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 无风无雨,赵川爻很快就察觉到了身后的不对劲,前方经过岔路口, 本该走左边, 他却走了右边。

魏沉璟的院子在城外一个不起眼的庄子里,大多是简陋的屋子, 他这院子不说有多好,绝对算得上精致, 与庄子里的其他房屋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每次有人路过此处, 都要瞥一眼,好奇里面住的是何人物。

白日里从没人见过院子里的人出来, 到了夜里, 百姓都早早回到家入睡,同样见不到院子里的人。

若不是能听到院中传出的声音, 都要以为这院子没有人住。

赵栀虞独自一人坐在屋里,烤着炭火,执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 很快就写满了一整张纸,拿开写满的纸张晾在一旁,又拿来一张纸, 继续写。

上面是她这几日看兵书总结出来的一套兵法,没有去战场实践过,不知道有没有用。

若有机会,她会请教一位老将军参考一下。

竹欣端着一盘糕点进来,往纸上瞥了眼, 那么多字她只认得寥寥几个, 把糕点放桌上, “公主先先垫垫肚子吧,厨房已经在准备午膳了。”

赵栀虞动作没停,低着头认真写字,“今日是谁掌厨?”早膳吃着不像是杨厨子的厨艺,有点不习惯。

竹欣:“杨厨子家里有事,昨夜着急回去了,现在是竹言掌厨,已经尽量往杨厨子的厨艺靠近了。”

“嗯,你先出去吧。”

竹欣慢吞吞的,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外走,视线让人难以忽略。

赵栀虞放下笔,抬头,“还有事?”

“奴婢听妹妹说,公主今后会带妹妹进宫。”竹欣自小就与竹言在一起,从没分开过,如果可以,她也想一起。

当然,这其中也带着她的私心。

进宫服侍公主啊,这样的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况且公主那么好,往后想遇到如公主这般的主子很是不易。

赵栀虞一眼就瞧出她的目的,不甚在意道:“你可一起去。”

她不是恶人,没必要拆散关系颇好的亲姊妹。

竹欣眼眶一热,万分兴奋的行了一礼:“奴婢这辈子一定对公主忠心耿耿!”

赵栀虞继续写字,写了整整五张纸才停笔,揉着发酸的手腕,又将五张纸的内容连起来看了一遍。

午膳之际,院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赵川爻牵着一匹棕马进来

魏沉璟见到来人,什么表情都没有。

昨夜抓到人的时候几个下属都在,这时看到四皇子还算镇定,唯一不镇定的就是在厨房忙活的竹言了。

厨房的位置从窗口探头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她不认得来人是谁,但是在院子里那么久了,这儿从没来过外人,今日来的这位,似乎是主子的朋友。

竹言眼珠子转着,猜想来人知不知道公主在这儿。

赵栀虞适才把纸张收起来,听到外面含糊不清的说话声,皱起眉,“外面怎么了?”

守在一旁的竹欣出门看了眼,语气是掩不住的惊讶:“公主,院子里来了人!”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赵栀虞听出了是谁,站起身,脚步略匆忙地向外走,待她出了门,果不其然看到了四皇兄,红唇绽放出笑意。

她之前还在郁闷,四皇兄分明知道了她在哪儿,怎么还不来看她,难不成就那么忍得住好奇心,不问问她为何待在这儿?

前方的赵川爻也看到了她,大步走了过来,仔细看着赵栀虞,妄想从她脸上看出不情愿和疲惫,但是没有,皇妹气色很好,除了眼下有点发青,其余全都很好。

瞧着,脸上还长了些肉。

他不禁摇头,本是责怪的话,语气却非常温和:“三皇妹还真是潇洒,这么久了都不知给我送封信。”

竹欣这才知道来的男子是谁,立马福了福身,

赵栀虞有大半月没见他,想念的紧,脸上的笑意非常明媚:“四皇兄莫要说我,我连着那么些天不露面,你也不知道查一查。”

赵川爻:“行行行,都是为兄的错,我有些事与你谈谈,咱们进去?”

说着,往屋里看了眼。

赵栀虞颔首,领着人进来,又当着门外的几人亲手关上门,动作自然的像在自己寝宫一样。

大块头看了眼公子,什么都没看出来。

魏沉璟满脑子都是赵栀虞刚才的笑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公主可以笑的如孩童一般,相比之下,在他面前的公主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这一刻,嫉妒的心情有点难以控制。

屋内。

赵栀虞给赵川爻倒了杯茶,后者接过,仔细端量屋里的一切,喝口茶,问道:“魏沉璟住哪儿?”

来的路上,为了甩掉跟踪他的人废了不少心思。同时还想着这个问题,如今皇妹与魏兄弟相处甚好,他觉得可以提一提结亲的事儿。

“书房隔壁。”这间屋子隔壁是书房,书房隔壁就是魏沉璟所住的房屋,两人之间隔着个书房,倒不至于敲一敲墙壁就能听到对方动静。

赵川爻松口气,口无遮掩道:“没有住一起就好。”

赵栀虞轻笑,放在桌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皇兄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与他住在一起。”

虽然有几夜的确睡在一起,但是期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她只拿魏沉璟当暖炉。等事儿过去,那件事相当于翻篇了,谁都没有再提,即便偶尔会在心里想那几夜的事,但也仅此而已了。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待在这儿不回宫?你就不怕父皇知道此事?”赵川爻心里是有担忧的,皇妹如今的做法,差不离也是欺君之罪。

虽说父皇不会对皇妹怎么样,这件事一旦被朝中大臣知道,拿此事做文章的人不会少,或许还会坏了皇妹名声。

赵川爻这几日想了许久,不得不保住皇妹名声,至于魏沉璟,他名声就没好过,坏了就坏了。

“皇兄当真想知道?”赵栀虞见对面的人点头,很是无奈地叹了声气:“在宫里时,父皇好些次都让我挑选驸马,皇后娘娘也在询问我有没有喜欢的郎君,他们一直在逼迫我做个选择,可我不想与谁结亲。”

赵川爻懂了,皇妹经常面临这些,他又何尝不是呢,虽说他房里有婢女,但始终没个正妻,生母都急坏了,动不动就跟他说哪家姑娘好。

他住在宫外,也不用每日去皇后那里请安,听的唠叨少。

赵栀虞不一样,三公主府还未建好,每日都要前往皇后那儿请安,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总之,我待在这儿挺好的,你不用担心魏沉璟对我怎么样,他不敢。”赵栀虞看明白了,魏沉璟不敢真的惹她生气。

“他怎么不敢!”赵川爻气恼拍了下桌子,“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他把你请来的,还是把你绑来的?”

赵栀虞眨眨眼:“绑来的。”

准确来说是未经她允许,把她抱来的。

“果真如此,我当日就应该多给他几拳。”赵川爻方才特意看了眼上次他打的伤,已经好全了,一点事都没有。

“皇兄来就为说这些?”

“不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告知你。”

赵川爻喝口茶清清嗓子,尽数把傅佑延去府里找他的事儿说出来,特意提到了傅佑延对魏沉璟的仇意。

赵栀虞饶有兴致地听着,心里激动极了,原来还是傅佑延查到的苗头,这才让皇兄凑巧知道了。

“我今日劝他不要再调查此事,看他那模样似乎不想听,我来的路上还被人跟踪,不知道是不是傅佑延所为。”

“不用劝他。”

赵川爻抬眼:“嗯?”

“他想查就查,查到了也没什么,我不会让他把事情说出去。”她还等着看好戏,傅佑延怎么能停手呢。

“你不知道傅佑延他……”赵川爻放轻声音:“他自小就把你看的重要,要知道你被魏沉璟绑到了这儿,说不定真的会告到父皇那里去。”

“他不敢。”

赵栀虞说的很笃定,她知道傅佑延把她看的重,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敢不听她的话。就像现在的魏沉璟,外人面前疯狗一条,如今还不是乖乖听她差遣。

赵川爻皱起眉,愈发猜不透她,“你既倾心魏沉璟,又怎么会任由傅佑延调查,就不怕他真的查到真相,到时他们二人打起来?”

她诧异抬眼:“谁说我倾心魏沉璟了?”

赵川爻更茫然了:“你不倾心他,还继续待在这儿做什么?”

这不就矛盾了吗,还容易让旁人误会,以为魏沉璟真的要成他妹夫了,结果皇妹根本没动心!

“我的事不用皇兄操心,若皇兄真的很闲,就去找位正妻吧,我也很想有位新皇嫂。”赵栀虞把能说的全说了出来,顿时就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皇兄并不知道她玩心究竟有多重,若是知道她恨不得让魏沉璟和傅佑延打起来,应当会震惊许久吧。

“虞儿,我当真觉得魏沉璟不错。”得知俩人没在一起,赵川爻还想撮合俩人了。

赵栀虞笑中藏刀:“我认识一人,觉得她与皇兄甚是相配,不如皇兄去见见?”

赵川爻:“算了,不与你说了,我今日来就是看看你怎么样,如今见到了,我也该走了。”

皇妹没有消瘦,没有受委屈,一切都很好,他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前些夜里总担心魏沉璟对皇妹做什么,每夜睡不安稳。

“我送皇兄。”

“你坐着,我让魏沉璟亲自送。”

赵栀虞没忍住笑了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魏沉璟始终在门外站着,站的远,屋里那些话并没有听到,直到开门,听到了屋里那声愉悦的轻笑。

赵川爻走来,瞪他一眼,“我要走了,你……”亲自送我。

“慢走不送。”

魏沉璟话音还没落下,就大步离开此处,脸色沉的可怕。

赵川爻冷嗤一声:“你就满足吧,我没留在这儿用膳就不错了。”庄子头有一家客栈,他路过客栈正巧饿了,就留下吃了两碗面,清汤白面瞧着没有胃口,吃起来真的不错。

所以吃多了,实在吃不下旁的。

赵川爻走后,院里才开始用膳。

赵栀虞和魏沉璟分开用膳,后者不知为何待在书房不出来,赵栀虞得了清静,心情不错很不错。

夜里风凉,赵栀虞没让人在外守着,独自一人待在屋里看兵法,屋里的门被敲响,她没抬头,道了声:“进。”

魏沉璟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幅画,一语不发的来到她面前,将那幅画展开,眸子紧攫眼前低头看书的人。

“画上的人,公主可熟悉?”

他的语气很不对劲,赵栀虞放下书,抬起双眸,看到画上的人时瞳孔微微缩了下,只是刹那又恢复如常,平静的不像话。

“画上的人是本宫,有什么问题吗?”

那问题可大了。

画上的女子正在练剑,姿势非常标准,若没有较好的武功傍身,根本练不成这样!

魏沉璟眼眸黝黑执拗,沉声道:“所以公主一直都在骗我,您不仅会射箭,还有很好的功夫傍身,对不对。”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画这幅画的人画功极好,不仅将周围的细节展示了出来,画上的人与公主有七分相似,能将一幅画画的如此生动,这人绝对不是无名之人。

赵栀虞接过那幅画,摸着粗糙的纸感,眉眼间透着厌烦,“这画你从哪儿弄的?”

上面的人的确是她,周围的一切和她宫里一模一样,可她不会让人去宫里给她画这些,如今还落到了魏沉璟手里。

“这些不重要,”魏沉璟上前一步,眸子黑如墨,“重要的是公主会武。”

赵栀虞微微仰着头看他,把画放在桌上,站了起来,伸出手拉住他手掌握住,眨了眨眼,“我真的不会武。”

“公主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魏沉璟并没有生气,而是太兴奋,为了不让公主反感,将眼底情绪全都掩饰起来。

赵栀虞眼神渐冷,“你不是已经试探过我了吗?当日淋了一场大雨,害得我腹痛好几日,这些你都忘了?”

这就戳到了魏沉璟痛处,那几日他多想杀了自己让公主解气,全都因为懦弱不敢下手,他不怕痛,但怕死。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死了,公主就成他人的了。

魏沉璟眸底闪过哀痛和自责,很快又被兴奋取而代之,公主宁愿和他演,也不愿离开院子。

这是个好消息。

短短片刻,赵栀虞红了眼尾,抓着他的手晃了晃,红唇吐露委屈:“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得到的这幅画,也不管你信不信我,可我那几日肚子真的好痛好痛,快要死了一样。”

她还委屈呢,陪着演了一场戏,又赶上月事。

魏沉璟最听不得她说这件事,更不要提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都那么娇怜,呼吸变重了些,反握住眼前人的手,将其拉入怀里紧紧抱住,一手揽腰,一手抓着她肩膀,轻嗅她发间清香,眼眸依旧黑漆漆一片。

“是我错了,我不该怀疑公主,不该那么做。”

原来公主知道那是他安排的一场戏,即便知道也没有怪他,还准许他同榻入眠,他该偷着乐,而不是跑到这儿拿幅画,质问公主会不会武。

那日试探过后,他心中觉得不对,就叫人继续查,今日四殿下与公主在屋里谈话,派去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幅画。

他让人把画放在书房,等四殿下走了才去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觉得三公主可爱极了,竟与他玩乐起来。

他爱的人,与他是同类的人,始终没有变过。

魏沉璟在书房平复了许久,直到夜里才找了过来,可他用错了法子,又让公主落了泪。

赵栀虞半张脸埋在他肩膀,眼尾还落着泪,却不影响她勾起红唇,轻轻抽泣:“你暴露了,我不忍你受罚,就骗皇兄说我是自愿留在这儿,你却这样对我。”

魏沉璟听的心中发烫,眼底有股疯狂的兴奋,毫无遮掩、彻底暴露,嗓音哑的出奇:“全是我的不是,公主罚我吧。”

赵栀虞在心里冷哼,面上不显分毫,伸手推开他,眉眼委屈的不像话,说话都带了些鼻音:“你除了要罚还会做什么!”

“公主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行,我现在想不起来。”她说着扭开脸不去看他,“你自己想一个能让我满意的惩罚。”

又推了魏沉璟一下,走到床边坐下,青丝散落在肩后,衬得她单薄身躯愈发柔弱。

魏沉璟面朝着她,跪了下来,就这样跪着慢慢向前挪移,仰头看着**的人,一副痴情样儿。

“公主不喜谁,我代您杀了他可好?”

用一条人命哄公主开心,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公主与他是一样的人,应该很喜欢吧。

赵栀虞睫毛微颤,抹掉脸上的泪,放轻声音:“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你能杀了自己吗?”

魏沉璟怔了下,随即笑着摇头:“今日不能让公主开心,心中真是愧疚。”

“那就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魏沉璟摇了摇头,叹气,似是可惜:“公主日后讨厌他人定要与我说,我将那人的手指砍下送给公主。”

他站起了身,随意打了两下衣袍,要转身去拿桌上的画。

赵栀虞及时制止他:“你人走就可以了,画留下。”

魏沉璟手指微顿,选择听她的话,看了眼那幅画,万分不舍得离开房屋。出门后,感受着夜里的冷风袭面,不禁眯起眸子,眼中那抹偏执的疯狂让人心惊。

他现在很确定公主会武,完全能翻过高墙出去,刚来的时候没有走,被四殿下找来同样未走,一切都在往他满意的方向发展。

赵栀虞在他走后,将那幅画拿起来好好端量,这个视角来看,画这幅画的人不在她宫里,应当只是经过她宫门前,凑巧看到了这一幕。

会是谁呢。

京城里,有哪位画功会好到这种地步。

她想不起来,没有任何头绪,把画拿到火炉旁,画的一角碰到烧的通红的炭火,霎时就燃了起来,火越烧越旺,手指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灼热感。

手指松开,剩下半幅画掉进火炉里,火势变大,照的她脸上发热,亲眼看着大火将画布吞噬,这才转身离去。

单手解开身侧薄衣系着的带子,脱下如轻纱般的白衣,身上只剩下一件正红小衣挂在肩上,红色沉的她肌肤愈发的白,扭头看了眼左肩。

上面已然有了泛红的指痕,是魏沉璟刚才抓出来的,她穿那么薄,皮肤又娇嫩,稍微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

不痛,但是碍眼。

用力揉了揉,将肩膀那处全部搓红覆盖住指痕,心里才舒服起来。

这一夜,赵栀虞睡的很好,还做了美梦。

魏沉璟就不同了,又是一夜未合眼,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公主哭泣的画面,那般委屈又惹人怜爱,他心里软成一片,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其他的可以暂且不提。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远在京城的裴淮止,他总觉得四殿下知道点什么,就如今日他试图跟踪,四殿下极力甩开他。

这般做法,定是要去旁人不知道的地方,会是哪儿呢。

裴淮止回想着那条路,想不出路上有哪里不对劲,可以肯定的是,四殿下有秘密在身。

他闭上眼,门外响起一道的声音。

“裴大人可有睡下?”

裴淮止坐起身,身上衣物一件没少,道:“傅将军直接进来就是。”

门外的傅佑延不再顾虑,推门大步走进来,这几夜他没睡好,眼下那一片明显泛青,阴翳很重。

“今日可有发现哪里不对?”

适才问出口,门外又出现了一人,那人声音惊慌:“大人,府里好像进刺客了!”

人跑进来,看到一身黑衣的傅佑延,顿时吓结巴了,“你你你你……”

“他是我请来的,你继续在外守着就是。”裴淮止揉了揉眉心,万分懊恼。

傅佑延不走正门,三日里有两日都翻墙进来。

小厮恍然,不敢打扰他们谈事,这就提着灯火出去。

裴淮止:“不瞒傅将军,今日我见四殿下出城了。”

作者有话说:

魏沉璟:公主又哭了,我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