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取幽灵鲨的记忆，是博士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至于这么做的动机，只因博士不相信事情真如‘先驱’说的那么单纯，毕竟能让博士毫无察觉这么久，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的影响。

所谓的影响，便是‘先驱’的所有行为，比如通过微观干涉使得一些事情偏向她所期望的轨迹，比如让幽灵鲨她们的力量觉醒，让她们成为与博士并驾齐驱的强大存在。

哪怕在确认了先驱的存在之后，博士自认已经破解所有的谜题，以及一直以来感到不自然的某些现象。

但这还不够。

从罗德岛开始，到干员之间的私下竞争，博士越来越意识到她们身上可能存在某种不稳定的、左右情绪的因素，而如今这份先驱‘馈赠’的力量更是其中之最，尽管在博士的引导下幽灵鲨的行为和态度日趋正常，然而博士却一直没法真正安心。

她们是不是还在隐瞒什么，做着什么，哪怕想对幽灵鲨她们给予绝对的信任，但为了她们，博士最终下定决心，‘帮助’她们进行最深层次的记忆检查。

事实上，当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彻底失去神秘感，所有记忆都为对方所知的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无关记忆的性质优劣，只因这样会极大降低一个人的兴趣，在相互理解的情况下保持足够的朦胧感、神秘感，能让两人的感情更加融洽，所以博士一直没有这样做。

然而在与‘先驱’告别后，博士回到罗德岛，向幽灵鲨，以及碰巧出现的远山提出这个要求，希望进行这最后一次简单、但博士必须谨慎对待的检查。

从幽灵鲨的出生，遭到禁锢，逃到罗德岛，远山的见闻，流浪旅行，以及至今发生的一切，博士全部看了一遍，再次见证她们那些或不幸，或快乐的记忆，博士对两人的爱怜越发深沉。

在这个过程中博士唯一能做的，便是对所有记忆点到即止，不去过度深入，然而不知算不算幸运，在两人的意识海中，博士没有看到任何不祥的，与血脉力量有关的信息载体。

漫长而短暂的检查之后，博士睁开眼，看着枕边的两人，此时已泪流满面。

“怎么了？”博士的语气有些紧张，“应该不会造成痛楚才对——没事吧？”

幽灵鲨摇头，擦干眼角的泪痕，对博士露出微笑。

“至今为止，辛苦博士了，为了姐姐，也为了我们。”

“命运的指引让我们相聚，我们都有过相似的孤独，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远山搂着博士，“从今以后，请让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终于，博士松了口气。

“辛苦了，今晚我可能睡不着，精神有些亢奋，先去外面转一转——你们待会先休息。”博士在两人的额头吻了一下，温柔地看着她们，“晚安。”

“嗯，晚安博士。”

幽灵鲨和远山没有提议伴随，只是对博士微笑道别，因为她们知道博士现在需要独处，整理刚才得到的信息。

在伊泰入夜时，乌萨斯的时区刚是黄昏，而当博士结束与‘先驱’的会面时，乌萨斯也已经夜色笼罩，因此当博士离开幽灵鲨的房间，独自在雪夜树林下散步时，时间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

走到凝结成冰的湖边时，博士看见一身黑裙在秋夜的风中飘动。

是塔露拉。

“都知道了？”

博士向塔露拉搭话，后者只是瞥了他一眼。

“当你和任何一个女人说话时，其他人都会在旁边倾听，这种事你早就知道，还问我？”

“也包括你吗？”

博士角度刁钻地说，塔露拉只是横了他一眼。

“所以，有线索吗？”

“暂时没有。”博士轻轻摇头，“但无论如何，我已经不想再永无止境地纠缠下去，所以就这样吧。”

“放弃了？”

“不，只是不想因为我的担忧无休止地折腾你们。”博士缓缓伸手搂住塔露拉纤细的腰肢，“是好是坏，我等着就是。”

即使是塔露拉，也无法否认博士这句话具有一种令人心动的魔力，就连读取记忆也一无所获之后，博士坦然放弃了没玩没了的检查。

“只要你别后悔就行。”塔露拉冷淡地说，但没有挣脱博士的拥抱，“她现在——怎么样？”

“你指霜星么？还不错，公司运气好没有倒闭，最近还升了职，有一个挺可爱的后辈陪着她。”博士意味深长地看着塔露拉，“没想到你会关心她。”

“别忘了，我是她悲惨人生的推手，所害的人不止是她，所以没有这个资格，只是看到眼前的冰湖随口一问。”塔露拉的语气很平淡，“她有向你说过向我复仇么？”

“这个嘛，为了不刺激她，我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过你，不过她有提起过。”

“怎么说？”

“她曾经说过，假如杀了你能解决问题的话，她不会有一丝犹豫，但结果已经很明显，她们本来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最后在中途失败，打败你是为了纠正错误的手段，可惜错误已经没有了。”

“——因为被你‘矫正’了。”

“对，不过有时我会想，假如当初的我不执着于融入泰拉，取得现在的‘人性’，是不是很多事就不必发生了。”

博士的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眼神却很复杂。

“确实如此。”对于博士的心结，只见塔露拉忽然弯起嘴角，在月光下无比动人，“如果你当初那么做就好了——这样一来，这个世界会在几年后化作焦土，不觉得这是一副非常美丽的风景么？”

“——虽然硅基生物的入侵确实不会因为这里的事件发生改变，可为什么你会认为这是泰拉的结局？”

“没有取得人性，你可以解决很多问题——那你之后解决问题的动机是什么？”塔露拉笑容中的嘲讽越来越浓，“缺乏人性的你，保护这里的动机又是什么？为了研究？”

思考着塔露拉的逻辑，博士的表情逐渐释怀。

就在刚才，塔露拉向博士展示了一个因果关系——假如博士仍然以高高在上的角度处理问题，或许确实可以避免许多事情发生，比如最让博士后悔的谢拉格事件，然而作为那场事件主谋的塔露拉此时却引发他的思考：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代价而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当硅基舰队的歼星武器落向泰拉时，他会怎么选择？

答案显然是唯一的，在缺乏人性，不再对少女们怀有爱情的情况下，博士并没有保护泰拉的理由，这个世界更没有什么值得他研究的价值，而他也不会毫无意义地去保护一个毫无价值的世界。

因此如果是以前的他，只会在世界毁灭后一脸平静地离开这里，继续自己的旅程。

博士将目光落向塔露拉，她仍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冰湖。

然而博士知道，自己刚才被塔露拉用一种看似冷漠的方式‘安慰’了。

博士缓缓搂紧塔露拉，在她耳边细语。

“——先回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