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止和陆弥牵着手出现在梦启的教室里,看见的是三张表情迥异但各自精彩的脸——
肖大少爷带娃带得头都油了,瞪着一双原本英气十足但现在连人气儿也没有几分的死鱼眼,脸上飘过一行弹幕——“老子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雷帆照例笑得贱兮兮,眼珠子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转悠,意思很明显——“我就知道小祁哥心怀不轨”。
向小园则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淡定,只冲着陆弥轻轻勾了勾嘴唇——“春风得意马蹄疾呀”。
祁行止先收拾雷帆,上前径直问:“为什么不回家?”
雷帆耸耸肩躲避他的眼神逼迫,“回家也是跟我爹吵架。反正今年你不在,我替你守着咯。”
肖晋闻言咆哮——“是我!!是我替他守着!你除了惹祸还干什么了!”
雷帆缩缩脖子,“那昨天的外卖不就是我下去拿的……”
肖晋气不打一处来,扛上包拖着行李箱就走了。
“哎,大过年的你去哪儿啊?”祁行止问了句。
“找我老婆!!!”肖晋留下愤怒的宣言。
祁行止笑了声,随他去了。
向小园和陆弥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林晚来不在身边的时候,平时人模人样的肖大少爷就像只暴躁二哈似的。
祁行止瞧见,同样严肃地看了向小园一眼,“你还笑?”
向小园一秒噤声,嘴巴闭得牢牢的。
“为什么不回爷爷家?”
向小园一言不发,她不想说的,谁也问不出来。
“不要不说话。说好的,碰到任何麻烦,都可以跟老师讲,不记得吗?”
一大一小僵持着,气氛有些不对劲。
陆弥出来打圆场,上前搂着向小园的肩对祁行止说:“这么晚了,明天再说。年都还没过完呢。"
祁行止沉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么僵持着什么也问不出来,于是点点头,下楼放行李去了。
祁行止在梦启没有宿舍,陆弥又不好把他留在自己房间,毕竟是学校,于是打发他去和雷帆挤一挤。
祁行止幽幽看了她两眼,委屈巴巴地走了。
陆弥好笑地望着他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想了想,又去操场上找向小园。
果然如她所料,小姑娘一如既往的勤奋刻苦,哪怕是大年初一,也裹着大棉袄在冷风里背英语。
陆弥走过去,都感觉到她一身的寒气。
“不怕冷?”她问。
向小园被她一嗓子吓了一跳,“你干嘛突然出声。”
“是你自己太专注。”
向小园不说话了,继续小声地念着课文。她读的还是中秋时陆弥送给她的那套书虫,《爱丽丝漫游仙境记》那一篇。
小姑娘声音细细柔柔的,发音标准、吐字流畅,听起来是种享受——如果不是这大冬天夜里实在太冷的话。
陆弥看了眼她嘴里不断呼出的白气,说:“太冷了,回屋去读吧。”
向小园:“冷才好,太舒服了精力不集中。”
“……”可真是个狠人。
陆弥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过年为什么不回爷爷家?”
回北京的飞机上,祁行止已经和她简单解释过,向小园九岁的时候跟着再嫁的母亲住进继父家,但因为与继父继兄不和,常常偷跑到爷爷家去。后来她被爷爷送来了梦启,通过考试之后,这两年一直在梦启住,爷爷偶尔会来看她。
去年过年,祁行止亲自送向小园回爷爷家。可刚过初二,向小园就回来了,诹了个十分站不住脚的理由,说爷爷做饭不好吃。
涉及到小姑娘的隐私,祁行止并没有明说任何细节,但陆弥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才九岁的小姑娘,又那么聪明懂事,会怎么和家人“不和”呢?而且“不和”的对象,还是两个大她许多的男人。
陆弥不想做太多肮脏的猜测,然而亲身经验和听过见过的太多现实都告诉她,向小园经历的,大概是和她曾经经历过的一样的事情。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看祁行止的意思,向小园也和她当年一样,没有受到最终的伤害。
可这些仍然无法解释向小园为什么不肯回爷爷家过年,毕竟她爷爷和她母亲继父早就没有联系了。
陆弥等了一会儿,见向小园不说话,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她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也不想再问了。
她知道被人盘问是什么滋味。
“我爷爷也没那么喜欢我。”
向小园的读书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陆弥正想扯开话题,她忽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陆弥顿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会保护我,会把我送到这里来,但他也不想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向小园的声音很冷静,不悲不喜,“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如果我是个男孩,可能会不一样;或者我更乖一点,听他的话读完初中就去打工、早点嫁人。”她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爷爷的心里,摆事实、做假设,条理明晰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我不是男的,我也不想不读书。”
陆弥听着听着绞起眉,大脑窒息般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向小园足够冷静和淡然,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和安慰;可陆弥知道,怎么会有人不需要安慰呢?
既然说出来了,就是希望能被安慰啊。
陆弥想了想,有些心疼地说:“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向小园笑出声:“你的安慰好烂。”
陆弥顿了一下,笑得有些心虚,她安慰人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她决定垂死挣扎一下,“我说真的!”她眨眨眼睛,竭力展示自己的真诚,看着向小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说:“你从名字开始就很讨人喜欢啊!”
向小园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向小园轻嗤一声:“能有什么意思,我爸妈瞎起的。”
陆弥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知不知道林逋的《山园小梅》?”
向小园皱眉,她对诗词什么的从来都兴趣不大,凭微弱的记忆吐出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那个?”
“对!”陆弥好像在哄幼儿园的小孩子,表情和语气都夸张极了,“这是那首诗最出名的一句,很多人用这个起名字!但我觉得写的最好的是上一句,‘仲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正好是你的名字!”
向小园愣了一下,从她活泼的动作和语言里细细拆出了自己的名字——
仲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读起来好像,很押韵,很有韵味。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但很快又刻意压回去,嗤笑一声道:“您还挺能扯。”
“本来就是!”陆弥很认真地说,“我刚认识你就觉得了,这小姑娘名字好好听,很有感觉。”
“占尽风情向小园,怎么会不招人喜欢?”陆弥觉得自己论证充分,很得意地总结陈词。
平素高冷的小姑娘终于有些脸红了,僵硬地忍下笑意,淡淡道:“哦,名字好听就招人喜欢啊。”
“当然!”陆弥不惜把自己拖下水,“总比我这种好吧,瞎起个单字,还是个没什么人用的字。”
向小园笑一声,不说话了。
然而她心里仍然忍不住默念那句诗——仲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她想到自己的爸爸,他是个乡村教师。虽然他很早就离开了,还来不及告诉向小园她名字的意义。但现在向小园忍不住想,爸爸给她起名的时候,会不会真的是想着这首诗起的?
应该是吧,他可是个语文老师。
而且,这个名字这么好听。
向小园、向小园。
她在心里重复了两遍,嘴角一弯,轻轻冲陆弥笑了。
夏羽湖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抵达北京,她只买到最后一张红眼机票。
调查陆弥在哪里并不难,虽然她已经和所有老同学都断了联系,但这个年代人和人之间在社交网络上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祁方斌在医院里高高兴兴地说起自己侄媳妇是个老师,夏羽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梦启。
她下了地铁,沿着空旷的街道往前走,心里不断回放着新得知的种种,祁行止在梦启做了多年的志愿者、陆弥就是走他的后门得到了工作、他们俩从六年前就关系亲密……
六年前,那是陆弥还和蒋寒征在一起的时候。
夏羽湖心头碾过阵阵寒意。
蒋寒征对陆弥那么好。
陆弥却早就忘记了他,背叛了他。
也顺手毁了她原有的希望。
很快她看见梦启的足球场和教学楼,虽然不算气派,但是整洁、安静。
陆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书?有什么资格过平静的生活?
夏羽湖停下脚步。
她需要冷静。昨天她和父母大吵一架,到现在她也没办法相信,“倒贴”、“不值钱”之类的字眼会从她的知书达理的母亲嘴里说出来,而且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夏羽湖定定心神,她要把对父母的怨气和对陆弥的讨伐分开来。
一码归一码,她想。
她对陆弥没有恨,她想。
她只是要替蒋寒征讨回公道、帮那个被蒙蔽的祁行止认清陆弥的真面目。她和陆弥不一样,她笃定,她和陆弥不一样。
夏羽湖盯着手机里存好的电话号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而在她身后,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躲在大片废弃的共享单车后,已经偷窥多时。
作者的话
感觉陆弥和小园之间的友谊写得不太好,本来是想写girls help girls的感觉…以后有机会再修一修吧。 另外解释一????????下夏羽湖的偏激性格,诱因应该是作为“乖乖女”和“好班长”的成长经历,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懂事、负责、为他人着想,就是“乖”(我认为对成年女性来说“乖”并不是什么褒奖);主要原因是她对蒋寒征的喜欢,以及蒋寒征没有对她表示明确的拒绝,让她认为自己有希望(她对蒋寒征其实有”拯救“的心态,觉得自己能把他从失恋和遇到不对的人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导火索是蒋寒征牺牲后陆弥的表现,而她又因为喜欢蒋寒征而有意无意地拿自己和陆弥比,所以她就更要有情有义,来强调自己和陆弥不一样。 大概就是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