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是吧?大哥,四年不见哎,今天第一次见面都不正眼瞧人家,就一个‘嗯’字就打发了?这……这让人家很伤心哎。”穿褐色制服的这位青年男子突然冒出这样几句话。应该是为了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有说服力吧,在他说出“很伤心哎”这几个字时有意把薄薄的嘴唇往下弯,眉头蹙在一起,半眯着眼露出了比女生还要长的眼睫毛。

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

一副精致男努力卖萌的小样儿。

虽说这位青年男子正在假装女生的矫情,可是这显然并不让我们有兴趣,我和你们的兴趣在此刻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好奇,很强烈的好奇心:一个身着工作制服的男侍者怎么会在礼貌性地说出“请问您是林先生吗”之后不出一分钟又对林良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语言?

我们不清楚,林良清楚。

因为,毕竟习惯于称呼自己为“大哥”的人,只有一个,仅此一个。

如果经验没有判断错,身旁站着的这位自己都还没有打量过样貌的男子,是支峰。

没错,习惯于称呼自己为“大哥”的人,就是支峰。支峰就是那“仅此一个”中的那一个。

只是,现在的林良心里是有多想自己的判断是错的,现在的林良是有多希望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不是支峰。不然,自己要怎样面对他,心里怀揣着“等下你父亲就会当着公司所有的高管把本属于你的总经理之位交给我”的想法?

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个世界不是我们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何况,在林良的记忆里,刚才这位青年男子还说了一句“四年不见”。

四年前,支峰去美国读营销管理。离开的那一天,支董和客户谈生意实在是抽不开身,支峰和自己玩的很好恰巧自己又在支董的公司上班,于是记忆里便牢牢锁住了支董中途暂停会议然后让自己开车送支峰上机场的画面。

“喂……大哥,咱能不能吭一声?怎么了?不会是见到我太嗨了,一时间也就不知道要怎样表达了吧?哈哈哈……”支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这笑声永远这样干脆单纯,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

确认无疑是他,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位男侍者就是支董的儿子,自己最好的朋友支峰。

“好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林良锤了支峰的肩膀一下,也像是过去的每一次那样,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

“哦……早知道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会挨你一拳,我还不如继续把‘侍者’这一角色演下去。”支峰揉揉自己的右肩,煞有介事地说到。

“你真应该为你这提前把自己的身份暴露而高兴。不然,你这假扮侍者欺瞒我自认为周密无比的装扮不超过两分钟就会被我这双慧眼识破。”林良一如既往地挖苦支峰,套路明显的就是运用自如。

“OK。林先森,你这挤兑我的功夫四年没见还是这么好。小弟可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小弟甘拜下风!”支峰做作揖状。

“过奖过奖!”林良配合着支峰的作揖状自己做出拱手的样子。

虽说是四年不见,可是哥们儿情在几句话的铺垫下就能瞬间填满先前的时光磨损掉的两个人完美的契合度。有这样一刻,林良产生了“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可能待会儿支董宣布自己担任公司总经理一职时支峰丝毫没有介意,甚至支峰会是第一个在董事长宣布完事情之后走过来真心的庆祝自己的人”这样的想法。

沉浸在美好想法中的林良不自觉地嘴角往上扬了扬。

“林先森,想什么春秋美梦呢?都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笑了好吧。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支峰开玩笑地说道。

缓过神来的林良知道支峰看见了自己偷偷的笑,又不便告诉他自己刚才想的是什么,只好摆了摆手,像是从脑子中驱走什么东西似的。

“快走吧。今天你可是主角,我的支大少爷。”林良岔开了话题。

“哦哦……我来也。”支峰把自己长长的右胳膊搭在林良有着利落线条的肩膀上,他拉扯着林良快步向举办宴会的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

“爸,林良来了。”支峰很远就朝着在和别的嘉宾闲聊的支董喊道。

举着里面装有三分之二深红色葡萄酒的高脚杯,支董缓缓侧过身子对林良微笑示意了一下。

“先去喝点儿东西,等会儿人都到的差不多了我再宣布。”支董是看着支峰说的这话,可是在林良看来这句话用后脑勺想就能明白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况且,支峰还在自己的身旁问:“林良,我爸刚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啊?有什么事情要今晚宣布吗?”

林良无法回答。

“想那么多做什么,一会儿不就知道了。”林良故作轻松。心里在想着:支董,你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莫非支峰不是你亲生的?怎么就一定要我担任总经理呢?

二十点。宴会正式开始。

林良和支峰坐在大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喝着葡萄酒。两个人都一声不吭。当然了,林良是因为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心情说话,支峰是因为见林良这样沉默不语自己也就没有想说的欲望了。

不过还是很好奇。之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林良,虽说是只有在工作上才会表现出口若悬河的一面,可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死期沉沉吧。支峰感觉林良今晚的缄默不语有些奇怪。所以,忍不住还是询问了林良:“你今晚怎么了?怎么总是感觉有什么事情让你现在这样闷闷不乐甚至还有些深沉啊。”

还没等支峰再问下去,支董就在大厅正中央的圆台上对着话筒喊自己和林良的名字。

“支峰,林良,来,你们俩过来一下。”十二个字里洋溢着支董遮不住的笑意。

林良和支峰一同来到大厅的正中央,支峰倒是满面春风的打量着周围西装革履的客人,林良却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不安。

“在座的各位,很高兴你们都能够在忙碌的工作中准时来赴我支浩正举办的晚宴。在这里我先感谢大家了。”得体的谦词被支董又演绎了一遍。

“今天和大家说,我们这场宴会的主角有两个。一个就是我的儿子,他叫支峰。”支董说着把手指向了支峰。支峰毕竟是从小在这样的名门望族中长大的,听到别人介绍自己礼貌性的站起来示意大家,对于这样的小礼节自己还是懂得的。所以,支峰带着帅帅的笑意起身对大厅里的客人们点头招呼。

还没等支峰坐下,支董接着说:“支峰四年前去了美国读营销管理,现在也算是学成归国了。我真心的为他感到高兴。他真是我的好儿子。”支董满是自豪的讲,语调高昂的像是打了兴奋剂。

“是吗?那真的要恭喜支董家的公子了。来,我们一同敬支峰一杯怎么样?”坐在大厅最前排的一名中年男子说道。林良认识他,他是公司财务处的处长。

“好啊。”

“真厉害呢。”

“看样子,支董这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吧。”

“彩织公司未来更是不可阻挡啊。”

一时间,随声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支峰在一旁举着透明高脚杯,笑的合不拢嘴。

正在兴头上,支董接着说:“大家先别着急。我这话还没说完呢。”

“爸,你刚才说主角有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谁啊?”支峰忍不住问道。

“哈哈。另一个主角就是你身旁站着的林良了。”支董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林良在一旁却是开始有些心跳加速。

没错,他在等着支董说出下面的话。

正当大家把目光都投向林良的时候,支董说:“我之所以说让大家先别急着给支峰敬酒是想着等我说出下面的事情后在座的各位一起把酒敬给支峰还有林良。”

支峰凑近林良,他轻声地询问:“好啊,你小子,快说,又给我爸的公司解决什么棘手的问题了还是说又给我爸的公司创作了什么价值,让我爸这样隆重的介绍你啊?哈哈……”林良见此时的支峰一脸无辜毫不知情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

“大家听我说啊,我宣布林良,也就是我们彩织公司的副总,他从今天开始正式成为公司的总经理。”

事情宣布了。

如果说这件事情本身是炸弹的话,支董在台上慷慨激昂宣布的时候,这颗炸弹的火线算是就此点着了吧。

林良,是公司的总经理了吗?

林良,难道是公司的总经理了?

林良他怎么就会成为彩织公司的总经理了呢?

林良他凭什么能够被我爸任命为公司的总经理呢?

问:林良他真的是彩织公司的总经理了吗?答:是的。

从上学到现在记住的所有问句的形式:疑问句、反问句、设问句,现在全部拿来用作支峰心里的活动描写。

于支峰而言,不管自己在心里设置了多少的问号多大的问号,这些问号到最后都被周围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掌声所肯定。

那些问号被潮水般的掌声施了魔法改变了原形。他们都幻化成干脆利落的不容人有半点儿念想的完结的句号呢。而更让支峰觉得哭笑不得的是那喧闹的掌声背后竟是别人口中的支董,自己从小到大一直钦佩的父亲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因为,支峰听见了也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那位一袭灰色蓝纹西服的董事长,他站在明晃晃的大厅中央,站在自己小时候还在那儿顽皮的撒了泡尿的圆台上,站在所有到场嘉宾灼灼的目光之中,他用自己从小听到大的语气不急不慌地说:“我宣布林良成为公司的总经理!”然后带头鼓起了掌。

自己口中的父亲在说完这个决定后是如此的高兴。难得一见一向严肃的他居然笑出了声音。看到这里,支峰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清楚地记得愿望有两个:一,爸爸能够天天晚上和自己在家里打魂斗罗;二,哪怕自己考试没有拿第一,爸爸也能笑出声来。

希望爸爸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具体来讲这是自己最大的愿望,一直以来。

时至今日,无论是小时候的愿望还是现在长大成人之后和小时候同样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至少在这一刻,在眼前的爸爸笑出声来的这一刻。

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感到一点点儿的高兴呢?一丁点儿都没有。是乐极生悲了吗?是看见爸爸高兴的样子自己也就实在是太高兴而不知道要怎样表述自己的情绪了吗?

不是,都不是,全都不是。是因为恨。

全是因为恨。

支峰在他耳朵里吵闹的祝福声中眼里升腾起一股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会让林良成为公司的总经理?总经理一职不是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