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人的一生就似一幅多变的流沙画。
变化——贯穿始末。
然,变化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能否如流沙一般在剧烈挣扎后重获一颗宁静之心,而不是一味的沉溺于过往的画面里……
(一)
黄昏的巷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巷子中央的这棵香樟树已经颇有年头,苍劲四散的树枝有一部分已被岁月消蚀得七零八落,**出枯白干涩的纹理。这是本市最古老的一条小巷,它的尽头连着一个低矮的旧式小区——白沙小区。
李泽洋那嬴弱的身形从香樟树下穿过,斑驳的树影印在他的脸上,画出一道道交叉的黑杠……
此刻,他的内心正徘徊在刀截两面的纠结状态:一种是火烧火撩的焦急难耐;另一种则是欲进还退的犹豫不决。冥冥中——他能感受到那只隐形大手已然向他触伸了过来,甚至他都能想象到它抓住自己脖颈时粘稠腥臭令人作呕的触感……
行至小区门口,他兀地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某个窗口,他发现有东西在自己的眼前晃得厉害,细看原是一道强光直逼着他站立的位置射了过来。他的眼睛缩成了一条线,伸手挡了挡,他在指缝间看到了5幢404室的窗口隐约伏着什么东西……
再细看——便什么也没了,只有玻璃的反光逼人的夺目。
他的眼前浮现出5幢404室客厅的概貌:十几平米的局促空间中央那张灰褐色的硕大沙画架子,架子中间厚厚的沙画玻璃以及埃埃细沙,四周逼仄而紧密排放的褪色木质坐椅。空气中徜徉着的不可言说的气味,淡淡的却能啃噬人的神经,那仿佛是一种动物尸体风干以后被引燃的味道。
上楼道的时候,邻居纷纷向他侧目,目光意深难测。也难怪他们,毕竟这套地处闹市的房子于三个月内,由一名垂暮老者之手交于他这样一个与其并无亲故的穷大学生,实在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李泽洋至今仍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子,那人到底是看中了他什么?偏偏要将这价值百万的房产无偿赠予他,何况——当时那人还有另外两名更合适的人选。
房门的把手有些潮湿,仿佛被一只冒着汗的手刚刚抓过,粘粘的泛着一股怪味。硬硬头皮他还是打开了门,房间里的摆设倒是和他先前离开时纹丝不差,就是那扇朝向小区大门窗户的窗帘明显被人拉开了,他记得这房子他一周前就来打扫过,窗帘明明是他亲手拉上的……
暗红色的绒布窗帘有一半被开启了,刺目的阳光肆无忌惮地从外面照射进来,屋子里那种不可言喻的味道也跟着升腾起来,李泽洋禁不住拧了一把鼻子,走过去检查窗户的锁销,发现一切完好,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接下来,他又飞快地打开了屋子里所有房间的房门,包括卫生间一共是是四扇,里面统一空无一物。
最重要的事情——他重重地拍了一记自己的脑袋。
眼前的沙画架子如一具褐色的棺木,静静地和他对峙着,他望向它就如同望向一个操纵着世间平静骇浪的神物。他将脸凑了过去,一如上次葬礼后,他再次看到了另一幅描绘完整、画质细腻、景物鲜活的沙画……
恐怖逼真的场景惹得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二)葬礼
第一场葬礼,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季老的葬礼。
认识季老,源于一桶纯净水。李泽洋学业之余是一家纯净水公司的兼职送水工,为了赚取一点绵薄的人工费减少家人的负担,他经常七八个钟头都会骑着超巨大型的自行车在马路上穿梭,上下N层楼如履棉花团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为那桶纯净水,心脏病突发的季老捡回来一条命,也因为那桶纯净水,李泽洋成了季老的关门弟子。季老祖籍台湾阿里山,实为一名颇富盛名的沙画大师,只是他很早就金盆洗手隐姓埋名住到了这个小区里,而且季老生性低调与人鲜有往来,并不是很多人知道他的历史。
季老一生未娶,致力于沙画研究,二十年来一直居住于大陆,早与台湾断了联系。不过他有两个远房侄子倒是居于本市,大侄子名叫季泽田,小侄子与李泽洋同名唤季泽洋。不过,李泽洋从未见他们前来探望季老,唯在季老的葬礼上见过他们一面。
律师宣读遗嘱的时候,在场所有人大惊,特别是季家两兄弟,没有人想像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也许,季家兄弟觉得没面子,葬礼一结束就匆匆离开了。
季老的葬礼归来,他就看到了第一副恐怖沙画。
画面上是一个额头写着“田”字的男人,他的两只手正向上拼命地抓扯,水纹状的线条将要没过他的眉眼,他的眼角有一滴眼泪呼之欲出……
这样灵动鲜活的画面只有季老之手才能作出来——李泽洋深信不疑,特别是那滴眼角呼之欲出的泪,他人是绝决达不到这水准的。
第二天的早报出来的时候,李泽洋正在去往纯净水公司的公交车上。今天是结帐的日子,他想用这笔钱为母亲购置一件羽绒服,土黄色带帽的,长度刚刚没过膝盖,这是他两个月前就看好的,冬天母亲进城卖土豆的时候正好能穿上。
A3版被顺手翻过的时候,他觉得上面有一张脸似曾相识。再看一眼,他就确定了报上的人正是季泽田,只见季泽田全身湿嗒嗒地睁大着眼,面部**得如一个褶皱的包子,他的手呈现向上抓伸的动作,全身僵硬地躺在单架上。报头是腥红醒目的标题——市级游泳教练季泽田猝死游泳馆……
接下来,李泽洋的脑袋一直都晕晕乎乎的,他记不起自己领了钱后是怎么去的商场,只是在回来的车上发现手中拽着的羽绒服全然不是自己想买的样款,粉红色的茄克式短款羽绒服还配了一条毛茸茸的针织围巾……
第二次葬礼,他没有被列入邀请的对象,可他还是戴着墨镜偷偷地混在人群中。季泽田的遗霜是一名年轻貌美的绝色女子,她那曼妙的身材包裹在黑色的紧身套裙里玲珑可见,他们好像没有孩子,李泽洋仔细地搜了一遍,并没有在葬礼上看到任何孩子的踪影。不过,他在人群中却搜寻到了另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戴着熊猫眼状宽边墨镜的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李泽洋刚想走近看仔细一些的时候,发现那人突然扭头走了……
季泽洋低着头正在烧纸,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葬礼上没有一个人哭泣,人人都诡异得吓人,四周徜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似乎人人心知肚明,不屑去开口说什么。
就这样,季泽田葬礼后第二幅沙画毫无悬念地赫然沙画桌上,李泽洋看到的是一个额头上刻着洋字的男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脑袋,没有身子……
(三)
李泽洋感觉周围的空气正在慢慢地变薄,自己毛发似乎也在发生的微小的变化--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清楚拥有“洋”字姓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本人另一个就是季老的小侄子季泽洋,难道这当中会有一个人头颅落地,李泽洋禁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世上万事,兼会有它存在的原因。李泽洋觉得也许答案就隐匿在这所房子的某个角落里……
季老过世后,李泽洋没有动过这屋子的一件物什。他试图将屋子保持季老在世时的模样,一直到他一周年祭日。因为在李泽洋的老家存在一种祭奠的风俗,人死后一年内是灵魂徘徊在世间最凄苦的一年,这一年亡者要做足三百六十五天的苦役后才能升上九重天,通往九重天则要经过一道三百六十五格的长梯,少受一天役都无法走完这道长梯,而苦役期间亡魂最大的安慰便是能在午夜梦回,回至阳世生前住过的地方。
写字台和所有橱柜明显都有被人翻过的痕迹,不过翻动的幅度不是太大,似乎有人在寻找什么东西,不知道来人最终有没有找寻到什么?李泽洋在抽屉的最底层见到了一本浅黄色的笔记本,很旧的绸布封面,上面织有一对龙凤呈祥的图案。
笔记上记得不是很正统的日记,而是一段段类似内心独白的陈述,每一页都只有短短的几句,语言还有些晦涩难懂。
扉页上只有两行字:
公元一九九零年五月二日。
为了二十年前的债,我又回到了大陆,不知道此行我能不能如愿以偿?
接下来就是一段段貌似内心的陈述:
(第一页)我见到了她,岁月的痕迹熏撩得我们彼此都有些陌生,她告诉我她嫁给了一个铁路工人,后来铁路工人下岗当了一名护工,她说她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是他丈夫的前妻留下的。听说我一直未娶她有些抽泣地说你这又何必……
最后——她欲言又止地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第二页)再打电话给她,她便不再见我了,可能是她的丈夫发现了一些什么。我很苦恼,我希望她能再次回到我身边。
(第三页)他们来见我的时候,我有些激动,我想当时我一定老泪纵横地窘态百出。他们生硬地让我远离她,我听到了自己心脏快要破碎的声音,不过我还是没有开口求他们。
(第四页)我的家里开始发生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我养的信鸽竟然在屋顶被人毒死了、牛奶里经常出现各种颜色的颜料、还有深夜的楼下经常有个带鸭舌帽的男人在我的窗下徘徊,我想那个男人开始行动了。
可是,我也不会放弃……
(第五页)事情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着,她死了!这个消息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她自杀在祈望湖的旁边,割腕自尽。他们说完狠狠揍了我一顿,我被揍得皮开肉绽,可是我没吭一声……
如果我能这样死了就好了,可惜我没死。精神的伤痛让我萎靡不振,身体的伤痛惹得我浑身刺痛卧床不起,这个时候正好有一个叫“温情港疗养院”打电话过来推销他们疗养院的服务。
我答应了,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
再翻下去就空白一片了,看起来所有的记录在温情港疗养院就断层了,为什么不继续记录下
去,难道后面的一切只是因为没有波澜就忽略不记了,可是好歹从疗养院出来这一段和他遇到李泽洋这一段,总是要有所交待的,李泽洋实在想不明白。
(四)
在壁橱的一个暗阁里,李泽洋伸进手去摸到了一点凉滑的东西,再伸进去一只手,他捧出来的是一个瓷瓶,纯白色上面贴着一张一寸照片和一小段文字,照片上是一名容貌端丽的老妇,署名杜梅,那一小段文字是悼文,落款是亡夫季仲达。
季仲达是谁?李泽洋记得季老的全名明明是季方远。
这个骨灰瓷瓶到底是谁的物件,怎么会放在橱柜的暗阁里?难道……李泽洋想到了笔记当中提到的那个她,难道那个她就是杜梅,可是落款又作何解释?上面的落款明明是季仲达并非季方远。很明显这个骨灰瓷瓶没有理由会被安放在这里,何况笔记中好多次提到了杜梅家人对季老的抵触,他们又怎会甘心将杜梅的骨灰拱手相让,李泽洋的脑袋混沌一片。
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勾起了李泽洋的兴致,他相信这背后肯定有一条可以连接起来的索带,他决定去一个地方,也许那里就是症结所在。
温情港疗养院是一处临水环山的静养宝地,位于本市西郊一个国家级天然森林大公园的山脚,李泽洋身处如此清幽雅致的环境不禁有些飘飘欲仙。他开始想像季老来到这里以后的生活,想像他会像一只受伤的鸟儿一般,躲藏在这里舔舐自己的伤口,然后羽翼复然后再次飞翔……
是的,他会在这里找到温情,就如同这个疗养院的名字一样的美好的温情。
李泽洋抬头的间隙发现远处有一个人鬼鬼崇崇地从疗养院的侧门溜出来,那人的身体因为触到了隔离门的某种防盗设备,隔离门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巨响,紧接着有几名身着保卫服的壮汉一把扯起他像拎一只小鸡似得将他提了进去。
李泽洋远远地瞥见那人的背影竟和季老有几分神似,不过这点只证明他的高度近视最近又有加深的迹象。是呀,季老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他现在应该是安静地躺在墓穴里才对,何况还是自己亲手将他推进的火化房。转而一想李泽洋又不觉得有些不妥,温情疗养院——扛着温情的旗号,怎可以如此粗暴地对待一名应被其视为上帝的疗养者呢?
“您好,我找一下档案科的乐咏儿,她是我表姐。”因为及时查阅过相关工作人员的科室及姓名,李泽洋笃定地说道。
“等一下。”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保卫探出头睨了李泽洋一眼,转身提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貌似打了好几遍都是忙音,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进去吧!上行政楼拐右——3楼307室。”
李泽洋捏了一把冷汗,在心里不禁感谢起那位乐小姐的电话粥来。
行政楼——他举目四望,终于在左侧角的一幢矮楼上找到了这三个字。他数了数发现行政楼一总共才四层,可是旁边的疗养一部、二部、三部三幢楼统一都在十层以上。看来医生们并不在这里办公,在此办公的估计多数都是些闲杂人等……
三楼拐右,李泽洋望到那间307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子正在煲电话粥,她的两只手还不忘抓紧时间涂抹着指甲油,腥红色的带点亮片很艳俗的颜色。他伸手敲了敲门……
女子抬起脸瞄了他一眼慵懒地问:“找谁呀?“
李泽洋自顾自地进去,说明了来意。
“什么?你说你现在想来调查一份十来年前的疗养病历资料,而且是调查一个和你非亲非故的人?那么我告诉你——你没有这个资格,我生平最恨你们这种有缝就钻动机不纯的家伙。疗养院里经常有犯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走失,保卫科本来就负责病人的安全,这有什么错。”女子爆芝麻般地口若悬河振振有词,李泽洋有些为她屈才,不禁感叹她当律师也许更加合适。
这时,门外闻声进来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女子,听闻李泽洋的解释后,非但没有替刚才那女子帮腔还礼貌周到地将他带到了档案室。从她的自我介绍中李泽洋了解到她才是真正的乐咏儿,而且是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乐咏儿中等身材,样貌普通,是那种沉入人群寻不到的类型,不过李泽洋感觉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知性美,就像林心如做过的一款唇膏广告——淡淡的就很漂亮。
档案室资料如山层层叠叠,待乐咏儿找到季老的档案,已经整整花掉了一个小时。
“病历上说他曾患过阿尔茨海默氏症,那他是怎么出的院呢?”李泽洋感觉自己的后背泛起些凉意,冷瑟瑟的很不舒服。
“噢,当时的主治医生柏明汉和疗养师苏敏都已经不在我们这家疗养院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了。不过——你看,是他的家属签署了主动离院声明后离开的。”乐咏儿指了指家属意见栏说。
季泽田,和患者关系一栏——叔侄……
(五)
“请问阿尔茨海默氏症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李泽洋问。
“坦白说还没有彻底根治的途径。目前治疗的方法主要是通过药物作用于不同的神经递质系统,增强中枢神经系统的高级活动,减轻疾病过程中出现的各种症状,延缓痴呆的进一步发展。”乐咏儿诚实地回答。
患上了一种无法治愈的疾病,一夜间神情气爽奇迹般地自愈了?李泽洋回忆,自己认识的季老确实没有任何精神类的疾病,除了心脏病……
李泽洋再翻下去,竟没有发现季老的病历中出现心脏疾病这一重要病史,他不甘心继续往下翻,却翻到了另一个人的病历——季仲达,潜意识告诉他这两份病历似乎存在着某种关联,他将两张印有他们一寸近照的个人简历取出来比对,才发现这两人的脸竟然有八九分的神似……
他又翻查了一下日期,发现这两人的入院和出院竟是同一天的一前一后,中间没有间隔任何其他的病人。
“这个人?”李泽洋指着季仲达的名字脸色突变。
“说出来可能有些戏剧性,这个季仲达原本是个护工,就是他专职护理的季方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季方远出院时他却病了。也算凑巧,就在那时他的儿子买彩票中了大奖,具体金额好像有上千万,所以他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住就住了十多年。当时,我刚刚被分配到疗养院来上班,就碰到了这件事情,所以印象很深刻。更戏剧化的是这两人居然长得如孪生兄弟一般。”
“这位季仲达现在在哪里?”李泽洋激动地一把抓住乐咏儿的手问。
“疗养二部,十一楼B区1104病,他一直住在那个房间,从没更换过。”乐咏儿指了指季仲达入院时候的记录。
李泽洋一路小跑奔向疗养二部,乐咏儿见状紧随其后。
是他,果然就是刚才那名被保卫生拉活拽回来的“企图越境者”。他呆呆地坐,仿若木雕,脸上堆满了落寞与茫然。直至李泽洋到了他跟前,他都毫无知觉,李泽洋望着他问乐咏儿问:“你们就一直都没发现,他并非真正的季仲达吗?”
乐咏儿不太明白李泽洋的意思:“你说什么?”
“疗养者入院,应该都会有一份个人身体状况体检单吧,按常识来说你们也一定会有,那么你们将季仲达和季方远的拿来比对一下就会明白问题所在了。这两个人除了发型不同根本就是一个人,不信你可以马上去查。”李泽洋言之凿凿。
乐咏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找来了季仲达的现任主治医生和疗养师。当他们将两张入院体检放到一起的时候都呆掉了,毫无遗问——这是同一个人,因为人身上的某些特殊标志是无法作假的,比如右膝盖上的不锈钢钉,或者胃部器官曾被摘除过一部分……
很明显——有人李代桃僵出了院,有人却被一直留在了这里。因为护理过程当中的产生的无话不说使季仲达掌握了季方远所有的背景和习性,或者他还因此学会了沙画,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扮演起了季方远,持着他的财产安逸度日。季泽洋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便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陷井,因为那通疗养院的推销电话居然不早不晚就在季方远被打之后打来,更重要的是季仲达偏偏又在此地当护工,而且偏偏就轮到他护理季方远……
那么,葬礼以后的恐怖沙画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就是季方远在偶尔神智恢复的时候溜回来画的,在痴痴傻傻之间他可能还认得回自己家的路,于是就像刚才那样“越了境”,而保卫又恰巧没有发现。可是为什么他要画这两幅画呢?难道他有特异通知能掌控他人的生死?李泽洋想想又有些解释不通……
疗养院在场的所有人工作人员,都深鞠躬状向季泽洋表示了歉意,虽然他们没有将全部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过还是真诚地表达了歉意,表示愿意为自己的工作疏漏而作出些许补偿。
李泽洋总感觉这事并没有如此简单……
(六)
把季泽洋约出来,出其不意地顺利。
他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总,曾负责过多家上市公司的广告业务,那是一个颇有些手段的谋略型广告人。业界对他的评价相当高,曾有人预言他的公司一定会开到国外去。
E家咖啡店的临窗,李泽洋看到季泽洋波澜不惊地朝他走过来。
“听说你已经去过温情港疗养院了?”季泽洋含笑着坐到了李泽洋的对面。
待应生上来一份点餐单,两人分别点了一杯咖啡。
“我只想知道,在这件事情当中你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李泽洋呷了一口咖啡问。
“或许你会觉得可笑,其实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十多年前,父亲不知怎地突然与我生疏了起,后来在母亲的遗书中我才知道,我并非他亲生的。也算老天有眼,我抓住机会淘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又乘胜追击,在广告界站稳了脚跟。”季泽洋不像是在说谎,他的淡定极具说服力。
“上千万的彩票中奖事件主角是你哥哥还是你?”李泽洋把杯子举起来,
看了一眼里面的黑色**,有点白色的泡沫浮在一面。
“这个我也是刚刚听说,其实那一年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后来家里也再没人来理会过我,至于你说起的上千万彩票,估计也只有我死去的哥哥本人知道了。自立后我又去疗养院看望过父亲几次,不过他已经认不得我了,事后想想认不得也是好的,免去了两人相对尴尬。没想到今天,疗养院竟然告诉我——我那住在疗养院的父亲竟被调包了,我无语——感觉这世界呈现给我们的果真有一半兼是假像。”季泽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的父亲又是怎么成为你们大叔的?”李泽洋感觉这点应该是整个事件的重心。
“确实是很奇怪的关系,现在想想还真是漏洞百出。当时,我哥传话说父亲的一个远房兄弟来信了,让我们去见见那个所谓的大叔,后来我就去了。当时的场面很古怪,我也不清楚应该怎么表达,反正唯独我被当作了外人。所以,后来我再没登过大叔的门。至于,大叔会把房产留给你这事,我确实是挺震惊的,因为我认为冲着大叔和我哥一见如故,也不可能会落到你这个外人的手里。现在想想就更不可能了,毕竟季泽田才是他的血脉。”季泽洋耸耸肩释然一笑。
“你在撒谎?”李泽洋突然冷笑了一声。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季泽洋不动声色地拿起咖啡勺搅拌了一下咖啡,很快咖啡杯里的咖啡被搅起了一个小漩涡。
“你根本不是第一次去白沙小区,你和你那名义上的哥哥其实早就去过那个地方,而且去了两次。第二次还气势汹汹地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揍得遍体鳞伤,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也许,当时你只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母亲,根本不清楚那人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李泽洋说完翘首等季泽洋的回答。
季泽洋将那杯咖啡一口气全喝到肚子里,他夸张地咂巴了一下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母亲,没有。我承认我确实和季泽田一同参与过打人事件,也认得那个地方。所以,我对那地方那人根本不可能有好感,至于那人是不是我亲生父亲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我。”
“难道,你对你的生父真的没有一点感情?”李泽洋觉得对于这样一个业界精英,这番话背后一定有他自己的故事。
“小伙子,虽然你可能出生于清苦的平民家庭。可是你绝决不会明白,什么叫做亲情情同陌路,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是我永远向上的动力。只是很遗憾,到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为母亲做。”季泽洋有些哽咽地站起来,连告别都没说一声,只是握了握李泽洋的手就离开了。
(七)
李泽洋望着他那落寞的背影,不禁感触万份。
季泽洋的步伐很快,几乎是常人速度的三倍,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李泽洋的视线。也许他正要赶去一次重要的谈判,或者一个重要的会议,再或者是忙着见一个漂亮女人……总之这样的成功男人是有理由步履匆匆的。李泽洋站在咖啡店门口向四周望了一圈后发现有些东西不对,是季泽洋行走的路线不对,季泽洋刚才的步伐和他应该去取车的地下车库方向正好相反,李泽洋的心里莫名地浮上来某种不祥感,那种不祥感越来越强烈……
“咣当”一声巨响,李泽洋闻声而去。
跑到了近百米远的一座大厦前,他的眼睛被眼前的场景给震住了,季泽洋的头和身体已然身首异处,他的身体周围落满了青色的玻璃,满满的一大堆碎玻璃光怪陆离地散落着,折射着刺眼可怖的光芒,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熙熙攘攘间,有一群身着“美华玻璃”深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从楼上狂奔下来,他们吃惊地面面相觑,然后陷入到沉默与心惊胆战之中……救护车的声音愈来愈近……
有人?有人要谋杀这两兄弟。那么,是谁能在这两场死亡间直接得利?
电话来得很及时,就像是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将谜底揭开一般,季方远的主治医生打来电话告诉李泽洋,季泽田的遗霜白茵茵竟然要这些医生在场,见证她和季仲达(季方远)签署一份监护人转换协议,言下之意就是这个女人要主宰季方远的一切财产并履行所谓的义务。
季泽洋未婚,没有子嗣。一旦出现意外,所那么所有的财产都将由疗养院里的季仲达(季方远)继承,相应的白茵茵就将成为这一切权益的受益人。这一切似乎过于明显,反而有些失真,为什么戏码不做足一点,再缓一段时间,然后再对季仲达(季方远)动之于情略授恩惠,或者照应至终老,其实这样反而更顺理成章掩人耳目一些。
事前签署有事前签署的好处,至少可以撇清纯粹为了占有财产的目的。可是,若是这样那又将季仲达(季方远)法律上的儿子季泽洋置于何地,每一种解释似乎都有不太的近情理的地方,李泽洋将季泽洋的尸体送上救护车后赶往了疗养院。
那是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优雅娴静不张扬,她有着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当她用那双眸子深澈地望着李泽洋的时候,李泽洋竟有几分晕眩,美女对任何男人都具杀伤力,并无关乎年龄。
“李先生您好,爸爸一生操劳晚年还落下如此病症,泽田生前虽然脾气古怪亲友疏离,可是对爸爸的关心从未懈怠,他生前经常在我耳边唠叨,如果自己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而意外离世的话,让我一定要照顾好爸爸。他还说弟弟忙于工作,不要把重担都压给他,让我尽量地都担待起来。泽田生前留下的财产足够我下半辈子的花销,所以我想用我的余生来完成亡夫未尽的孝道,以安我心。”白茵茵泛着泪光,楚楚动人。
解释得很到位,倘若怀疑倒成了他人的小人之心,不过李泽洋还是看出了破绽,那个破绽就是那名律师,他的英挺俊朗站在白茵茵旁边般配得令人咋舌。在这个间隙李泽洋又回忆起了季泽田的葬礼,还有那个带着墨镜见他扭头就走的人……
他们是同一张脸,李泽洋确信不已。他的脸上虽然始终洋溢着专业平和的笑,可是眼神却终究做得不到位,像他这样的身份是没有理由表露太多复杂眼神的,可是他偏偏这么做了。他专注地望着白茵茵,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眼神里除了关切还有洞查一切的淡定。
“严律师,你……”李泽洋刚刚开口,便被从背后突然扑过来的季方远扑倒在地。李泽洋感觉自己的脖子似乎被什么凉凉的铁器划了一下,不——他感觉那铁器已经渗进了他的骨头,疼痛麻木地爬行在他的身上,他渐渐失去了知觉察……
他死了,被突如其来的季方远手里的水果刀割断了脖颈,不知道季方远是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刀下去竟然割下了李泽洋半个头颅。李泽洋死前双隐隐浮现那幅最后的恐怖沙画,额头刻着洋字的男人,头颅撇在一边没有身子……
(尾声)
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瞄向白茵茵和那名严姓律师的时候,有一个相貌端丽中年女人悄悄走进了警局,她说她是来自首的。
她叫简晓蔷,是温情疗养院的心理医生。她在二十五岁的时候整过容,整容前她就在季泽田家所在的一家社区卫生站担任心理辅助师,那是一份很清闲的工作。也是在那一年她认识了季泽田,季泽田在那时已然名声在外,简晓蔷经常假借上门医疗服务而接近季泽田,因为她爱上了季泽田。
可惜,季泽田是一个贪慕美色的男人,对于简晓蔷这样一个相貌平平,身材扁平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后来,他们哥俩因为实在讨厌这个女人,两人设一计污陷简晓蔷上门了解社区居民健康状况的时候,把他们家母亲留下的一只金手镯给偷了,还将检举诛伐此事件的信寄到了简晓蔷工作单位的主要领导手里。
那一年,简晓蔷丢了工作,唯一的父亲也因为生气脑溢血去世了。
第二年,简晓蔷通过朋友的帮助去了韩国深造,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她在那里接受了整容,她知道她要回来,她需要换一张脸。
回国后她就聘于温情港疗养院,后来还成为了院长舒国民的情人,所以她在温情疗养院一直都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就在她寻寻觅觅地为复仇寻找门路的时候,季仲达正好被一家医院辞退“走投无路”地来应聘护工,就这样季仲达被留了下来。
安排去照顾季方远,其实是季仲达自己的意思,就像李泽洋预料的一样,其实季仲达来此也是另有所求。他其实是专程来折磨季方远的,为了那个他爱了二十来年却心里没他的女人。于是,前面的事情全部被拉开,季仲达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季方远。这一切简晓蔷早就一目了然,其实季方远的老年痴呆症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简晓蔷特配给他的精神类药物,她当时只是想知道季仲达到底想干什么。
明了一切之后,她就开始催眠季方远,让他一次次地顺利逃出疗养院去季仲达住的地方装神弄鬼,所以有好几次季仲达都差点一命呜呼,也包括遇到李泽洋的那次。当然最后季仲达还是没能逃出简晓蔷的手掌,如计归西见了如来。
那些恐怖沙画都是季方远受简晓蔷催眠后画的,开始是为恐吓季仲达。季仲达死后,她才真正把矛头指了季家二兄弟,季泽田有心脏病,很好对付。对付季泽洋他还是动了一翻脑子,他派私家侦探对季泽洋作了一番了解后,打出了一个电话,他知道接了这个电话他一定会赴约,而且绝不会假手于公司的下属,具体内容是丧葬公司为他母亲觅到了一处风水宝地的阴宅。
富邦大厦13楼在三个月前就被她租了下来,其实她租它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某一天在装修的时候掉一大块玻璃下来,可怜安装玻璃的三名外地民工被她催眠后成了无辜的帮凶。
杀李泽田纯属意外,这完全是后续加上去的剧情。不过原因很简单,每一个知晓太多细节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当中走向末路,这是常识。只是那些人总是不顾身边存在的未知危险,喜欢和好奇心一同博弈这场危险的人生。
(本章完)