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黄城,乌云蔽日,海面风浪渐大,预示着又一**风雨即将来袭,大量船只纷纷入港,准备在安全的港区躲避风暴,市舶使王頍在码头上巡视港务,见着各项防范措施均已到位,对此十分满意。

东南沿海地区日益完善的“气象观测”体系,使得风暴预告的准确度越来越高,为莱州一带的港口争取到数日的时间以作准备。

出击辽东半岛北部地区的队伍,都已经在暴风雨来临前乘船平安撤回旅顺,今年袭扰高句丽的任务顺利完成,如果接下来没什么意外,大家就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就不知高句丽那边,会是何种情形。

王頍想着想着,转身向港区内走去,数名官员紧随其后。

王頍任市舶使数年,却没怎么干“正事”,奉天子之命,成日里琢磨如何对付高句丽,所以市舶使的本职工作都是交由佐官处理。

如今辽东半岛局势,正如王頍预期的那样发展,重要据点旅顺已经建设完毕,北洋贸易公司的武装队伍以此为出发点,不断袭扰辽东的高句丽驻军,第一年的效果不错。

而对辽东地区以及高句丽沿海地区的侦查,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成果,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王頍为高句丽布下的罗网已经初步成型。

但动手的时机还是不成熟。

随着对高句丽国内情况的进一步了解,王頍愈发对这个国家的实力有了清醒认识:高句丽并不是撮尔小国,而国力不是常人想象中的那么弱,如今甚至还处于持续增强阶段。

别的不说,根据己方和高句丽军多次交战的观察记录来看,高句丽士兵的被甲率很高,战斗力不弱,其铠甲、兵器制作精良,说明高句丽国内的冶铁技术不错。

战马的数量不少,而助战的靺鞨骑兵也不缺。

看上去,高句丽军队都喜欢依靠山城据守,但王頍知道这并不能说明高句丽军队不能野战,相反,对方知道如何扬长避短。

所谓扬长避短,就是利用中原朝廷无法在辽东长期用兵的缺点,在夏秋之际靠着坚城硬扛,待到冬天临近,中原军队粮草不济准备撤军之时,才是高句丽军队出击的最好时机。

这种战法看上去有些龌龊,但效果肯定不错,想要破解,就只能加强攻城能力,在冬天到来之前,拔掉辽东的高句丽据点。

这对于拥有投石机和轰天雷的周军来说,并不是问题。

再用上火炮,更不是问题。

虽然火炮的数量少,但为了平定辽东,总是能凑一些出来,王頍知道火炮的威力,也知道只要有那么二十多门专用的攻城炮,要把辽东的高句丽山城全都拔掉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辽东和高句丽展开争夺战,还得拉拢或者提防北面的靺鞨各部,这要投入大量军队和物资。

如果为了斩草除根,集中大军渡海直取高句丽国都平壤,即便一战破国,朝廷还得耗费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守住收复的汉四郡故地。

要解决一连串的问题,就得不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持续数年甚至十余年,考虑到朝廷的财政收支现状,这有些难。

为了在南中稳住脚跟,朝廷已经花费了许多力气;为了给突厥予以迎头痛击,天子都御驾亲征了,可突厥不是一下就能打败的。

现在,若是为了在辽东站稳脚跟,又调集大量人力物力,朝廷哪里吃得消?

事有轻重缓急,很明显,近期内对辽东乃至高句丽大举用兵不合适,国力承担不起,所以王頍很“识相”,没有鼓动天子下决定。

他知道天子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轻易下决定。

所以,为了避免暴露己方的真正实力,王頍在派兵袭扰辽东高句丽城池时,没有动用大型投石机,更没有动用火炮(就算想用,手头上也没有)。

只能不断给高句丽“放血”,尽可能消耗对方的粮食、人口,让对方应对失当,露出更大的破绽。

王頍如是想,他觉得以天子的见识,应该也能沉得住气。

眼见着秋天到来,冬天为时不远,王頍准备召集佐官,商量来年的行动方案,继续给高句丽源源不断的惊喜,如果时机成熟,他不吝于派遣船队,到高句丽沿海地区袭扰,弄得对方鸡飞狗跳。

返回城内官署没多久的王頍,却有旅顺来人向他禀报了一个消息:水师战船在辽东半岛东面海域拦截了一艘高句丽船只,船上人员自称是高句丽王派出的使者。

使者称奉命带着高句丽王的请罪表,要到长安叩见大周天子,向天子请罪。

旅顺守将拿不定主意,赶紧派人到莱州,请示王頍的意见:是扣留使者,还是让其抵达莱州,前往长安。

。。。。。。

豳州,大军宿营地炊烟袅袅,班师南归至此的周军将士们正在吃晚饭,因为距离长安已经没几日路程,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帐前,宇文温看着漫天晚霞,又看看此起彼伏的营帐,转身交代儿子宇文维翰:

“一会你去巡营,监督各部兵马严加防范,记住,即便大军身在国内,营地安全依旧要注意,决不能掉以轻心。”

“是,父亲。”

“夜里凉,多穿点,莫要着凉了。”

“是,父亲。”

宇文维翰说完,三两下吃完晚饭,带着随从去张罗巡营之事,宇文温又啃了几口烤羊腿,转入大帐。

看着案上的文书,他一把将没啃完的烤羊腿扔到垃圾篓里,随便拿了块布擦擦手,坐在案边生闷气。

今日下午,有来自长安的消息,说高句丽王遣使入朝请罪,其使者浮海而来,在旅顺外海被周国水师拦截,如今滞留旅顺,旅顺守将等候朝廷的命令。

对此,政事堂诸公的意见是让对方来长安,宇文温今日收到消息后,觉得无论如何也该让高句丽使者来长安,玩小伎俩为难使者没意思。

高句丽终于服软了,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然而宇文温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方去年年初袭扰营州,被驻军打退之后一直没见有个说法,如今高句丽王遣使谢罪,明摆着是见着势头不妙赶紧亡羊补牢而已。

或者说是缓兵之计。

对方拖了那么久才来“请罪”,具体原因宇文温当然不清楚,不过考虑到高句丽和突厥有联系,他认为对方一定是发现突厥吃了大亏,于是做出应对。

首先担心周国集中军队东进,攻略辽东;其次,对方选择的时机不错,因为周国对草原用兵消耗颇大,又没有真正把突厥的骨头打断,一时半会没精力长期对辽东用兵。

这个时候,高句丽跑来认怂,就是给周国一个台阶下,给他一个休战的理由:看看,不是朕不想出兵,高句丽请罪了哟!

一想到自己被高句丽当做傻子,宇文温就一肚子火,然而高句丽选择的时机确实不错,正常来说,他应该顺势就坡下驴了。

然而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

宇文温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高句丽,然而现实和理想有差距,他生闷气的原因,还是此次御驾亲征收效不如预期。

此次宇文温御驾亲征犁庭扫穴,二十万大军在大草原上忙碌了数月,仗倒是打了不少,奈何宇文温设想中的大决战始终没有打成。

不是全军将士不给力,实在是敌人太怂,大决战打不起来。

突厥的都蓝可汗、达头可汗,先前连吃了几场大败仗,见着他亲自带兵来战,哪里敢正面对抗,试探性派出游骑骚扰几次后发现讨不到好处,于是极力避战,玩起了“捉迷藏”。

茫茫草原里,宇文温追不到突厥的主力,倒是顺手抄了许多突厥部落,俘获大量部民以及牛羊,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便结束“武装游行”打道回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宇文温没能干掉东、西突厥的两个大可汗,可想而知接下来数年还得被西线牵扯大量精力,所以无法集中力量对辽东长期用兵。

辽东乃至高句丽的问题,不是一两年时间就能解决的,若周国的主力军队在辽东或者朝鲜半岛陷入长期“治安战”,那么西面的突厥一旦缓过劲又入寇,对于周国来说,就是两头为难的局面。

历史上的唐朝,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灭了高句丽和百济之后,调兵对付西面的突厥和吐蕃,无法有效巩固东面新纳国土,结果给新罗占了天大的便宜。

唐军主力一撤,新罗就挑唆高句丽、百济遗民叛乱,自己趁火打劫,袭击唐军据点,不断蚕食领土。

待得唐军主力浮海而来兴师问罪,新罗见打不过赶紧请罪道歉,拖到唐军主力回撤,新罗又故态复萌。

反复折腾几次,折腾得唐朝负担不起“海外驻军”的巨大消耗,明知新罗的请罪、道歉口是心非,也只能就坡下驴,默认事实,得了面子上的好处,丢了里子。

最后新罗如愿以偿,以表面上的恭顺和请罪为代价,吞并了高句丽和百济故地,成了朝鲜半岛上笑到最后的国家。

唐朝为此付出数十年的巨大人力物力消耗,最后除了灭亡高句丽、百济,什么好处都没有,就连辽东也吃不下,搞出一个渤海国。

宇文温当然不愿重蹈“历史”的覆辙,该做的安排早就做了,只是一想到此次御驾亲征打不成大决战,肚子里一股邪火蹭蹭蹭就往上窜。

又看看公文,宇文温忽然摸了摸颔下小胡子:“道歉?门都没有!我一定要想出几个新花样,让你们爽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