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外东廓内,周法明正带着随从在逛东市,陪同的吏员向他讲解着东市里的各种消息,在建康城长大自诩见识过繁华的周二郎,被面前的场景所震撼。@頂@点@小@说,

周法明之前没来过邺城,但知道邺城“人尚浮华,末业颇丰”,也就是说商业兴旺发达,周法明建康城见识过熙熙攘攘人挤人的商业氛围,按说不会如同刚入城的土包子震撼不已,然而今日他逛的地方,建康是没有的:马市。

具体来说是建康没有如此大的马市,江南本就没有产马地,好容易贩运来的马匹早就被层层筛选,到了马市里的都是中下之资,可邺城的马市里各种良驹骏马数不胜数,让周法明目不暇接。

北人的马和南人的船一样多,这是他心里首先冒出来的想法,然后见着各类高头大马之后,周法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听不太懂马贩的话。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建康城外有些郡县的人,说的方言周法明都未必听得懂,更别说这两千多里外的北地,马贩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他也就大概听懂几个字。

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他说的对方也基本不会听得懂,周法明一嘴吴语口音,且不说被人欺生坐地起价,他就怕哪个混蛋听了之后嘴里迸出个“岛夷”,那就是抄家伙上打得头破血流的大事了。

也亏得随行的使邸吏员代为效劳,周法明得以了解马市的行情,而购买**瞬间被点燃。

在江南,一匹堪用的战马都要二十贯左右,而这在邺城马市就能买到明显好些的马匹,一匹不错的马接近百贯,若是良驹就得数百贯。

这马市里卖的马,粗一看上去的品相平均水平要高于建康马市的水准,而价格也低一些,也就是同样的价格,在邺城能买到比建康明显要好的马。

要买马光砍价还不行,还得靠相马术来分辨好坏,马厩里拴着十余匹马,周法明一个个看过去,对于这些马的优劣心中一目了然。

凡相马,先排除羸驽马,即所谓的先除三羸五驽,才能继续相剩下的马匹。

大头小颈是为一羸,弱脊大腹是为二羸,小颈大蹄是为三羸也。大头缓耳是为一驽,长颈不折是为二驽,短上长下为三驽,大胳短胁为四驽,浅髋薄髀则为五驽。

马厩里的马乍一看上去个头高大,似乎都是好马,结果周法明仔细辨认后,发现全都是羸驽马,他板着脸向吏员摇了摇头,对方随即和马贩叽里呱啦交谈起来。

果然天下哪里都是奸商多,那些贩马的见着这位年轻郎君不好糊弄,面不改色的将周法明等人引入另一个马厩,依旧是笑容满面的推销马匹。

新一轮的挑战开始,周法明方才只是排除了垃圾,而这马厩里的马虽然不错,但值不值叫价那就有讲究了,总而言之,想要用一百贯的价格买到值两百贯的马是妄想,而用两百贯的价格买到值一百贯的马那就很有可能。

奸商奸,他要比奸商更奸,所以这个时候就是考验相马术的关键时刻,马贩个个都是相马的伯乐,要斗过对方那自己的相马术可不能差。

千里马,足堕地、无毛,或阑筋竖者,或马膝如团曲,周法明看了一遍,马厩中的马没一个达标,当然并不是说除了千里马就没有好马,要真有也不会在这马市摆卖了。

通常意义的好马就够了,相马得看头、眼、耳、鼻、口、骨架、马蹄等等,周法明便一匹匹看了过去。

首先是看头,好马的马头要高峻如刀削而成,最好头上的肉少些,就如同剥了皮的兔头一般;马眼要饱满有光泽,因为眼大而心大,心大则不宜受惊。

如果马眼小而眼白多,此马胆小易受惊,上眼睑薄下眼睑浅,胃口差不健食,眼睫毛杂乱,眼下无肉,马匹容易伤人。

马耳要靠的近又耸立,小而锐、状如削竹,耳小而肝小,肝小便善解人意。耳朵紧短最好,耳根宽阔并且耳朵长的都是驽马。

马鼻应该大而方,鼻子内的肉色要发红,鼻子大说明马肺大,奔跑能力强;马嘴应该要长,嘴中肉色要鲜明,上唇要急,下唇要缓,若是嘴唇盖不住牙齿,说明食欲差。

牙齿左右磨损程度不一样,说明此马桀骜难驾驭;牙齿应该深而密,反之说明食欲不佳,牙齿整齐而洁白说明耐力好,若是牙齿稀疏又单薄,耐力相对差很多。

一匹马看上去块头大,可摸上去要小些,这是筋骨强健而不过于肥壮的马;反之看上去小,摸上去大的就是肉马;马颈项要厚而有力,马鬃要长而厚,这样的马匹肝脏没有毛病。

马的胸膛要宽阔、饱满,马背要平而广、大而抗,强健有力;马蹄要厚而缓、圆而张,大如钵盂。

相马之术诸如此类十分繁杂,周法明大约知道皮毛但实战经验欠缺,细细看了一圈后发现其中一匹白马倒是不错,通过吏员和马贩交谈过后,他得知此马的价格:五百贯。

他不是什么伯乐,可是耳濡目染多了对相马也颇有心得,这匹白马谈不上身如白雪,但是毛色不是他关注的重点,毕竟上阵杀敌不是和别人斗富,除了毛色稍有瑕疵,马真是一匹好马。

对方喊出的当然不是一口价,周法明有信心一番讨价还价下来能砍到二百贯,不过他不打算仓促出手,决定到处看看再做决定,给了马贩几文钱算是“口水钱”,他向着马市另一头走去。

一路走一路问,折腾了一上午,周法明对马市的行情有了切身体会,只是问题随之而来:钱好像不够。

不一定要买价值千金的千里马,可即便如此他带来的钱也有些紧张,周法明此次出行带了些钱财,原想着买些礼物回家,送给亲朋好友以及母亲,也备有买马的钱,只是现场一看眼界越来越高,想买的马越来越贵。

驰骋沙场就得有好坐骑,周二郎在马市走了一圈,看着一匹匹骏马心痒难耐,他随行带来的都是珍珠、象牙、首饰以及散碎金银,这些物品容易携带价值也高,只不过要买好马的话那就不够买礼物,两手空空回去哪里有脸见人。

光买一匹马肯定不行,二兄周法尚那边也得有好马,然后几个部曲督最好也能换上好马,数来数去要买的马可至少得十几匹。

若是为了防止路上意外病故还得多买几匹备用,这样一来他那可怜的钱袋就是什么都剩不下,可若是不买马周法明又过不了自己的心里那关。

纠结着大采购的资金不足,周法明一路魂不守舍的走着,也不知是何时回到使邸,见着一旁路过的张鱼,他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钱不够,我可以借钱啊!

周法明在邺城一个人都不认得,要借钱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不要紧,某人可是有钱得很呐!

。。。。。。

田益龙挤在人群中,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凉棚下的一场舞蹈,舞者深目高鼻,虬须卷发,胸宽腰窄,上着窄袖衫,下着短裙,足蹬长筒靴。

其人肩披一红绿二色的曳地长帔,长帔绕着胳膊随着身体旋转而上下飞卷,双臂张开,长袖飞舞。

舞者腰间系着一条褐、黄、红、绿四色且带端为葡萄叶形状的软腰带,左足抬起,右足踏在一块黄色小圆地毯上忘情地跳着舞蹈。

其两侧还有乐人为之伴奏,使用的乐器一为为横笛,另一个为竖抱的乐器,其形如水滴,细处曲项大处若梨,似乎为木制,上装四弦,乐人左手按弦右手拨弦,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田威武,此为胡旋舞,乃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舞蹈。”陪同的吏员介绍着,“舞者为胡人,故而看上去有些别致。”

“那乐器是什么?”田益龙问道,他觉得那东西像是琵琶,可是形制和见过的琵琶有些不同,田益龙见过的琵琶是直项。

“此为西域琵琶,和中原琵琶形制不同的是,这琵琶为曲项,是为西域之西波斯国传入。”

田益龙和一众随从闻言恍然大悟,他们第一次离开长江两岸,第一次来到北方,第一次见到比州城大上数倍的邺城,第一次见到不似常人的“胡人”。

对于他们来说所见所闻都十分新奇,所以也不断问出问题,方才吏员提到了西域之西波斯国,田益龙便问这波斯国距离大周有多远。

“波斯国,位于西域之西,东去瓜州万一千七百里,而瓜州至邺城不下两千里,故而波斯国距邺城约万四千余里...”

“都达曷水之西苏蔺城,即条支之故地也。其都城方十余里,胜兵二万余人,乘象而战...”

“据传其王著金花冠,坐金师子座,傅金屑于须上以为饰,衣锦袍,加璎珞于其上...”

“波斯国多良马,大驴,师子,白象,大鸟卵,真珠,颇黎,兽魄,珊瑚,琉璃,玛瑙,水精,瑟瑟,呼洛羯,吕腾,火齐,金刚,金,银,铜,镔铁,锡,锦叠...”

“波斯西北去拂菻四千五百里,拂菻者,又号大秦,位于极西之地...”

吏员如数家珍的介绍道,邺城的西域胡商颇多,所以关于西域以及更西边的地方,风土人情他都多有耳闻,见着田益龙等人一脸震惊的样子,他的炫耀心理得到极大满足。

“一万四千余里...”田益龙有些反应不过来,关于西域的知识,他就知道什么吐谷浑,还是听宇文温聊天时记下的,现在又有什么波斯、拂菻,他觉得自己之前果然是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

“阿龙,别发呆了,可得想想办法,钱不够啊!”一名年轻人在他耳边说道,此人为田益龙堂弟,是其叔田宗源次子,此次跟着他一起出来见世面,结果大家就被‘世面’给震惊了。

“你当真想买那几条狗?”田益龙问道,对方则是反问:“难道你不想买么?”

田益龙当然想买,方才在西市见着许多猎犬出售,而他们便看见了宇文温口中所述“细犬”,还有其他各种猎犬,都是江南一带没有的品种,向来喜欢打猎的田益龙等人都是心痒难耐。

好猎犬当然不便宜,一只品相不错的细犬都要卖到十贯,他们不可能只买两三只,毕竟买回去后要自己繁衍所以得一公一母配对,一买至少就得五六对。

不光是猎犬,还有马市没去,据说邺城的马市里良驹颇多,那也是要买的,所以问题就来了:钱不够。

他们此次出远门,带了数百贯“巨资”,原以为绰绰有余,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发现钱不够用,可想买的东西又数不过来,如何找人借钱就是他们要解决的问题。

“阿龙。”年轻人低声说道,他见着两边无人,便笑着继续说道:“你不是说,宇文使君很好说话么?不如我们先跟宇文使君借一些,回去后再还也不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