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李微澜成为少相之后,各司府衙没有没到过的,只有这天牢,他还真是第一次来。

牢官亲自引领着他来到一处围着铁栏的囚室,房内倒还干净。不过三面都是石墙,连窗户都没有,极为阴暗潮湿。这样的囚室一间接着一间,对面还有一排,两两相对。

牢门打开,没等李微澜走进去,对面囚室里一个满身污血的人半躺在地,那人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到铁栏前,探手去抓李微澜:“少相大人……少相大人……”

李微澜诧异回头,仔细一看,也吓了一跳:“你是……林晚歌?”

林晚歌立即号啕大哭,肮脏的脸被泪水一冲更是一塌糊涂:“少相大人,我对不起你……是他们严刑逼供,非要我诬陷你……我爹竟被他们活生生打死了,我没有办法才……对不起……”

李微澜怜悯地扶起他:“不是你的错,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其他理由来对付我的。”

林晚歌又悔又愧,跪在那里说什么也不肯起来:“是我延误军机导致军粮被劫,我辜负了少相的信任,还害你被打入天牢。少相,我错了……”

李微澜摇摇头,看看林晚歌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叹息,从腰上解下随身的玉佩,递给牢官:“牢官大人,麻烦你用这个换点伤药,帮林公子涂上,辛苦你了。”

牢官点头接过玉佩,林晚歌却哭得更加厉害:“少相大人,我死也不能瞑目呀……”

坐到湿冷的土地上,李微澜轻轻闭上眼睛,神思飘渺,浑然不知时间流逝。直到他的耳边响起一阵焦急的呼唤声:“少相,少相,你怎么了?”

陛下!

李微澜猛地睁开眼睛,心神骤然回归,竟看到苏醉儿正蹲在自己面前,焦急地看着他。那一刹那,竟恍如隔世。

“醉儿!”

那一声呼唤,叫得苏醉儿泪水涟涟,她猛地扑进李微澜怀中,用力抱紧他:“少相!少相,都是我的错……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李微微温柔地回抱住她:“不是醉儿的错……醉儿已经做得很好……”

对面牢里的林晚歌听到动静,挣扎着爬起来:“女皇陛下!”

一见林晚歌,苏醉儿立即跳起来握紧小拳头,冲过去作势要扁他一顿,她却被李微澜一把拽了回去:“醉儿,够了!”

苏醉儿埋头在他的怀里,闷闷地说:“我恨死他了!”

“让一切都过去吧!醉儿,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是戚少阳带我来的。少相,你一会儿假装挟持我,离开这里,戚少阳已经安排好了,没人敢阻拦你的。”

李微澜却摇摇头:“我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多次一举?”

苏醉儿急了:“这怎么可以?你知不知道,微微姐已经……”她醒悟什么,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李微澜没有追问,也没有意外,只是神色显出几分暗淡:“看到戚少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轻轻叹息,“这是我李家的劫数。欠别人的,终究要还的!倒是醉儿,你即将面临的事情,才是最最艰难的。现在的西梁已经不是几次变革就可以改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醉儿有些明白,又有些迷惑:“少相的意思是?”

李微澜神色迷离:“其实这些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但秦墨却早已懂了!所以,他比我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不如将一切交给他吧,他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醉儿,如果有一天,秦墨的选择伤害了你,你千万不要恨他。”他像要暗示什么,语重心长。

苏醉儿咬咬唇:“少相,既然你这么相信秦墨,当初为什么处处与他为难?到底国师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李微澜的神色却更显悠远:“因为国师告诉我:秦墨就是西梁的祸乱之源。当时我震惊无比,才会对秦墨心怀顾忌。但是这几天,我在天牢中,心境空灵,豁然而悟,终于得窥天机,才明白事情的始末,竟是我误会秦墨了!”

苏醉儿更加迷惑:“什么事情始末,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微澜没有回答,眼底却流泻出几分悲伤,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窥探天机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已注定,所以他最终选择留下。

“醉儿,将来若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在那些更广阔的地方,或许会有你真正想要追寻的东西。”

苏醉儿默默地点点头,轻轻地靠在李微澜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灵竟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少相大人,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苏醉儿又怎么知道,这已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李微澜……

对面,林晚歌痴痴地仰望壁顶,浅声低唱——

叹千古风云变化,起四海干戈,血染征甲。

宏图霸业,踌躇之间,转眼白发。

经不起成败刹那,谢一地颓唐烟花。

酒醒梦断,半世浮沉,问谁牵挂?

这个曾经轻狂浮躁,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却在家破人亡之后,唱出了此生之中,最最精彩的词曲。泪水沁出眼眶,林晚歌轻轻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53

西梁女皇下嫁朱紫王子,朱紫即将入主西梁。

不知什么时候,这段传言在西梁民间悄然兴起,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迅速传播开来。而原本的王君人选秦墨,却因朱紫太子之死,为两国朝庭所不容。

秦墨,这个迅速崛起的战神,让朱紫人闻风丧胆的西梁统帅,非但没有因为赫赫战功受赏,反而会因为战功过多而死。

一时之间,哗声四起。

云岭背水一战,水漫七万大军,求得神灵庇佑一方百姓,已经让秦墨成为西梁有史以来最小年龄,最高战绩,最富传奇的大元帅,少年扬名,威震天下。

多少年来,西梁的对外战争,一直都是以西梁的退避忍让为结局。只有秦墨,一箭毙敌,激扬士气,战云岭,破乾江,以薄弱之师对虎狼之军,却屡战屡胜,接连告捷,连朱紫太子也难挡其威,死于乱军之中。这让多少西梁男人扬眉吐气,多少西梁女人为之自豪。

他后又开通乾江,引水东下,不但缓和了乾江主道的水势,降低了泛滥的可能,更让关东两千里的干旱苦寒之地获得灌溉,让两岸百姓受益无穷。再兼秦墨当政之时,改革土地赋税制度,虽然还没来得及全面推广,但部分施行地区已经初见成效,极得民心。

这些功绩,在有心人的夸大吹捧之下,更将秦墨赞得是天上有,地下无,说他神机妙算,战无不胜;说他文武双全,胸怀丘壑;说他心存社稷,大公无私;说他亲民爱兵,礼贤下世;更有人说他为了改革弊政,不惜得罪满朝权贵,为了驱逐入侵者,不惜舍弃宫廷荣华,富贵生活。

而秦墨又生得丰姿秀美,绝代风华,素有西梁第一公子之称,又怎能不让那些无论深闺小姐还是乡野村妇们如痴如醉,深深迷恋。这样的秦墨,简直就像神话中的人物,他已经成为西梁百姓的精神偶像。

所以,当朝庭对秦墨的诛杀之令传遍大河南北之时,立即民怨沸腾,纷纷责骂朝庭不公,女皇昏庸。

杀功臣,囚少相,卖西梁,面对敌国入侵,非但不上下齐心,奋勇抗敌,反而为了争权夺利内讧不止,更任由敌国王子长驱直进,入主宫庭。朝庭的腐朽与愚蠢,让百姓们忍无可忍。一些民间书社集会更是以“扬我国威,驱逐国贼”为名撰写文章,大肆宣言,支援秦墨抗争到底。

国将不国,民将安在?

国贼不灭,何以为家?

众声讨伐中,终于在西梁四三五年三月,九万大军直取京师!

秦墨反。

秦墨率仁者之师,扬言不动西梁百姓一草一目,不杀西梁一兵一卒,所遇城关,皆围而不攻。他耐心劝降,言真意切,每每说得守城之将汗如雨下,愧悔交加,连忙大开城门,任由出入。

沿途百姓争先恐后,列道欢迎,只为一睹少年元帅的风采,更有地方武装力量主动加入,大军日益壮大,一路通关劝将,势如破竹,到达京师之时已有十三万之众。

以邵明堂为首的西梁朝臣自然是惊惶不已,连忙兴兵抵抗,只可惜,面对战神秦墨,士兵们未战先怯,毫无抵抗之力。

秦墨大军步步进逼,邵明堂无奈,只能求助于戚少阳,却正中戚少阳下怀,可以名正言顺地引兵入京。

此举,更是证实了西梁将卖国于朱紫的说法。于是,民怨更甚,许多百姓集合起来,砸毁府衙,打死府官,再打开城门迎接秦墨大军,就连京城之内,也是民心叛离,纷纷举家迁移,唾弃卖国之人。

就此国主苏醉儿却成为众矢之!

不管她有没有真正参政,也不管她是否年幼无知,但身为西梁国主,处于政权中心,受国民供养,最终却无力阻止朝臣卖国之举,任由战乱四起,民怨沸腾。这样的皇帝,要她何用?

外面已经天翻地覆,反而皇宫之内,属于苏醉儿的寝宫却显得格外平静。早春时分,已经有新绿泛上枝头,远远看去,淡淡的,若有若无。

苏醉儿斜倚在窗下,呆呆地望着远方,此时此刻,她已经形同软禁,连出宫的权利都没有了。

那些朝臣在面对民众的愤怒时,竟然无耻地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她,让矛头指向这个刚刚才十六岁的女孩,说她不学无术,贪玩爱闹,纵情行乐,不理政事。甚至连杀秦墨的圣旨都是她亲手颁布的,只为了讨好新的王君宗阳。

这一切,自然要瞒着苏醉儿,所以苏醉儿只能待在宫里,被隔绝在世事之外,守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其实,苏醉儿早就知道真相,她又不是傻瓜,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谁的过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身为西梁女皇的她,已经逃了这么多年,而现在,她不想再逃了。

所以,她愿意承担罪责,结束这混乱的一切。

提起笔,苏醉儿却是心乱如麻,每写一字,胸口就仿佛被钻了一个洞,鲜血沿着洞口,汩汩流着。

写到“秦墨”两字的时候,心里却是一阵甜,又一阵酸,这个名字不知道在心底念了多少遍,每念一遍,思念就更深一层,念到最后,已经快要窒息……

秦墨,秦墨,秦墨……

你会想我吗?像我想你一样?

秦墨,秦墨,秦墨……

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你那样做,不是因为残忍无情,而是因为你早已预料到这一切。阻止三哥的葬礼,是因为你知道那将中断两国和平。不肯轻易亲征,是因为你刚刚离开,那些人就把权摄政,出卖西梁。诛杀楚其,是因为你知道,留着他,将来必成大患。果然,当初若不杀他,今天必定会多一个对手阻你进京!

可是,我却误会了你……

秦墨,秦墨,秦墨……

你什么都想到了,唯一没想到的,却是我。一切动乱,既然起源于我,也将结束于我!

完成最后一道圣旨,苏醉儿深深吐了一口气。秦墨,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醉儿,在想什么,想我吗?”

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芳草的清香盘旋在耳后,暧昧的声音充满魅惑,苏醉儿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幸好圣旨已经收好,她淡淡地说:“两个时辰前,你不是才从这里离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戚少阳似真似假地叹息:“怎么,你嫌我回来得太快吗?我还以为你会像我一样,时时刻刻都不想与对方分离呢。”他垂落的长睫掩盖住清透闪光的眼,神态分明流露几分黯然,几分失落。

苏醉儿却是无动于衷。哼,又跟我玩这一套,鬼才会上当呢!

“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忧伤一扫而光,笑颜在戚少阳的脸上重新绽放:“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

两个侍女抬着衣物冠戴放在桌子上,又悄然退去。

望着桌上鲜红欲滴的华丽衣冠,苏醉儿愕然:“这是什么?”

戚少阳微笑:“当然是嫁衣啦,是我们成亲的时候穿的,但是我意见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醉儿穿上嫁衣的样子,所以拿来先让你试试。”

苏醉儿紧咬着下唇,痴痴地看着那身嫁衣,像火焰一般炽热的鲜红色,在视线中似乎凝成了一道风景——

秦墨,谁曾想到,有朝一日,我的嫁衣,竟不是为你而穿!

戚少阳似乎对苏醉儿百感交集的心情毫无察觉,反而拿起嫁衣,亲手为苏醉儿穿戴起来,外衣、裙衫、珠冠、头饰……一件接一件,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容苏醉儿拒绝。

整装完毕,戚少阳退后一步,眼底尽是惊艳之色!

珠辉闪耀的凤冠如傍晚的彩霞戴在流瀑一般的发间,精致的流苏乖顺地沿着脸庞垂落,越发显得眉眼小小,细致可爱。红绫嫁衣上金丝闪闪,披肩上的百花图案争相开放,细腻洁白的肌肤在点点流光的映衬下,更显得丰美如玉,长长曳地的裙摆层层叠叠,次第铺展,宛如一朵盛开的蔷薇,蔓延的花瓣流泄在地,雍容华贵,美丽不可方物。

唯有苏醉儿的眼神,却是空茫无着,如烟花陌路一般寂寞。

戚少阳情不自禁地赞叹着:“我的醉儿,果然是世上最美的新娘!”他探出修长有力的双臂,从身后围住苏醉儿细窄的腰身,微微低头,滚热的唇便轻轻触上苏醉儿的耳廓,他满意地看着那白嫩嫩的耳尖染上粉粉的颜色。

苏醉儿又羞又恼,想要挣脱他:“放开我!”

戚少阳很可恶地回了一句:“不放!”

“混蛋,你放不放?”

“就不放!”

苏醉儿气得快要吐血了,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分外低沉的声音突然响在殿外:“回禀殿下,叛军已到城外,请示下!”

戚少阳嘴角一弯,扬起的笑容带着睥晲万物的意态,恍惚之间,仿佛又将看到风起云涌,水破天惊——终于到了吗?

秦墨啊秦墨,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苏醉儿的小脸却在刹那间血色尽退,一片煞白。

秦墨,回来了……

54

旌旗飘展,烈马嘶鸣,夕阳的余晖斜照在古老的城墙上,明明暗暗,色彩斑斓,让人想起荼縻之花,肆意绽放着最后的美丽。

城上城下,皆是严阵以待。

城上是西梁重臣,晦暗的脸色,沉重的表情,仿佛在预示一个王朝的没落。

城下是十万大军,整齐肃立,无声无息,但阵阵杀气却宛如有形之物直冲云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站在众臣中间的邵明堂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军队竟真的属于西梁。那笔挺的军姿,威武的军容,那逼人的气势,撼天的气魄,这样一支军队,难怪能在与朱紫军的对抗中,屡战屡胜!

他明明记得出征之前,这个军队还是涣散无序士气不振的,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就被秦墨磨练成了精锐之师。他虽然早知道秦墨才华横溢,在朝堂上光芒四射,但怎么也没想到,在治军方面,秦墨更是一个天才。

秦帆啊秦帆,你有子若此,纵使含冤九泉,也该瞑目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除去李微澜,秦墨就孤掌难鸣了,又怎么会想到,没了李微澜,秦墨反而更无顾忌,直接反了!

马蹄扣响了地面,秦墨纵马而出。

白马黑袍,果然少帅风流!

众人的印象中,秦墨的容貌气质只适合烟雨画桥,小楼风月,却没想到,穿上铠甲的他竟然另有一种男儿之美。连连征战,虽然给他的面庞染上几丝风霜,减去几许秀逸,却更增阳刚的味道,雄姿英发,皎皎不群。现在的秦墨,就如一把出鞘的长剑,锋锐凌厉,再也不见昔日翩翩佳公子的温柔细致。

秦墨抬起头,矛头直指邵明堂:“邵大人,我要见女皇陛下!”

邵明堂强自镇定,厉声斥责:“秦墨,你身为西梁臣子,却罔顾圣命,拥兵自重,逼宫造反,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至,你还有什么颜面见女皇陛下?”

秦墨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邵明堂,如今的西梁君不君,臣不臣,早已不是以前的西梁。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国贼弄权篡政,秦某食君之禄,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西梁大好河山沦入外敌之手!”

邵明堂气得咆哮如雷:“无论你说得再怎么冠冕堂皇,你也改变不了抗旨不遵,违令归朝的事实!秦墨,没有圣命在手,你却擅自挥师入京,剑指朝戈,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叛将,叛国之将!”

“不,秦墨不是判将!”

清晰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邵明堂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竟是苏醉儿不知什么时候也登上城门,身后是古城落日,而她一袭嫁衣,却是鲜红如火。

万众瞩目中,苏醉儿一步一步地走到城头,艳红的衣裙拖曳在地,如盛放的花儿在风中摇摆。

在场的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苏醉儿,虽然曾经听过许多传闻,什么十岁之前是不世出的天才,十岁之后却变得痴傻平庸。什么贪玩厌学,戏弄老师,什么不理政事,只会胡闹等等,绝对是贬多于褒,毁多于誉,所以众人早已在脑海里自动地将她刻画成一个混世魔王。

直到此时苏醉儿真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传言这种东西是多么的不可靠!

眼前的苏醉儿是那样的美丽清贵,那样的高不可攀,漆黑的长发如流云垂瀑随意散落,精致的小脸虽然还带着少女的稚嫩,但已显出倾城之姿,弯弯的眉宛如精心裁减的细叶,清澈的眼神明净似玉,纯正柔和,不见丝毫顽劣与痴傻,尤其是那颤抖的红唇,好像藏着多少话儿,却又欲说还休。这样的情态,只会让人更增怜惜。

尤其那身鲜红夺目的华色嫁衣,在淡淡的暮色中,更像是凝结在天地之间的那抹永恒风景。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气凝声,以臣民的姿态,仰望他们的女皇。

可是他们的女皇眼中,却只有一个人——那个挥军入师,起兵反叛的少帅秦墨!

秦墨也在看她。

千言万语,都在两人胶着的视线中化为无声。

醉儿,对不起!

枉我自负才华,却无能护你江山,任由那些窃国之贼,挟天子,乱朝纲,辱我国威,盗我国器。今日回师,却是以判军之名,与你对峙城下——醉儿,对不起!

秦墨,对不起!

枉我身为女皇,却无能爱你护你,任由那些篡国之贼,污你清名,夺你军功,引狼入室,卖国卖民,你本是凯旋而归,却被迫成为判军,今日又与你对峙城上,让你投鼠忌器——秦墨,对不起!

两人痴痴凝望彼此,早已忘了今夕何夕!

城上众臣,城下大军,纵然是心情各异。但此时此刻,也不忍打扰这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因为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恋即将终止。一个是西梁女皇,一个是西梁叛臣,他们注定要处于敌对的位置,也注定将成为无法并存的对手,也代表着这场爱情必将以悲剧结束。

站立于苏醉儿身后的戚少阳,突然踏前一步:“陛下,小王不才,愿为陛下分忧解劳,平息叛乱。”

苏醉儿一派淡然:“这是西梁内部事务,不必劳烦王子殿下。”

戚少阳笑容温柔,神色却不容拒绝:“你我即将成为夫妻,本该同气连枝,生死与共!”微一摆手,于是,城上城下顿时涌出无数朱紫士兵,他们不但以合围之势奔向秦墨大军,甚至连城墙之上,也被密密包围,所有的出口关卡都有重兵把守。

转瞬之间,整个皇城,已尽在戚少阳控制之中。

戚少阳居高临下,俯视秦墨,秦墨也在仰头望他。

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可是目光相撞之时,却好像卷起了惊涛骇浪,飓风狂沙,好似连空气都要燃烧起来。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宛如遭遇了千年宿敌一般。

两人面孔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少年英俊,权倾天下,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

秦墨像水,心胸如江海一般浩瀚宽广。安静时清透温和,让人情不自禁地沉醉于那碧波万顷。动**时,却可翻江蹈海,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一切,毁灭一切。

而戚少阳却像火,灼灼燃烧,热力四射,光彩跳**,让人想起当空皓日,虽然温暖无限但若距离太近却随时可能被焚烧成灰,了无痕迹。

迥异的感觉,却是一样的危险!

55

刀剑出鞘,对峙双方皆是蓄势待发……

戚少阳的眼神里充满挑衅,秦墨,来吧!

我们都在等待这一刻,不是吗?

秦墨却迟迟不肯下达攻击令,毕竟他要攻打的是他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城池,城里居住着他的家人,友人,国人,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他息息相关,他怎么忍心让战火在这里蔓延?

更关键的是,他的女皇陛下就站在城上。她的身后,更是手执刀剑的朱紫人,与她近在咫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如何能让自己的剑指向他最心爱的女孩?但此时此刻,形势已如箭上弦,不得不发……

邵明堂已被阵阵杀气压迫得腿脚发软,他勉强提起声音:“秦墨你好好想想,你难道真的要做叛国之臣,受世人辱骂,遗臭万年吗?”

没等秦墨说话,苏醉儿已经又一次大声说:“秦墨不是叛臣!真正的叛臣是你们!”她虽然身体娇小,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如金铁铿锵,传**在皇城上下。

众臣一惊,邵明堂也是脸色大变:“陛下,您被气糊涂了吧?”

苏醉儿冷笑:“我没有糊涂,糊涂的是你们!你们真以为宗阳是在助你们平叛吗?他只是借机引兵入城,然后再以平叛之名,消灭所有阻路之人!他要杀的人,不仅是秦墨,还有你们!当西梁重臣全部死于叛乱之时,也就是他夺我西梁,占我江山之时!你们若是不信,就看看身后,那些朱紫人的兵器,对准的是谁?”

众臣连忙回头,果然发现自己已被朱紫士兵们团团包围,迫人的煞气直逼眉睫!

众人惶恐,邵明堂更是大惊失色,转头质问戚少阳:“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少阳没理她,反而极为有趣地看着苏醉儿:“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为何你不去提醒这些蠢蛋呢?”

苏醉儿竟是极为平静:“西梁已经病入膏肓,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就来一场翻天覆地,让一切重新来过!”

戚少阳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苏醉儿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抽出一道圣旨,面向众人,大声宣读:“西梁众臣听旨:朕继位以来,耽于逸乐,不纳忠谏,肆意妄为,荒废朝政,致使百业不兴,民生凋弊。今日又引狼入室,兵临城下,西梁之危,实乃朕之过也!思及此,朕悔恨交加,奈何为时已晚。今有臣子秦墨,忠耿正直,人品贵重,可力挽狂澜,救西梁于水火,朕决定传皇位于秦墨,盼他杀奸除恶,重振西梁!钦此!”

苏醉儿意态从容,将圣旨慢慢合起,众臣早已听傻了,个个都是一头雾水,皇位传于外姓之人,是西梁绝无仅有的。尤其此刻又是内外交煎之时,苏醉儿怎么会突然想起传位之事?

戚少阳更是意外,他疑惑地看向苏醉儿,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一时之间,竟是万籁俱寂!

秦墨已经湿了眼眶,嘴唇翕动:“醉儿……”

苏醉儿也在看秦墨,神色凄然,甚至带有决绝之意。

无论她多么没用,也毕竟是西梁女皇,有她站在城头,秦墨就无法放开手脚来攻城。若他敢无视君王安危,攻城夺地,即便攻得是自己的城,夺得是自己的地,却依然等同叛逆,甚至可能被指控为变相弑君,成为千古罪人。所以戚少阳才会有恃无恐。

苏醉儿怎能不明白?唯有明白,才更加痛彻心肺。因为她的存在,竟然成了秦墨前行的障碍!

所以,她传位秦墨,让他成为西梁之主,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打进城来!至于她自己?来此之前,苏醉儿便已决定,即便死,也绝对不允许别人利用自己来威胁秦墨……

“秦墨,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后顾之忧!”

“忧”字出口,她骤然俯身向前……

戚少阳猛地醒悟过来,慌忙伸手去抓苏醉儿……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苏醉儿已经跃下城墙,那飞舞的裙衫只在他的指间稍作盘旋,便如水一般滑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那一刹那,秦墨感觉自己的灵魂像被撕裂了,痛得再也无法呼吸。下意识的,他的人已经腾身飞起。但好像是上天注定,他与苏醉儿终是无缘牵手,半空之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醉儿的身体轻轻擦过他的指尖,坠落到灰黑色的土地上……

“不!”

绝望袭上秦墨的心头……

为什么?

一个李微微还不够,现在又是苏醉儿?

他身边的女人竟然都选择了同一种方式结束这一切!

而他,却一次痛过一次!

那一刹那,风停云住,万籁俱寂。

斑驳的城墙下,秦墨单膝跪地,脑袋半垂,右手斜支地面,除了发丝还在轻轻拂动,他的整个人宛如雕塑,僵硬凝窒,毫无声息。

他的身前,苏醉儿静静地仰躺在土地上,面容平静,双目紧闭,静止的胸膛不见丝毫起伏,鲜血在她的身下流淌,与华美的嫁衣交相辉映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衣。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在两人的身体上,洒下长长的投影,拖延在地。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城上还是城下,突然有人悲呼一声:“女皇陛下!”扑通一声,那人跪在地上。然后,像是会传染一样,一排接着一排,黑压压的,片刻之后,十几万人已经全部跪倒在地面上。

只有戚少阳依然站立,但是他身前的墙壁却已被他抓出两个掌印,深深地印在石壁上——苏醉儿,为什么你不能等到最后?

戚少阳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算到,苏醉儿竟会选择一个如此悲壮决然的结局!

四野无声,突然一声呼唤仿佛从遥远的云空之间传来:“醉儿!”

一道光影如旋风一般卷至,金色长发纷飞如云,俊美无铸的面容,狂放不羁的眼神,张扬跳脱的举止,但颐指气使之间,却是一派风流蕴籍之态,来人竟是本该去西天取经的孙悟空。

孙悟空的目光猛然停驻,落向地上的苏醉儿,鲜红的颜色似是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哇地一声怪叫,不敢相信地伸出手去,探到苏醉儿的鼻下……

声息全无!

孙悟空傻了,呆呆立在那里,好久好久,突然就面目狰狞起来,仰头大吼——啊!

巨大的吼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在场的人,刹那间倒了一地,痛苦地捂住耳朵。他的吼声如雷,竟又带起飓风如啸,席卷而至,过于强大的力量,撕扯着大地与房屋。一时之间,山摇地动,整个皇城都晃动起来,地面出现裂痕并逐渐扩大,房屋开始倒塌,轰鸣声不绝于耳,尖叫声此起彼伏,奔逃的人惊惶四窜,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藏身之处!

但这一切却像与秦墨没有丝毫关系,他依然半跪在地,土地就在他的身后崩裂,城池就在他的身前摇晃,他竟仿佛全没看到,眼神只凝注着地上的人儿——他的醉儿睡着了。

醉儿,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只要你肯醒来,我立即带你离开这里,远离喧嚣是非,凡尘荣辱,我们去看边城大漠,烟霞苍茫。我们去看千里浩波,万顷碧浪,闲暇时到山林纵饮,到市井闲游,只有我们两个人,让我们一起,共赏这红尘繁华,人间盛景。

醉儿,只要你现在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要了,王侯将相,国家兴亡,什么都不要了!

苏醉儿没有醒来,天地却陡然一暗,骤然之间,仿佛有什么巨大无匹的东西划过云空,遮天蔽日,覆盖了整个大地,本是黄昏时分,却好像突然进入黑夜。,而且是那种无星无月的暗夜,令人窒息的黑色蔓延开来去,刹那间,山川,城池,军队,还有满脸恐惧的人们,全部隐没在这纯粹的暗黑中。

只是眨眼间,黑色便又退去无踪,恍惚中,竟仿佛看到一双巨大的羽翼掠过视线,又迅速消失。

随之消失的,还有地上的苏醉儿!

孙悟空也被惊动,吼声停止,好象突然想起什么,挠了挠脑袋:“诶呀,原来是他,看我这破脑子怎么就给忘了……”

秦墨终于动了,但一张嘴,就是一大口鲜血,触目惊心:“醉儿……”

孙悟空吓了一跳,连忙接住他歪倒的身体:“喂,喂,你千万别死啊!”

惊惶中的人们终于平静下来,望着骤然发生的这一切,恐惧与茫然充斥心头——

他们的女皇,哪里去了?

56

影像迷乱,时空逆转,瞬间倒退了五百年……

绯红的晚霞映照着青翠的山峦,一排排突兀而立的奇峰宛如交错的犬牙,气势雄浑,摩天接地。

万仞峭壁之下,矗立着一块儿巨石,高达数十丈,外形就像一只手掌,五指向天,紧附于峭壁之上,宛如一体。

更奇异的是,巨石的掌心之处,竟然有一块儿是透明的,就像覆了一层薄冰。而薄冰之间,却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完美的身材比例,长长的金发流光璀璨,俊美精致的面孔却被蒙上淡淡的灰色,苍白的嘴角透出几分沧桑,竟然就是当年大闹天宫,力抗十万天兵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只是此时此刻的孙悟空,却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和威风,他静静地立于石间。轻合双眼,两臂垂落,胸膛不见丝毫起伏,竟然没了生命的气息。

远处的山涧突然传来振翅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竟宛如刮起了龙卷飓风。刹那间,飞沙走石,涧水倒流。

风云色变之中,现出一只大鸟的身影,绝云气,负青天,双翅宛如垂天之云,将阳光完全遮蔽。

昏暗之间,却有亮光一闪,皎若明月,竟是孙悟空陡然睁开的双眼:“金翅大鹏,你怎么来了?难道还想和我比试一番?哼,何必多次一举呢,反正你背后有如来撑腰,输了也是赢!”

孙悟空不屑地盯着金翅大鹏,当初他大闹天宫,十万天兵都抓不住他,玉皇无奈,请来佛祖驾前护法金翅大鹏捉拿孙悟空。金翅大鹏与孙悟空激站了七天七夜,不分胜负,就在孙悟空心疲气乏的时候,竟被赶来的如来佛祖施展神通,压在了五行山下,至今已有二十年。

金翅大鹏收敛了双翼,阳光重新洒落,点点光圈中,巨大的鹏鸟瞬间缩小,化为一个清逸温和,俊美无匹的少年,站在孙悟空身前:“孙悟空,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怨我,以为我与佛祖合伙暗算你,其实,你真的想错了!”

孙悟空冷哼一声:“想错了?我确实想错了,竟然把你当成了光明磊落的大神,以为可以公平一战,就算被你打死,我也心服口服,但是结果呢!那个无耻的如来老儿,竟然趁我不备暗算我,你们一定早就商量好了吧!你在明,如来在暗,一对无耻神佛!”

金翅大鹏摇了摇头:“孙悟空,以当时的情况,如来佛祖就算不出手,你也未必赢我,不是吗?”

“那就打到分出输赢为止,那还不简单!”

金翅大鹏叹气:“孙悟空,你可知道?当时你我决战,震动三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给人间带去了巨大的影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灾难。”

孙悟空一怔:“你什么意思?”

金翅大鹏垂落目光:“还记得吗?我扯落了你的护腕,当它坠落人间的时候,却化为万斤巨铁,不但砸伤了牛羊无数,更平添了几百亩田地。而你打落我的兵器,更是几乎毁了一座城池,你知道那个城里有多少人吗?那是整整二十万呀!却因为你我之战而遭遇覆灭之灾,更别说我们对战之时产生的气流与波动,殃及了多少生命你知道吗?若非佛祖及时赶到,阻止了我们,我们怕是要造下更多杀孽,永无翻身之日了!”

孙悟空也听得瞠目结舌:“我……我没注意那么多……”

金翅大鹏极是伤感:“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受佛祖点化以来,我一直安守本分,戒杀戒嗔,却没想到无意中铸成大错。孙悟空,我已向佛祖忏悔,决定到人间轮回五百年,偿还所造孽障。临去之前,很想与你见上一面,不管怎样,你是一个难得的对手,看到你被困在这里,我也难受的很。可是,这是我们应得的报应,请你不要怨怪佛祖。”

孙悟空咬着牙说:“你还让我不怪他!你怎么不进来试试,这个破石头,又冷又硬,憋气死了,二十年了,我一直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发呆就是发呆,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我都快憋得长毛了!”

金翅大鹏想了想:“若是一直这样不吃不喝下去,恐怕会影响你的灵力。这样吧,我送你一个桃子,就当留个纪念吧!”

孙悟空大喜,他当然知道,以金翅大鹏的身份和法力,所拿出的桃子一定非同一般,怕是千年难寻的宝贝,既然如此,就原谅他一次好了!

金翅大鹏伸出右手,指尖光芒旋转,凝成一个光彩照人的仙桃,看上去鲜嫩可口,极为诱人,馋得孙悟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谁想,两人的手刚刚靠近,便如触电一般,又迅速分开。

“哎呀!我忘了!”金翅大鹏懊恼地叫,“你这里的禁制是佛祖下的,为的就是隔开你和神妖的距离,只有人类才可以与你接触,看来,这个桃子必须找人类替我送给你。”

孙悟空哀叫:“怎么这么麻烦?这里荒山野岭的,怎么可能会有人类?”

金翅大鹏闭目凝思,再缓缓睁开:“孙悟空,我此去的最后一世会投胎到一个叫女儿国的国家,那里是我引发的最后一场罪孽,因为我束发用的纯阳珠摔碎在那个国家的乾江之中,阳气弥漫,影响了水源,以至于那个国家的女子受孕之时男多女少,比例严重失调,导致国家忧患重重,我必须挽救这个危机,以赎罪过!至于你,五百年后会与我的这一世相遇,并且与这个国家的女皇苏醉儿也有一段缘分,不如这样,我就让你欠她一次情吧,让她代替我把这个桃子送给你!”

孙悟空大叫:“你脑袋被门夹了吧?你说的那个女皇,不是生在五百年后吗?难道你要我等到五百年后,才能吃到你这个破桃子!那你不如直接让我饿死算了!”

金翅大鹏微笑:“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让她拥有穿越时空之能,直到她见到现在的你为止。只是你欠了她的这份情,若是她将来遇到危难,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孙悟空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以后再见到她,我答应她三个愿望就是!”

金翅大鹏仰头,眉间陡然射出一道强光,冲天而起,仿佛穿越了整个宇宙,当光影消失之后,地上却多了一个女孩,鲜红的嫁衣,娇美的面容——正是西梁女皇苏醉儿。

苏醉儿依然紧闭双眼,无知无觉。

孙悟空又开始皱眉了:“金翅大鹏,你耍我是不是,弄个死人过来?”

金翅大鹏神色竟有些黯然:“她是为我而死,但那时的我却无能救她。我现在这样做,已是违背天意,但愿一切惩罚都由我自己承担!”

金翅大鹏将仙桃咬破一口,让桃汁流进苏醉儿的嘴唇,桃汁流尽,桃皮竟然自动脱落,只剩一个桃核躺在他的手心,珠圆玉润,光华流动。

孙悟空却惨叫起来:“哇,我的桃子,你明明答应给我吃的,你个混蛋大鹏!”

奇迹发生了,苏醉儿慢慢睁开眼睛,眼光流转,璀璨逼人,看到两人,她吃惊地跳了起来:“秦墨!孙悟空!”

孙悟空吓了一跳:“你认识我?”

苏醉儿用力一敲他的脑壳:“白痴也要有个限度!”懒得理他,却迫不及待地转向金翅大鹏,眼神立即柔和下来,咬了咬嘴唇,一副悲喜交加的小模样,突然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秦墨,秦墨!”

金翅大鹏又是尴尬又是无措:“我不是……虽然我也是……但现在不是……”差一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到底想说什么来着?

苏醉儿终于发觉不对劲,因为眼前人虽然与秦墨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周身却环绕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仔细观察,甚至可以看到五色光芒在他的身后闪耀,他的眉间凝结着一道淡淡的金线,透过它,隐隐约约,仿佛可以看到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你……到底是谁?”苏醉儿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金翅大鹏将手中的桃核放进她的手心:“不管我是谁,我都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枚桃核交给孙悟空,因为我无法靠近他。”

孙悟空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快给我,给我呀!磨蹭什么呢?”

苏醉儿疑惑地瞪他一眼,把桃核丢给他:“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孙悟空接到桃核,高兴得哇哇大叫,桃核竟在他的掌心发芽生根,迅速成长起来。转眼间,桃核就长成一棵结满鲜桃的小树,新鲜欲滴的果实悬挂在眼前,孙悟空再也忍不住,一口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灭了十几个桃子。

苏醉儿看得目瞪口呆,他也不怕噎着!

金翅大鹏却趁她不注意,轻轻推了她一下:“快回去吧!有人还在等你!另外,别忘了,桃核可是救命之物哦!”

苏醉儿只觉脚下一轻,人已悬空而起……

57

时间回流,依然是西梁城外,两军对峙。

入夜了,近万支火把在燃烧。

“醉儿到底在哪里?”秦墨抓住孙悟空厉声质问。

孙悟空很无辜地看着他:“明明是你……”

一点火焰突然亮起,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明显,然后翻卷着扩大,到最后却化成一袭艳红衣裳,飘舞如风。

数十万人共同目睹了这一幕,他们的女皇苏醉儿仿佛天外飞仙一般,在纷飞燃烧的火焰中,由天而降,徐徐落在众人面前。

“女皇陛下!”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骤然掀起,士兵们以头触地,顶礼膜拜他们死而复生的女皇!

秦墨松开了孙悟空,怔怔地看着苏醉儿,刚要说话,谁想,一张嘴竟又是一口鲜血……

他的心情几度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早已伤了内腑,这种创伤甚至比肉体的伤害更致命!

苏醉儿快被他吓死了:“秦墨,你怎么了……”

秦墨哪还顾得其它,用力抱住苏醉儿,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醉儿,醉儿,你还活着……太好了……”但他越说声音越低,苏醉儿慌忙抬头,才发现秦墨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吐息微弱……

苏醉儿心疼得小脸发白,突然想起金翅大鹏刚才说的话,她恍然大悟,连忙转向孙悟空。谁想,孙悟空正要偷偷溜走,却被苏醉儿一句话定住了脚步:“孙悟空,把桃核还我!”

孙悟空苦着脸:“喂,不带这样的,这个桃核结的桃子很好吃哎!”

苏醉儿瞪他:“是秦墨重要,还是桃子重要?”

孙悟空毫不犹豫:“桃子!”

苏醉儿沉下脸:“你到底给不给,你别忘了,你还答应我三个愿望呢,现在才完成一个!你若不想我的第二个愿望是让你永远不许吃任何东西……”

没等她说完,孙悟空立即将桃核塞进秦墨的嘴里:“还给你!我一直就奇怪,你怎么会好心送我桃子?原来是为了你自己,哼,阴险狡诈的臭大鹏!”

秦墨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但桃核入口,却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瞬间流转全身,烦痛顿消,又感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自地底注入脚下,缓缓升腾,直达头顶,不知是不是凑巧,深黑一团的夜幕上突然亮起了星光,一颗,两颗,三颗……

刹那间,星光灿烂,照亮了整个宇宙!

其中几颗星竟坠下夜空,如点点流火,闪烁着,跳**着,环绕在秦墨身旁。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星光聚敛于他的掌心,凝成一颗淡红颜色的珠子——纯阳珠。它也就是五百年前,金翅大鹏与孙悟空大战之时,不小心坠落人间,散落乾江之中,导致女儿国男多女少的罪魁祸首。

恍惚之间,苏醉儿仿佛看到一双巨大的羽翼在秦墨身后一闪而逝。同样,秦墨也是心神恍惚,仿佛想到什么,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突然一支羽箭射到秦墨的脚下,秦墨抬头,竟是戚少阳,他正笑容可掬地看着他:“秦墨,我们来谈谈吧!”

对秦墨的惩罚已经够了,相信微微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秦墨皱眉:“谈什么?”

“谈和呀!”戚少阳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清,理所当然,却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这个戚少阳,别的不说,只这反复无常的功夫,就足以笑傲当今了。只不过,当你真正了解戚少阳的目的之后,就会发现他的快速转变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戚少阳想要的从来不是西梁,而是朱紫。

他之所以挟制百官,图谋王君之位,掌控西梁,只是想找一个后盾而已。只是此时他发现形势不利于自己,很可能两败俱伤,便立即改了主意。

同样的,秦墨也是心有顾忌,怕逼急了戚少阳,毕竟西梁的皇城还在他的手中!况且,苏醉儿安全无恙,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对上苍的感激,什么怨仇都烟消云散了。

两人很快达成协议,西梁为戚少阳筹集粮草军饷,助他夺位,待戚少阳登基之后,不但三倍偿还,并且立下公约,百年之内,绝不侵犯西梁一草一木。

秦墨本来就无意战争,徒增伤亡,又有损国力。况且他相信以戚少阳的智慧谋略,必能一统朱紫,代替当今那个荒**无道,残暴无耻的朱紫王,才会决定罢战言和。

于是,这一场惊动了数十万军民的大型国战,竟以一种近乎闹剧的方式结束了。

可是,秦墨怎么也没想到,当一切平息之后,苏醉儿竟然缠着孙悟空,非要让他实现自己的第二个愿望——与孙悟空一起去西天取经。

秦墨简直不敢相信:“醉儿,微澜已经走了,难道你也要离开我?”

原来当李微澜与苏醉儿赶到天牢的时候,李微澜已经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是如何离开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为此,两人怅然许久!

苏醉儿依依不舍地靠在秦墨怀里,意志却异常坚决:“秦墨,我不是要离开你,我只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普通人的生活,皇宫太狭小了,我怕到了最后,连我的心也会变小。”

自从回到五百年前,与金翅大鹏相遇之后,苏醉儿可以在梦中穿越时空的能力就完全消失了。好像她在千年时空中,穿梭来去,上下求索,只是为了那一刻。所以,现在的她,若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必须亲自出去走一走。

秦墨黯然神伤,却没有理由阻止,只能抬起苏醉儿的小脸,认真地说:“那你答应我,取到经书之后,立即回来,一刻都不许停留。”

苏醉儿用力点头:“当然,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我也舍不得你!”

目光胶着,两人的面孔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眼看唇与唇就要碰到一起……

“喂,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再不走,师父就要念紧箍咒了!”孙悟空毫无眼色的跳了出来,打断了两人的缠绵难舍。

苏醉儿恨不得踹他一脚,秦墨无奈叮嘱:“孙悟空,醉儿就拜托你了!”

孙悟空摆摆手:“知道了!我们走吧!”示意苏醉儿,“你进我的耳朵里去,我要翻筋斗云,这样比较方便!”

“筋斗云,那是什么?”

“是一种驾云之术,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孙悟空一脸骄傲。

苏醉儿又有疑问了:“既然你可以飞得这么快,为什么不一个跟头翻到西天呢?还要辛苦走路,你脑袋有毛病吗?”

孙悟空脸色登时一青:“你才脑袋进水呢!西天取经,磨练的就是意志,一个跟头翻过去?你当这是东土西天一日游呢!快进来!”

孙悟空一招手,苏醉儿的身体立即变小,钻进他的耳朵。他腾空飞起,却因为苏醉儿的一句话,又半途跌了回去,还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

“喂,孙悟空,你应该洗澡了!”

孙悟空恼羞成怒,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戳:“我偏偏不洗,你能怎么样?”

“你这个大脏鬼!”

“你这个啰嗦鬼!”

“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