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位公子进来玩呀~”老鸨见状,上前一脸谄媚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故作娇嗔地将他向青楼里拽去。
青年人顿时浑身僵硬。
但他只纠结了一瞬,眼神立刻坚定下来。他掰开老鸨的手掌,挺直后背,随着老鸨大步向小楼里走去。
步入青楼,迎面而来的是姑娘们的脂粉香气。一楼的大堂里并无不雅之事,一个穿着轻薄纱绢的女子正坐在戏台上弹琴,琴声悠扬雅致,几个酒客坐在下方望着戏台小酌,脸上带着倾慕的神色。
星眸剑眉的青年英俊不凡,很快吸引了楼里姑娘们的视线。
几个无客人的姑娘笑盈盈地走过来,问他:“公子可有相好?若是没有,不如看看我们姐妹如何?”
青年眉头一皱,目光掠过她们,直接仰头望向二楼的包厢。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小剑就在二楼的包厢里,被人按住了。
他避开了几位漂亮姑娘的纠缠,大步向楼梯走去,几步就踏上了二楼楼梯。
几个姑娘顿时惊慌起来:“公子!公子你未有约不能上去呀!上面的人都是有约了的!”
青年沉默着,人高腿长,大步流星,直奔二楼的一间紧闭的屋门走去。几个姑娘惊慌失措地追在后面,抓着手绢的纤手不停地挥舞,想要拦下他。
奈何他根本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甚至连回头看那些姑娘一眼都不曾,直截了当的抬手。
“砰”的一声。
雕花木门被一把推开,屋里的场景映入眼帘。
一个歌女抱着琵琶坐在桌边惊呆地望着门口,口中的曲儿卡在嗓中,一时哑口无声。
而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正坐在窗边,目光冷冷的望着青年人,似乎不满他打扰了自己的雅兴。
青年火热的视线落在了书生搁在窗台上的手腕,那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摁着一柄两寸来长的小剑,捏在指间,不断把玩。他脸色一顿,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不小心遗失了小剑,幸而被兄台捡到,不知可否还给在下?”
书生勾了勾嘴角,冷笑一声,道:“你说这柄小剑是你的,可有证据?这小东西从天而降,险些戳中我的脸!敢问公子是如何将它从内院扔进这二楼包厢里?我倒是好奇得很呢。”
歌女左右看了一眼,识趣的抱着琵琶静悄悄退下,站到了角落里,将场地让给两个针锋相对的青年。
门口站着的青年身材高大,此时面对书生的质问却犯了难。
他沉吟片刻,决定如实相告:“实不相瞒,在下姓燕,字赤霞,乃一名剑客。此番擅闯公子房间,是追逐一个女鬼进来的,这小剑是一个法器,会自己追逐鬼物,公子还是速速将剑还给我,我好继续寻找那个女鬼。”
书生腰间挂着的玉佩倏然抖了一下。
书生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的玉佩,伸手握住,将它掩藏于掌心,随即才抬眸注视着背着行囊的青年燕赤霞。
他轻笑了一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女鬼,只有一位貌美的歌女,你若是指她,那倒是冤枉人家了。”
闻言,燕赤霞扭头看了一眼抱着琵琶怯生生的歌女,剑眉一皱,朗声道:“不是她。”
燕赤霞重新看向书生,问道:“公子可否将剑还我?再耽误下去,恐怕那女鬼就跑没影了。”
书生叹了口气,拿着小剑站起身,走到门口,将剑还给了燕赤霞,道:“你拿去吧,不过不要再乱闯别人的房间了,不论于情还是于理,你都做的太鲁莽了。”
燕赤霞点了点头,接过小剑,谢过了书生,准备离开。
他走之前,扭头问道:“敢问公子姓名?”
书生微微一笑,“鄙人姓蒲,字留仙。”
燕赤霞脚步一顿,惊奇道:“可是淄川来的考生蒲留仙?”
“正是。”
“久仰了。”燕赤霞抱剑拱手,脸上露出了钦佩之色,“一入济南府,半个城都在讨论你的事迹,如今倒是叫我见到了蒲秀才本人,此乃幸事。”
蒲松龄也连忙客气了两句,将礼节做足,总算把燕赤霞送走了。
歌女此时才小心翼翼的从角落里走出,询问他:“蒲公子,奴家是否接着唱?”
蒲松龄摇了摇头,对她道:“罢了,你下去吧,我有些困乏了,想自己睡一会儿。”
歌女微微低头,下巴轻点,抱着琵琶转身出了房间,还体贴的替他合上了屋门。
屋里一时间空****的,再无他人。
蒲松龄坐到桌边,将腰间的玉佩放置于桌面上,指节轻轻敲了敲边缘,道:“他们都离开了,你还不出来?”
玉佩躺在桌上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一道半透明的身影犹如烟雾般从玉佩里钻出,一头黑发如烟如幕,绫罗绢纱随风舞动,环佩珠钗叮当作响,面若皎月,眸盈秋水,飘然若仙,如梦似幻,缥缈无踪。
蒲松龄心头一颤,表面却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只是黑眸愈发深邃起来。
“小倩,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他低沉嗓音说道。
聂小倩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怯生生抬眸望了他一眼,道:“小松龄,谢谢你救了我。”
蒲松龄眉头微皱,道:“叫留仙。”
“哦,留仙……”聂小倩别别扭扭的喊了一声。她其实不怎么想喊这个名字,因为每次喊起来,眼前就仿佛重温蒲松龄对自己告白的场景,听起来十分羞耻。
蒲松龄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繁复的发髻和明显变化了的衣裙上流连而过,最后问:“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聂小倩此时仿佛一个受惊了的小动物似的,瞪大了眼睛警惕的看着他,既想逃跑,又不敢逃跑,心底还有些终于见到小松龄的欣喜感,又有些做了错事的羞愧感。
一时之间,万般滋味涌上的心头。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说道:“去了泰山。”
蒲松龄盯着她,又问:“去泰山做什么?”
“修、修炼……”聂小倩结巴了一下,她并不想告诉蒲松龄关于山鬼的故事,因为那个故事的开头跟他们很像,但结局并不美好。
幸好,蒲松龄也并未细究这段经历。他沉默着,伸手轻轻扶向聂小倩,想要摸她的脸。
聂小倩向后躲了躲,小声道:“留仙,你如今是有妻子的人了,不可以再这样随便摸别的女孩子的脸,会让人误会的。”
蒲松龄的手指僵在了空中,随即徒劳的垂下。
他面色淡然,低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苦涩,“是么。原来你一直这样看我。”
聂小倩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之色,眉头微蹙,“什么?”
蒲松龄放下了手臂,目光转向窗外的天空,叹息一声,“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聂小倩松了口气,觉得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稍稍有些淡化,随即有些高兴起来。她抬眸兴冲冲开口:“小松……留仙,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一直不敢去找你,没想到竟然在济南府与你碰上了,还被你救了一命,真是缘分啊。”
她的态度自然,好比多年未见的朋友,骤然见面,热切问候,关心对方。
可蒲松龄却在她态度自然的关切问候中,心陷泥沼,不断下坠,下坠,愈陷愈深,宛如窒息。他闭了闭眼,轻笑一声,也用一种老友的口气说道:“还可以吧,你走了以后,隔年我便参加了童子试,之后以县试、府试、道试,三试均以第一的成绩通过,如今已是秀才之身,倒也算是不负光阴了。”
聂小倩联想到之前在客栈里听到的只言片语,猜测道:“那留仙如今到济南府来,是不是也是来参加秋闱的?”
蒲松龄道:“是。”
“那太好了,这次考完试,留仙就也是举人老爷了!”聂小倩拍手道。
蒲松龄深深地望着她,问:“你这么肯定我能考过乡试?”
聂小倩歪了歪头,“以留仙的实力,难道还会考不过吗?”
蒲松龄笑了笑,温声道:“谢谢。”
两人面对面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聂小倩重新开口,“留仙,你为何会在青楼里?”
蒲松龄顿了顿,道:“躲清静。”
“啊?”
“从各地前来考试的学子们都暂住在各处客栈里,互相结交的热络,我不想参合进这种无意义的事,所以跑到这里来躲清静。”蒲松龄认真的对她解释。
聂小倩呆了呆,旋即“哦”了一声,挠了挠脸颊。
“原来是这样啊,额哈哈,那你想法不错哦。”躲在青楼包厢里,肯定没人敢大咧咧闯进屋里来结交朋友。
两人之间气氛又沉寂了下去。
聂小倩心里的隐形小人儿都快要撞墙了,小人儿跪在地上一脸崩溃的骂自己:你怎么这么怂!快想个话题啊,好不容易的见面,难道就要这么尬聊下去吗?
她咽了口唾沫,绞尽脑汁,又开口道:“既然是躲清静,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我出去随便逛逛。”
——啪!谁让你说这个了!你是傻的吗!干嘛要提出离开啊!好久没见面你就要这么走了吗?
聂小倩心底的小人儿拿着折纸扇子啪的一声抽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