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冰只微笑点头,一言不发,她感觉到自己有点老成持重不太谦虚恭敬时,立即附和说,许场长确实有远见,有科学头脑,不愧是干大事业的人。

许场长一下有点得意,说他还要扩大规模,建成万头猪场,然后聘请更多的专家教授参与经营,把猪场办成高技术高科技的猪场,办成全省第一的猪场。

许场长有这样的气魄,林如冰感到让他出点代培费问题不大。但林如冰有些担心。这一年多在乡下养猪,猪场不景气,她心急如焚,挖空心思找原因想办法,也参观了不少猪场,也琢磨了不少事情,她认为北方天气寒冷,在冬季,食物的大量热能被消耗来抗寒,所以猪冬季生长缓慢,这样就没有竞争优势,养猪一般是微利,如果遇到传染病或市场疲软,资金薄弱的猪场就扛不过去而倒闭。扩大规模有规模效益,也有规模弊端,猪多了容易发生传染病,一旦发病,损失就是毁灭性的。许场长的雄心壮志可以理解,但这些深层次的东西他未必明白。看看一脸得意的许场长,她觉得现在说这些也不妥当,他也听不进去,但将来她一定要说,一定要阻止他盲目扩大。

许场长又说再贷一笔款扩大规模,林如冰觉得许场长毕竟还是个农民,见识还毕竟有限。市场经济是一个波浪式前迸的经济,猪场没有雄厚的资金,就意味着抗波动能力很弱,一有风吹草动,就没有能力抵抗,就面临倒闭淘汰的危险。不知怎么,她一下强烈地感到了自己知识的作用,感到了自己强大的力量。如果许老板代培她,她将会发挥极大的作用,产生极大的效益。她急于想说说自己的观点,几次张嘴又觉得现在不是唱反调的时候,现在一是和许场长还不熟悉,二是还不到火候,如果这次面试通不过或不愿签代培合同,再说这些也许是一个让他改变看法的好办法。

来到配种室,两个男子汉正在给母猪人工授精。虽说这是工作,但两个男子汉的裆间还是顶得很高,看到林如冰时,一下都羞红了脸。许场长看眼林如冰,说,怎么样,这些基本的技术你会不会。

林如冰倒想给他露一手。她觉得许场长一是考验她的技术,二是考验她的态度,看她如何看待这样的工作,三是或许还有别的目的,也许要给她上一堂性启蒙课。林如冰觉得好笑。在那个乡下猪场,她不仅搞人工授精,牵了公猪硬让往母猪身上趴也是常有的事。林如冰脱去外套就要操作,许场长急忙制止,说,这样的脏活儿怎么能让你干,你不娇气就让我很意外了,有这种精神就行了。

林如冰感到得意,也感觉出许场长对她已很满意,她也看到了签合同的希望。林如冰说,我虽然生活在城市,但生活一直很苦,养猪技术和吃苦耐劳的事你就放心,绝对没一点问题。

许场长看她一眼,说,我也是苦出身,到沿海打工,在一个猪场喂了五年猪,回来才自己养猪。

共同的话题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两人说话随便了许多。参观完猪场,许场长要请吃饭,这让林如冰感到高兴,她知道,这回事情基本就妥当了。

接下来的两天许场长却不再露面,这让林如冰有点心焦。委托培养不但必须参加考试,而且也有一个录取分数线,如果不尽快回去复习一阵,不上线一切都等于零。但她又觉得不能去催。也许人家还有别的考虑,或者有资金方面的麻烦,催紧了,万一人家回绝,事情就无法挽回。

林如冰决定多在许场长面前走走,看能不能让他主动提起签合同的事。

许场长就住在猪场,睡觉办公都在一屋。看屋子,什么都是一套,东西摆放也有点凌乱,好像是单身。也许是真的还没结婚,这让林如冰有点意外。许场长很热情,又倒水又拿饮料,好像林如冰是来相亲的贵客。这倒让林如冰有点拘束不好意思。

许场长说他正收拾好要到县城去。林如冰灵机一动,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许场长愣一下,愉快地答应了。

许场长自己开辆吉普车。许场长说,吉普车坐着不舒服,但乡间路不好,吉普车劲大,开起来感觉好,也实用。

车不算太旧,但好像很久没清洗,感觉很破,很脏。林如冰说,能跑路就行了,可以看出你和别的老板不同,有些老板实力不强,却派头很大,有几个钱不是想着如何发展,而是想着如何享受。你有这么大个场,却很实在,说明你很聪明,很有远见,猪场将来肯定大有希望。

许场长呵呵笑着,嘴里谦虚几句,然后又说起了他的宏伟设想。有几次提到引进人才,林如冰想乘机提出签约,张口又觉得时机不到。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到几个地方办完事,许场长说,吃饭时间到了,今天我请你好好吃一顿。

来到一家全县最豪华的饭店,要了一个最好的包厢,坐下,许场长说,我今天带了很多钱,你不要客气,想吃啥就点啥,放心点。

林如冰点了六个菜,许老板仍不答应,自己又点了几个很贵的。两个人当然吃不了这么多,但许场长要表示自己的诚意,只好由他。

包厢很大,两个人吃饭就显得孤单冷清。林如冰默默地吃着,她在考虑怎么提出签约。许场长说,听说林老师在城市长大,毕业后却到乡下猪场干了一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老板称呼她林老师,这让她心里一跳。以前他称呼她什么,她想不起来,但肯定没称过她老师。现在这样称呼,说明他对她的尊敬。林如冰喝口啤酒,她决定诚心诚意,将她的经历全部告诉他。

林如冰低沉感伤的叙述,极大地感染了许场长。待林如冰说完,许场长叹口气,说,咱们都是苦出身,你不知道,我比你还苦。十七岁那年,我离开家到沿海去打工,找不到工作,只好给一家猪场喂猪。说是喂猪,其实更多的时间是清扫猪屎。那时谁也瞧不起我,都喊我瘸子。猪场有一个女技术员,大专毕业,长得很丑,身高只有一米四几,是个矮子。我想学点技术,就主动讨好她,没想到她误以为我要向她求爱。她一脸厌恶地对我说,你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然后再和猪比较比较,这样你就知道应该去千什么。当时我真想和她同归于尽。也就是这个刺激,我发誓要混出个人模狗样,发誓要让大学生给我打工。打工攒够一万元时,我就拿了这笔钱回家办猪场。我从十头小猪起家,终于干到了今天。

林如冰心里不是个滋味。是的,人家是成功了,并且把雇用女大学生作为成功的标志。也好,如今有一个女研究生坐在你面前,你就雇我好了。林如冰和许场长碰一杯酒,然后说到委托培养的事。

许场长看着林如冰,问林如冰打算合同怎么签。这两天林如冰早想好了,别的条件可以马虎,但三年研究生的委托培养费必须一次付给学校,以免夜长梦多,中途断奶,因为现在的企业很难说清,一夜破产也是家常便饭,更何况一个农民办的猪场。林如冰说,我来时学校研究生处的领导说了,要求将三年的培养费一次付给学校,至于别的,我没什么要求,你看着办。

许场长笑了,说,这没问题,在你学习期间我还可以给你一点生活费,别的条件我也没有,就是你毕业后要马上来我这里工作。

你代培我,我当然是到你这里来,但事情是发展变化的,你这里效益不好或待遇差时,我就可以提出走人。有了研究生文凭,到哪里工作都会易如反掌。林如冰有点兴奋,她的话一下多了起来,甚至有点撒娇。吃过饭,许场长问林如冰想不想娱乐一下,林如冰立即说,好呀,咱们去跳舞唱歌怎么样。

话出口,林如冰突然想到人家是瘸子。林如冰一下有点难堪,刚要道歉,许场长哈哈笑了,说,瘸子爱跳,这话还真的不假,你别看我腿瘸,我觉得跳舞就是瘸子的事业,正常人摇摇摆摆那是故意作假,装得多好也不像真的,今天我倒想让你见识见识,看看瘸子是怎么跳的。

也是给林如冰一个台阶下,林如冰乘机很娇媚地笑,边笑边说场长真幽默,一定要见识一下。

许场长的舞还真的跳得很好,一点都看不出腿瘸,真的是自然摇摆了无痕迹。本来林如冰的舞就跳得不错,相比之下倒有点逊色。一曲舞罢回到包厢,许场长连喝兀杯白酒,突然热泪盈眶。许场长双手擦把眼泪,然后问林如冰,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她猜想是兴奋,是成功后实现了雇用女大学生的兴奋,但林如冰摇摇头。

许场长说,你不了解残疾人,更不了解他们的心。别人越说我残疾,我越要给他们看看,我跳舞,我跑步,我吹笛子拉二胡,别人能干的,我也要干,别人不能干的,我也要干。这就是很不容易的我,这就是我要哭的原因。

林如冰有点感动。两人相对无言坐一阵,许场长还要跳舞。此时的林如冰已经彻底放松,感觉在她面前的再不是什么场长老板,他就是一个舞伴。舞池的人们大多跳贴面舞,男女紧紧地搂在一起轻摇慢晃。林如冰感觉许场长也在往紧搂她。这不行,绝对不能发生什么龌龊的事,以后绝对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林如冰努力用手撑开一定的距离。许场长感觉到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勉强,但眼里明显地有了一层失望。

租了个一室一厨的房子,收拾妥当,便有一种安家落户成家立业的感觉。一种从没有过的踏实感安全感一起涌上林如冰的心头。总算在这个省会城市站稳了脚跟,总算在这所大学有了一席之地。许场长不仅一次将四万五千块的代培费汇到了学校,还答应每月给她五百块的生活费,并且一次将半年的提前付给了她。这让她踏踏实实感觉到,以后的生活不再会有问题。

还需要一个书桌和衣柜。林如冰决定到旧货市场去买。去找牛元庆,同宿舍的人说牛元庆和高小玲一起出去了,已经几天没回来了。

林如冰猜不透两人干什么去了,猜测再三,觉得很可能是又卖精液去了。林如冰心里不禁一阵难受。她真有点叹服牛元庆的本事,能在两个女孩面前玩得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刚才她还想是不是和牛元庆恢复关系,现在看来,这样花心而没有原则的男人绝对不能依靠,更没法委托终身。林如冰只好一个人去旧货市场。转了半天,只买了个旧书桌,一把旧椅子。

租住的屋子在六层,凭窗远望,一片灯火辉煌。楼下便是一条大街,街上车水马龙: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林如冰突然有种感动:行色匆匆的外地人里已经没有了我林如冰,我再也不是他们中的一个游**者打工者,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这种想法让她激动不已。她突然有点想念母亲。林如冰想给母亲写封信。拿出纸和笔,刚写了一句女儿终于在大学站住了脚,便止不住泪流满面,哽咽失声。

努力平息一阵内心的激动,起身在屋里走一阵,还是决定将内心的感受全部倾诉给妈妈。她特别想说的是,妈妈,女儿一直在拼搏,女儿没有使你失望,女儿是您的铁蛋蛋。林如冰再次止不住泪流满面。她知道无法写下去,干脆搁下了笔。今天太激动了,但她能够原谅自己的激动,在这样的人生大转折面前,不激动不动情也不大可能。

林如冰回身躺到**,她想静静地躺一躺,好好想想,想想现在,想想将来。

敲门声顽强不断,开门,是牛元庆。扫一眼,林如冰便看出牛元庆腰里多了个手机。林如冰盯着手机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夜就发了大财,是撞上了金元宝还是傍上了财神娘,这么好运气,下回就该有汽车洋房了。

牛元庆说,你可能不知道,高小玲和她的导师揽下了一宗大生意,兼任了一个大工程的监理,工程是高速公路绿化,有二十多公里,项目投资几千万,监理按比例提成,少说也赚十几万。他们两人忙不过来,高小玲就让我参加,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工地上忙。

高小玲的导师可以说是真正走向了市场,什么赚钱就搞什么,但一下揽到这么大的工程,很可能与刘市长有关。看来牛元庆攀高小玲这个高枝是攀对了,不仅能让他轻松发财,也能让他出国深造。这样现实的**摆在面前,牛元庆要想抵挡也不大可能。林如冰止不住心里有点发酸,但她什么都不想说,觉得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

牛元庆转了看一遍屋子,点头说不错,然后说,你们都行,都有了家有了屋,就我穷,穷光蛋,穷光棍一条。

林如冰说,我只有一个家,你却有两个家,有两个家你还不满意?

牛元庆嘿嘿笑了,说,两个家都是你们的,我知道,你们谁也没把我当回事。

高小玲也没把他当回事,似乎不大可能。林如冰想问为什么,又不想再说这些不愉快的。说了又能怎么样,眼前的局面你有能力改变吗?这样的局面,改变它还有必要吗?林如冰不再做声。

牛元庆说,今天我来,是来请你的。后天刘市长要进行论文答辩,有许多事情要咱们帮忙,今晚高小玲要请客,要安排咱们给干点事,把答辩工作做好,因为大家都去,我想,你也去帮帮忙肯定没什么坏处。

以后要在学校里一起混了,并且还要在社会上立脚,只结交许场长一类养猪的不行,还应该和导师们市里的官员们认识认识,朋友多了,别说利用,想想心里也有一点安全感。林如冰问什么时间,牛元庆说,现在。

来到饭店,林如冰才知道来的人不少,有七八个,都是同系的研究生。给大家敬三杯酒,高小玲就开始分配任务。主要的任务是准备市长答辩时可能要回答的问题。高小玲列出几十个问题,给每人分几个,要大家写出答案,答辩时问到哪个问题,市长便可以拿出哪个回答。可能是觉得林如冰不是研究生,直到最后,才给她安排了个负责提水倒茶招待来客的任务。林如冰不由得涨红了脸,一种被小看的感觉让她心里无法承受。委屈很快又变成了心痛。本是同学,现在人家都是研究生了,自己才往人家的队伍里混,真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林如冰怕大家看出她的尴尬,便故意吃口辣菜,然后转过身大声地咳嗽。

突然想到许场长。许场长说得对,别人说我残疾,我偏要做给你看。林如冰的心一下平静了。她想,再过十年,不,再过五年,到时咱们再聚聚看。

同学们在一起,气氛自然很活跃,林如冰也努力将自己的心情调整到合拍?人们都夸高小玲贤惠,说刘市长能有这么一个秘书福分不浅。高小玲仗着酒劲,像个英雄侠客,站起来双手叉在腰间,高声说,什么秘书,大家可要搞清楚,我可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妹,帮他干这些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当然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听好了,我这人就喜欢帮助别人,以后谁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能帮忙的绝不会有半点含糊,但这次谁出了差错,我可要拧了他的狗耳朵,问出个一二三来。

刘市长的答辩在校学术报告厅进行。刘副市长虽然常上电视,但这些年林如冰很少看报看电视,还是第一次见到刘市长。刘市长很年轻,看起来四十刚出头。上本科时,林如冰旁听过研究生答辩,他们不管穷富,都要穿上衬衣打上领带,显得中规中矩一副学者模样。而刘市长却一身休闲服,不打领带,也不戴眼镜,洒脱而不失庄重,睿智而不失活泼。原以为高小玲是单纯地为了傍权势,现在林如冰不得不从心里佩服高小玲有眼力,这么优秀的男人,当然能吸引更多女人的爱戴。

刘市长的导师韩教授虽然将研究方向转向了草坪和园林,但他终究是学牧草饲料的,研究还没法完全脱离植物。刘市长的论文题目是《耐旱植物梭梭与荒漠化治理》。因为梭梭不属于牧草,治理荒漠也不是韩教授的专业,可能是考虑到刘市长不可能搞专业也不可能做出专业性很强的论文,便有意让刘市长避开专业而迎合治理荒漠的形势,做一个泛泛的研究。这样的研究自然是缺乏数据和深度。于教授今天也被请为答辩委员会的成员。刘市长刚宣读完他的论文,于教授便提出一个很专业的问题,要刘市长从分子的水平上,说说梭梭耐干旱的机理。

这样的问题刘市长显然回答不出来,高小玲也没给他准备这样的问题。刘市长只能去看他的导师。韩教授觉得于教授是有意让他难堪,有意和他过不去。韩教授板着脸解释说,刘市长的论文主要偏重于荒漠治理,梭梭是很好的耐干旱固荒沙的植物,所以我们的研究偏重于梭梭的耐旱程度和防风固沙,至于它的耐旱机理,不是本论文研究的内容。

于教授毫不留情,说,如果不搞清梭梭的耐旱机理,你说梭梭耐旱,农民也说梭梭耐旱,你的论文和农民的看法又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研究还有什么价值?

参加会议的人很多,除了全系的教师和研究生,市里也来了不少人捧场。如此激烈的冲突大家都没想到。学校每年毕业几百研究生,论文质量也有高有低,但答辩委员会的成员由导师来请,一般都要请一些熟人好友,只有认为论文质量特別高时,才请一些名家权威来显示一下实力。于教授和韩教授在同一个系同一个教研室,觅然关系不算密切,虽然也有点互不服气,但按常理,顾及斯文,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冲突,更何况是市长答辩。再说了,韩教授请于教授当答辩委员,那也是看得起于教授,不然到哪里请不到一个教授做委员。韩教授是系主任,他认为这是于教授对他的不满。韩教授气青了脸,但还是努力平缓了语气说,我觉得你的话说得很外行,让内行人听了笑话。在你看来,所有人的研究都应该从分子的角度去阐述,都应该搞清梭梭耐干旱的机理,就像所有的人什么都不许干,只许去喂猪去拾猪粪。我要告诉你的是研究领域是无限的,方法也是无数的,我们的研究就是搞清梭梭防沙固土的效果,和梭梭的生理生化毫无关系。

于教授嘿嘿笑几声,笑得声音很大,像真笑又像假笑,让人分不清可笑还是故意。笑过,于教授一脸微笑说,我考虑的是这样一个问题,这样的研究让一个中学生去十,是不是也能完成。

牛什么牛,不就是研究出一个猪饲料吗?不就有了两个臭钱吗?韩教授再也按捺不住了,站起来高声说,你以为你的研究复杂高难吗?你的研究不就是拌猪食当猪倌吗,你把各种能吃的东西都找来,东掺点西和点,然后起个名,美其名为配方饲料。老太太拌猪食,也是东掺点西和点,把洗锅水剩饭粗糠烂菜和到一起,请问于教授,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如果再往深探究,请问于教授,你研究的饲料,哪一种粮食是你种的,哪一种成分是你研究出来的,你能不能从分子的水平说一说,你的伺料能使渚生长的机理?既然你没研究出每种成分的营养机理,粮食也不是你种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研究出了新饲料?

于教授的研究是获过科技进步奖的,韩教授如此轻视如此讽刺他的成果,于教授再也坐不住了。于教授拍案而起,刚要反击,被身旁的教授一把压到椅子上。但于教授的火没法压下,他高声喊着说,既然撕破了脸皮,今天我们就把话说透。我今天说的不是一个研究论文的问题,而是一个学术腐败的问题,是一个人格低下的问题。请问韩教授,你的学生的论文是在哪里搞的,花了多少时间,用了多少实验材料,采集了多少实验数据,具体的实验效果如何,你能不能做一个具体的回答。

答辩委员会主任不能沉默了,不待韩教授反击,便立即严肃地大声说,像什么话,都是有学问的教授,学术争论怎么变成了人身攻击,学术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歪风!有话好好说,下面只准讨论学术,不准夹带个人感情,也不准你们两个再多说一句。下面请别的委员发言。

此后再无人发言提问,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主任宣布提问结束,接下来进行无记名投票。七名答辩委员投票的结果是,一票反对,三票弃权,三票同意。同意票没有超过半数,论文答辩未获通过。

于教授和韩教授争论时,林如冰就有点担心。韩教授是系主任,于教授得罪了韩教授,读代培研究生的事就可能遇到麻烦,如果系主任不同意,于教授就招不成研究生。结果宣布后,林如冰更加害怕,她隐隐感到这回的麻烦惹大了。于教授一出答辩会场,林如冰就急忙迎上去,说了自己的担心,要他设法弥补一下。于教授说,你放心,他还没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我今天不是针对韩教授,我是痛恨这种学术腐败。你刘市长有权,你去贪去占去嫖去赌我都不管,我也管不着,可你来败坏学术就是不行。可悲的是韩教授为了钱为了利竟屈服于权势,这也是我们教授的悲哀。你不要担心,从今天的投票结果看,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不得人心的,不过你要努力复习,成绩考合格了,谁都挡不住你。

答辩后要到宾馆吃一顿,宴席是提前订好的,出了这个结果,刘市长一声没吭就坐车走了。主人走了,大家也没心思再去吃喝,便各自低着头散去了事。

一连几场小雪,天冷得有点阴森。屋里暖气不足,感觉比屋外还要阴冷些。林如冰一早起来,便听到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以为谁家有嫁娶,仔细一想,才猛然想起今天就是元旦。

林如冰的心情一下悲伤起来。屋子不大,但空空****,床和桌子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它的主人,静默无声,了无生气。不知母亲怎么过这个节日,母亲会不会休息一天。她立即摇头否定。节日上街的人多,正是母亲最忙的日子。虽然忙,但母亲高兴,因为母亲能有比平日多的收入。也许昨天母亲忙了一晚,蒸了满满两大盆酿皮。林如冰的眼睛湿润了。她真想回去看看,但不行。考试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又生出了于教授和韩教授的矛盾,不加紧复习,就会前功尽弃。但林如冰的心情无法好转,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她将被子重新打开,她要钻到里面痛痛快快哭一场。

一切准备充分,却没有了哭的需要,也没有要哭的眼泪。酝酿半天,仍没有效果。她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觉得自己还很娇气。都多大年龄了,都到这般地步了,还学富家小姐。林如冰起身坐到书桌前,决定不想外界的一切,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十一点,肚子准时响了起来。她一天吃两顿饭,不是节食,而是做三次饭费时麻烦。今天是节日,应该改善一顿伙食。

所有的菜都堆在墙角,山药、萝卜、白菜。也就是这些,怎么计划也改善不出个花样。她决定到外面饭馆吃一顿。

刚要出门,牛元庆却突然出现在面前。

牛元庆提了一大塑料袋东西,都是半成品,炒炒热热就能吃,我还带了一瓶酒。

林如冰眼睛一热,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将带来的吃喝掏出放好,牛元庆便动手和面。

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大学时一起租屋吃饭的那些日子。那时,他就是这样,进门就和面操刀,她却只能洗菜打下手。一起租房吃饭的同学都夸牛元庆是模范丈夫,这让她得意无比,也让她时时都想在他身上撒娇。林如冰一下泪流满面。

牛元庆知道她为什么哭。他也有点动情,上前拉过林如冰的手,用脸将她的泪水蹭净,再抚摸一遍她的身子,说,比以前瘦了,手也粗糙了。以后就好了,只要你愿意,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这回,我一定要好好待你。

一年来的万千委屈一下涌上心头,林如冰猛地哭出声来。她急忙捂着脸趴在**,然后竭力控制自己的失态。

牛元庆来到身边,轻轻将她抱起,紧紧地抱在怀里,无声地吮吸她的眼泪。不应该太放纵,现在还不是纵情欢乐的时候。林如冰檫去眼泪,然后说,你放开我,咱们说说话,你今天怎么突然想到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还是向高小玲请了假。

牛元庆不回答,无声地掏出一部手机,放到林如冰手里,说,有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我觉得我也很艰难,又要生存吃饭,又要想将来的前途,又要考虑感情,又要考虑关系,我觉得我活得很累。

牛元庆来自农村,家庭经济情况也不好,他确实也不容易,也许比她更加艰难。林如冰再次理解了他。林如冰看着手机,问,是不是又卖精液了?

牛元庆说,是我当监理挣的。

手机是红色的,小巧玲珑,形状像一颗心。她早就想拥有一个手机了。那天猪场许场长说过要给她买个手机,以方便联系,她马上拒绝了。今天却真有了手机。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林如冰一时没了主意。

牛元庆说,买的时候,我特别费了心,既要考虑功能,又要考虑样式,还要考虑代表意义。我跑了几个地方,才选了这个红色心形的,我想,这可以代表我的一颗赤胆忠心。

林如冰又泪流满面。

牛元庆再次搂紧她。搂一阵,将手伸进了她的怀里。牛元庆说,你痩了,**也比以前小了。

林如冰说,也许是对比的感觉,高小玲的大,你才觉得我的小。

怎么老提高小玲,女人真是奇怪,欲火烧到脑门上了,还不忘吃醋。牛元庆也不辩解,也顾不了许多。他解开她的衣扣,又想细致观察抚摸。抚摸完每一寸胸膛,然后开始吮吸她的**。林如冰很快欲火难耐,几乎无法坐立。她呻吟着躺倒在**。

在他铺被子时,她却冷静了许多。一下想到他在高小玲身上的情景,这情景让她难受恶心。她挡开了他,说,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分清在和谁**,又是高小玲,又是林如冰,把两人弄混淆了,你的力气也白费了。

牛元庆有点难堪。他停下来想想说,我能理解你,但你不理解我。有些事情我没法说,因为说出来也不符合公认的道德,但我没办法。

牛元庆一脸难言之隐。林如冰能够猜到他想说什么。除了物质利益的**,牛元庆本性就是个喜欢女色的人。这一点她以前就曾指出过,但他却辩解说可能是他的心地比较善良,然后便是一整套关于男女的理论,从人的本性到原始社会的群居再到道德理念对人的束缚。对这些,林如冰一直理解成年轻人的一种冲动和偏激。现在他用于实践,她觉得这是他的本性3但她相信他是爱她的,他对她的爱完全发自内心,毫无一点虚假。这倒可以看出他的诚实。但她清楚,目前的境况,她和牛元庆不可能不在一起相处,这个相处不仅是感情的需要,也是生活的需要。至于以后怎么办,那只能到以后再说了。至于他和高小玲的事,让他俩断绝关系也不可能。高小玲能给予他很多,能让他挣钱,能让他出国,说不定还能让他升官发财。她却什么都不能给他,能给他的只有包袱和麻烦。这样明显的差别,这样分明的泾渭,这样悬殊的物质利益,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小的**,远比一个爱情更有吸引力。牛元庆能兼顾她,已经不错了。林如冰低下头,她不想再想这些没意思的伤心事。

牛元庆再次俯身亲吻她。这次她不想动,也不想拒绝。牛元庆判断火候已到,便将她的衣服脱净,然后拿出一个**来。

**让她心里本能地一跳,立即想到那个小红。那天小红领她进舞厅包厢,小红问她准备没准备**,见她茫然,便说吃这碗饭不用别的,就这一样工具。眼前的情景,使她本能地产生一阵伤心厌恶。和牛元庆同居时,常为身边一时没有**烦恼,后来她便服用长效避孕药。现在他竟像个妓女,将这东西常带在身上。林如冰迅速起身穿好衣服,然后下了床。

牛元庆一时摸不着头脑,一连问她怎么了。林如冰擦干眼泪说,我身体不舒服,肚子也饿了,咱们还是做饭吧。

林如冰起身去洗菜,牛元庆只好平息欲火收拾了再做饭。

饭刚吃一半,高小玲却突然来了。高小玲的到来让两人有点吃惊。牛元庆竟然脱口问你来干什么。高小玲四下巡视一阵,然后一本正经说,我养的狗跑了,我来找我的狗,林如冰,你看到我的狗了没有。

林如冰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说,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高小玲一阵冷笑,说,我看你是装糊涂,你怎么能不知道,是条大公狗,这条狗我养了快一年了,你怎么能不知道?

都明白了。牛元庆温和地说,别瞎胡比喻瞎胡闹了,你来得正好,正好咱们一起吃,都是老同学,一起过个快乐的元旦。

高小玲一下变了脸,一把将牛元庆手里的碗夺下,扔在地上,骂,牛元庆,你他妈的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你是谁豢养的畜生?牛元庆,你他妈的不是人,大过节的,你却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你跑到这里来鬼混快乐,你把我当成什么东西了!你说!

牛元庆再也撑不住了,涨紫了脸喊,闭住你的臭嘴,你再胡闹,对谁都没好处。

林如冰一腔怒火站在那里,愤怒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小玲。她真希望牛元庆能发怒将高小玲推出去,但牛元庆却一动不动。

很快,高小玲又将矛头指向了林如冰。她气急败坏地喊,林如冰,你不要不识好歹,明明知道是我养的狗,你还要引到你的窝里来,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

林如冰本不想争吵,但现在不回击,她憋得难受。林如冰说,你的狗在狗窝里,这是人住的地方,牛元庆是我的丈夫,我们几年前就在一起。你找狗不到狗窝里去,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高小玲却又突然冷笑了起来,然后说,不知羞耻,你别认错了人,他整天跟我睡在一起,怎么是你的丈夫?然后转向牛元庆,要牛元庆说到底是谁的丈夫。牛元庆左右不是,只好再骂一声闭嘴,跺一下脚,然后甩门而出。

高小玲却不走,她盯了林如冰说,林如冰,我本不想说,但今天不说不行,你别太放肆了,你别以为你能稳稳当当读上研究生,你想错了。我告诉你,你如果得罪了我,我有办法让你彻底完蛋,不但你完蛋走人,还让你的导师于教授也一起完蛋。

狂妄到了如此程度,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林如冰也学了几声冷笑,但她不想再吵。牛元庆走了,如果打起来,她可不是高小玲的对手。高小玲却仍然不饶,说,你不相信?实话告诉你,于教授研究出的饲料,在成果鉴定时我们导师就觉得有问题,有些成分会残留在猪肉里,影响人体健康。当时我们导师没去深究,现在是追究的时候了,你等着瞧,看质量技术监督部门怎么收拾他。还有,于教授还有经济问题,他在猪场搞研究,把国家给的科研费也当个人资本,投人猪场算了股金,然后参与猪场的分红。这是典型的贪污。于教授完蛋了,你就更没戏唱了。

高小玲扬长而去后,林如冰愣一阵,觉得韩教授也未必有那么神通广大,未必那么心胸狭窄,于教授也不会那么轻易任人拿捏。高小玲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吓人而已。再说,他们教授之间的恩怨,是他们的事情,咱不闻不问不掺和,他也不会滥伤无辜。坐了喝口水,林如冰又觉得真是倒霉透了,荒唐透了,竟和没文化的泼妇一样,竟和高小玲这样的人去争夺一个可怜的男人,真是没水平,没修养。

林如冰悔恨一阵,打自己一个嘴巴,心里发狠道,从此一切都过去了,从此再不许想他一丝半点,从此一心一意复习,如果再有杂念,自己打烂自己的嘴巴。

许场长突然来到学校,见到于教授,一连声说出事了。说质检部门的人突然检查了饲料厂,说饲料中添加成分违规有害,有几种违规元素可在猪体内存留,危害人体健康。然后便查封了饲料厂,又拉走了上千头快出栏的猪,说猪吃了违规饲料,猪肉中有残留成分,这种毒猪得就地销毁处理。

天很冷,许场长并没多穿衣服,毛衣上面连外衣都没穿,可见慌乱成了什么样子。也许是冷,也许是紧张,许场长还不停地打寒战,本来就瘦小的他好像缩成了一团。

于教授并没感到事情有多么严重,他甚至觉得许场长很不成熟,根本不像个场长,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于教授问,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些土皇帝?

许场长想想,摇摇头,说,这些天一直正常,他们谁都没找过我,我也没和他们打过交道。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于教授愤怒地痛骂起来。骂一阵,许场长问究竟怎么办,于教授说,现在是法制社会,我得要他给我个说法,拿出个证据,说出个理由,.不然就和他们法庭上见,不仅要他们赔偿损失,还要他们公开道歉。

话是这样说,于教授心里还是有点发憷。教授毕竟只是个教书的,无职无权无社会关系,只身前去交涉,那些土皇帝们未必买账,一时半时肯定纠缠不清。于教授缓和了口气说,地方上这些土皇帝我清楚,快过年了,他们是想搜刮一点民脂民膏过年,这些人也可怜,对付他们最好最轻松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施舍一点。要不这么办,你给他们几头猪,再说点好话,破财免灾,把问题解决掉算了。

许场长说,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我拿了红包找一个我认识的,人家说这回娄子捅大了,说你得罪了上面的一个大人物,谁说情也没有用。还说专家检测过了,我们的饲料确实有问题,已经形成了铁案,谁也推翻不了。

于教授一下想到了刘副市长。于教授立即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于教授一下怒不可遏。卑鄙的小人,堂堂市长竟敢如此陷害报复,豁出去一拼,我就不信党纪国法管不了你。

愤怒地踱一阵步,于教授虎着脸问,具体是怎么执行的?他们这样做根据的是什么?

许场长说,是县技术质量监督局执行的,他们出示了饲料检测报告,也出示了猪肉检测报告。

许场长拿出监督局出示的检测报告给于教授看。于教授看一遍,说,简直是胡说八道,谁告诉他们这些成分有害?!我是专家,我怎么不知道这些成分有害?

谁也没法回答。于教授再思考一阵,觉得只有亲自到技术监督局去交涉了。

人多势众,于教授决定带几个研究生及林如冰一起去。

猪场所在的这个县属刘市长的管辖范围,于教授明白,除了刘市长,韩教授肯定也参与其中,不然他们也不懂得在这里下手。于教授骂一阵韩教授下作,然后开始认真研究处罚通知和检测报告。

通知书把查处原因写得很清楚,检测报告也详细明白。饲料和肉都是市质量技术监督局化验的,各种有害成分和在猪肉里的残留量都列了出来。于教授并不怀疑列出的数字,他相信,他们再胆大也不敢捏造化验数字。问题是,说这些成分有害,根据是什么,谁做过这方面的有害实验,没做有害实验,怎么能说有害?

一行直接来到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监督局的人好像早有准备,立即拿出了检测化验的详细资料。于教授粗看一遍,知道这些都没有大问题,在研究实验时他就早化验过了。问题是残留的几种成分对人体有没有危害,危害人体的什么,这些都没有说明,更没有标准。就这个问题于教授提出质问。监督局的工作人员让他去找领导。领导又让他找技术人员。技术人员说有一种成分属于激素,国家有规定禁止在食品中添加激素,另两种成分经专家分析,专家认为有害。

把一些促生长素称为激素,究竟对不对于教授不好反驳,另两种成分专家说有害,于教授估计这个专家很可能是韩教授,或者是他们一伙的。但有害就应该出示有害的分析实验。于教授让监督局的人拿出有害分析实验,而监督局的人说,我们咨询了专家,专家说有害,如果你认为无害,你就必须拿出无害的证明。

无害有害的实验都不是简单的实验,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有结论的实验,这样的实验当然一时谁也拿不出来,只能是一种托词,一场争吵。

跑上跑下找了大半天也没跑出个结果,于教授知道在这里是人家说了算,扯皮会无休无止循环往复,只有打官司才有一线希望。一直跟在后面默默无语的林如冰心里更不是滋味。那天高小玲说要整垮于教授,过后她虽然有点担心,但觉得教授们之间闹学术矛盾是常有的事,闹闹也就罢了,学术问题也不是政治问题,谁也闹不倒谁。再说于教授也是名教授,别说韩教授只是一个系主任,就是学校领导又能把于教授怎么样?现在看来,当初真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于教授,告诉了,就会早点有个防备,把该纠正的纠正一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林如冰心里后悔,但她知道,此时更不能说,说了,大家无疑会怨恨她为什么不早说。

更让她担心的是,许场长的猪场是贷了几十万扩大规模的,这次很可能会破产倒闭。如果倒闭,许场长说不定会要回那笔代培费。林如冰偷眼看许场长,许场长眼睛血红,一脸阴沉,一副大祸天降的样子。林如冰想,毕竟是农民,如果许场长穷急了,那四万五千块钱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肯定会将那钱要回去的。

于教授也再没了办法,甚至已经泄气,来时的怒气变成了长吁短叹,口气也由质问变成了商量。林如冰看出,在权力面前,教授又是多么微弱,多么强烈的声音都会在权力这面铁壁前碰得无声无息,无可奈何。

于教授来到律师事务所咨询,律师听了连连摇头。律师告诉他,技术检测方面的事很复杂,人家是专门搞检测的机构,检测结论也是人家说了算,打官司也要以人家的结论为证据。再说又是和政府部门打官司,如果你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明,证明这几种元素是人体需要的,不管成分有害没害,都难以打赢。

于教授明白律师的意思。律师的考虑是正确的。这件事如果真是刘市长插手搞的,那就更没有胜的可能。真要打官司,那也是耗时耗钱又不会有结果的马拉松官司。于教授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回去细想想再说。

对许场长来说,于教授无疑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眼看稻草也要沉没,许场长再也没法打起半点精神。于教授来到许场长面前,拍拍许场长的肩,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古人说得好,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你也不要怕,办法肯定会有的,你让我再想想办法。不过你也不要失去信心,硬闹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以曲求伸,有时低低头,前途就会一片光明。处罚是县里执行的,我的意思是你回到县里再设法找找人,该破费就破费点,该说好话就说点好话,如果能把事情和和气气解决掉,就和和气气解决,如果解决不掉,能把拉走的猪要回来,也好。

许场长刚说一句不大可能,于教授立即生气了,说,你不去说,怎么就说不大可能?事在人为,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工夫,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许场长早已看出于教授的心虚,想辩解,又将话咽回。然后一脸无奈,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分手时,林如冰心觉得应该过去和许场长说几句话,至少应该安慰安慰他。来到许场长面前,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说,你也不要着急,事情总会有个解决的办法。

许场长苦笑一下,说,没关系,我给你说过,我这人命苦,但再大的苦难也压不垮我。

还像条汉子,这样的人也许不会被困难压倒。林如冰试探着说,这次受这么大的损失,猪场的经济肯定会有困难,如果紧张,你就不用给我生活费了,我的生活我再另想办法。

许场长立即说,你小看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男子汉,别说经济困难,就是剩一头猪,就是打工卖血,我也能供你上学。

林如冰的眼睛有点湿润。她低头努力将感动压下。见许场长要上车,林如冰小声说,天不早了,吃过饭再走吧,今天我请你。

许场长看看表,说,也好,今天我请你。然后大声对大家说,今天我请客,咱们吃过饭再回。

于教授说没心思吃饭,要回去。大家也不便去吃,最后只好作罢。

考完试林如冰彻底松了口气,她感觉考得不错,代培肯定没一点问题,达到正常录取线也有很大的可能。因为是寒假,学生们大都回了家,教职工也有不少回家探亲或外出,热闹的校园显得冷清静寂。林如冰突然感到浑身轻快,立即要回家的念头强烈地冲击着她,是真正的归心似箭。简单收拾一下,上街给母亲买了一身衣服,便匆匆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一年多没见母亲了,感觉母亲比以前苍老了许多。她记不起母亲准确的岁数,大概是五十出头,五十出头的母亲看起来比大学里那些退休的阿姨还老。林如冰止不住热泪盈眶,一下扑在了母亲怀里。

家里没什么变化,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就连用品的摆放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家里好像多了些男人的东西,比如衣架上的男人衣服,地上的大拖鞋。这些发现让林如冰心里一阵乱跳:母亲如果嫁了人,她肯定会告诉女儿的,这点她可以肯定。那么就是母亲有了男朋友。母亲是否会有男朋友,一直是她想探究的谜,她猜想过无数次。母亲太忙了,她觉得不大可能有。但她常常想,如果母亲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母亲就活得更可怜了。现在真的发现了,她却一下有点难以接受。父亲死时她已十五岁,父亲的那张脸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可怜的父亲。她一下止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静静地站在她的后面。母亲一脸羞愧,一脸慌乱。林如冰看眼母亲,母亲急忙转过身去找活儿千。看着母亲痩弱微驼的后背,林如冰又一阵自责。自己没有能力照顾母亲,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母亲什么?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多大年龄,母亲会不会被骗被欺负。这些一下又憋在林如冰心里。吃饭时,林如冰还是忍不住提起。

母亲红了脸半天,说,他家在乡下,他有个亲戚在水利局当局长,就给他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

母亲再不愿多说,但有更多的问题涌上林如冰的心头。看大门,很可能年龄已经不小,很可能不是伯伯而是爷爷。他家在乡下,有老婆还是没老婆,这些,林如冰不能不问。母亲更加难为情,语气更加吞吐,但还是回答清了女儿的问话。

林如冰一下难受起来,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难怪母亲不愿去说,原来老头六十多岁,虽死了老婆但有许多子女。母亲怎么如此没有眼力?这算什么?只能算**。见母亲抹起了眼泪,林如冰只好平缓了脸色。

静下心来细想,觉得母亲是有文化有见识的,社会经验也不少,她认为可以,那肯定不会有大问题,再说母亲一无所有,人家骗母亲什么?也就是个感情问题。那男人虽然岁数不小,但身体肯定很好,不然他也没有这个心劲。既然身体好,就可帮母亲干些杂活。林如冰的心情又平静下来。林如冰提出见见这位叔叔。母亲说,快过年了,他回老家了。

母亲卖酿皮的生意更加清淡,收入也只能维持个温饱。和母亲一起卖了几天酿皮,林如冰的心就不禁焦急起来。那天于教授从技术监督局回来,就决定到省里告刘市长,告韩教授。而韩教授也不示弱,也告于教授贪污科研经费,听说检察院已经受理。这一切,都不知怎么样了。如果于教授真的贪污被处理,她就没有了导师,研究生自然也就没法去读。还有,猪场的许场长也不知情况如何,不知他能不能挺住,不知他采取了什么应对措施。心里急,晚上又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在一个饭馆当服务员,端了一盘菜往桌上放时,突然将盘子掉到了地上。老板骂她时,她一下想起自己上过大学,而且考取了研究生。于是她大声向人们诉说,然后说要到学校去报到。但大家都笑话她,说她吹牛,,她急了,高声分辩说明,还要回家拿大学毕业证书。一下急了醒来,便再睡不着。她决定过完十五就回学校,如果有事,早点知道也好早点想些办法。

偌大的校园仍静悄悄的,租住的屋里却落了厚厚一层灰。将屋子收拾干净,吃过饭,林如冰便想给牛元庆打个电话,问问他最近有什么情况没有。

监理方面的事比较多,牛元庆和高小玲春节没回家。接通电话,牛元庆问林如冰在哪里。林如冰说已经回到了学校。牛元庆说,最近发生了许多事,电话里说不清,我到你那里再说。

牛元庆一进门,林如冰就看出牛元庆有点灰头+脸,一副沮丧。她觉得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也有可能是有关她的坏消息。返校时,母亲给她带了不少吃的东西,她早已拿出来放在了盘子里。牛元庆并不吃,他叹了气说,妈的,事情比预料的还要糟糕。于教授跑到省里告刘市长,省纪委已经开始调查。这一阵刘市长已经不敢和我们接触,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更讨厌的是于教授还告韩教授搞学术腐败,搞权力和文凭交易,然后从中得到好处,没有工程监理资格却承揽工程监理。这一来监理也不让我们搞了,监理费也没给我们,这些天我们就在学校待着,等待人家给个答复。

林如冰心里沉沉的,她问他见过于教授没有。牛元庆惊讶地说,你没和于教授联系过吗?见她摇头,牛元庆说,韩教授也告于教授贪污科研费,检察院也要查于教授,但于教授却坚决不在学校待了,公开嚷了要调走,不知具体怎么样了。

林如冰浑身都有点发冷。她早就劝过于教授,告诉他闹下去只能是两败倶伤,没想到会闹出这样一个恶果。牛元庆再说不出什么情况,林如冰决定立即到于教授家去看看。

于教授穿一件实验室穿的白大褂正忙着做饭,脸上再也不见了平日那种踌躇满志功成名就,倒像一位怕老婆整天忙厨房的模范丈夫。可见这一阵确实是斗败了,至少是伤了元气。家乡盛产黄花菜,来时林如冰带了两包。将两包黄花菜放下,于教授也没说什么。林如冰只好站着看于教授炒菜。

于教授没停止做饭,也没让林如冰坐,随便问问林如冰家里的情况,便一脸悲愤地骂起了学校。于教授说,都说大学是一块圣地,想不到竟肮脏到如此地步,这样肮脏的地方,我也不想待了。我已经联系好了,我要调走,我要到另一所大学去当教授。

看来是真要走了。你调走了,我怎么办?林如冰想问,却感觉声音有点发抖,便将话咽回。

于教授将切好的菜放到盆里,说,你的事我也替你考虑了,我调到那里后,就设法把你也带过去,在那里仍然做我的研究生。

于教授的夫人一直冷着脸,这时她从鼻子里哼一声,说,痴人说梦,你在学校待了几十年都不算个人物,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教书,又无职无权,连个小科长小教研室主任都不是,你拿什么把她带过去,你能把我带过去,让他们给我安排个好职位就算不错了。

于夫人说得没错,在这里混了几十年都这个样子,到那里又能好到哪里?再说研究生能不能调,调了代培费能不能转过去,许场长会不会同意,会不会借机中止合同,都是未知数,都是一座座难以跨越的高山。林如冰脑子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饭熟了,于教授要林如冰一起吃饭。林如冰说已经吃过,然后麻木地离幵了于教授家。

读研究生的事很可能完了,一切的努力很可能付之东流。这样一想,林如冰几乎迈不动脚步。

路旁有个水泥台阶,她无力地过去坐下。

仿佛又回到了起点,前途和命运,也回到了起点。今后怎么办,今后会怎么样,一切的一切,又都成了未知,又都成了莫测。

如果不能读研究生,那么就只有去找工作打工了。

如果打工,是去许场长那里,还是在城里找个单位落脚?

她突然一下很想许场长,很想去看看那个猪场,很想和他一起共渡难关。也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她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她想,明天一早,就到许场长那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