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靠上沐兰兰的肩膀。
“我想起今天晨课的时候,僧人们念的那段经文。”
抬头望去,最大最亮的一颗星是北极星,它的光落下来,在崖下南河里漾成一片粼粼的银白。
南河的声音伴着清凉的夜风掠过耳畔。
“佛告须菩提:‘尔所国土中所有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何以故?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沐兰兰没怎么听懂。
“南河姐,你好渊博哦。”
她们躺到草地上。
“啊,南河姐,睡在草上真的好舒服啊!”
天上的繁星虽美,却太过遥远。南河更喜欢柔软的青草,就像这样平常的酢浆草,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冒出一棵,再冒出一棵,直到密密麻麻铺成一片。少了它,她也许不会难过;可是有了它,她的确是开心的。
“原来这个是叫酢浆草,我一直以为就是三叶草呢!”沐兰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高高兴兴的。她用手托着腮帮子,趴在地上,翘起小腿,忽然有些落寞的样子。
“南河姐,你说,北辰是不是,嗯,就像你和这个草一样,有了我他开心,但是没有我他也不会难过?”
南河沉默半刻。
“傻丫头,北辰的性子你应该知道的啊,失去什么的时候他从来不会花太多时间去难过,不管是谁。不过,你更应该知道,北辰喜欢什么都会紧紧抓住,不会放手的。”
沐兰兰委屈道:“不是的,北辰他其实最在乎而且也只在乎你。”
“嗯?”
“别的人,他不会难过的,除了你,我看得出来。上次君雅阿姨生病的时候,北辰虽然一直在帮忙,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慌,好像只是在处理公司的小事一样,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可是你怀孕时,他特别紧张特别高兴。”
段君雅是南河与北辰的姑姑,他们父母段君子的妹妹。
“该高兴的时候高兴,该冷静的时候当然要冷静。这也正是北辰优秀的地方。”南河拍拍沐兰兰的头,“兰兰,你不会是吃醋还吃到我这儿来了吧?”
沐兰兰放平胳膊,两手交叠,下巴压着手,歪着头。
“南河姐,我真的好担心。北辰他那么那么优秀,我只是个普通人,毕业后连一份好工作都没有找到,我真的好害怕他看不上我了。”
“我刚刚说我喜欢酢浆草对吧?哦,我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个草是有毒的。”南河笑吟吟的。
“什么?不会吧!”
沐兰兰吓得跳起来。
南河偷笑。
就是要这个样子才好看呐,刚刚恹恹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不好看。
“放心,毒不死人的。不过,你看,酢浆草虽然有毒,大家仍然很喜欢,许多盆栽园艺都得用它做点缀。就像你一样,可能在赚钱这件事情上比不上北辰,可是你比他强的地方多了去了!他会插花吗?他会做饭吗?”
沐兰兰嘻嘻一笑,抱住南河。
“作为你的好朋友,北辰的姐姐,我最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你和北辰很般配,你完全配得上他。”南河轻轻拍着沐兰兰的背,“其实啊,你别看北辰现在一本正经,他小时候可皮了,也闹过不少笑话。”
从微尘寺回来以后,南河便搬进郊外的车邻中待产,也就是爷爷段仁住的地方。完全的仿古建筑,主楼三层,木质结构,有东西厢房,三进院子和后罩房,最让人喜欢的是花园,请了园林艺术家设计,面积很大,布景讲究,典雅清幽。
南河的父母常居国外,在市区的高级小区天之港有一套房子,北辰如今住着。南河嫁给莫辞之后也在天之港买了房子,和北辰是邻居。
只是,小区环境再好,也是在市区里,哪里比得上车邻呢。
车邻的名字,取自《诗经·秦风》的第一篇:有车邻邻,有马白颠,未见君子,寺人之令。此篇并非是《诗经》中的名篇,所描写的不过是贵族之间宴会的情景,暗含及时行乐的意思,在大部分人看来,并不值得推崇。可是却有几分契合段仁的心境,这段仁白手起家,创建了段氏集团,是许多后辈心中的商业奇才,但他并不喜欢追名逐利,反而觉得如此古色古香的生活才是真的自在惬意。
莫辞开车送南河过去。
“我手上还有部电影,估计两个月之内就可以结束,到时候我就收工,搬到车邻中,陪你待产。”莫辞在车邻门口停车,宠溺地揉揉南河的头发,“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南河打开车门,笑道:“安心啦,爷爷会照顾好我的,你要认真工作,每天只许想我一点点。”
她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听见莫辞在叫她名字,南河。
南河回过头,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单手扶着方向盘,侧身望着他,脸色严肃。南河一愣,继而露出恬淡的笑容,乖乖倾身过去。莫辞搂过她的脖子,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低声道,有事打电话给我。
嗯,记住了。
“我走了。”南河下车。
直到看见她走进了车邻,莫辞才驱车离开。本来应该停车拜访一下段爷爷的,可是他最近太忙了,必须在孩子出生之前腾出假期,现在只能多加班。
年近七旬的段仁拄着龙头拐杖,领着几个陪护的人,在大门口等南河。
段仁今天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福字唐装,下搭深灰色长衫,黑色软底布鞋,架着一副金丝框老花镜,和电视剧里面民国老爷的装扮差不多。
他的身后,是从小跟着他的段家管家,封源。他是老一代管家的儿子,比段仁小几岁,从小就跟着段仁,虽然时代变了,没有什么主仆的区别,但感情不变。
段仁请来照顾南河那两个中年妇女,穿着对襟的褂子,温和地含着笑。
南河走过去,抱了抱段仁,又分别和封源还有两位阿姨打了招呼。随后段仁领着众人向屋子里走去。
“阿南这一次回来,我算了一下,不住满五个月是走不了的了。”段仁高兴有孙女儿陪着,想到了自己的孙子却又忍不住摇头,“也就是阿南你有心,君子和云澈两个在国外倒也就罢了,就说小北那混小子,一年半载都不晓得回来看一下。”
“少爷现在忙了,国内的产业几乎都需要他学着打理。”封源知道段仁没有真的生气,就意思意思地劝了两句。
南河有些无语。
事实上,北辰还没有忙到没有时间回家的地步,他不愿来车邻住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段老爷子定下了个小小的规矩:进车邻的人,必须穿的古典一点,不能破坏这里的整体氛围。穿长衫没关系,反正北辰身材颀伟,他自信自己不管穿什么都一样的帅气。只不过,那个软软的布鞋,还有手工制作的富贵红花纹样的千层底鞋垫子,北辰真的是深恶痛绝。
怎么可以忍受花鞋垫子?
女孩子的古典装扮还是很好看的。不管是南河,还是她的母亲郑云澈、段仁的女儿段君雅,一般都要穿旗袍才进车邻。
思及此,南河望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有点心虚。她现在的身材,旗袍是上不了身了,于是穿了件宽大的白色雪纺裙子,裙摆袖口和领缘都有刺绣的图案。
不过段仁不会介意这个了,现在他一心想着北辰那个“没良心的小子”。
南河故意装作不开心的样子说:“北辰最近挺忙的,我去微尘寺,想要他抽个时间送一下,他都没有时间,还是兰兰陪我去的。”
“沐兰兰啊。”段仁若有所思,又叹气道,“唉,兰兰的确是个好孩子,我瞧着很喜欢。对了,她这次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碎石镶砖的路穿过院子。两旁的地上种上了各式的花草。如今的时节恰逢栀子花开,微风吹过,一阵馥郁的香气。
“北辰去上海出差,她跟着一块去了。”
“两个孩子关系挺好。”段仁回头望了一眼南河,“小北跟你讲过什么时候结婚没有?这人也不小了,老叫人家女孩子等着,算什么事儿啊?”
南河挽着段仁的胳膊:“他们俩才二十五岁,还年轻呢。再说,我问过了,北辰说等我肚子里的宝宝出生之后,就找个日子办事儿。这样也好,否则,我闺蜜嫁给我弟弟,专挑我大着肚子的时候,还不让我乐的尽兴,他们没有什么意见,我还不让呢。”
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
车邻太大了,平时只有段仁、封源等几个人住,显得整个宅子都空****的。如今南河搬进来,大家自然十分高兴,早早收拾好了屋子。
南河北辰小时候住的房间在车邻东边,临着池塘,岸边垂柳依依,水中莲叶田田,景色很美。南河现在还是住这一间屋子。这里满满当当都是回忆。
南河在微尘寺中对沐兰兰说过这个故事。
小时候的北辰长得瘦瘦小小,却有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打架从来不肯让人的。
段仁以为,孩子不能养成浪费的坏习惯,所以从小就教育他们俩节俭。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是普通衣服,甚至是亲戚家的旧衣服,只要穿起来舒服就行。
一开始,北辰也没有不满意,只不过小孩子难免有些好胜心,被别人一挑,就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