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关, 一转头就能看到门外的人。

傅佑延站在那人身后,得知是公主要见他,高兴了一路, 却没想到裴淮止也在这儿, 笑意凝固在嘴边,怎么都笑不出来。

“见过公主。”

赵栀虞懒懒打了个哈欠, 道:“裴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

裴淮止:“倘若傅将军不愿说, 我问了也没用。”

傅佑延被他看着, 想到这些时日裴淮止所做的一切,脸上燥得慌, 抬脚走进来, 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上次与裴大人一别, 第二日夜里我就找到了公主。”

裴淮止拧眉:“公主是那日夜里和你回京的?”

傅佑延僵着脸,半晌吐出两个字:“不是。”

他非常不愿提起那日的事儿,一想到公主不跟他走, 还对魏沉璟的那个狗东西柔声关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夜回去之后一夜没睡,在将军府和人拼搏了一夜, 打的酣畅淋漓。情绪平复后,还是为那夜的事情伤心,今日被公主喊来,以为公主有私事找他,着实让他高兴坏了。

到头来, 不过是想让裴淮止从他口中得知那夜真相。

曾经的三公主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三公主对他真的很好很好, 有时连好吃的糕点不舍得吃,只为了留给他。

一晃多年,公主对他的关心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裴淮止知道了大概,低着头不语,神色不明。

赵栀虞:“既然都说开了,裴大人若无事可以走了,我和傅将军还有别的事。”

裴淮止轻轻颔首,拿起那幅画,幸而上面的墨已经干掉,这时卷起来也不会弄花,走的时候,他留了一句让赵栀虞没想到的话。

“既然公主与魏公子已确定了心意,我会寻机会进宫向皇上说明不会做这个三驸马。”

他是倾心公主,但感情不能勉强,公主对他无感,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功。

赵栀虞看着那道挺直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没有说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另一道声音。

傅佑延:“公主喊我来,所为何事?”

她回神,道:“傅佑延,敢不敢陪我打一架?”

傅佑延未曾料到她是为了这个,眼底浮现出笑,“能与公主交手,是我的荣幸。”

不出片刻,两人来到了后面院子里,院中摆着许多好剑,傅佑延随意挑了一把比较适手的,手腕转了两下,剑刃在半空中划过,发出一阵锋利的声音。

赵栀虞站在他对面不远处,唇角微勾,扬声道:“傅佑延,你可不许对我手下留情,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

魏沉璟尚且能与他打成平手,她不常与人交手,不知道自己的剑术究竟是什么水平,如今终于要畅快的打一架。

傅佑延了解她性子,若今日手下留情,只怕公主今后再也不理会他。

“公主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不过在危急时刻,他会及时收手。

话音落下,赵栀虞率先出手。

锵——

两把剑碰撞在一起,声音非常响亮!

很快,二人就扭打在一起。

温公子路过此处,忍不住停下观赏,手指紧攥着,很担心公主因此受伤。

傅佑延开始没用多少力气,碰到公主剑的那一刻,倏然意识到公主这些年从未对练武懈怠,回来时听闻公主骑射很好,他就觉得公主已经很厉害了。

事实却不止如此,公主能打出这样的力道,这些年里定是日日苦练!

傅佑延嘴角上扬,能让公主畅快打一场,也算是从另一方面圆了他的梦。

只要公主满意就好。

他不再收着力度,手里的剑猛然变了力度,两把剑再次碰到一起,赵栀虞不免后退了几步,眼中散发着奇异的光芒,重新握紧剑柄,很快又和他打在一起。

这场打斗持续了很久,傅佑延毕竟在边境征战多年,在各方面都比赵栀虞要厉害一些,更何况,他身形高大,身上似是有用不完的力气。

打到最后,赵栀虞手臂都震酸了,但她还是没有出声认输,继续强撑着,想知道自己能接受到哪一步。

傅佑延又是一剑刺过来,她挥起长剑挡住,因手臂无力却慢了一步,那把剑微微偏移,刚好打在了她手腕所戴的金丝白玉镯子上。

一剑下去,赵栀虞手臂阵痛忽然脱力,松开剑的那一刻,手腕上的白玉镯子也断成了两半,两半镯子掉落在地上,缠着金丝的那半还好,另一半直接摔成了好几半。

她盯着地上碎掉的白玉,双眉微拧,脑中全是老师父的那些话。

镯子摘不下来了,就代表把她套住了。

可现在镯子碎了……

“公主!”站在远处的温公子急忙跑过来。

“表妹!”傅佑延连称呼都变了,连忙扔了剑来到她身边,抓起她手腕查看情况。

手腕上只留下一片红痕,骨头也好好的,那个镯子承受了所有伤害。

即便这样,傅佑延也忽略不掉心里的愧疚,刚才他是想着就此结束,但是公主不开口,他就不敢多说。

方才那一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意识到公主出不了剑,急忙偏离了剑锋,还是不免碰到了镯子。

温公子看到手腕上的红痕,道:“我去拿药,劳烦傅将军带公主回屋。”

傅佑延了然,柔声说:“公主,先回屋上药吧。”

赵栀虞没急着走,反而是弯下身将碎掉的白玉捡起来。

傅佑延怕她扎到手,忙蹲下帮她捡,手指感受到白玉的触感,愣了愣,“抱歉,今日的损失我会全力补偿公主。”

赵栀虞摇头:“不用。”

碎了就碎了,她就不信一个物件真能改变一切。

回到屋里,温公子拿来药亲自帮她涂抹,傅佑延本来想说他来的,毕竟是他伤到了公主,也该由他帮公主上药。

谁知温公子竟说:“傅将军手劲儿大,若弄疼公主了怎么办。”

傅佑延顿时不跟他挣了。

赵栀虞没管他们俩怎么说,眼神盯着桌上的白玉,神情恍然道:“今日打的很畅快,傅将军可以走了。”

打的很畅快,镯子碎了她并不难过,不过是心里空空的,过几日就好了。

她额头满是细汗,脸色染上绯红,说话时的气息很不稳,可见是真的累了。

傅佑延张了张嘴,很想留下来照看,但他速来不会反驳公主,点点头:“我一定会寻到比那白玉还好的镯子送给公主,全当赔礼。”

赵栀虞压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听到耳边响起什么,就敷衍轻应一声。

傅佑延走了,彼时已到酉时,外面天色逐渐暗下来,街上各处挂出了灯笼照亮。

温公子用手指勾起一些药膏,轻轻帮她涂抹发红的手腕,温声道:“以前没见公主戴过这镯子,是魏公子送的?”

公主的首饰有什么他不清楚,但他清楚记得,公主是被魏公子请去院子里后,手腕上多了这白玉镯子。

金丝缠白玉,真的很美,公主戴上后更美了。

他时常盯着镯子就出了神,万万没想到今日就碎了。

“是。”赵栀虞不瞒着他,说的很坦然。

温公子不再言语,心中已然明白镯子的重要性。

应当算是公主和魏公子之间的定情信物吧。

夜里。

街道上早已没了人,赵栀虞独身坐在窗前,冷风不断吹刮在身上,手指早就冻僵了,她还是坐在那儿不动。

她的确对魏沉璟动情了,这一点不可否认。

原本想着在赋宴楼里待几日就回宫,向父皇告知她已有心悦之人,希望父皇能收回那些画像。但是镯子今日碎掉了,明明是身外之物,她心里总是不舒服。

那种想把亲事定下的心情更加迫切,唯恐后面又有什么东西出现,改变了姻缘。

赵栀虞扶额,都怪魏沉璟,带她看什么姻缘,现在她都快半信半疑了,以前可是从不信这些。

从窗前下来,关上窜着冷风的窗户,屋中点着炭火,霎时暖和许多,来到火炉旁伸手烤着僵硬冰凉的手指,手掌渐渐回暖,等到不怎么冷了才入睡。

这两日的风愈发冷,街上的人都穿的很厚,赵栀虞穿的也比往日多,还披着绯色毛绒斗篷,她步行去了尹老那里一趟,还带了许多银两。

尹老没和上次那样眼眶湿润,这次笑的特别高兴,“劳烦公主还惦记着老奴,不过这些银子老奴不能要。”

说着,把那袋银两推到对面。

赵栀虞再推回去:“尹老收下吧,就当是谢谢您。”谢谢尹老这么些年都没有放弃往京城传递消息。

尹老摇头失笑:“要谢也是该谢魏公子,今日魏公子怎么没来?”

她抿了抿唇,道:“他有事,不远处的赋宴楼是我所开,尹老有事没事可以去坐坐,我常待在那儿,若有什么事儿也能第一时间跟我说。”

尹老略微吃惊:“那么大个酒楼,竟是公主开的?”

“也不全是我一人所开,还有旁人。”赵栀虞只说了那么多,另一人就是上次来信的燕国世子,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对尹老还是有防备的,不可多说。

这次来,她又在尹老口中问出了一些其他消息。

常嫣蓉和她母妃幼时起就玩的很好,两人十多年的姊妹情,每逢有人提到她们都会说一说情谊深厚,谁也没想到常嫣蓉会给自己亲姐姐投毒。

外祖父只是把常嫣蓉生母处死了,拼尽一切保住这个小女儿,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死活。

舅父一家被留在京城,知道真相的舅父舅母这些年来必定是提心吊胆,唯恐事情暴露他们一家也跟着遭殃。

赵栀虞跟舅父一家不亲近,往日走动很少,除了上次去常府问事,今年其余时日都没去过。

尹老:“你舅父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好不好。”

她笑容淡了些:“舅父如今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常府离此处不远,尹老可以去看看。”

尹老摆手:“算了,等贵妃娘娘的仇报了,我再去寻他。”

赵栀虞敏锐察觉到这话的不对劲:“此话怎讲?”

尹老犹豫不决道:“你舅父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往京城里传递消息,他在其中定然有出手过。”

“这样吗?”赵栀虞垂眸掩去眼底寒意,仔细算算,之后要处置的人还真不少。

听闻母妃待谁都不错,那些人就这样回报母妃?

她心中有股气发不出来,没有在此多留,又客套说几句话便走了,尹公子还和之前那样恭敬送她。

出了门,很不巧的碰到了几日没见面的熟人。

赵栀虞脚步微顿,本想绕开他从另一边走,谁想面前的人专门挡她的路,索性停下脚步,“劳烦魏公子让一下路。”

见到他就想起两日前碎掉的镯子,心里空旷的感觉再次袭来,很不舒服。

魏沉璟孤身一人站在那儿,附近没有马车也没有马,不知怎么来的,他脸上并无恼怒,只是那双眸子又如之前那般贪婪的黏在她身上。

“多日不见,公主还是那般美。”

赵栀虞沉默。

魏沉璟不在意她回不回话,上前一步逼近,赵栀虞后退,但身后的门已然关上,退无可退,就这样被他堵在门旁。

“公主离开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那夜,当真是让他伤心,整整一夜都没有入睡。

赵栀虞嘴角微扯:“你绑我过去的时候,有跟我说过一声吗?”

同样的,她离开也会一声不吭。

这叫有来有往。

魏沉璟眉宇透着不明的戾气,轻叹一声:“我以为公主早就动了情,你护着我的那夜,我暗自窃喜了好久,没想到终是一场空。”

两人挨的很近,对方身上的气息闻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熟悉的味道。

赵栀虞发现此处路过的行人特意往他们这边看,眉头轻蹙,伸手推了推他,“有什么事去人少的地方说,在此处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魏沉璟后退两步:“此处离赋宴楼很近,不如就去那儿谈?”

“好。”

二人来到赋宴楼,温公子不在楼里,小二见公主带了位眼生的公子来,自然不会上前问情况。

赵栀虞领着魏沉璟来到她所住的放屋里,后者进来后,眼神打量屋中的各个角落,视线最终停顿在梳妆桌上。

上面碎成几半的白玉非常引人注目,有些白玉上面还缠着金丝,哪怕不完整,瞧着也是漂亮极了。

魏沉璟眸光沉下来,眼神瞥到赵栀虞手腕,上面空框一物,还是那般白净漂亮,但就是不如之前看得满意。

“公主还是把镯子取下来了。”

他语气听不出个所以然,但能从他眼神中看出阴郁。

“我本来就不信算命之说,取下来也没什么。”

“难道公主当真一点都不在意?”魏沉璟猛然抬高声音,眼中被阴郁充斥,上前一步抓住赵栀虞的双肩,一抹痛意在眸底划过,“这么久了,公主就没有对我有过分毫情动?”

赵栀虞对上他阴鸷的双眸,皱眉,撇开脸:“自然对你情动过。”

魏沉璟抓着她肩膀的力道松了些,眼里的阴鸷被情意替代,哑着的嗓音有几分卑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摘掉?”

他早已将镯子当做送给公主的定情信物,现在却碎了,想想都觉得心痛。

赵栀虞挣开他的钳制,很不自在道:“不是我摘掉的,只是不小心碰碎了而已。”

本来都做好戴一生的准备了,谁知道会突然碎掉。

“如何碎的?”魏沉璟知道那白玉有多么坚固,不相信无缘无故就碰碎了,除非是真的留不住这姻缘。

但是不要紧。

若留不住,他就强行留住!

赵栀虞没好意思说是和傅佑延比试时碎掉的,抬起眸子,认真注视着对面的人,“不说如何碎的,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相信一个镯子就能代表一切?”

这样荒谬的说法,她才不信。

大不了明日就去找父皇坦白,最快下月就能成亲,她就不信这事儿成不了!

赵栀虞天生有些反骨,有时越不可能的事,她偏要将此事办成,谁都阻止不了。

“我不信。”魏沉璟之前真的信了,但镯子碎了,他立马改变了想法。

赵栀虞轻笑,转身背对着他走到窗边,语气轻松:“那不就成了,只要你我同心,什么事办不成。”

这些日子,她清楚明白了这份情不可能再改变,一向说一不二的性子更不会变,她既对魏沉璟动了情,就早些将人拿下,免得拖太久生事端。

她不知道这句话对魏沉璟的影响有多大。

魏沉璟完全怔愣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方才公主好像说了‘你我同心’四个字。

“今夜我会回宫,向父皇说明一切。”赵栀虞转过身来,看他愣在了那儿,柔声笑道:“我与傅佑延幼时从未约定过长大后成亲,和裴淮止更是没有说过几句话,你不用嫉妒他们,你才是与我接触最多且最亲密的男子。”

早些说开挺好,免得这人又做出把她绑走的事儿。

想起这个还有些好奇,她要是说些让人伤心的狠话,魏沉璟会怎么做呢?

当然也只是想想。

作者有话说:

魏沉璟:让我看看是谁高兴飞了,哦,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