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冷风直往裤腿里钻,毛小川看着忽然出现在梦启门口的女人,躲在毛亮身后小声问:“爸,这是谁啊?”

毛亮驼着背,身上的棉袄散发出浓浓的霉味,他吸了吸鼻子说:“不晓得,不就是这里的老师。”

他又探头往梦启门里看了看,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妈的,姓向的死老头子不是说那小婊子没回家么,他敢诓老子?”毛亮不耐烦地骂了句。

“应该不会吧……”毛小川回想着除夕那晚向老头被他老爸打得连连求饶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他被打了。”

毛亮哼一声:“老子谅他也不敢!”

毛小川又左顾右盼了几下,扒着他爸的背说:“爸,我害怕……”

“算了个屁!被发现了怎么了?我在大街上走路也有人管?!”毛亮一甩膀子,凶道,“再说了,我接自己女儿回家过年,有什么问题?!”

毛小川唯唯诺诺地点头。

毛亮看他这副怂样就生气,骂道:“还不都是你不给老子争气?上次多好的机会,一个小丫头片子你都怕,你怂成什么样了?!”

“剪刀…她剪刀都抵脖子上了……”

“怂货!她还真的敢死?!”毛亮一巴掌呼在他脖子上。

毛小川连连喊疼,缩脖子时余光却瞥见刚刚那个女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他连忙心虚地撇开眼神。

夏羽湖回身,拿起手机拨号,看见街边两个衣着破旧的男人,没有多想,径直走开了。

电话接通,她先出声叫道:“祁行止。”

祁行止?

毛亮耳朵一动,目光追着那女人看。

毛小川好像听见熟悉的名字,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声道:“爸,祁行止!祁行止!”

毛亮没说话,目光紧紧跟着夏羽湖。

“爸?!”毛小川紧张地拉他衣袖。

毛亮盯着那女人大衣腰带勾勒出的姣好曲线,忽然想到什么,自言自语般问道:“川儿,你说这大过年的,除了那姓祁的,一个老师都不在……这女的,干嘛来了?”

毛小川没反应过来。

“她跟姓祁的……是什么关系?”毛亮阴笑着说。

毛小川恍然大悟:“哦!!”

毛亮想起中秋那晚他跟踪向小园,被祁行止坏了好事,看见祁行止和一个女的聊了好久的天。

姓祁的应该是有马子的……

八成就是这女的。

就算这女的不是他马子,最少也是这里的老师,跟他总有点关系。

毛亮吸吸鼻子,心里有了主意。他不无得意地嘬着嘴舔舔后槽牙,姓祁的多管闲事,总要让他吃点苦头。

毛小川听了他爸的主意,吓得连连摇头,“这不行!爸,这真不行!万一他报警了呢,警察会来抓我们!”

毛亮瞪他一眼:“没用的东西!那婆娘还指着老子活命呢,她女儿怎么可能敢报老子的警?!”他左右观察了几眼,“再说了,谁让你在这动手,待会儿咱们就跟着她,这儿是郊区,总有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毛小川心里仍害怕,但他不敢忤逆毛亮的意思,只好点了点头。

电话里突然传来陌生的女声,然后是突兀的自我介绍“我是夏羽湖”,祁行止愣了几秒没接上话。

对方倒很有耐心,似乎享受他的沉默。

回过神来,祁行止说:“嗯,你有事?”

“有事。”夏羽湖语气笃定,“有空见面说吗?”

“没空。”

夏羽湖不急也不怒,反而轻笑一声道:“女朋友管得严?”

“没什么事我就挂了。”祁行止把手机从耳边拿开。

“关于陆弥的事!”夏羽湖忙说。

动作滞了一秒,祁行止还是重新拿起手机,说:“关于陆弥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夏小姐,你还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吧。”

“你别被……”

没说几个字,电话已经被挂断。

祁行止挂了电话,有些疲惫地沉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大衣口袋里。抬起头,陆弥和向小园在操场那一头堆雪人。

雪都还是昨晚下下来的积雪,好在没人踩踏,都还洁白无瑕,同新雪一般。

他看得入迷,冷不防从背后被偷袭,雪球砸中他的梦,雪屑子溅到他脖子上去了。

一回头,雷帆得意洋洋地团起另一个雪球。

祁行止眼疾手快,蹲下身捞了一大把雪,迅速团成了个结实的雪球,抢在雷帆之前出手了。

“祁哥欺负人!!”雷帆嗷嗷乱叫,手上动作却加快。

一场滑稽的雪仗就这么开始了。

四个人疯玩半个多小时回屋里,每个人的手指都开始发红发痒。祁行止拿毛巾浸在热盐水里,拧干了拿出了,给向小园和雷帆一人分了一条,又自己给陆弥擦手。

口袋里手机又振动起来,祁行止没工夫搭理。

夏羽湖迷迷糊糊转醒,只觉得脑袋里天旋地转的,想吐,但吐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嘴上被贴了宽胶带,手脚也都被绑住了。

视线里有个邋遢的瘦子,个子很高,长条形筷子似的,怯生生地看她。见她醒了,忙冲门外喊:“爸,她醒了!!”

他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很害怕。

夏羽湖艰难地把头抬高了点,看见一个矮胖的驼背男人叼着烟走进来,手里拿着她的手机,骂骂咧咧的。

“给你一个钟头,带着那小丫头和十万块钱来,不然我就打死这个女的!”他冲手机里吼一声,又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听电话那头的回复。

“你敢!我告诉你,反正我现在没钱没工作,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别的指望。”毛亮看向夏羽湖,阴恻恻地一笑,“就算我把她弄死了,去蹲局子又能怎样?我小川还好好的,我们家不会放过那个小丫头!”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半秒后便挂了。

毛亮放下电话,朝夏羽湖走来。

夏羽湖剧烈地惊叫起来,胶带封着她的嘴,她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毛亮走上前去“刺啦”一声撕开她嘴上的胶带,夏羽湖疼得大叫,看着面前邋遢丑陋的中年男人叫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啧啧,这小脸儿,都憋红了。”毛亮伸手摸了把夏羽湖的脸蛋,感受到手下女孩止不住的颤抖,好整以暇地收回了手,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放你走。”

毛小川仍然害怕,试探着问:“爸,警察很厉害的……万一、万一他报警怎么办?”

毛亮眉一皱,啐声骂道:“没种的东西!我是那个小丫头的爹,手里还有这个女的,他们敢报警?!”

毛小川没有被说服,忐忑道:“万一报警了,警察一来……”

“滚滚滚!”毛亮踹他一脚,“警察来了,我就拉这个女的垫背,一起死!没你的事!你就记着,一定给我把那个小婊子收了,老子养她那么多年,她说跑就跑?我们老毛家不能绝后!”

毛小川嗫嚅着,再不敢说话了。他一听他爸说什么“一起死”就害怕。

两个学生在教室里写作业,十分专注。

走廊上,陆弥看着眼前的祁行止,语气坚定:“不能去。直接报警。”

祁行止说:“当然要报警,但也要考虑到一些风险。”

陆弥抬头问:“能有什么风险?手机一定位就知道他们在哪里,让警察去,该抓的抓该救的救,有什么问题?”

祁行止看出她眼里的恐惧和故作镇定,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说:“我们都不知道毛亮究竟是什么性格,他忽然绑架夏羽湖,到底是**犯罪,还是蓄谋已久。如果他真的有撕票的胆量……”

陆弥打断他,“不会的。再说了,这些是警察该考虑的事情,不是我们。”

祁行止苦笑,劝她道:“陆弥……”

陆弥不听他说的,径直道:“难道你真要带小园去?”

祁行止:“当然不能带她。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陆弥倒吸一口凉气,“祁行止!”

祁行止摇摇头安慰她,故作平静道:“现在报警,我不会比警察早到很久。我只是稳住他,放松他的警惕,保证大家都没事。”

陆弥冷笑一声:“你保证谁没事?夏羽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是陆弥……”说到这里,祁行止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两秒之后,他沉声挑明:“陆弥,如果夏羽湖真的在北京出了什么事……你心里能放下么?”

陆弥怔住,无言以对。

她不知道夏羽湖为什么忽然出现在北京,又为什么被向小园的继父绑架了。她原本以为早丢在脑后的人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还和这里的人扯上乱麻般的关系。

她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就像祁行止说的,如果、仅仅只是如果,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夏羽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她又会背上怎样的罪名?

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事情却变得一塌糊涂。

这种滋味,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祁行止轻声说:“陆弥,我不要你有心结。”

我要你心情愉悦、坦**阔达,永远不必背上任何不该你承担的包袱。

我要你永远身段轻盈,自由飞行。

陆弥木木地看着他说:“我也不想你有危险。”

祁行止笑出声:“怎么会?加起来也就毛亮和他儿子两个人,你要对我有信心。”

“万一还有同伙呢?万一他有武器呢?”陆弥反驳他,“你自己都说了,我们谁都对毛亮不够了解。”

“不会的。”祁行止摇摇头,“不过,以防万一……我需要你的帮助。”

祁行止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破旧的烂尾楼里呼呼灌风,毛亮把手揣在袖子里,瘫在旧沙发上,指挥毛小川捡旧报纸和木头来生个火。

夏羽湖的嘴巴又被封上,但她仍然不停地挣扎着。

毛亮剜她一眼,“别鬼叫了!人来了我就会放你走!”

话音刚落,空****的烂尾楼楼下传来脚步声。

毛亮得意一笑,“你看,人这不就来了。”

他迅速从沙发上跃起,示意毛小川把刀子横到夏羽湖脖子上,自己挡在夏羽湖身前,等待着楼下的脚步声慢慢往上走。

祁行止拎着一个公文包出现在楼梯口。

毛亮脸色一变:“那个丫头呢?”

祁行止很配合地把双手一摊,“小孩子不敢上来,我让她在楼下等。”

毛亮骂道:“你别给老子耍花样!”

他话音刚落,楼下传来小姑娘的声音:“小祁哥哥!”

毛小川听见,喜上眉梢,激动道:“爸,是小园!是小园!”

祁行止看着他的表情,眸光一暗,好像明白了什么。

毛小川乍一看是个又高又瘦的男孩子,不缺胳膊不少腿,甚至还很健康。但现在,他张着嘴,发出“嘿嘿”的声音,目光呆滞。

大概是个有点问题的。

毛亮回头凶他一声:“闭嘴!把人看好!”

毛小川被他一吓,一哆嗦,手又抖着握紧了小刀。

“你把包打开给我看看,然后放地上!”毛亮又对祁行止说。

祁行止毫不反抗,依言照做。

毛亮看见钱,放了点心,一边牢牢盯着祁行止,一边后退,直到抓住夏羽湖的肩膀。

“你下去接那个小丫头。”他吩咐毛小川。

毛小川神色大喜,“好!”

“不成。”祁行止沉声阻止。

毛亮眯起眼:“你想干什么!”

祁行止笑了笑,有商有量道:“钱你也拿了,人你也带走,我怎么保证你会放了她?”

毛亮盯着他,不说话。

“你不要耍花招!”他警告道。

祁行止耸耸肩,姿态轻松,“同时吧。你们下楼,我过去,很公平。”

楼下又传来向小园的声音:“小祁哥哥?”

听起来小姑娘是一个人待久了害怕了。

毛小川一听见,便嘿嘿笑起来。

毛亮沉思几秒,“好!”

“老子数口令,一二三,我们走到你那个位置,你才能动!”

祁行止:“没问题。”

“一……”

“二……”

“三!”

毛亮抓着毛小川,走到楼梯口,眼疾手快地拿起公文包,迅速往楼下跑。

祁行止同时大步向前,三下五除二解开夏羽湖手上的绳子。

毛亮飞奔到楼下,看见水泥地上那部手机,才反应过来上了当。

与此同时,警笛响起。

“艹你妈!!”毛亮浑身一僵,破口大骂起来。

警笛和毛亮的怒吼把毛小川吓得惊叫起来,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连续大声的尖叫,眼睛失焦,却不受控制地四处扭头乱看。

“小川!小川!”毛亮试图控制住他,“快跑!跟爸跑!”

不知毛小川听到了什么,他没有跟着毛亮从厂房后面逃跑,反而大力地甩掉了他的手,沿着楼梯又跑上二楼去。

祁行止看见警察迅速下车包围烂尾楼,放心了大半。现在只需要等待毛亮和毛小川被抓,他们收到信号再下楼去。

好在毛亮果真只带了毛小川一人。

其实陆弥问他的时候,他是没有多大把握的。他只能根据之前了解到的向小园的家境,以及和毛亮的几次见面,推断这是一个既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人缘和人脉去组织一次缜密的联合犯罪的社会边缘人。

绑架夏羽湖,大概率只是凑巧、不过脑子的**犯罪。

但他毕竟只知道那么一点片面的消息——万一呢,万一毛亮比他想得更厉害些呢。

他没敢想,只能装作笃定地向陆弥保证。

还好,他赌赢了。

可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毛小川大叫着、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跑上楼来。他表情十分怪异,手指也蜷曲着,用一种难以说清是跑还是跳还是拐的姿势上了楼。

夏羽湖惊呼一声,想要跑。

祁行止镇定地抓住她的手腕,“他不会伤人。”

怕的是毛亮为了追儿子也跑回来。

祁行止攥紧了拳头,转身迅速地在房间里查看一眼,抄起角落废弃木材里的一根木棍。

毛小川像是没看到这里还有两个人似的,又疯又叫地踢翻了刚刚生好的火盆,然后,他像看不见路似的,疯癫癫地往没封墙的楼边走,一踩空,整个人掉了下去。

祁行止甚至没来得及上前抓住他。

“????????啪”,干脆利落的一声巨响。

“啊!”

夏羽湖惊叫一声,捂紧了嘴巴。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健康高大的人,居然就这么掉下去了。

祁行止背上也起了一身冷汗,拳头仍然紧紧攥着,然而他没有心思去管毛小川的情况——眼前已经燃起火光。

毛小川刚刚踢倒的火盆溅出火星,沿着一地的木屑、废纸箱,还有那只破旧的布沙发,迅速蔓延起来。

眼看着楼梯口就要被火线拦住,祁行止当机立断,抓起夏羽湖的手腕向前冲去。

陆弥和警车一同到达,跳下车的那一刻,她看见破旧烂尾楼的二层,火舌探出没封墙的窗口。

眼泪是在一瞬间逼上眼眶的,像某种生理反应。

她用模糊的视线慌张地搜寻,却怎么也找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作者的话

只虐一章!明天结局了嗷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