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他们一行人后, 石山谷再回来,看到这对大雁的眼神都不对了。

但他不是那种‘果然如此’的眼神,而是震撼到无以复加的目光, 以至于显地整个人稍微有些空洞、呆愣。

大雁……一对大雁……

这不是婚嫁六礼中第一礼纳采的最高级别仪礼么!

这下,此前乔小少爷对自家少爷好的种种,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石山谷不是没想过自家少爷和乔小少爷的关系,但他胆子还是太小了, 不敢细想。

这主要是跟个人阅历有关。

石山谷今年十四,虽说可能接近娶妻的年纪, 但他一无家业二无本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娶得了妻子的。

再加上爷爷打算离开京城回老家,跟他说过娶妻一事,没有长辈在身边是不行的, 让他别着急,等自己能立得住后, 再寻求良缘。

因此, 石山谷一直是觉得娶妻一定要是有长辈在身边的。

自家少爷虽然不管从品貌还是本事上来说, 都是上佳, 但到底还是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城,这如何娶妻?

而且娶得肯定是那位家世极高的乔小少爷吧?

娶这样的世家少爷,不得正儿八经的把六礼走完么?没有长辈可怎么行?

难道是其他人?

可这样的话,乔小少爷该如何?

石山谷不理解, 所以才迷茫,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 因为自家少爷肯定有自己的主意, 它只需要照顾好少爷就行。

但石山谷还是压制不住好奇,小声问:“少爷, 您打算要娶乔小少爷么?”

何似飞心情正好,正在按照方才那人说得给大雁喂肉,笑着道:“去掉‘打算’,也去掉‘么’。”

石山谷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觉得这样也不错的。

乔小少爷来家里这几回他都是见到了的,上回少爷考完会试,整个人发烧得人事不省,那小少爷当即就穿着小厮的衣服赶来——一看就是偷偷溜出来的。

并且,乔小少爷那么金贵的一个大少爷,守了自家少爷几乎一天一夜,还是后半夜乔家派人来,才把乔小少爷给带回去的。

乔小少爷喜欢他家少爷,而他家少爷待乔小少爷也完全是不同的,两人真的十分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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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除了唐大学士外的两位大学士都担任了读卷的重任。

‘读卷官’是殿试评卷人的统称,每场殿试读卷官约莫为八人,两到三位大学士,剩下的则是学问极其优秀的院部大臣。

这回原本唐大学士也是读卷官,但因为会试推迟的缘故,导致殿试也跟着推迟,接连就将其跟乘月书肆文会的时间撞了。

——以唐大学士对算科的看重程度,这种转成讨论算科的文会,他是一定要参加的。

反正前面会试时,唐大学士也担任了评卷官,令他失望的是,除了何似飞写出了最后一道算科不计分题目外,其他人都没写出来。故此,唐大学士对评殿试答卷也是兴致缺缺。

反正等到殿试排名出来后,他还可以去将优秀的答卷拿出来阅读。

而以清谈为主的文会,即便是后来看记录,也没有现场听他们唇枪舌剑来得精彩!

所以,唐大学士几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文会。

而剩下两位大学士,包括其他读卷的大臣们,则要经过族谱审查,确认此次考生中没有他们的亲眷、弟子、门生,如果明知故犯,到时罪加一等,说不定还要革职。

总之,朝廷每一场科举都尤为重视,力保其公平性。

殿试的读卷与先前几场考试不大一样。

殿试读卷是要求八位读卷官将每位考生的答卷都通读一遍,留下记录、写下评语,并且,还要盖上自己的官印。

记录符号为圈、尖、点、直、叉等五种符号,其中圈为上佳,叉为最次,以此类推。

最后选排名时,需要选出没有叉,且圈最多的文章共十份。

读卷官只能暂时将这十份简单的依据卷叉的数量从一排到十,至于真正的最后排名,则是要陛下亲自定夺。

届时,陛下朱笔点出一甲前三,之后再点出二甲第一传胪,剩下的便按照顺序类推。

曹大学士看到一篇上佳的文章,正想发表一下感慨,再跟旁边关系不错的孔大学士交流一下感想,他坐正了身形,开口前甚至还轻轻的清了下嗓子。

就在他打算张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小太监。

是小六子。

成鸣帝的贴身太监。

曹大学士的所有话当下就被卡在嗓子眼儿,活像是茶壶里倒饺子,一个也倒不出来。

——奇了怪了,去年恩科会试,都是随便派了几个内侍过来‘监察’,这回怎么一上来就是小六子?

曹大学士这会儿想到了余明函,要是他还在京城的话,曹大学士一定会给他去一封信,询问他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竟余明函是皇帝的老师,怎么说也是比较了解他性格的。

但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曹大学士自己是猜不出成鸣帝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的想法的。

“坏了,难不成他不喜欢那个何家公子,不想让对方进入一甲或者前十?”

一般情况下,人遇到自己拿不定的事情,总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跟自己想法相左。

曹大学士比较欣赏何似飞,故此,就觉得陛下想要跟他们这些前朝老臣们作对,不想要何似飞。

曹大学士对何似飞偏爱和看好,不仅仅是当时琼笙社开年第一会上的精彩辩论,如果单是这个,曹大学士估计还不会准确叫出何似飞的名字,也不会在殿试时特意想起他。主要是前些日子何似飞那本万字策问,当真写到了曹大学士心坎儿里,让他恨不得立刻收何似飞为门生——但是还担心自己收了何似飞,唐大学士会不会心情不好,给何似飞穿小鞋。于是,久久没有下手。

可只要一想到陛下可能不大喜欢何似飞,曹大学士就觉得颇有种无力感。

即便是他,也不能左右天子的想法和裁决。

想到这里,曹大学士对这篇上佳策问的分享欲也没了,画了圈圈之后开始看下一篇。

翌日傍晚,一百九十一份贡士答卷被批改完,选中了前十名。

曹大学士早先看到过何似飞的万字手稿,虽说殿试上写得馆阁体同何小公子手稿里那锋芒含蓄内敛的字不大一样,但到底是一个人写得,笔锋走势总能看出一些端倪来。

尤其曹大学士还是写字大家,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份画了十六个圈圈的,正是何似飞的答卷。

为了避免作弊,一个读卷官最多给一篇答卷上画两个圈圈,如果有人敢多画,查出来后,革职可能都是轻的,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作弊,这还是欺君惘上!

而何似飞这十六个圈圈,那就是在场八位读卷官,都为其贡献了自己的圈圈。

曹大学士心情颇好,看来官员们到底都是正儿八经为国家考虑的,能写出这样策问的人才,就该点为第一名,日后青云直上!

一位官员见曹大学士看着这份答卷,自己也瞟了一眼,扫到上面那令人震惊的十六个圈圈,立刻便想到自己方才读卷时看到的顶尖答卷,当即高兴起来,道:“大人,现在所有答卷已经读完,我们是否可以揭开糊名,看看这位到底是谁?”

曹大学士心说不用揭开,老夫已经知晓他是谁了。

但按照规矩还是得揭开了,可这要是揭开了,皇帝不同意将何似飞点为状元,该当如何?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殿外小六子的声音:“诸位大人,陛下得知大人们将答卷已经批改完毕,特让我来请大人们共去乾清宫一议。”

他身后还带着不少侍卫,都是来运送答卷的。

曹大学士心一横,便没揭开,心道到时先让陛下点出状元了,再揭开糊名也不迟!

读卷的宫殿距离乾清宫稍微有一点远,但此刻天气不错,加之诸位大人已经在宫殿内呆了好些日子没出来走动过,这会儿一个个也懒得坐轿子,都跟着小六子往乾清宫走。

诸位大臣们在乾清宫坐定之后,用了饭的成鸣帝才姗姗来迟,诸位起身跪拜。

跪到一半,曹大学士忽然听到陛下说:“这答卷怎么还没揭开糊名,快揭开吧。”

曹大学士:“……”突然就跪不下去了。

听着那悉悉索索的拆除糊名声音,曹大学士面色铁青,成鸣帝目光落在他脸上,有些好奇:“次辅大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接近两百位贡士中,跳不出几个可用之才?”

曹大学士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好在成鸣帝也并非要他回答,反而继续道:“朕倒是怀念当时老师那一年的科考,不仅出了绥州余明函,还有当年的小诗圣,更有祖父、父皇左膀右臂的几位肱骨大臣。就怎么说吧,有时候一年就是会出许多人才,但更多时候,我泱泱大国,三年也出不了一个能让朕放心交予权柄的人啊。”

曹大学士感觉陛下这话就是在影射这一年,他是一个都不想要。

脸色更加难看。

成鸣帝感慨完,自己先拿起那放在第一个的答卷,这张答卷上的字对他来说也比较熟悉。

因为前几次,他正好看到过何似飞写最后那首诗。

成鸣帝倒是先没看那十六个圈圈,只是开口道:“这字倒是不错。”

随后,他便开始仔细读下来。

成鸣帝不像是他父亲那样,都当了很多年的闲散王爷,突然发现自己的弟弟们全死了,这才被紧急召回京城,成为皇帝。

自此兢兢业业,生怕外戚专权,生怕自己宠幸出一家独大的太监和权相,到时他百年后,史书评价——“当皇帝是‘半路出家’,当了后就忘了本,败坏了祖宗基业,大厉朝的衰败在这位皇帝时就已经有了苗头。”

为了避免这等情况出现,他父亲是一夜都睡不好,原本生龙活虎的身体,居然在皇帝之位上没熬个几年,就宾天了。

成鸣帝是十来岁时就知道自己会是太子,是之后的皇帝,故此,他没有了父亲的谨小慎微和如履薄冰。

加之他年纪小,还有少年人的野性和锐气在。

他不想像父亲一样,事事都仰仗着几位大学士,他想要自己掌握大权,成为说一不二的帝王。

而不是遇到问题后,听这位文官一句、那位武官一句,最后再卑微的请教大学士:“朕该当如何?”

既然如此,成鸣帝就将这个问题抛出——看贡士们怎么回答‘如何当好一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