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七:当你感到绝望时,要相信这绝不是终点,一定还会有更坏的,在前面等着你。

以往舒歆遇到工作的不顺心还能找Kelly求助,而如今的少爷却是个永远不知所踪的主,非但平日不见人影,也没有主动联系她,就连工作邮件也只有简短一两句回复。像是一个被撂在一边的空头将军,孤身浴血,却寸步难行。

中午约了Jennifer吃饭,为了避嫌,专门挑了离公司较远的地方。椅子还没坐热,对方便开始blablabla痛诉起新老板的变态事迹来。

“她的人生好像除了工作只有工作,凌晨三四点还在回邮件,每天一睁眼都能看到她在微信上问一堆数据,而且都得九点前回复!妈蛋啊,老娘九点才上班好吗?!”

Jennifer恶狠狠地锯着鸡扒,仿佛现任老板是那盘中餐:“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就是特别变态!”

话一出口却后悔了,忙不迭陪着笑脸:“我说的是她,你别在意哈!”

舒歆笑笑,没有答话。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职场女性无论样貌美丑、能力好坏、职位高低,只要你超过二十八岁都还是单身,大家对你的不满都会归结于:没,结,婚。老处女,老姑婆,工作狂,性冷淡,内分泌失调,变态……光鲜靓丽的外表背后,是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是多少张嘴在议论着你。总有人在质疑你的能力、诋毁你的人品、嘲笑你那惨绝人寰的剩女命运……神奇的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且发出这样恶毒评论的,往往还是女性自己。

要有多高的修为,才能百炼成钢,刀枪不入。

舒歆不怪Jennifer,她知道对方心直口快,说的也是社会大众对黄金剩女的普遍看法。可是她却由此陷入了沉思:下属都喜欢怎样的leader?

“欸,当然是喜欢好人啊!”Jennifer边嚼着鸡块边吐词不清地说着,“你看隔壁公共事务组的那位姐,人又nice又好说话,从不因工作的事发脾气,隔三差五地请组员吃饭,逢年过节还派个大红包送个礼物啥的,她下面的组员都活得可滋润了,人人都不愿走好吗!”

舒歆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再说了,一个女人活得这么刻薄做什么呢,相由心生,天天挥着小皮鞭使劲抽,把自己弄得尖嘴猴腮,一脸巫婆相。要做这样的leader,我可宁愿永远都不坐那把大班椅!”

原想约Jennifer吃饭是为了一抒心中闷气,没想到吃完更郁闷了。在她看来,一个好leader并不等于一个“老好人”,如何能带领团队冲锋陷阵、攻坚夺堡,那才是重要的。

舒歆不想坐以待毙,便主动约了宋熠扬的秘书喝咖啡,拉近关系之余也借故多了解现任上司和组员。不愧是少爷的秘书,头脑聪明嘴巴紧,对老板的为人和行踪透露甚少,却给了舒歆别的收获。她说起Natalie之前的风格是单人项目制,组员拥有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说得好听便是个个兵都顶一个班,百足般样样都涉猎;说得不好听就是“周身是刀却没把利”,且各家自扫门前雪,组内也会争资源,只管自己求生不理他人死活。

反观舒歆原来的组,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人专注做自己擅长的那一环,环环相扣达至最大那个圆。好处是每个人都把自己负责的事务做得极致,且必须与他人通力合作才能成事;坏处是某一环若是断节了,没有人可以顶替。

舒歆恍然大悟,难怪Alan等人会如此排斥与其他组员合作,搁过去那就是他与Natalie两人关起门来就定下来的事,然后自己一个人乒乒乓乓就开干了啊,何必分人一杯羹?难怪以前总听说,魔头Na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小魔头。

也就是说,这帮人都是吃硬不吃软的。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与其被架空冷藏,还不如置诸死地,出击反杀。

下午与Alan的会进行到一半,舒歆的忍耐力便已耗尽,对方的想法与自己大相径庭,甚至是故意背道而驰。她不想再做多余的无畏讨论,直接撂下一句:“就按我说的写,今晚出方案初稿,我会递交给Oscar。”

Alan听罢,直接摔门而去。

半个小时后,舒歆便收到了他的辞职信。而人已经没了踪影,连手机也关机了。流失率是新帅重要考核指标之一,舒歆只觉得两眼一黑,差点咬破嘴唇。

还没缓过劲来,傍晚又收到Iris的电话,说Lolita在执行event的时候说错话,把多年合作的活动供应商得罪了,对方扬言要解除合作。乙方向甲方放狠话的事舒歆还是第一次碰到,用这样的行径来给新官下马威,未免太不专业。舒歆气得不行,差点甩出一句解除便解除,who怕who。

这半个月下来,工作的停滞不前和阻挠重重让舒歆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她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快被压得无法呼吸。然而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很凄惨的时候,糟心的事一定会接二连三而至。上天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顺带把你脑袋夹扁。

这个真理,亘古不变。

晚上临睡前,舒歆习惯性地看微信,却刷出了高中微信群一个@所有人的信息:“下周日校庆,大家一定要去哦!听说萧师兄会出席新教学楼的奠基仪式呢!”

她整个人在原地呆住,那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像电流似的将她击中,她抑制不住地开始发起抖来,手足无措地在包里翻来覆去,终于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支,无力地倚着墙滑下,看着轻烟袅袅,任由往日思绪汹涌袭来。

这世上每个同学聚会都有一个关乎尊严的选择题,无论去还是不去,都绕不开一个狗血剧名,叫做《我的校友是前任》。

而这个前任,便是舒歆的高中校草学长,萧铭。

就是这个人,他一而再地用行动和言语告诉舒歆,“你不够好”。也就是这个人,让舒歆学会了吸烟,也开启了她的开挂人生。

路凡曾说:渣男,不值得你如此。

他还说:舒歆,都过去了。舒歆,你得走出来。

可是她觉得她不是应该“走出来”,而是“走上去”,一级一级,越走越高,让他看见,让他后悔。

自己不是不够好,而是好得他配不上。

但无论怎样努力,她好像永远都是夸父,而那人是太阳,怎么追也追不上。

新的教学大楼,将以他之名而奠基。这意味着以后每一次回到这个学校,这栋大楼都会提醒着她:舒歆,这就是你的整个青春。

God damn ridiculous! (该死的可笑!)

舒歆摁息烟头,翻开手机给路凡拨电话。可是电话一直都转语音,给他发微信也不回。

这一次,她好像是真的被上天遗弃了。

舒歆整晚都在做梦,一会儿梦见ZERO的办公室搬进了那栋新盖的“萧铭楼”,全公司的人都在笑话她;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被炒了,捧着纸箱子凄惨地从49楼跳下……醒来后全身湿透,抑制不住地咬牙发抖。

一大早回到公司泡了杯咖啡,舒歆走到通道尽头,思考着眼前工作与同学会的双重人生难题。这里的落地玻璃与CMO办公室只是一墙之隔,窗外是一览无遗的CBD,清晨的春日,艳阳下每一栋大厦都闪着银光,像是一把把高耸而寒气逼人的刀锋,静静地等候着她。

“看来不太顺利啊。”有人站在了她身旁。舒歆抬眸,余光瞥见那一枚黑色耳钉,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半个月以来,少爷终于现身。

让她调组,然后不闻不问雪藏了半个月,他像个站在至高点的上帝一般,生杀大权在握,冷眼俯瞰着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

“Oscar,”她突然没来由地胆子生毛,问了句毫不相关的话:“Kelly为什么会辞职?”

宋熠扬看着前方不语。

“到底是什么理由,你们要炒了她?”胸口一直隐忍不发的疑惑,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不是什么你非知道不可的理由,”他扬了扬眉毛,双手抱臂,反而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机会面前反而怯了?”

“我的考题到底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坐上那把交椅?”他总不给回答,只反问。

“正直,专业,足够强大。”

“噢?”他轻笑出声,咔地打开薄荷糖盒子,扔了一颗进嘴,“那Kelly还差点。”

这样欠揍的沟通方式只会渐渐燃起舒歆的战意,她向来不喜被牵着鼻子走,任你是老板还是什么少爷。

“你到底要考我什么?”

如何带领团队?如何适应变动?如何破除危机?如何绝地反弹?如何取悦老板?

是什么。

“全部,”咔地关上糖盒,像是子弹上膛的声响,“你能想到的,全部。”

咖啡渐冷,触掌冰凉。

“如果退缩,你可以直接下楼找HR,”他平静地说着云淡风轻的话,却字字如刀,“IC在招人。”

隔壁组Internal Communication,在招高级经理。

原本就郁闷的心一下子沉到冰窟。

“我回去工作了。”

“Susie,”宋熠扬转身倚在落地窗上,49楼的高空之外是直插云霄的摩天楼群,玻璃剔透无尘仿若无物,他似乎一个后仰便能纵身跃下,“下周陪我出个差,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