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在沐兰兰的陪护下,拾级而上,未入寺庙,便听见僧人的梵唱。低低的,仿佛是凝在山间的流云,为世间蛰伏于苦难的宁静内心颂的歌。

站在寺门外,青石板条条齐整,南河微笑着,双手合十,向前来迎接他二人入寺庙的住持元空微微俯首:“元空师父无恙?”

他年纪大,一把胡子已经花白。明明很是慈祥的表情,却让沐兰兰觉得很是威严。大概得道高僧都有这么一种无形的气场吧。

沐兰兰看了看虔诚的南河,再打量一番眉眼肃正的元空,也学着双手合十致意,不敢贸然发出声音。环境的力量是巨大的,沐兰兰平时咋呼惯了一个人,来到这种清静之地,也自觉得闹腾有些不妥当,便收了七八分性子。

早在来寺庙之前,南河就嘱咐过沐兰兰,不要穿紧身的衣服,身上不能有颜色过于鲜艳的装饰品,不能够用香水,不能和寺庙的僧人有肢体上的接触,真的把沐兰兰弄的头晕脑转。沐兰兰想,还是少说点话,少说少错,应该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元空师父向沐兰兰回了个礼。而后,转向南河,浅笑道,一切皆安好,又看了眼南河微微凸起的肚子,“别来已经有七年,倒是该恭喜女施主了。”

沐兰兰一听这话,头虽然低着,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听着师父的语气,好像之前和南河就认识一样,虽然口中称呼女施主,可是,她可听得出话中的亲切之意。

南河再次抬起头,已经是眉眼弯弯,她的手扶上自己的肚子说道:“怕扰了佛门清静,不然北辰一定就跟来了,我不肯,便带了这位,”她牵住沐兰兰的手,“北辰也快结百年之好了。”

沐兰兰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元空微笑着,微微侧身,“二位女施主,请。”

南河拉着沐兰兰,踏入寺门,古色古香的暗黄色墙上,开了两开的对扇大门,门楣上砖上雕刻了微尘寺三个字,用树漆仔细涂过一遍。

沐兰兰扶着南河,而元空走到南河的另一侧,稍稍离着一步的距离。

南河心中淡然,且小的时候,曾经在微尘寺住过,再至故地心中怀了留恋之情,一草一木都细细打量起来。元空是佛家弟子,一心清修,话本来就不多,三个人竟沉默了一路,沐兰兰不敢出声,心中却是有些不安稳。

寺庙么,沐兰兰也不是没有去过,只是现代的寺庙大多都是旅游景点,一墙一山,哪里隔得住城市的纷扰,更有甚者,商家假借僧人名义招揽游客,大肆宣传,兜售纪念品,已经是屡见不鲜了。而这微尘寺,隐在山中,连香客都不多。如果不是南河引着,沐兰兰根本不晓得这里还有个寺庙。

一路走来,曲径通幽,梵唱清人,倒真是有几分超然物外之意,沐兰兰原本以为他两人要去大殿参拜,却不料元空引着他们,先自侧墙外入了后禅房,路过大殿时,沐兰兰瞥了一眼,有老者跏趺而坐,慈眉善目,下面坐了有三十来个小和尚,隐约听见几句“如来说诸心,皆为非心,是为名心……”

果然是清修啊,恐怕能来的都是真正的信男信女,就像南河这样的。这样想着,沐兰兰忽然发现自个是滥竽充数来着。

在大学的时候,南河就认识了她现在的丈夫莫辞,两人渐渐踏入了婚姻的殿堂。有一次,南河这样问她,兰兰,你相信缘分吗?有缘的人,即使是散了,经年之后,还是会回到彼此的身边,大概是前生错过了一回吧。

沐兰兰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南河和北辰这一对双胞胎姐弟小时候住在爷爷家,和莫辞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小莫辞有一回嘲笑小北辰穿别人旧衣服,让小北辰给揍了,当然,北辰也没讨到好,他爷爷知道后,让他绕着院子跑了三圈,一边跑,一边背《弟子规》。

事实上,段家一点儿都不穷,他爷爷住的老宅院子足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可跑坏了小北辰一双小短腿。只是爷爷为了培养孙儿的良好品德,不让他们铺张浪费。

可惜了,段老爷子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北辰并不晓得节俭这两个字怎么写,高中毕业之前没有什么收入还好,高中毕业之后他半工半读,在段氏集团里从基层做到了部长,还拿到了经济、管理双学位,并且考上了研究生,大三时开发软件,一个猛子扎进去,成绩竟然也是斐然,因此当别的大学生毕业时愁着找工作的时候,北辰已经是日进斗金了。他问爷爷,我自己凭本事赚的钱凭什么我不能花?

而南河相比于她的弟弟,就安静多了,大学时读了个文学系,出版了几本书,找了个男朋友,二十三岁便嫁了人,二十五岁宝宝都怀上了。

莫辞也是文学系的,现在是业内知名的作家,有好几部作品都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南河不用愁吃穿,过得也还算悠闲。

家族企业有北辰继承,女婿人不错,又是个痴心的人,家长自然乐意见到南河悠悠闲闲地过日子。

怀孕后,南河想着回微尘寺一趟,北辰莫辞抽不开身,两个大男人拉着沐兰兰唠叨唠叨了许久,一定要她照顾好南河。

沐兰兰忽然想到,南河那一句,扰了佛门清静,恐怕不是托词。这样安静悠然的地方,以北辰的性子,来了,恐怕的确不得安生吧。

推开门,进了禅房,不过四个凳子,一张桌子,一张床,简单而干净。

元空问他们二人可需要斋饭。

“要一些的!”沐兰兰陪着南河凌晨三点就起床,走了这半日早就饿了,又惦记着孕妇,不由得声音大了些,话出口,马上闭上口,半晌,略有些尴尬的补了一句,“多谢元空师父了。”

“不必拘谨。”元空轻轻一笑,似乎回忆起什么来,“姑娘这性子,和北辰倒也般配。”

沐兰兰一窘,报以微笑。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和北辰般不般配,只是,在很多人看来,是不般配的吧,实在是沾了南河的光。

大学时,她跟南河是一个宿舍的,而北辰,则是大学里,最最耀眼的存在。毕竟长得好看、有能力、家里还有钱的男生能有几个啊?一开始,沐兰兰不过是倾慕,崇拜,迷恋北辰的一众女孩中的一个而已,平凡得北辰都看不见她。凭着南河,她才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北辰,也算个好男友吧。虽然迷恋他的女生一大堆,可是除了他亲姐和他亲妈,他真的没有对哪个女生上心过。

和沐兰兰成为男女朋友后,他更不会管其他的女生,只是和沐兰兰吃饭,约会。他性子活泼,也不显得疏离,很热情的样子。

然而,沐兰兰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到底是女孩子,心细一些。她总是觉得,就算不是自己,换了别的女孩子,北辰大概是也是一样的吧,好像只是作为男女朋友一种责任。

事实上,生在那样一个家庭,父母冷漠,爷爷严厉,奶奶早就去世,北辰真正亲近的,只有一个姐姐而已。少年时代,又交了损友,因此他对大部分人都戒备着,虽然表面上热情周到,但是除了他亲姐姐段南河,其他的任何人,他都并不在乎。南河嫁给莫辞之后,北辰还有些生气,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理她,即使现在每次见到莫辞,仍然是一脸不爽。

有一次,沐兰兰郑重地问段北辰,知不知道心理学大师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这还真算是触到了北辰的知识盲点,他听说过这个弗洛伊德,却不甚了解,也就听不明白沐兰兰这些话里的潜台词。北辰掏出手机上网搜了下,知道了沐兰兰的潜台词。

弗洛伊德,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梦的解析》作者,当然,他最著名的学说是……

“沐兰兰,你找打!”北辰扔下手机,去追明智地溜之大吉的女朋友。

而原本坐在他俩对面的南河与莫辞,相视一笑,南河捡起北辰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莫辞看了几眼屏幕,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也怀疑北辰真的有恋姐情结。”

南河嗔怪道:“别胡说。”

手机被返回主界面。

尽管北辰看莫辞不顺眼,但是南河与莫辞的确是幸福的一对,婚后不到两年,就有了孩子。

“元空师父,”南河开口,“这次来寺中小住,是想为我的宝宝求一段佛缘。”

“未入凡世,已入佛寺,他此生投胎于你腹中,本就是佛缘。”元空说。

元空离开后,沐兰兰扶着南河坐下,忍不住问道:“南河姐,你们在讲什么啊?”

南河轻笑,抚摸着小腹,道:“我在请大师为宝宝取个名字。”

“啊?大师还会取名字啊?”

南河点点头。

“我和北辰的名字,就是我爷爷请元空大师取的。”

他们来得早,寺庙中的弟子正在晨课。两人便暂时歇在禅房中,用了斋饭。

“原来不用菜,白米饭甜丝丝的!像糖一样。”沐兰兰喝了几口清汤,又扒了几口饭,“南河姐,你再吃一点,你胃口不好,可别饿着宝宝。”

南河点头。

“吃完我们去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