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不想再往下了解下去了,整个关于支董的过去,整个隐晦遮掩的过去,秦逸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关于如风的母亲,以至于关于如风的所有的细枝末节,秦逸都不想再听下去。仅仅是知道了大致,都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黑暗了。在秦逸看来,自己真的是无力承担这样的黑暗了。

何止是秦逸,别忘了还有门外的支峰。他也无力承担这样的黑暗了。

你有过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的经历吗?就是之前的一分钟还好好地,一分钟之后就彻底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何处,刚才自己在干嘛,甚至连自己是谁,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都完完全全地忘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你下意识的紧张害怕,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但是理智告诉你要冷静,要冷静,哪怕就是想不起来也不要慌,要静下心来,要让自己好好地平复心情。

现在的支峰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啊,现在无疑是蒙着眼睛在悠长的隧道里行走,谁都不知道下一刻自己会遇到什么,是狠狠地撞到墙上,还是被疾驰而过的列车碾压成粉末。

不过,支董显然没有暂停的意思。他的情绪也很是激动,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像是一个哀怨的妇人在自言自语。

“如风的母亲在七年前去世的。这个我记得很是清楚。说到她的死因,还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她。我这样频繁的与她见面,最终被你舅妈给发现了。你知道的,对待林良的母亲,就是对待这样一个垂垂老去的人她都能让我和她签协议,趁我不注意把林良的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小男孩丢掉,她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是怎么样,但是等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已经很是义正言辞地通知我,告诉我不会再见到这个女子了。”

“那你怎么说她死了呢?”秦逸问。

“我听支峰的母亲告诉我之后我就去看了,结果看见了她留给如风的信。虽然说是可能会再回来,不过说真的,总有一种预感告诉我她已经死了。不然你想想她能去哪里呢。她和自己的娘家已经断绝了关系,况且你的舅妈又这样的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

这个词在秦逸听来是怎样地刺耳啊。真的很难想象,自己的舅舅对和自己生活了这样长时间的舅妈的评价竟然是“心狠手辣”。这才真的让人觉得恐怖呢。

“咚……”

很刺耳的一声,一直站在门外的支峰推开门走了进来。

不对,不是推开门,是撞开门然后走了进来。

支董和秦逸同时回过头去看。在他们彼此诧异的眼神中,你可以看见想象到此时支峰表情的难以接受。

谁知道接下来的他,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如果时间可以回到过去,你会选择做什么?

如果时间给你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选择把什么从头开始?

是爱情?是事业?是自己经历的所有的失败与挫折,甚至是挫折?

可爱的人儿啊,很感谢你们总是有这样的悔过之心。

你们总是这样天真,天真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可怜的人儿啊,很遗憾你们总是有这样的悔过之心。

你们总是这样天真,天真地让遗憾裹住自己的余生。

慢慢满满的遗憾,裹住自己剩下的所有,余生。

我想,在支峰还没有踏进房间之前,世界再怎样的肮脏不堪,可那终究有外表的浮华装饰着,总是有些许的伪装成分的。只是,在支峰踏进房间之后,一切都已经死亡。

真的,全部都已经死亡。

像是一整片开的最绚烂的薰衣草,开在普罗旺斯的一整片姹紫嫣红的薰衣草。它们再怎样好看的如同虚幻的假东西,可是你不能把它们摘下来带到你所生活的环境中。因为,它们有只属于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你再怎样的喜欢,你也不能人为地移动它,改变它。

这些有关于林良的,有关于如风的,有关于支智海、支峰的母亲、林良的如风的各自的母亲,甚至还有后来一不留神卷进去的秦逸,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小人儿,他们的故事,谁都不能轻易揭露,就算是揭露,也不能把它们扩大,不能把它们公开于世。

只是,支峰的孩子气,终究是害了他。在遇到大事情时的不忍耐,在荆棘的事情上的不冷静,葬送了他自己,也葬送了和他亲近的整个群体。

秦逸坐的位置比较靠近房门,她最早意识到了支峰偷偷听了自己和他父亲的所有的对话。

“支……支峰,你怎么……怎么……来了?”秦逸第一次在支峰面前语气发虚。除了这显而易见的一点之外,秦逸自己能够体会到的,还有自己的后背偷偷地冒出了汗。

支董虽然见到支峰的时间晚于秦逸,不过在秦逸刚才严肃的表情下瞬间转换成的诧异,还有最早的那声似乎带着很大的怨气,似乎很是无法排解的“咚——”一声,支董就知道“坏事了”。

他的表情一直很是惊讶,在看见进来的人是支峰的时候,更是惊讶。本就大病初愈还没有血色的脸上,这个时候更加的苍白了。不过,老将终究是老将。能在杀人不见血的大上海商界中站稳脚跟,支董的能力真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形容的。

“你怎么来了?”支董的表情迅速换成了平静。他稍稍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都说眼睛看不见的人,听觉会非常的灵敏。我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性,不过在支董身上这一点体现的可是相当的准确。支董虽然把眼睛闭上了,只是他的耳朵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在探听着有关于支峰的,任何动静。

“支峰,嗯……把舅妈送回家了?路上很安全吧。嗯,我们上班去吧。”秦逸快速地在脑子中搜寻着无关紧要的问候语,想让他听起来“看似寻常”,当然也想让自己听起来“看似寻常”。

“姐,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了。我们上夜班吗?”支峰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表。

秦逸知道自己装露陷了,一时无话可说了。

“难不成是今晚要加班?”支峰的话中,饱含着讽刺。

秦逸自知支峰指定是知道了一切,他知道了一切的故事,这样一来,什么演技都不用了,真的,再演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自己只能是更像是一个小丑了。

“爸,醒醒吧,看看我,看看这个在你编造的美好生活中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支峰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波涛汹涌的嫌弃。

支董自知局面已经发展到现在,这已经不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局面了。他睁开了眼睛。

支智海的眼睛,和支峰的眼睛,有意相遇。

这是第一次,自己亲眼看见自己教育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对自己真真实实的恨意。

不可避免的,无法化解的恨意。

也是这个第一次,支董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是真的老了。老的就算是支峰这个时候一拳头扑过来自己丝毫没有成功化解的可能性。

实话讲,就说支峰这个暴脾气,就他这个孩子气的暴脾气,支峰真的想给面前的这个男子一拳。就算是他是自己的父亲,是养育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亲父亲。

可是正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支峰下意识握紧的拳头,攥了又松开,攥了又松开。

秦逸看着两个剑拔弩张的男子,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林良,想起了这个最能够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林良。只是为数不多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自己给林良打了电话,林良是能马上过来,不过不见得能化解这个危难。如果他知道舅舅和支峰表弟闹矛盾的真正原因,估计自己,还有他们这三个男子都要无一遗漏的葬送在医院了。

秦逸的心,可真的是提到了嗓子眼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亲啊?”支董训斥到。

如果放在以往的支峰,这个时候的他指定要担心,要心生恐惧了。不过,在得知了这样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之后,这些秘密冲掉了他所有的谨慎和胆小。

在得知这些秘密之后,自己还能至少来说表面上看起来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站在他人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支峰想:我都经历了这样恐怖到不能再恐怖的事情,我还有什么可担心可在乎的呢。

这种心理就好比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他们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再失败再糟糕还能差到哪里去。所以这人啊,更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下去。

支峰更加的无所顾忌。他的脑袋,在偷听完自己的父亲和自己表姐的所有对话之后,一直处于发懵的状态。

支峰冷笑,声声的冷笑,声声地刺进支董,刺进秦逸的耳蜗里,深深地觉得让人心生恐惧。

“你不止是我的父亲,你还是林良的父亲,你还是如风的父亲呢。爸,你是我们三个的爸啊。”

“爸,我真心地佩服你呢,你怎么可以这样有能力呢?现在想想我可是在你伪装出来的父亲中生活了二十几年呢。小的时候我见你处理事情,我一直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爸爸。这个想法直到长大之后我还十分坚定地认为。”

“你知道吗?就是上次我和你闹得这样凶,我都搬到林良家住去了,可是我的心里不还是惦挂着你,我还时不时地向林良问问你的情况,我就担心你这样大的年纪了,工作这样劳累身体吃不消怎么办。这次你住院,我恨不得躺在这里的是我。”

支峰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可是我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一面角色啊。林良的母亲,如风的母亲,都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支峰是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狠毒?你怎么能够误了两个女子幸福的生活,你怎么能够误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生活?你怎么可以让林良成为你的儿子?重要的是你怎么可以让如风成为你的亲生女儿?那我怎么办?如风怎么办?林良怎么办?”

不过,支峰终究没有讲出口,他的嘴巴闭了闭又张开,张开又闭了闭。

最终,支峰大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刺耳,面目狰狞。

“支峰,你怎么了?支峰,你别这样,这是病房诶。”秦逸大惊失色地走上前去,她使劲地拽支峰的衣角,使劲地往下拽支峰的衣角,不过支峰无动于衷。她想着捂住支峰的嘴巴,紧紧地捂住支峰张大的嘴巴,可是支峰挣脱着,不让秦逸伸过来的手掌碰到自己的脸庞。

如果不知道秦逸这样做用意何在的人,会以为他们两个小两口在打架呢。其实呢,是比打架还严重的还难以解决的事情。

它本来就已经腐烂变质了。这群小人还在把它们散发着恶臭的身体一一从时间的长河中打捞出来,恶心了自己,恶心了这个本就污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