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气转晴,宁城队的成绩也不错,几人的回城方式改成了飞机。
高空上流云层叠,谢南风打开了遮光板看着窗外的云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孟朝夕靠着他的肩膀,很安稳地睡了一路。飞到中途的时候,冷气正盛,谢南风轻声喊空乘拿来毯子给她盖好,随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
连昭坐在另一侧,轻轻地敲击着自己的笔记本。
宁非凡靠着座椅,耳朵上挂着耳机,零零碎碎的日语歌声从里边溢出来。他想了想,把耳机分给了从欣一只。
是很熟悉的动漫歌曲,也很应景。高亢婉转的热血歌声,听着莫名让人感动。
“当展翅飞翔之际,请下定决心不再回头
我们飞往的方向 是那雪白雪白的流云
当冲破云层之时 你便会知晓梦之所在
挣脱一切的来源 飞向那片湛蓝的天空
飞向那片湛蓝的天空
飞向那片湛蓝的天空。”
下到机场,孟朝夕等人刚到出口,就发现项旭和傅一唯已经等在那里了。除此之外,还有宁非凡的父母。
比较意外的是,孟朝夕的父母也在。而往日常常会和项旭一道来迎接他们的白笑萤,今天却不知去向。
宁城时隔三年拿到全国团体赛冠军,算得上一件大喜事。宁非凡见着父母,乐颠颠地就奔了过去。
谢南风下意识地拿出手机似乎想要打电话,然而只是片刻以后,他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孟朝夕则是在原地停了一停,才走过去。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今天你爸调休了。我们的女儿那么厉害,拿了全国冠军,我和你爸怎么能不来接你?”李婉伸手替孟朝夕别了别头发,“回家吧,夕夕。”
孟朝夕鼻子一酸,眼睛忽然就有点红。
她把头低下去,掩饰自己的神情。
“可是……”
孟朝夕想问,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在他们的认可下下棋了,可是话说了一半又觉得这个时候,这个答案或许已经显而易见了。
虽然,这个答案她已经等待了很久了。
她抬起头:“嗯,回家吧。”
项旭神色严肃,依然威严。连昭上前默不作声地鞠了个躬,项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做得很好。”
连昭扶了下眼镜,微微低了头。
他说:“谢谢您,爸爸。”
项旭的身体震了震,紧接着非常缓慢地,伸手揉了揉鼻子。连昭依然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站在原地。项旭说:“你妈在家给你烧了你喜欢吃的了。”
连昭的嘴唇僵了僵,随即便翘起来。
“嗯。”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项旭又问:“你见到笑笑了么?”
连昭皱了下眉:“她来过。又走了。怎么了?”
“你没听她说么?”项旭有些意外,神情也有些惋惜,“她以后不学棋,也不在方圆了。”
连昭闻言愣住,半晌才呆呆地回:“那她去哪儿?”
“不清楚。可能会专心学业,也可能往其他她自个儿感兴趣的方面发展吧。”
连昭抿了唇,没有说话。
项旭见状十分诧异:“她竟然没跟你说?我以为她去樱城是特意找你道别的。”
连昭依旧沉默。
心里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痛楚,像是被虫蛰过一样,令人不适地蔓延开去。他知道,很大可能不是她没说,而是他没有听见。可现在再去说什么,似乎都已经太晚了。
他似乎,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白笑萤。
机场外的风吹动旗帜,宁城的天湛蓝如洗。
从欣推着行李箱,立在离其他人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她就看见,谢南风趁着其他人和亲人说话的时间,悄悄地独自离开了。
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只是,格外落寞。
午后,宁城的天开始转阴。
谢南风到火化场的时候,吊唁已经结束了。谢鹤的遗体停在焚化炉前,安详地等待着最后的仪式。
他的脸上并没显露出多少痛苦,安详得只像是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刻,还会悠悠醒来,笑着骂谢南风一句“臭小子”。
谢南风走过去,伸手轻轻碰了碰棺椁。
“行了。”谢南风父亲的声音有些无奈,“让你爷爷走吧。”
谢南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和他貌合神离的母亲,乖巧地笑了起来,说:“好。”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国家赛的冠军奖状,放在了棺椁上。
其他人都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一起烧了吧。”他淡淡地说,“爷爷想看。”
棺椁被推进火化舱,随后是滚滚浓烟。哀恸的哭声此起彼伏地散落在室内,而自始至终,谢南风没掉一滴泪。
他只是那么站着,双手插袋,眼神飘忽。烟雾在他身边似乎自动退让,形成形状缭绕四周,莫名将他衬得有些冷血。
他想起他和谢鹤下的第一局棋,那一年他四岁,还不知道谢鹤对于棋坛来说是多么强大的存在,但从那时起,他就想赢他。
后来,他逐渐长大,他和谢鹤对局的赢面越来越大。
可是,不会有了。谢南风想,从今往后,他再也没法赢他了。
古往今来,棋坛有许多名棋王,但世上,只会有一个谢鹤。
随着国家赛的顺利落幕,孟朝夕他们也即将从一起集训的公寓功成身退。各人将大部分行李搬回了自家,从公寓正式搬出去的前一晚,宁非凡盘算着和队里众人出去聚一顿顺便唱次歌,也算犒劳一下这段时间的辛苦。
他原本担心谢南风因为家里原因会拒绝,不过谢南风倒是很无所谓,打着游戏头也没抬就应了声好。
每个人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们几人作为队友最后一次吃饭,毕竟,明年的宁城队还不知道会是哪几个人。
于是几个人就玩疯了。疯了之后,就开始开酒。
KTV的服务员怎么也想不通,他上一次进房间的时候还坐得乖乖巧巧的孟朝夕,怎么等到他再进来的时候就嗨得搂着人肩膀背菜谱了?
宁非凡抱着话筒乐得东倒西歪,还在一个劲地使坏。
“朝夕姐朝夕姐!你再听再听,我这是几匹马?”
宁非凡放下话筒,使劲拍了几下手。
孟朝夕喝得晕晕乎乎还不信邪,硬要从宁非凡那个毫无规律的拍手声中辨认出所谓的“马蹄声”。
她想了想,胡乱地说:“四匹!”
“错了!又错了!喝酒!”
“宁非凡你差不多得了啊,”谢南风把孟朝夕的酒杯夺过来,笑着喝完,“别就逮着朝夕欺负!”
宁非凡立刻阴阳怪气:“哎呀,有人心疼了喔?”
“要不我灌下从欣,你看看你心不心疼?”
宁非凡瞬间认怂,连连摆手:“没劲没劲,不玩不玩!”
从欣歪着头坐在一边,眼里是潋滟的彩光,唇角带笑。
“那谁让我们这儿只有夕夕不知道这游戏的玩法,只能坑她了呀?”
谢南风笑着怼道:“你还来帮腔是吧?”
“听马”游戏所谓的“听”,其实听的根本不是发问者拍手的次数,那就是个迷惑性表象。真正要听的是发问者最后问马的字数。比如问“几匹马”就是三匹,“这是几匹马”就是五匹,“几匹”就是两匹。因为这个技巧藏得很隐蔽,所以往往都被老手合起伙来坑新玩家,新玩家也屡屡中招。
宁非凡说:“那不如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也没管其他人同不同意,直接就拿了卡片,接着把空酒瓶子放倒了,兴致勃勃地开始转。孟朝夕还没搞明白上个游戏的门道,就稀里糊涂地又到了下一个游戏。她把头枕在谢南风肩膀上,细声细气地说头晕。
酒瓶转了几圈,朝向了连昭。
宁非凡叫:“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连昭下意识看了孟朝夕一眼,回答:“大冒险吧。”
宁非凡抽了张大冒险的卡,眼神闪烁了一下,缓慢地拖长语调说:“和通讯录第三位的联系人打电话说‘我爱你’。”
连昭的通讯录是被他自己加过前缀的,所以项旭和项夫人排在第一二位,而排在第三位的,恰好就是孟朝夕。
室内的气氛有短暂的凝滞。宁非凡好奇地凑过去看连昭的手机,看明白之后,神情也变得很复杂。
孟朝夕不明情况地问:“怎么了?”
然而下一秒,连昭就拨出了通话键,紧接着,孟朝夕的手机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的连昭,孟朝夕愣了愣,又抬头看了连昭一眼。
但连昭只是很沉默地等着孟朝夕接起来。
只是大冒险而已。孟朝夕想着,伸手按了接听键。
连昭的声音在两头同时响起。
他看着孟朝夕的眼睛,眼神在黑暗迷离的环境中微微发亮,万分认真。
“我爱你。”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孟朝夕的拳一瞬收紧,她看着连昭,总觉得,今晚的他似乎有什么不同。
连昭这人,从来不会开玩笑。
孟朝夕挺直背脊,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
连昭看着她:“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值得更好的未来。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应得的报酬。我见过因为失误悔恨落泪的你,见过咬着牙没日没夜练习的你,也见过赛场上光芒万丈的你,但我最爱的,是所有笑着的你。小夕,我希望你一直快乐,一直平安,一直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