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天过去了,秦墨依然昏睡不醒。
御医已经为秦墨的伤势做了最好的处理,他却一直不见清醒,就连喂药都是苏醉儿一点一点地翘开嘴硬灌进去的。
三天以来,苏醉儿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秦墨身边亲自照顾,阿必和棋儿几次想要替换,都被她斥退。她就像痴了一样,每天守在秦墨床前,静静地看着他的沉睡的容颜,其他的事情,全都不再理会。
李微澜跑来兴师问罪,却在看到苏醉儿无比憔悴的面容之后又悄悄退去,而这一切的发生,早已不在苏醉儿的眼中,她把所有精力都给了**受伤的人儿。
“为什么,你还没有醒。难道你还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苏醉儿紧紧握着秦墨的手,哭泣自语。
突然,苏醉儿感觉秦墨的指尖似乎动了动,她惊喜地抬起头,果然发现秦墨的睫毛在动,先是一颤一颤的然后便慢慢睁开,露出有些迷茫的眼神……
“秦墨!”苏醉儿激动地叫了起来,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终于醒了!”
秦墨慢慢转过头,鬓边卷落一缕长发,轻轻拂过脸庞,缠上了他长长的眼睫。他静静地看了苏醉儿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才有些艰难地张口:“不要哭……醉儿……”
苏醉儿更是泪落如雨,她号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秦墨想要伸手却无力抬起,苏醉儿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扶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任由他一点一点动作艰难地为自己擦去眼泪,可是他刚刚擦去旧的,便又有新的流出来,竟是怎么也擦不完。
秦墨笑了,消瘦憔悴的容颜因这笑容而重新染上阳光,明媚而生动:“醉儿……你想累死我吗?”
苏醉儿忍不住扑哧一笑,但刚刚展开的欢颜又迅速萎靡:“对不起,我明知道他们会嫉妒,会排挤你。可是我却偏偏想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醉儿最喜欢秦墨。我以为我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但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啊……”
秦墨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醉儿,眼底光芒逐渐凝聚越来越亮,轻轻吟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醉儿,我一直知道你很聪明,但是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依然看轻了你。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智慧,我简直不敢相信是只有十四岁的你写出来的。”
苏醉儿忍不住脸红,心里万分羞愧。因为这两句话并不是她写的,而是在梦里见到那个名叫张养浩的人读出来的。苏醉儿并不清楚那人生活的年代和背景,因为梦中的一切都是零乱无序的,并且是不由自主的。只是见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因此对那两句话深有感触,才会随手写出来的。
但是这些事情,苏醉儿却不知道如何跟秦墨讲,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梦中穿越时空,在几千年的历史中来来去去。
而秦墨的脸色却又起了变化,呼吸也有些急促:“可是,这样的两句话若是由一代智者说出,必然会流传千古。可是你却偏偏身为帝王,掌握一国兴亡。所以这话谁都能说,只有你不能说!这也是少相大怒的原因。”
苏醉儿点点头:“我明白,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乱写了。”
秦墨深深凝视着苏醉儿:“醉儿,你还想继续装傻吗?”
苏醉儿一怔,无言以对:“我……”
说了很多话,对于重伤未愈的秦墨,显然是过于疲惫了,他气息渐弱嘴里低喃着:“醉儿……若是你再不显露锋芒……我怕是无法继续待在你的身边了……”他慢慢闭上眼睛,又昏昏睡去。
苏醉儿心神一震,她凝视着秦墨忧伤苍白的面孔,久久不动。
异样的疲惫盈满心头,她趴在床前用自己的脸庞摩娑着秦墨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竟渐渐睡了过去。
11
恍惚之间,穿越了漫无边际的古城大漠,残垣断壁,生民图腾,风化的壁画。模糊的飞天在身边迅速流逝,走过干涸的河床,触摸着枯萎的白杨,锈迹斑斑的古老编钟,在风沙中嘶哑着吟唱……
失落的文明,未尽的思索,心里却唯剩空茫一片。
骤然之间,空间扭曲,眼前是沉沉的令人窒息的铅灰色。渐渐的,一片灰色的城墙显露出来,延向远方。背景是阴霾的天空,古老的城门敞开着。喧闹声由远而近,街道的景象渐渐清晰,行人如织。
苏醉儿茫然地环顾周围,这是什么地方?
她的目光骤然凝注,城墙一角竟有一个八九岁模样的男孩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了很久很久。男孩清晰的眉目俊美出尘,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身影却好像被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他微微仰头,目光一直停留在某一处,瞳孔里灰色凝结。
苏醉儿随他目光看去,心里陡然一颤,城墙的最高处,竟然用竹竿高高挑起了一颗人头,发丝披散,遮盖住面孔,鲜血早已干枯。
男孩就那样一直盯着那颗人头,仿佛凝滞了时间、凝滞了思维、凝滞了情感,他的身影被定格在这一片黏稠的铅灰色中,散发着恒久的绝望气息。
行人向着那人头指指点点:“喂,听说那人就是这次叛乱的罪魁祸首秦帆。”
“就是他呀,怪不得要人头示众呢,呸!还真是罪有应得!”
苏醉儿更是惊骇交加,原来她竟是回到了十年前,闽南大乱之后!那颗人头便是秦墨的父亲秦帆,那眼前这个男孩莫非就是……仔细看去,那男孩的面目五官果然依稀有秦墨的影子,身材却缩小了一倍。怪不得刚才觉得眼熟,可能是被那种沉重绝望的气息所掩盖,她竟然没有立刻认出来。
一群小孩子呼啦啦跑过来,其中一个指着城墙上的人头:“就是它,我们谁能用石头砸到了就算谁赢,怎么样?”
孩子们纷纷叫好,兴奋地从地上拣起石头,争先恐后地砸向秦帆的人头,其中几颗石头砸到脑袋上,发出扑扑的闷响。
一直静止的秦墨终于动了,他发疯一般冲向那群孩子,两个孩子没有防备,被他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其余的孩子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围攻秦墨,秦墨寡不敌众,被推倒在地上,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衣服都被扯破了。直到被大人发现喝止他们,孩子们才四散而逃,丢下秦墨一人,蜷缩着倒在地面上。
偶有人好心询问,他却理也不理,只是躺在那里,就像死去了一般,便再也无人多事。
苏醉儿早已跑了过来,可惜真实的她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别人甚至看不到她,她无法对这里施加任何影响,就连抚摸一下秦墨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穿过他的身体。
天色渐渐黑了,秦墨却依然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流泪,偶尔有行人好奇地看他一眼,其他人则在旁边指指点点。
直到城门关闭,再也不见行人的时候,秦墨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直奔城墙,他竟然扒住墙壁,拼命想要爬上去,可是那墙是青石砌成,又硬又滑,他一个孩子纵然再有决心,也是无法成功的。眼看着,他的双手被墙壁磨出了血痕,指甲断裂,他却依然蹲在墙根,他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人头,突然嘶声大叫:“爹,我一定会救你的!”说完转身就跑。
苏醉儿早已看得泪流满面,连忙跟了上去,紧随着秦墨左转右弯。他穿过巷道庭院,走进一处破旧的房屋,从里面拽出一架木梯。小小的人儿一步一步艰难地拖着木梯,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回到城墙下,此时的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
他瘫倒在地上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气。过了一小会儿,他便又站了起来,将木梯摆好,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木梯很陡,他爬得也是险象环生,随时有失足坠落的可能。苏醉儿看得心惊胆战,紧张到不行!
终于,秦墨爬到了木梯的最高处,可是距离父亲的人头却还有一定距离。他咬紧牙关,努力伸手去够,木梯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几声高亢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夜色中几点黑影迅速逼近,竟是几只秃鹫。秃鹫们凶猛地扑向那颗人头,尖厉地嘴深**进肉里,用力撕扯,碎肉散飞……
一块儿碎肉掉在木梯上,无巧不巧的,正好落到秦墨眼前,惨白的颜色中含着一团乌黑,那竟是秦帆的一只眼珠儿……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
苏醉儿猛地坐起身,已是一身冷汗,只觉得眼前空白一片,秦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依然回**在耳边,重重地抨击着她的脑海。因为她知道,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十年前。她只是作为旁观者,就已经感觉如此惊心动魄,简直无法想象在当时身在其中的秦墨又会有什么感受?
**,秦墨依然在沉睡,苏醉儿却怎么也无法平静,幼时的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残酷的事情?如此沉重绝望的打击,他是怎么熬过来的?身为罪臣之子,他所承受的已经够多,可是竟然连进了宫,也成为众人排挤和攻击的对象,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对待他?
苏醉儿越想越是心酸,不由在心底暗暗发誓。秦墨,从前你被人欺负,我无可奈何。可是从今往后,你有了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李微澜,我们走着瞧!
12
苏醉儿变了!
秦墨苏醒之后,她每天都准时到书房学习,再也不与先生捣乱也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玩耍,而是认认真真地读书习文,先生要求背诵的文章总会在期限内背好,要求写的文章也会认真完成。虽然并无独特见解,却也是中规中矩,格律工整,让先生们感觉极为安慰。就连她最最讨厌的琴棋书画,也在努力学习,丝毫不敢懈怠。
尤其不同的是,苏醉儿竟然对林晚歌、楚玉和罗殊三人也开始和颜悦色,一反往日不理不睬的态度,还经常与他们讨论读书心得,对于三人的特长与优势也是积极地给予肯定和掌声,让三人受宠若惊喜笑颜开。
也难怪了,虽然三人是名动一时的才子,对苏醉儿的不学无术有些瞧不起。但毕竟苏醉儿是西梁女皇,而他们入宫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成为王君,伴随女皇,辅佐朝政。何况苏醉儿越是无能,将来的王君越可能独揽大权,尊临天下。这等道理,他们三人又怎能不懂?
秦墨在的时候,三人同仇敌忾,自然是把矛头全部转向秦墨。但现在秦墨还在养伤,于是三人为了争取苏醉儿的关注,开始各展所长使尽浑身解数,其中免不了互相拆台,勾心斗角。苏醉儿则是冷言旁观,暗自偷笑。
其实,苏醉儿最大的变化是对待李微澜的态度,原来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地与他做对,可以说是顽劣成性,但秦墨挨打之后,苏醉儿每次见到李微澜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好像是生怕犯错挨罚的样子。
现在她连说话也是谨小慎微,悄悄细细的,无时无刻不在观察他的脸色,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颤抖着身体,一迭声地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弄得李微澜又是尴尬又是伤心,却仍是无可奈何。
苏醉儿上午读书学史,下午弹琴弈棋写字画画,然后练习弓箭骑射,晚上陪伴秦墨,她还要抽时间完成先生留的作业。如今,她非但不肯耽误学习,反而事事都要达到要求,竟是前所未有的刻苦,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在上课的时候突然昏倒在地,这一下可是吓坏了众人,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回内殿休息。
御医看诊之后,却只留下一句话:“陛下太累了。”
最为愧疚的当然就是李微澜,他看着苏醉儿明显消瘦的面孔,心里百感交加,他虽然希望苏醉儿摒弃玩乐,全心学习,日后成为一代明君,却从未想要把她逼成这个样子。可是事与愿违,欲速则不达,都怪自己手段过于激烈了。明明是水嫩欲滴的小脸,现在却不见了往日的圆润瘦小得可怜,明明总是快乐无忧极为可爱的表情,现在却连睡着时也缩着眉头,她到底藏了多少心事?
李微澜责怪自己这个少相当的真是太不称职了!
更没想到,苏醉儿醒后对李微澜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对不起,少相大人。我,我不是故意昏倒的。真的不是……我很想用功读书的……”那惶恐的神情,讨饶的神态,看得李微澜又是心酸又是难受:“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失职,竟让皇上因为疲惫而昏倒。”
苏醉儿小心翼翼地说:“那少相……不罚醉儿吗?”
李微澜深深叹气:“皇上,微澜怎么会罚皇上呢?前些天是因为太过情急,只怕有负先皇托付,才会有所逾越。无论如何,您毕竟是西梁君主,这一点,是无人置疑的。”
苏醉儿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淡淡地说:“少相大人太客气了,明明是先皇慧眼识珠,为朕选了一个如此‘贤明能干’的辅政大臣,现在的西梁人心中怕是只有少相,再无皇上,我想母亲他一定可以含笑九泉了。”
李微澜一个踉跄,刹那间,只觉得心神俱裂,五内如焚,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西梁人的心中怕是只有少相,再无皇上!
这哪里是赞赏之言,分明是在指控他专权摄政,目无君主!
李微澜内心苦涩无比,努力不让声音发颤:“皇上,言重了,微澜惶恐。皇上您好好休息,微澜告退了。”
苏醉儿望着他不再挺直的背影,用力咬着下唇,李微澜,你也会痛吗?
13
李微澜刚刚走出殿门,他强装的镇定便全部粉碎,整个人几乎要瘫软在廊柱上。皇上,你就这么恨我吗?这种控诉,竟比万箭穿心还要令我难堪难过。先皇将你托付给我,你可知我的压力有多大?有多么诚惶诚恐,胆战心惊。自辅政以来,我是事事小心,步步谨慎,只怕有一点差错,便会辜负先皇重托,让我西梁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我何尝不想让你每天过得快快乐乐,轻松惬意?但你毕竟是我西梁女皇,肩负着西梁的未来,你的放纵却是西梁的祸患,你的惫懒也将是我西梁覆灭之源。
皇上,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肩负起西梁的未来。到那时,西梁的少相自然就会消失了!
难怪李微澜如此悲伤,他自任少相以来,便全心全意扑在国事上,没日没夜地处理政事,还要督促苏醉儿的功课,想方设法应付她千奇百怪的逃课理由,甚至连内宫事务都要帮忙处理。一人身兼多职,只恨不得可以长有三头六臂。相府与皇宫之间很是有一段距离,他若是每日宿在宫里,还可以省些时间,但他却是严守礼仪之人。宁愿每天来回奔走,也不想给别人落下口实,无形之中,便给自己添了许多压力。
天还没亮他就要起床,匆匆进宫处理政务,通常都要忙到深夜,再返回相府,这样来回折腾,一天能睡上两个时辰就是好的。经常连早餐都没时间吃,而他竟然还不爱惜自己,不许阿必为自己加餐,更不许伙食上有什么特殊。有时候饭菜端来了,他却又碰到急务,等想起吃饭的时候饭菜早已凉透,他却连等待菜热的时间都没有,便只能吃凉食。
他十九岁为相,现在二十一岁,别看这只是两年,他的贴身衣服现在已是又肥又大晃晃悠悠。甚至晨起梳发,也常见白丝点点,连他自己都心下黯然。
更甚者,李微澜为官清廉,在生活上对自己的要求可以说是苛刻,他薪俸虽然不少,但在朝为官,免不了交际应酬,什么婚丧嫁娶,哪一样不需要花钱?可是这样一来,为官的那点俸碌,又能剩下多少?朝中一些人说他衣着简单,毫无虚华,自有大家气度,却不知道他的妹妹生病,他连药钱都付不起,又哪里有钱置衣?以家涂四壁形容也不为过,现在竟只能靠典当先皇御赐的一点东西勉强度日。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多少高官富商渴望与之结交,只要他稍一点头,便是财源滚滚。可是他宁愿咬牙强忍,也不想给人可乘之机。
为了西梁,为了先皇,他可以忍受一切,但惟独不能忍受有人说他篡权,尤其说这话的还是他一心辅佐的女皇苏醉儿。
难道他呕心沥血,终日操劳,就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被皇帝斥为逆臣吗?这一想,以至于骤然之间,他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一声轻轻的叹息传入耳际,李微澜的身体陡然一僵。慢慢回头,暖阳之下,秦墨的面容如玉一般温润,眼底流泄出几分担忧。
李微澜立即挺直身体,一扫方才颓然之态,眼神重新恢复了犀利和冰冷:“是你?”
秦墨沉默了一会,眼光复杂,似无奈又似怜惜:“微澜,辛苦你了。”
李微澜冷笑:“你是在同情我,还是在可怜我?没这个必要吧。”
秦墨有些伤感:“微澜,其实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梁,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呢?“
“因为我不想珉南之变的历史重演。”
“我不是父亲,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对,你确实不是秦帆,因为你的野心更大,你越是隐忍,越说明你所图巨大。秦墨,没有人比我更解你了。”
秦墨叹气:“微澜,到底是因为什么,自从国师去世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完全不像从前。小时候,没人比我们更亲密了,我们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玩在一起,就连微微都嫉妒我们。”
李微澜大怒:“你还敢提微微,你知不知道,现在她……”
秦墨急急地问:“微微现在怎么样了?”
李微澜却闭紧了嘴巴,脸色变幻良久,才终于开口:“无论微微怎么样都与你无关,你若真的关心她就别再去打扰她,现在的她已经无法承受任何打击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秦墨脸色暗淡,无力辩驳,只是怔然出神。李微澜拂袖而去,秦墨静立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内殿。
原本萎靡不振的苏醉儿一见秦墨,立即爬了起来,开心地大叫:“秦墨,怎么是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秦墨微笑地坐在床前:“已经好多了,所以今天就出来走走,没想到刚出殿门,便听说我们的陛下因为读书太累而晕倒,感觉实在是稀奇,才过来看看的。”
苏醉儿小脸一红:“我当时是真晕了,不骗你。不过不是因为读书,而是最近想了太多事情免不了心烦意乱,晚上也睡不好。所以白天才会昏昏欲睡,没什么精神。”
秦墨嘴角一弯:“你那不叫晕,那叫睡。你这一睡到好,睡得宫里翻天覆地,尤其是微……少相大人,非常担心你。”
苏醉儿脸色一变:“你怎么还提他?他把你打成那个样子,你都忘了吗?”
秦墨也是脸色一沉:“醉儿,其实刚才你和他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醉儿,你可以讨厌他可以疏远他,甚至可以痛恨他但绝不可以侮辱他。虽然他与我政见不同,但是我知道,为了这个国家他的付出是你难以想象的,西梁可以没有你我,但绝不能没有李微澜!醉儿,你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怨,就说出那种伤人至深的话呢?”
苏醉儿噘着嘴:“我还不是为了你!”
秦墨摇摇头:“你若真是为我着想,就应该好好听少相的话,快快长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好吧,好吧,我听你的就是!”苏醉儿撒娇地滚进秦墨的怀里,要求他喂自己吃西瓜。嘿嘿,抱着“西瓜”(特指秦墨)吃西瓜,感觉真是好!嗯,既然秦墨这么说。李微澜,我就放过你好了。但是那个人,我是绝对绝对不能放过的!
14
正午休息的时候,林晚歌、楚玉和罗殊三人正在吃饭,一个小太监走向林晚歌,恭敬地说:“林公子,陛下找你,叫你立即过去呢!”
林晚歌虽然有些意外,倒也并没觉得有多突然,因为这些天苏醉儿对他一直笼络有加,还恩赐了一把好琴,他回应:“好的,我这就过去!”
他得意地看看脸色怪异的楚玉与罗殊,便吩咐小太监带路,匆匆去了。一直走到内殿的花园深处,才见到阿必与几个太监垂手站在一棵大树下,却不见苏醉儿。林晚歌诧异:“皇上呢?”
阿必一努嘴:“皇上就在里面。”他目光落处,竟是一眼水井,林晚歌吓了一跳,立即误会了:“你说什么?皇上落水……”
阿必连忙摇头:“不是,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林晚歌见他神色怪异,疑惑地走到井旁,探头一看,便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苏醉儿竟然真的在井里。原来井里悬吊了一个大竹筐,苏醉儿便坐在筐里,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她一手执书,一手去抓漂浮在水上的果盘——苹果、西瓜,梨子……几乎是应有尽有,还都是去核剥皮削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用井水冰镇着,入口一片清凉。
林晚歌看得目瞪口呆,真是、真是……太享受了!可是林晚歌又忍不住杞人忧天起来,转身看向阿必:“这竹筐结实吗?可别让皇上掉进井里。”
阿必眯眯笑着:“林公子多虑了,无论是绳子还是竹筐,都是精挑细选的绝对不会让皇上有任何闪失!”
苏醉儿突然抬头:“是林公子到了吗?”
林晚歌回应:“是。”
苏醉儿一扬手中书:“我刚才读到《资治全鉴》第六章,很多不解的地方,林公子可以教教我吗?”
林晚歌一阵窃喜,能与皇上单独讲学,这可是绝好的好机会,若是得到皇上的欢喜,王君之位不就手到擒来了吗?只是……望望头上焦阳如火,难道就让他在这里顶着炎炎烈日讲学吗?
“林先生是不是觉得醉儿天姿驽钝,不配听公子讲学呀?”
“怎么会?”林晚歌连连辩解,也顾不得炽热的天气,滔滔不绝地开讲起来:“其实呀……”
讲完一个问题,苏醉儿立即又提出另外一个问题,竟让林晚歌应接不暇。只讲得他口干舌躁,汗如雨下,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淋了雨一样都能拧出水来,这样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连脚下的地面都被汗水湿了一片。
倒是阿必实在看不下去了,提出建议:“皇上,天太热了,还是让林公子休息一下吧?”
苏醉儿似乎才醒悟过来,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哎呀呀,我只顾自己凉快,竟然忘记外面焦阳似火了。阿必,再拿一个竹筐来,林公子你也下来吧,跟我一起乘凉,好不好?这里还有好多新鲜的水果,很好吃的。”
林晚歌自然是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跳进阿必准备好的大竹筐中,被几个太监合力吊下水井,与苏醉儿面对面,井里果然极为凉爽,林晚歌舒服地差一点儿哼出声来。苏醉儿窃笑,从果盘中拈了一块儿梨子给他,林晚歌受宠若惊地咽下肚,心里别提多甜蜜了!
阿必的脑袋突然从井口探进来:“皇上,有点事情,您能不能先上来一下?”
苏醉儿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那个……皇上,是急事,必须尽快处理!”
“这样呀。”苏醉儿有些不情不愿,对林晚歌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哦。”
林晚歌点点头:“好的,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苏醉儿就这样被人拽了上去,她与阿必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去了。周围慢慢安静下来,只有水井里传来的滴哒声。开始的时候,林晚歌还很悠闲自在,一边吃冰镇水果一边暗自得意。皇上对我果然是另眼相待,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直不见苏醉儿返回,井上也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如死。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林晚歌终于察觉到不对,忍不住叫了起来:“有人吗?阿必,棋儿,你们在吗?皇上,皇上,你在吗?”可是尽管他几乎喊破了喉咙,外面依然没有一点回应。随着阳光的转移,井里渐渐黑了下来,井水的凉意也渐渐沁上身体,心里跟着一阵阵发冷——
不,不会的,他们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井里的,绝对不会的!可是那些人呢?都到哪里去了,还有皇上,明明还在等着听我讲学……
“皇上,皇上,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
他拼命叫着,吼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直到最后便只能发出嘶嘶的呼气声。
夜色幽暗,井底已是漆黑一片,偏偏在这时,外面雷声轰鸣,竟又下起了暴雨。雨水从井口打进,虽然失了威力,却依然密集,落在林晚歌的身上,是又冰又凉。
林晚歌又冷又怕,又恨又怨,颤抖的身体蜷缩一起,他还不敢乱动,只怕不小心掉进井里,连命都丢了。在这个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林晚歌就这样孤零零地被吊在水井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这三天里,他高烧不退,昏迷中不断呓语,脸色白中带青,竟仿佛去了半条命。
当他看到李微澜的第一件事,便是失声痛哭:“少相……少相大人。求求您了,我不想当王君了……我想回家……再这样下去,我非被折磨死不可……”
李微澜怜其遭遇,却又怒其不争,只得无奈地安慰几句,嘱咐他好好休息,按时用药,便托辞离开了。他刚刚走出宫门,就见府上的小厮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少爷,少爷,终于找到你了!”
“有事吗?”
“有远方来的客人,非要见您!”
“客人?什么客人?”
“哦,那人说自己来自东土大唐,我一听,就赶忙来找您了!”
李微澜一怔,东土大唐?那个铅华鼎盛,人杰地灵的东方大国吗?他心里一动,来自大唐的人物?又会是怎样一种风采呢?
回到府中,李微澜刚刚踏入客厅,就有东西被迎面丢了过来,悬悬地挂在他的脑袋上,拿下来一瞧,竟然是香蕉皮!
厅内立即响起训斥声:“悟空,不得无理!”发声的是个年轻人,他头戴僧士帽,容颜如玉,气度不凡。被他训斥的却是一个金发少年,大刺刺地斜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谁让他要我等这么久!”
见到那个少年,李微澜纵然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依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无论是楚玉、林晚歌还是罗殊,都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但与秦墨一比,却立即黯然失色,所以李微澜并不怨怪苏醉儿偏偏对秦墨情有独衷!
可是,眼前这个金发少年竟然……
于是,李微澜的眼睛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