾诉对象,你还是坐下,认真听我来说。
丁放上床盘腿坐在她面前,等待着她诉说。此时的柳南却一下没有了诉说的心情,她原以为她会抱着他大哭一场,把心里的委屈全部倒出,可现在却一点找不到那种感觉。她只好平淡地叙说了这些天的事情。
丁放说,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这种事放到我们官场,再普通不过了。你之所以感到难以接受,是你一直生活在真空里。以前没人和你斗,原因是你本来是个弱者,现在你不一样了,现在你将要成功,将要变成一个强者,在你面前已经有了巨大的利益,这些当然要有人和你去争,这很正常。你应对的办法就是毛主席的方针,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当然,争斗的结果不外乎三种:胜利,失败,有胜有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你都应该坦然接受,因为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你只能坦然。
柳南觉得这话不疼不痒,远不如帮着骂方刚一阵解决问题,但骂又能怎么样。见她不语,丁放说,咱们这么坐着谈话我感到不舒服,腿都坐麻了,不如咱们躺了,我想搂着你慢慢说。
也罢,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这么远把人家请来了,当然不能让人家失望,她只好顺从地躺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就没有了说话的欲望,兴趣不可遏止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体上。她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自己也不想再说。只好由他。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手,每一个动作都让她满意无比。漫长的过程让她欲死欲活,直到她没有一丝力气。事毕重新躺下,他这才要集中精力完成说话。他环视一遍狭小的屋子说,现在你也算有成就的副教授了,你应该向学校要一套像样的房子,因为有些事你自己不要求,别人也不会记得你。
学校近几年盖的房不少,副教授以上都有了像样的新房,但她是单身,单身能住上套房已经不错。柳南不想解释,也不想说话。丁放重新把她搂入怀中,又说,我知道一个弱女子一个人过不容易,我也一直在关心着你的事,一直想给你介绍一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想法?
柳南觉得这话还中听,她需要同情和安慰。丁放说,我们厅的厅长去年死了老婆,他人很不错,大学文化,年龄也不算大,五十刚出头,很有风度,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
这些年给她介绍的对象不少,官员学者老板,有婚史的无婚史的,但还没有人介绍过五十几岁的,这让她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她又一次感到了他对她的轻视,也许当了官都这样,都有一副居高临下的眼光。更让她难受的是他要用自己的情人来巴结他的厅长。柳南冷笑一声说,我看你拍马屁也拍不到点子上,你们厅长五十多岁了,他其实更需要一个保姆,我觉得我给他当保姆更合适,至于老婆,你还是给他介绍一个年龄更小的,最好是十七八的,就像我一样,我就找了一个大男孩,还是个童男子。
丁放呵呵笑,说,我的南南,也只有我能对你讲实话,我的话你就权当和你开玩笑。嫁什么样的男人好,这要看你怎么认识这个问题,如果你需要一个坚实的胸膛,强有力的靠山,那你就嫁他的社会地位。五十出头,正是男人最辉煌的时候,五十出头能当上厅长,全省也就那么几个,而五十几岁的厅长又没了老婆,全省可能也只有这一个,可以这么说,童男子易得,单身厅长难求。对这一点,人们早做了精辟的总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如果你嫁了厅长,你想想看吧,你还会烦恼什么?
柳南觉得丁放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老江湖,她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去整天侍候一个半老头子,她盯着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一个不能自立的弱女子,需要傍大款才能生存,你是不是这种想法?
丁放说,错了,大错特错了,你是一个知识女性,而且是一个美貌高雅的知识女性,高雅的知识女性追求什么?不就是追求一个宽松的环境和心灵的自由吗,嫁一个厅长,房子位子票子,要什么有什么,够宽松的了吧,至于心灵,有一位厅长给你撑着,你想想,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你不自由,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肯定会爬下为你撑着,你想打败你的敌人,只要你说出丈夫的职务,你的敌人就会自己趴下,你说你还要什么样的自由?有了这样的生活,你这辈子还追求什么?
柳南说,你再别说了,你说的这些和我风马牛不相及,我就追求我的研究工作,实验研究是我生命的一个重要部分,只有不断地实验,不断地成功,我才能得到快乐,否则你把我供到神台上,我也觉得生活没一点意思。
完了完了,丁放说,你这辈子彻底完了,既然不想享受荣华富贵,那就只能去做你的实验了,也好,那么我们就说说你的实验研究。既然研究是你生命的一部分,那么你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已经开出了美丽的花朵,接下来就是采摘果实。和这么丰硕的果实相比,被别人抢去几节课,被别人排挤评不上教授,等等等等,又算得了什么?我刚才就想了,你应该加紧研究这种精液疫苗的工厂化生产方法,研究成功了,那你就是上帝,学校不办厂,我给你找合作对象,保证你要什么条件对方答应什么条件,你要在什么地方办厂就在什么地方办厂,哪里会有什么烦恼。
合作办厂是个不错的主意,丁放说得对,只要研究完全成功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心一下开朗了。没想到丁放如此幽默,绕来绕去还真的编织出了一个人生指南,这个指南彻底解开了她心里的疙瘩。她一下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她一下搂紧了他,在他脸上猛亲几口,说,真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如此的大智若愚,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厅长。我今天就聘你为特别顾问,人生导师,如果学校不批准办厂,就由你来负责寻找合作对象,把厂建起来,你看怎么样?
两人谈一阵研究和办厂的事,丁放又问柳南是不是真有一个童男子。柳南红了脸,本不想说,又觉得说出来好,就当丁放是亲哥,说出来让他分析分析。她把和伍向明的事细说了一遍。
丁放这次严肃了脸,想一阵说,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要慎重,我觉得是这样的,他来自底层,现在是学生,还没有多大的见识,他崇拜你,爱慕你,很正常。我虽然没见过他,但我觉得他是个不安分有雄心的人,以后他发展了,壮大了,见多识广了,你却老了,这时候很可能要出现麻烦。你不是个甘为人下逆来顺受的人,也不是个没有自尊能够承受两次婚姻打击的人。第一次婚姻是他远走异国,情有可原,第二次很可能会是被人彻底拋弃,你肯定不能承受这种打击。
别人都这么认为,也许别人看得更客观冷静,看来这事确实不太合适。柳南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她什么也不想再说。
在实验室,疫苗菌要用新鲜牛犊血来培养,如果工厂化生产,这样的成本就很高,必须找一种替代品。现成的思路有两种,一种是用成年牛血,用一种廉价的办法将成牛血中携带的病菌杀死,使其成为无杂菌血;另一种是彻底拋开牛血,实验出一种人工配合液替代。前一种办法可能要简单,成功的把握也大,后一种办法要复杂一些,能否成功还很难说。经过再三考虑,柳南决定高起点研究,分析化验牛血中起作用的营养成分,然后仿制出这种成分作为培养液。把自己的想法和伍向明说了,她要伍向明好好想想,也拿出一个实验方案。
柳南深知实验思路的重要性,如果思路不对,就会南辕北辙,将时间和经费耗尽而一无所获。让柳南不满意的是,伍向明根本不去独立思考问题,只知附和她的意思,一直没提出一个像样的思路。也许是他没有执著地去想,也许是他有自卑感,觉得自己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伍向明从图书馆查资料回到实验室后,柳南严肃地问他为什么。伍向明站在她面前红了脸,一句话不说。在她的追问下,他突然转身,打开办公桌抽屉,拿出几页打印纸,一把塞到她的怀里,然后又急忙将门关死,背靠了门紧张地看着她。
柳南看了几行,才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封向她求爱的情书。她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看眼伍向明,他除了紧张,眼里还有一种真诚的期望。他喘了粗气变了调说,我这些天脑子里很乱,啥事都没法干,你能给我个答复,不管是好是坏,我也就心安了。
柳南镇定一下往下看。信写得很真诚,文笔也不错,字里行间透出小青年的热情和初谈恋爱的稚嫩。她的思绪很快飞到了信外。他多次说过他的情况。大学毕业后,他分到了畜牧局,没想到畜牧局又把他分到了一个更偏远的戈壁牧场当兽医。他形容说,我立即就傻了,立即就想到了“忽剌剌大厦将倾,昏惨惨黄泉路尽”。到了场里,场长给我一匹马,说哪个牧点牲畜病了就到哪个牧点去。马由我骑也由我放养,每天牵了这马放牧半天才能吃饱。我实际成了个放牧员,也就是这时,我下定决心要考研究生。这样的经历,他当然没机会谈情说爱。这么说我是他的初恋。
初恋是刻骨铭心的,一般来说也是没有功利的。可是别人的话也不能不考虑,毕竟大了五六岁啊。当她睁开眼睛时,伍向明半跪在面前,一手扶了她坐的椅背,一手搭在她的腿上,双眼深情地注视着她。他说,南姐,你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怕影响对你的提拔?
影响提拔?她一下不知这话从何说起。他见她迷茫,说,你还不知道?最近人们都在说你马上就要当系副主任了。
这些天她已把副主任的事彻底放下,再没去想它。她说,我怕?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我就怕我老了你还年轻,怕那时的我和你极不相称。
伍向明说,南姐,你根本不用怕,你老了,我还能背动你,正好我来背你。
柳南的心一下酥了化了。她一把将他的头揽到怀里,呢喃着说,我的宝贝,姐答应你,但咱们彼此还不是很了解,我想过了,咱们先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充分了解和考虑一下,如果不合适,也不会有什么矛盾和麻烦。
中午她带他回去一起做饭吃,上楼时,她突然一阵发慌。单元里住的都是本校职工,其中一家还是一个系的。她不由得加快了上褛的步伐,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进了屋,她的情绪一下很是低落。自然想到了和前夫的恋爱。那时两人走到一起,不但不怕,好像很有一种骄傲,从没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做饭时,伍向明要和她一块做,她不由得看眼对面。对面是一模一样的另一栋楼,两栋楼距离很近,对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很清。好像对面的人家已经注意她了,她不由得又一阵慌乱,感觉就像**养汉。不行。她扔下手里的菜对他说,我们不做了,咱们到饭馆去吃。
几天来对培养液的化验分析,基本搞清了疫苗菌生长所需的营养成分,这些成分并不特殊,完全可以从廉价的植物果实中提取,然后进行工业化生产。柳南打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丁放,说工业化生产没一点问题,但学校方面是否同意建厂仍没有答复,她要丁放尽快寻找一个合作伙伴。丁放和柳南开几句玩笑后,正经地说,像这样的高技术项目,寻找合作伙伴没一点问题,如果你决定搞合作,生物制品厂就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但有一个问题,你的研究属于职务发明,产权归学校所有,是否合作生产要由学校来决定,我的想法是我们暂时不考虑产权,先寻找一个合作单位,造出一个声势,如果学校仍不理踩,我们就真的合作生产,如果学校出面干涉,或自己生产,或卖专利给人家生产,你都达到了目的,你的科研成果转化成了生产。
产权的事柳南倒没有想到,丁放社会知识丰富,他的话不会有错。看来还有点麻烦。不过丁放想的也对,咱们的目的就是将研究成果尽快转化成生产,不管由谁建厂,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就行。柳南说,你是我的代理人,你办事我放心,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二天丁放就打来电话,说已和生物制品厂达成了意向,明天上午九点正式谈判,他要柳南把发表的论文和科研成果鉴定等都带上。丁放提高声音说,明天一早你就在家里等着,厂长用奔驰车去接你,不过你不要太高兴,先说说事成之后怎么谢我。
柳南小声说,人都被你占了,还说要怎么谢。
八点刚过,丁放果然领着厂长来接。柳南早在楼下等着,她认不出车是不是奔驰,但看起来确实华贵漂亮。介绍时,丁放特意强调来接的是正厂长,一把手。上了车,柳南就忐忑不安。晚上半晚没有睡着,怎么考虑都觉得这事不妥。她查了有关书籍,科研成果的产权确实归单位所有,这样个人就没有资格和人家谈判。她当时就打电话把担心告诉了丁放,丁放还是老话,要她不要怕,沉住气,保证有好戏。她不知道丁放是怎么和对方说的,估计对方也可能是一般地谈谈。没想到一把手亲自来接。丁放也把事情闹得太大了。丁放看出了柳南的不安,说,柳教授,你以为你是普通老百姓呀,你的大名早上了厂里的红名单,你以为咱们生物厂是干啥的,简直就是美国的中央情报局,别说你的大名,就连你穿开裆裤到现在干了些什么,他们都清清楚楚,特别是你的研究,早在人家的注意之中,我一提到你想合作,人家立即决定出四个字:全力以赴。不信你问厂长。
厂长笑了笑对柳南说,没有他说得那么夸张,不过你发表的论文我们早注意到了,也知道你的一些研究情况,你完全搞成功的消息,还是丁处长给我们提供的。
更没想到的是到了厂里,厂里的职工早已列队欢迎,队列从厂门一直排到办公楼门。柳南一下感到有点晕,头脑一片空白,接着就直想流泪。不由得想到学校对她的冷遇,心里又涌上许多感慨。
却并没有隆重的谈判场面,将门关上,屋里只有厂长书记柳南丁放四人。厂长开门见山地说,我们的目的,就是想把柳教授请到我们厂里来工作,来当总工程师,当研究所的所长,所以今天没有什么谈判,只有柳教授提条件谈要求,只要柳教授提出的,我们厂能够办到的,我们决不说一个不字。
柳南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调动的事她想过,她想过名牌大学一流研究所,这样的工厂从没考虑过。现在她觉得到这种和生产紧密结合的工厂更好。她看身边的丁放,丁放说,柳教授是个重事业的人,事业上的事我相信厂里会全力支持,个人问题嘛,也没什么要求,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如果她的这个成果生产后效益不好,她享受一般的待遇也就可以了;如果效益好,最好能按效益给她一定的报酬。
厂长立即连声说好,然后厂长说,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但有一点现在可以说明,就是不管将来效益怎么样,你一进厂,最少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不小于一百六十个平米的住房,十万元的安家费,年薪三万,出门派公车。至于研究条件,一般的研究设备我们已经具备,如果你感到不够,还可以根据你的要求添置一些。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柳南有点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她只感到浑身发热,脑子一片空白。厂长继续说,我们知道柳教授不是搞政治的,有些事柳教授不一定能理解接受,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既然是诚心请柳教授来,就诚心把一切都告诉柳教授。本来丁处长提出合作生产,但我们研究后认为这里有个知识产权问题,这得要你们学校同意,估计谈判起来麻烦不少。我们想,买蛋不如买鸡,就决定把柳教授请进来。今天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悄悄地谈,就是想在学校还没有认清你的价值时,悄悄地把你挖过来,如果大张旗鼓,就会惊醒他们,他们不放你走,事情就有了麻烦。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们也不要声张,一切按一般的程序进行,等我们把商调函发过去,你再写申请提出调动,如果学校不放,我们再找个私人关系私下活动活动,事情就有可能很顺利地办成。
厂长想得确实周到,柳南确实不想为调动找领导求权贵低三下四。她看眼丁放,丁放也在看她,她说,我完全同意厂长的意见。
丁放说,其实学校也不是一点都没认识到柳南的价值,而是学校的体制和工厂的不同,学校没有工厂的经济压力,学校也不追求经济效益,更主要的是学校的管理体制是政府式的,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学校要考虑各方面的问题,比如给柳南这样年轻的副教授特殊待遇,那么那些正教授怎么办?柳南上面的那些领导如系主任各处处长及校领导怎么办?一动就是一场内乱,所以,就是学校想给她一些特殊的待遇也很难行得通。
大家不免一阵感叹。
事情很快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参观全厂。厂长书记带柳南丁放各处都细看了一遍,给柳南的印象是管理还不错,但厂房设备都已陈旧,特别是产品,早已落后过时。问到工人的收人情况,说厂里目前有点困难,生产任务不足,一半人面临下岗,工人的工资也低,平均也就每月四百块左右。
柳南一下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加倍努力,尽快把研究搞出来投入到生产中,救活这个厂,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参观过后还不到中午,厂长说柳教授跑了半天肯定累了,提前吃饭。饭定在了全市最高档的黄金酒店。点菜时柳南说,根本用不着到这种高档的地方,越是价钱高的菜我越吃不惯,我今天就想吃家常菜。
厂长说,我们也觉得家常菜好,吃不惯那些天上的海里的,但请柳教授来这里,只是表示尊重,这里的窝头野菜价钱也不低,我知道柳教授是好心人,不忍心让厂里花钱,那好,我们就换个地方,找个干净点的饭馆去吃家常菜。
吃过饭,丁放要送柳南回去,厂长和书记便说也好,你们老同学肯定还有话要说,我们就不远送了。厂里的车把两人送到校门口,丁放便让司机返回。和柳南并肩走了,丁放说,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得好好庆祝庆祝。
丁放望着她,双眼发出那种饥馋闪亮的光芒。她熟悉这种眼光,也明白庆祝的含义,但她不想再和他上床,她突然感到和丁放的事很不道德,这样下去她就是一个坏女人。她不知该怎么解释说明,但她明白,不论怎样解释,他都会有卸磨杀驴忘恩负义的感觉,这种感觉肯定会刺伤他的自尊,让他难以承受。柳南只好用玩笑的口气说,丁处长,你是大忙人,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下午你还有事,就不用再劳您的大驾了。
丁放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脸一下变得异常尴尬。他停下脚步说,我认错人了,以前和我上床的那个人是柳南,今天在我面前的是柳强人柳大教授,我真的是瞎了眼了。说完,丁放扭头就走。
柳南一把将他拉住,说,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你就见外,还叫什么老同学。丁放缓和了口气,说他确实下午有事,也该走了。柳南觉得确实对不住他,便拉了他决不让走。两人闹别扭似的回到家门口,开门进来,伍向明正在屋里收拾屋子。
柳南介绍说,这就是伍向明,然后又向伍向明介绍了丁放。伍向明恭敬地上前握住丁放的手说,丁处长我见过你,我们还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不知你想起来了没有?丁放铁青着脸扫伍向明一眼,没有一点印象,他想,也许我们在柳南的肚子里见过。丁放红了眼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伍向明又跟到面前说,我在戈壁牧场时,丁处长曾去视察过工作,中午我和场领导一起陪你吃的手抓羊肉。
丁放只看伍向明一眼仍不说话。柳南对伍向明说,你去买几瓶啤酒来。伍向明要走时,丁放也站起来说,我该走了。然后抢先一步出了门。
柳南默默地送丁放到校门外,柳南带着哭音说,你说,你究竟要我怎么办?
丁放长叹一声,说,对不起,我今天的克制能力太差了,也许是我太爰你了,一下不能接受没有你的现实,更不能接受那个伍向明,不过没关系,我会调整好自己的,我也会像以前一样爰护你的,这一点请你相信,原因很简单,因为太爱你,所以也希望你幸福。
柳南更没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不停地去擦。两人继续默默地走一阵,丁放用手挡住柳南,双手将她转180度,说声再见,便不再回头,大踏步地走了。
回到屋,伍向明急忙端出饭,说我一直热着等你。柳南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一个人吃吧。
柳南觉得很累,想睡一觉。伍向明说,今天方刚部长来找你,说学校决定要建个生物制药厂,先生产这种精液疫苗,再成立个研究所,然后向人类疾病预防免疫方面发展。
柳南急忙坐起,要伍向明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伍向明说,建厂的事方部长就说了这些,然后就问了工厂化生产研究的进展,我告诉他关键的问题都已经解决,生产没一点问题。他再没说什么就走了。
柳南觉得这事也巧了,这么长时间学校一点动静没有,刚和生物厂谈判,学校就有了决定,是不是谈判的事走漏了风声?柳南问,是不是有人知道我去生物制品厂谈合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