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铅笔分两类——黑色的、彩色的。

钻戒分两类——佩带的、展览的。

当铅笔遇到钻戒……

当钻戒环抱铅笔……

这场铅笔头钻戒的盛会,你将会是第几个主角?

这是一张请谏的封面词。

它在一个冷到极至的冬天从一个叫寓川的城市发出……

(一)

柔和简洁的线条、斑斓悦目的色彩、恰当好处的层次,三名同样嬴弱又辨不清颜面的男孩子坐在沙地上埋头专门地描画着,他们身下的线条隐隐绰绰,不过所有线条所勾勒的仿佛是同一个符号,是的——就是同一个符号。

一起定格在画面中的还有三个用色彩浓重的9B铅笔写上去的名字——蔚之谦、桑洛、雷文汉。

桑洛凝重地将视线从墙上那幅彩铅素描上挪下来,重回到手中的邀请卡上。

这是一张铅笔头钻戒展的古怪邀请卡,言其古怪的原因是这些钻戒的材质并非普通的钻石及金银,而是沿用了生活当中最普通的各种彩色铅笔头。这些铅笔头通过精心粘合和切割打磨后重组,重新变幻成为画面中一枚枚构思奇绝、造型独特、夸张雷人的铅笔头钻戒。

卡片上的邮戳盖着北方最寒冷的城市“寓川”的字样,邮寄它的正是墙面上那幅彩铅素描画其中的一名男孩——雷文汉。

雷文汉,桑洛的眼前灵动起一个少年的身影——纤弱、俊朗、目光冷郁。他似乎从画面中抽身出来,走到桑洛身边神秘地从自己身后捧出一大把各种颜色的彩铅,他抿嘴微笑露出像牙白的牙齿,桑洛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这样的彩铅还很稀缺的……

十八岁,显然已经隔得很远了。桑洛只能依稀记得他们在一起作画的时光,当时他们曾创造过一种新颖的素描手法,用彩铅混搭上普通的铅笔,达到填补普通素描生硬突兀的缺憾,缔造作品灵动生机的色彩美感。

桑洛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零一分,一般他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喝一杯鲜豆浆。这个习惯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秉承下来了,因为他的肠胃一直不好,据朋友说喝豆浆能养胃他就喝了起来,没想到一喝就喝了十几年。

桑洛刚将泡好的豆子填到豆浆机里,客厅的电话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阿洛,我是之谦。你有没有收到雷文汉的邀请卡,我是说他那场……什么铅笔头钻戒展的古怪卡片。”蔚之谦的声音暗隐几丝嘲讽。

“哦,那张卡片呀!我也是早上刚刚收到。”桑洛淡淡地说。

“我听钟言说他一直在寓川,当了许多年的舞台化妆师才熬出了头。钟言曾在寓川的某个影视拍摄外景地偶遇过他,也去过他的工作现场,亲眼看过他在一个上午替二十来个群众演员刮大胡子,当时他的手都割伤了……”蔚之谦说着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舞台化妆师并不像传闻中的这般光鲜美好,不过他已经通过努力熬出头了,英雄莫问出处嘛!何况,其实他……一直都挺优秀的。”

“那么……你会不会去寓川?”蔚之谦突然问。

“……”桑洛一时语拙。

(二)

十二月十日,那是雷文汉刚刚转学到桑洛他们学校的日子。桑洛清楚地记得雷文汉那时的窘样,灰暗的掉了一枚扣子的土布茄克、磨破了裤脚的灯忒绒黑裤子、一顶掉光了绒的薄型鸭舌帽……他低着头一脸僵硬地微笑,桑洛几乎能听到他咬紧牙关的声音,他只是不断地点头,应对辨不清是否善意的满堂掌声……

邀请卡上的日期也是十二月十日,难道雷文汉也铭记着那个日子?他就是这样一个敏感细腻的人,很少有男生可以用细腻这个字眼来形容,不过他可以。

蔚之谦应该不会去参加这场所谓的盛会,桑洛确信。他之所以来电话无非是想一探桑洛的意向,或者他根本就是有意来奚落雷文汉,告诉桑洛他曾经并不光鲜的职业,以此打消桑洛对那场盛会的期望值。

高中毕业后,蔚之谦和桑洛其实已经情同陌路,事情的转机发生在蔚之谦当上了市招商办主任之后,那是十月的一天——他突然主动和桑洛热络了起来。

桑洛很清楚他来自己画室的真实目的。虽然在他给桑洛带来一帮帮的外籍客商的时候,桑洛还是要象征性的挤出点笑容回应,不过这些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桑洛是个三流的画家,还没能达到名声在外的水平,所以只能接受他售价一半的抽头赖以卖掉自己的作品。

桑洛最终决定接受这场邀请,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确实想见见雷文汉。

十二月的天在寓川是“冰凌”的季节。桑洛找不出字眼,来形容这些俏皮灵动的美丽生灵,它们将天和地都包裹成了银白色,世上的万物都成了展示它魅力的模特,由它挥毫泼墨,写意春秋,只留下一个华美的惊叹号让世人唏嘘。

博一展览馆——国际会展中心六号馆。

桑洛在出租车上按照地图上的位置向的士司机打探路程,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脸热情地向桑洛介绍起了国际会展中心。他说那是本市最大的会展机构,里面共设有六个展馆,囊括服装设计、家居设计、民俗文化、灯饰设计、藏书阁、个性潮流展等六个部分。

桑洛即将要去的就在那六号馆——个性潮流展馆。

待桑洛到达国际会展中心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灰蒙蒙的似乎快要下雨了,桑洛至今仍然想不明白雷文汉为什么要将展会的时间定在晚上七时。

国际会展中心——果然一如的士司机描述的那样威严而时尚。银灰色的主基调、生动立体的弧线设计、科学合理的展厅布局,俨然一副个性化展馆的气势。

六号个性潮流展馆位于西北方的角落,应该是市政上层的意思,毕竟主流文化还是要置于主导位置的。桑洛借着走廊的灯隔着玻璃,发现六号展馆的每一层都是一些让人耳目一新的展品,看得桑洛眼花僚乱无意中竟走错了地方。

等他重沿原路折回到八楼雷文汉展厅的时候,发现雷文汉已经站在了展厅的门口在迎客了。雷文汉较多年前那个质朴羞涩的男孩子已经相距甚远,看得出舞台设计师的职业的确彻头彻尾地改变了他的着装风格和个人气质。他梳着贝克汉姆曾梳过的标志性小辫、身上是浅黄发亮的羽绒背心、脚上是一双夸张的深红色尖头皮鞋,他似乎也一眼就看到了桑洛并疾步向桑洛走了过来……

“桑洛,我亲爱的朋友是你吗?”他夸张地向桑洛扑过来,近距离地接触后让桑洛确定他的朋友雷文汉的脸必定是在经常美容保养,因为细白如瓷的肌肤不应该是他们这种三十来岁的男人应该具备的。

“雷文汉,你小子可吓了我一大跳,一声不吭地失踪了这么多年,现在居然成艺术家了。”桑洛象征性擂了一下他的前胸,这是男人间特别的亲昵方式,同时桑洛也希望他还是原来那个有些大男人主义的雷文汉。

“混这么多年了,什么都不如兄弟们呀。”他谦虚地摇了摇头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说:“感谢你们呀,还记得我。不过你可迟到了,蔚之谦可比你早到了一个小时。”

“蔚之谦?”桑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

“是呀,他早就到了。现在正在里面帮我招呼朋友呢,对了过会儿会有个记者来捧场,说是要给我的展会做一个专访,到时候可得多帮兄弟美言几句呀。”雷文汉一脸的灿烂,也许时间和际遇真的会改变人的心境,桑洛终于开始明白这一点。

展会布置得很精致,所有各种形状的“铅笔头”都被一个个的圆钟形的“玻璃罩”笼罩着,在展会四面八方的各色灯照下散发出一种古怪的颜色—一昏黄,一种镶嵌着五彩色的诡异昏黄。桑洛瞟了一眼这些造型怪异的铅笔头钻戒实在是无法引起一丁点的视觉好感,于是,他一个人踱到了西北角侧门的一张甜点酒水长桌上取了一杯五彩的鸡尾酒喝了起来。

“阿洛,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呀?”蔚之谦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冒了出来,冲桑洛大叫了一声。

“真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比我还早到。”桑洛象征性地示意他也吃点东西,他却摇摇头。

桑洛不清楚蔚之谦的此行目的,因为关于他们三个人的故事当中,他曾一度扮演着模棱二可的角色。不过有一点桑洛是清楚的他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他是绝不可能跑到这个冷得让他直起鸡皮疙瘩的城市来看这场所谓的铅笔头展览的。

蔚之谦似乎也有些看出了桑洛的猜忌,随手拿了一杯鸡尾酒在手上说:“阿洛,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雷文汉干一杯,经历了这么多……他总算走了出来,现在又取得了不俗的成绩,时间真好——让人可以真正改头换面。”

桑洛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蔚之谦,许多时候他们之间的交流都只是蔚之谦在说话桑洛在听,桑洛也清楚真正的原因——他们不是同类人。从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开始,桑洛其实已经将他关在了心门之外。虽然后来他们又相遇了,而且蔚之谦还开始关照起了桑洛的生计。可是,蔚之谦这个名字桑洛始终都无法将他放在平常的道德天平上衡量,桑洛觉得他只属于在他自己的空间“合理”地存在着。

“怎么了?”蔚之谦见桑洛对自己不理不睬只顾自己出神,不快地支了一下桑洛的胳膊。

桑洛提起杯子轻轻和他碰了一下,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容。

这时,雷文汉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他们身边,他亲热地和他们拥抱。随后,还告诉了他们一个喜人的消息,说是有一名香港的客商看上了他的作品,认为他的作品创意非常适合他们礼品公司的产品风格,所以那名港商已经决定购买雷文汉所有作品的设样稿以及样品,听说他已经托记者开了上百万的天价。

雷文汉手舞足蹈,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这事不知道在哪一点上也触动了蔚之谦的某根亢奋神经,他一个熊抱紧抱住雷文汉还作出雀跃似的狂呼,仿佛这个展览是他的一般,他那惊为天人的赞人之术也顺势喷薄而出……

就在桑洛不知道应该作出何种姿势回应他们的时候,边门进来一名脖子上挂着硕大相机一身宝姿套装的年轻女子。乌黑的披肩长发、柔和白净的瓜子脸、一双迷人的眸子进门就锁定在了这场展会的主人雷文汉的身上。桑洛发现雷文汉也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她,他的目光突然玩味地回视了一眼身边的蔚之谦和桑洛,然后对桑洛们说:“本市商报的大记者蓝伊儿小姐到了,我去迎迎她。”

蔚之谦一听是记者驾到,马上要求雷文汉能把自己介绍给蓝大记者,雷文汉不悦地作了一个让他稍等的手势后,径

直离开桑洛他们走向蓝伊儿的方向。蔚之谦独自猛灌了几口酒,看得出表面上“泰然自若”的蔚之谦很生气,不过他在言语上倒没有表示任何的不快,桑洛很清楚蔚之谦的为人,他的城府是绝不允许自己在语言上有所闪失的。

雷文汉和蓝记者打了个招呼后一同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大概十几分钟后他们又出现了,重新出现的他们似乎比刚才更加和颜悦色了,俩人轻轻地在耳边低语着,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

“走,一起过去打个招呼。”蔚之谦有些坐不住了,拉起桑洛走向雷文汉他们。

就在这时,雷文汉突然毫无征兆地走到了正上方的主办席上,清清嗓子握着麦说道:“各位来宾,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参加本人的作品展。在场各位都是我最好的朋友,都曾经见证了本人的成长。那么——为了回报各位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厚爱,我将接下来的这场展会的**环节倾情奉献给各位,希望大家看了后都能满意。请各位先闭眼……”突然灯灭了,四周沉入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当中,紧接着唏嘘声一片。

(四)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

灯——始终都没有亮起,有人沉不住气打开了打火机……

混乱、吵杂、尖叫——展厅蓦地卷入到了一场腥风血雨当中。

雷文汉死了,主办席上的雷文汉戏剧化地歪着脑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得直逼着他视线对面那一排铅笔头钻戒的位置。

他是被一根钢针刺穿头颅身亡,那是一根十多厘米长的钢针,一端锋利无比……

在场的总共只有七位展会参加者,所以理所当然地都被“请”到了警局的审训室。

按照和死者雷文汉相识的先后,这七个人被警方分成了四组。

第一组是桑洛和蔚之谦,雷文汉的中学同学,同窗二载。

第二组是张晋和朱原,雷文汉的狱友,其中张晋这个月才刚刚出狱,朱原和蔚之谦一前一后出狱,时间相隔一个月。

第三组是边华和郑之之,雷文汉当舞台化妆师时的同事,与雷文汉共事七年。

第四组就是蓝伊儿,本市商报的记者。

参与审训的警官姓叶,约四十来岁,面若冠玉,体态标准,是一名难得一见的帅哥型警官,叶警官审训的第一名嫌疑人便是桑洛。

生平第一次进审训室,再加上同学雷文汉突然惨死于自己眼前,桑洛的心头难免涌上来一阵阵的凉意。

“聊聊你和雷文汉的关系。”叶警官见桑络紧张得脸色有些苍,便放松了口吻说道。

“我们是高中同学,不过……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他就入狱了,所以严格来说我们只做了两年还不到同学。”桑洛尽量说得简洁。

“我想知道他当时入狱的具体原因,准确地说是犯罪动机和过程。”叶警官身体前倾逼视着桑洛,看得出这一点在他眼里应该是极其重要性的。

“当时的我们,按照现在的话来形容应该被称作留守少年,我们出身在西部农村,父母却千里迢迢被分配到了新疆边境去工作。同样生活背景的我、蔚之谦、雷文汉在学校的美术兴趣组因为共同的爱好而成为了最好的朋友。由于酷爱画画,当时的我们还创造了一种用彩铅和普通铅笔一同作画的新式方法。

可是,因为那个时代彩铅本来就稀少,又加之我们身处农村,自然很难获得。

得不到足够的彩铅,我们经常愁眉不展,直到有一天雷文汉变魔术似地从背后拿出来一大把的彩铅给我们,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告诉我们他加入了一个特殊的组织,叫大法成会。当然,这并不是普通民众传经授道的一般宗教组织,这是一个反和平侵害国家益的非法组织,可是当时我们太小了,根本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的眼前只有那个叫“都一”的非法组织头目手中那一大把一大把的花花绿绿的彩铅。

那是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我们在课后除了画画,还要参加大法成会的各种非法活动,后来随着时势的变化和学校的正面教育,我们渐渐清醒了过来,暗地里打算和这个破坏国家安定团结的大法成会彻底划清界线。

暑假的一天傍晚,我们委派雷文汉去谈判,表明我们离开的决心。

大概三个小时后,雷文汉回来了。我们发现当时的雷文汉较平时有些不同,他一声不吭沉默了许久而且一直都不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其间他还心神不宁地不断查看门外的情况。后来,我们发现他的口袋好像有些异常,一摸才发现是一大把的彩铅。”

“喝点水吧。”叶警官起身为桑洛倒了一杯水。

(五)

桑洛感激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水后继续说道:“雷文汉告诉我们他杀了人,他把那个叫都一的大法成会的小头目用木棍给打死了,他说当时他进去的时候都一正趴在桌上打嗑睡,而他又一次在都一的大笔筒里看到了一大把色彩眩目的彩铅。

雷文汉威胁我们不许报警,要不然就把我们共同参加非法组织的事情公诸于世,他甚至还愚蠢地将我们三个人的手指割破,逼迫我们和他一起喝了一杯带血的汽水,这杯血汽水的后遗症是我至今还经常肠胃不适。蔚之谦的过人之处就是处世不惊,运筹帷幄。雷文汉前脚刚离开,就在我想着和蔚之谦商量怎么劝雷文汉去自首之际,他竟撒了个谎一个人偷偷地去报了警。

就这样——雷文汉进了监狱。蔚之谦则因为举报有功,顺利进入了学校的团支部,后来被保送到了一所名牌大学。虽然雷文汉并不是真正的凶手(法医鉴定在雷文汉到达之前那个都一就已经被人掐死了),但他还是被判了五年的有期徒刑。”桑洛叹了一口气。

“那么,在他出狱之后,有没有找过你们。”叶警官突然问。

“没有,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任何联络,直至这次的展会才让我们走到了一起,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桑洛确实有些后悔自己这次寓川之行,有时候好奇心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灯灭的时候,你站在哪个位置?”

“应该是在主办席的左下方,我记得当时我和蔚之谦站在一起,我们的位置离主办席大概五六米左右的距离。”

“还有在灯灭之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叶警官想了想问。

“如果要说异样?就是我一直不明白雷文汉所说的这次展会的最**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要被杀?或者他本来就想自杀?”

门突然开了,进来一名皮肤黝黑的叫严小武的年轻警员,他朝叶警官招了招手后轻轻带上了门,叶警官见状马上跟了出去

……

十五分钟后,叶警官坐到了蔚之谦的对面。

“你觉得雷文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们在校期间——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叶警官扫了蔚之谦一眼问。

“首先,我声明我是一名国家公务人员,我是绝决不可能知法犯法的,而且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没有必要去谋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再者——就算是为了那一半的作品转让金我也没理由杀他。”蔚之谦力证自己的清白,边说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来一份协议书模样的纸张。

“铅笔头钻戒收入赠予合同——这么说他真要把作品收入的一半转让赠予给你?”叶警官仔细地查阅了一遍合同内容后问。

“是的,虽然我也不明白他赠予的真正目的,可是在他寄给我的邀请卡中就已经提到了这一条,虽然真正的赠予合同是在展会当天签订的,不过这个签名可是他本人的亲手笔迹,您若不信可以让笔迹专家来核实。”蔚之谦言之凿凿。

“还是重复前面的问题——你觉得雷文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们在校期间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蔚之谦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虽然同窗只有两年不到的时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我不清楚您是否知道他坐牢的事情,不过就是他逼着我们喝带血汽水的事情就能看出他这个多么的认死理了,明明是他自己犯了罪却强行要别人同他一同承担所有的过失。当然,我们后来的关系就更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是我举报的他。不过,我一直相信时间可以让人改头换面,我深信他后来应该是感激我的,感激我没有让他在错误中越陷越深,本着这一点他赠予我作品收入的一半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在灯灭的时候,你站在哪个位置?”叶警官埋头调了一下录音笔问。

“让我想想——好象是主办席的左下方,我记得当时桑洛和蔚之谦站在一起,我们的具体位置离主办席大概有五六米的距离。”

(六)

张晋和朱原先后进入到审训室的时候竟给人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或许是久经沙场的缘故,他们比其他人多了一分淡定,这是一种漠视一切的淡定。

一个小时后,叶警官一个人呆在审训室里沉思,充斥在他耳边的是张晋和朱原刚才的录音。

叶警官: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请你吗?

张晋:“当然知道,他要报复,他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眼馋,他知道我一直都没有正经的工作,所以故意刺我。虽然,在牢里的那段日子,我们确实因为他的软弱而嘲笑欺凌过他,不过在那儿呆过的人应该都知道,那鬼地方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儿,人在里面闲得发慌的时候都会想着练上几把,我们刚进去的时候也当过别人的练靶子。“

叶警官:“既然你知道是这缘故,为什么又要前往。”

张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办法——我家都快要揭不开锅了,而他又答应给我那什么铅笔头上百万售款的一半,警官您说谁能和钱过不去呀。“

叶警官:“上百万售款的一半?”

张晋:“是的,您瞧这就是我们在当天签的协议。要不是为了钱,谁愿意看到他那张不男不女的脸,老实说他现在比以前更不像男人了,死了对他来说也算一种解脱——只是可惜了我那一半的钱。”

叶警官:“灯灭的时候,你站在哪个位置?”

张晋:“我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他讲话那时站的台子正下方,对——我和朱原站在一块儿,我看他听得津津有味的,好像马上要得到什么便宜了似的,不过他倒没和我提过雷文汉要给他什么好处,所以我也没和他提那售款一半的事情。”

接下来是朱原的录音。

叶警官:“作为狱友,你会怎么评价雷文汉?”

朱原:“小雷是个心胸豁达的好人。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牢,我和张晋曾仗着比他早进几天牢还一同欺负过他,您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混在一起除了打架也

干不了什么了。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不计前嫌地请我们参加他的展会,而且……”

叶警官:“而且他还承诺给你铅笔头钻戒一半的售款,近几十万远人民币是不是?”

朱原:“是的,您是怎么知道的?当时我也以为自己搞错了,后来我就根据他留在邀请卡上的电话打给他,他亲口证实了这件事情,他说我们曾经在一起是缘分,现在他发达了怎么能够忘了以前的难兄难弟呢,我很感动同时也非常后悔当时曾经做过的错事。”

叶警官:“你对此深信不疑?”

朱原:“当然,我也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加这次展会的。不过让我欣慰的是我一进门小雷就主动和我签了一份赠予合同,这让我再一次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也让我再一次认识了小雷的为人。”

叶警官:“你觉得在你们中间,谁最有可能杀掉雷文汉?”

朱原的声音中断了许久,最后决绝地说:“反正我是决不可能这么做的,我对小雷感激还来不及呢。”

边华和郑之之是由新人严小武审训的,严小武是一个严谨的人,他将这两人的笔录及录音全部交给了叶警官。

叶警官的习惯是听录音,他觉得笔录的效果只是叙述清楚审训的内容和过程,至于嫌疑人在回答审训当中的语气、语音、包括间断和喘息,笔录是是绝决表达不了的。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严小武一眼后打开了录音。

(七)

严小武:“边华,对于这场展会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叶警官一愣,发现审训者有时确实应该换换人,因为换人的同时也是在换思路换定位换角度重新审视问题的重心。

边华:“这是一场毫无艺术品位的展会。简直可以用玷污艺术来形容,我不清楚雷文汉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虽然他平时一直都有些歇斯底里,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会如此厚颜无耻遗笑大方地来出丑。老实说我本来是不想来这破地方的,要不是因为那一半的售款收入……”

严小武:“这么说——他也和你签了赠予合同?”

边华:“难道他也和别人签了,看来他真是来做秀的,我早猜到了。这家伙一定策划了什么阴谋,不过这阴谋也太失败了,居然要通过自己的死亡来实现。”

严小武:“没能得到那一半的钱,你一定很失望吧?”

边华:“没什么可失望的,其实我也并不全是为了那钱来参加展会的。他成功了,我得点钱就当是心理补偿;如果他没成功,我就当看了一场笑话。”

严小武:“这么说你们相处得不好?”

边华:“他是一小白脸,在剧组的时候靠出卖色相当上了我们组里的第一化妆师。不过他拿我和郑之之是没办法的,因为我们是制片人的亲信。所以,我们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相对的他在心里一定也恨死我们了。”

严小武:“灯灭的时候,你站在哪个位置?”

边华:“当时,我和郑之之正在取鸡尾酒,就是那个侧门旁边长桌的位置,我们本打算喝一杯,顺便聊聊下个月车展上买车的事。我根本没听清楚雷文汉在说什么,老实说我这人只关注结果,何况这场什么铅笔头展会的内容本来就不是我所关心的。”

郑之之的口供和严小武的大同小异,看得出他和边华好得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看来虽说雷文汉成了剧组的第一化妆师,实质上他依旧是很寂寞的。

见到蓝伊儿的第一眼,叶警官便觉得她很面熟,似乎在哪见过。也许是惊吓过度,蓝伊儿显得很局促不安,她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身体还在不住地打颤,哆嗦得厉害。

叶警官打开了录音笔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商报的记者?”

蓝伊儿坦然开口道:“不是。”

叶警官拧了一下眉头问:“那么,请亮明你的真实身份。”

“我叫宁雪,五年前从市电视艺术学校毕业,一直在剧组里跑龙套演一些不知名的小角色。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到一家娱乐杂志当了一名娱记,化名蓝伊儿。也是因为这样,在采访的过程当中我认识了身为化妆师的雷文汉,在他那儿我得到了许多艺人的私人内幕,出于感激我答应了他来他的展会客串一把记者。”蓝伊儿无奈地耸了耸肩,她的身体还有些微微颤抖。

叶警官:“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蓝伊儿叹了一口气道:“因为——这场展览本身就是一场玩笑。”

叶警官不解地仰起脸:“玩笑?”

蓝伊儿抿了一下嘴角:“是的,桑洛告诉我他想要和朋友开个玩笑,所以策划了这场展会。他没有言明目的,不过我猜他可能是想戏弄这些人。租一个展厅再耗尽心机地做邀请卡,然后把这些人都请到展会现场,再叫上我。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他做这些就是想自杀?实在是太可怕了!”

叶警官顿了顿问:“这么说你不清楚他灯灭后真正想做的举动?”

“他没提过,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要是我真有预知力肯定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蓝伊儿说完不禁打了个呵欠,露出困倦的神情。

(八)

叶警官将桌上的台灯往上提了提,灯光直射蓝伊儿的脸:“那么,所谓的港商要以上百万高价购买死者作品的事情铁定也是虚构的了?”

蓝伊儿用手挡了挡灯光,不快地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按照事件的发展来看,肯定也是虚构的。”

叶警官换了一种平常的口吻:“按照你平时对死者的了解,你觉得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蓝伊儿将视线往上晃动了一下说:“我说过他是个可怜人,也许心里真有解不开的结,您知道有时候人经常可以为了一道过不了坎而做出让人不能理解的傻事。”

“最后一个问题,灯灭的时候你站在哪个位置?”叶警官问。

“我站在……我站在雷文汉的旁边不远处,具体的我也忘了——左边或者右边?我光顾着给他拍照片了,既然我是雷文汉请来的所谓记者总究是要做得有模有样的。”蓝伊儿似乎有些冷,将手插到了口袋里。

叶警官从审训室出来的时候,严小武拿着一小叠资料迎了上去,俩人传递了一个眼神走进了刑警队办公室。

“这么说——鉴定结果是——每一枚铅笔头钻戒上都浇满了汽油?”叶警官看着手上的鉴定资料脱口问。

“是的,现在可以确定——死者最后要做的动作就是将他亲手设计的作品销毁,借以奚落他在场的那些朋友。还有记者也是假的,市商报根本没有什么叫蓝伊儿的记者,全场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目的是死者想一洗往日雪耻愚弄一下这些参展者。另外根据在场者提供的所谓赠予合同细则显示,如果这些铅笔头钻戒遭受意外或者人为破坏毁损,受赠者不得追究任何法律责任。至于那个虚构客商,当然也是这场骗局的一部分。”严小武边说边喝了一口水。

“凶器上只有死者的指纹?”叶警官刚看了几个字,不禁问道。

“是的。凶器是一种美容工具——叫祛痘棒,是爱美人士祛痘用的,用尖锐的一端挑破青春痘,再用另一头的圆环将痘疱去除。这根祛痘棒很可能是死者自己的,所以留有死者的指纹。不过,我可以确定死者不是自杀,因为他没有理由这么做,要是自杀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将每个铅笔头钻戒涂满汽油,即便要自杀——也一定在他做完这最后最**的环节之后。至于他的死亡,再已尼可以确定是谋杀,而且是临时性谋杀。”严小武自信满满。

“小严——大有进步,这确实是一场临时性谋杀。走——我们再回审训室。”叶警官神秘一笑,将严小武拉离了坐位。

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外的雪也跟着刺眼起来,白晃晃地印得外面更显苍白,窗外偶有几辆公交车经过,明快的报站声一遍遍地回**在街角,时光从来都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下来,新的一天又要拉开序幕……

刚走近刑拘室,叶警官和严小武便发现了两名医务室的医务人员围在门口,走近一看才发现蓝伊儿正瘫软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省人世……

(尾声)

宁雪(蓝伊儿)在剧组跑龙套的时候,为了讨好导演曾经数度送上重礼,怎料导演根本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后来有位和导演关系很铁的男一号戏言——如果她能弄到冰毒就让她演个女二号。

于是,宁雪耗费重金千方百计地四处活动,最后终于弄来了冰毒。那名导演和男一号却不相信宁雪手里的是冰毒,便玩笑说如果她能把这些冰毒都吸了,他们就相信她并让她演女二号。出名心切的宁雪,就在那一次过量吸毒后上了瘾,后来她进了两次的戒毒所,可还是没能将毒给戒掉。

出于良心上的遣责,那名导演后来托关系将宁雪安排在了一家娱乐杂志社。

就像宁雪所说的,在采访的过程当中他认识了雷文汉,因为宁雪的能言善道,通达人意,两人很快结成了好朋友。孤独的雷文汉遇到了明朗的宁雪,本该是一场花好月圆的故事,只可惜雷文汉已经有了一个“导演女朋友”,所以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得若即若离。

铅笔头钻戒展会,其实是雷文汉和宁雪一同策划的。当时,他们旨在于愚弄那些曾经伤害过雷文汉的人。事情的转机就在于,宁雪遇到了蔚之谦请的托儿,那托儿本是蔚之谦请来到现场抬价的,后来蔚之谦发现来宾太少,又听说有记者到场,他怕事情露馅就让托儿候在通向第六展馆的走廊。那托儿眼力劲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化妆到位的蓝大记者,通过他专业的“演出”,居然真的骗倒了假记者宁雪,宁雪在托儿口中听到那个铅笔头钻戒竟值二百万的时候,她临时改变了计划。

于是,宁雪进门就强行和雷文汉签订了一份铅笔头钻戒售价全额赠予合同,这份和合同与雷文汉和其他人签的不同,里面加加入了一条——宁雪拥有这些铅笔头钻戒的全权处置权,言下之意其实已经撇开了雷文汉的生死。雷文汉当然不太明白宁雪真实意图,他为了全局勉为其难地和她签了这份合同,这份合同一式两份,签完后宁雪假借替雷文汉收藏之名偷偷纳入了自己的腰包,她怕事情改露不敢带在身上,将他们塞在了展厅卫生间的壁橱缝里。

宁雪知道雷文汉有皮肤病,他的脖子长期都有长粉刺,他的外衣口袋一直都带着祛痘棒,所以就在灯灭掉的时候,就在雷文汉以为他的合伙人尽心为他办事的时候,她不声不响地用带着丝绒手套的右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毒品——荼毒人的智商、荼毒人的理性、荼毒人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